第8章
那間神秘的琴房里,珍藏著父親收集的數(shù)把名琴。
年幼的她溜了進去,看著嚴肅的父親對著那些琴露出溫柔的神色,小心地用細絨布仔細擦拭著琴身,心中生出羨慕。于是開口請求想讓爸爸將手里的古典名琴“女王”借給自己試一試。
“這可不行,這是爸爸的寶貝�!庇洃浿械母赣H笑了,難得地用手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如果小月認真練習小提琴,將來有一天,琴技配得上使用‘女王’了。爸爸才把這把琴送給你�!�
爸爸,請您好好看一看。
站立在舞臺中心,站立在飛旋的旋律中的尚小月在心里說道,到了今天,女兒能不能得到您的承認,是否配得上使用“女王”了?
樂曲收尾,余音繞梁,舞臺下一片寂靜,片刻之后轟然響起掌聲。
尚小月胸膛起伏,抬手擦掉臉頰邊的汗水,感到身體的微微顫抖。
她轉(zhuǎn)過身和自己的鋼伴握手。
“太棒了,月亮!你是最厲害的�!标贴i用力握緊她的手。
她走下舞臺,一路都是掌聲。
自己的好友喬欣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
就連和自己不太合得來的室友潘雪梅,都從后排伸過手來,攬住了她的脖子,“小月,從前我覺得半夏很厲害。今天,我也算是服了你了。”
尚小月下意識地就去尋找半夏的目光。
半夏正在看著她,雙目明晰,內(nèi)里燃著躍躍欲試的戰(zhàn)火,抬手給她了一個大拇指。
尚小月飄在半空的心,這一會才落回了胸口。
她微微緩和了一下氣息,悄悄抬頭坐在前排的父親。
只看見一個和和往日一般挺拔如山的背影。
臺下的旁聽的學生們議論紛紛,“這個太厲害了,感覺其他人都不用比了�!�
“她的鋼伴也厲害,大四的晏鵬吧?我們學校如果不是出了個凌冬,蓋住了他的光芒,他也算是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了。”
“看來這一次,參賽的名額是尚小月的囊中之物了�!�
“還剩幾組?我都有些不想聽了�!�
快要輪到自己上臺的半夏卻一直打不通魏志明的電話。
“這人怎么回事啊,也太不靠譜了�!迸搜┟吩谀抢锛钡脠F團轉(zhuǎn)。
在這個時候,一個不曾見過面的男同學悄悄摸進了音樂廳,貓著腰走到她們身邊,“你就是弦樂系大二的半夏吧?”那位男同學在她們的位置邊小聲說道,“我是魏志明的室友,他昨晚喝多了,這會還在廁所吐著呢,還死活要過來給你伴奏。我看他實在不像樣,只好和他說讓我替他來�!�
“啊�!卑胂暮团搜┟范俭@呆了。
男生很不好意思地撓著頭,“可是怎么辦,這首曲子,我其實不太會。”
“這可怎么行!”潘雪梅嘩一下站起身來,驚擾到周圍一圈人的側(cè)目。
半夏把她拉回座位,按住了她的肩頭。
“沒事,”她說這話的時候慢慢吸了口氣,目光很快變得沉靜,她拍了拍潘雪梅的肩,“沒事的,沒有不能解決的事。”
“可是這怎么解決?你要怎么解決?”潘雪梅看著半夏,急都快急死了。
到了這一刻,她才驟然發(fā)現(xiàn)半夏雖然和自己同齡,心里真真比自己不知成熟了多少。
那是風里雨里磨礪,紅塵滾滾里摸爬,社會的五味雜陳里浸泡,方才能真正歷練出來遇事不驚的成穩(wěn)撻定。
“沒有鋼伴,我也能上臺,總之好好演奏,對得起舞臺就行�!卑胂倪@樣說。
前排的尚小月聽見了這里的騷動,扭頭回來看了一眼。
坐在她身邊的晏鵬嗤笑一聲,意義不明地低聲說了句,“這學弟也未免太可愛了,不過是喝點小酒,以為他最多是發(fā)揮失誤,想不到他竟然直接來不了�!�
尚小月聽著半夏等人的對話,沒留意晏鵬話中的它意,略微思索一會,轉(zhuǎn)頭對他說道,“晏鵬哥,她要演奏的,是《流浪者之歌》,你肯定會這首曲子,你能替他去頂一下鋼伴嗎?”
晏鵬素來是一個面面俱到,未語先笑的人。
但在聽見尚小月這句話的時候,卻罕見地沒有保持住那份笑容,“你叫我去為她伴奏?”晏鵬看著尚小月,眼中帶著一絲不可置信,“月亮,你了解這個人的音樂。難道不知道她是你眼下最強的競爭對手?如果她贏了你,代表學校出賽,就此被世人看見�;蛟S從今以后,便會一路掩蓋著你的光芒。”
有那么一刻,心思敏銳的尚小月捕捉到了什么。
“你……聽過她的曲子?”尚小月看著他的臉,遲疑道,“晏鵬,你是不是做了點什么?”
“不�!标贴i瞬間收攏了自己的情緒,整了整衣領(lǐng),“我只是不愿意在沒有合練過的情況下給人伴奏。萬一失誤了,丟臉的是我自己�!�
在這個時候,面對著眼前心靈純潔的少女,他的心中涌起了一股莫名的嫉恨。
這又妒又惱五味雜陳的心情,他甚至不知源為何處。
是來自那位自己一直沒能追上的天才凌冬,還是身前這純凈無垢的皓月?
在這樣混亂的時刻,沒有人注意到,半夏大衣外的口袋動了動。
一只黑色的守宮悄悄從里面探出頭來,順著椅子溜下地面,沿著音樂廳的墻角,向著后臺的方向全力迅速地跑去。
第18章
妙不可言
盡管老師把半夏的演奏調(diào)整到了最后,但她依舊無法在短短的時間里找到合適的伴奏者。
最終輪到半夏演奏的時候,夜色已經(jīng)漸濃,聽了長時間演奏的聽眾和評委們都已經(jīng)感到疲憊,有些人甚至已經(jīng)打起了哈欠,只等著公布結(jié)果回去休息。
半夏頂著所有人的目光,獨自提著琴就上了舞臺。
“怎么只有一個人?”
“她的鋼伴呢?”
“聽說是出了點什么事,來不了�!�
“沒有伴奏還拉什么琴,直接結(jié)束算了。”
“就是,我都困了,想回去洗洗睡了。要不我們先回去算了吧�!�
臺下的觀眾議論紛紛。
半夏站在舞臺的邊緣,耳邊響著這些嗡嗡議論聲,眼里看著自己即將邁入的舞臺。
穹頂之上打下一道光,照在舞臺的正中心。
那束光的顏色溫暖,有細細的微塵在其中飛舞。就好像從前,自己雪夜中乘車回家,在站臺上看見的那一束路燈。
恍惚中,半夏看見了母親清瘦的身影站在舞臺的那道光芒中。她眨了眨眼,不遠之處的母親看起來憂心忡忡,“媽媽不在了,以后就剩下小夏你一個人。這條路這樣難,你真的還走得下去嗎?”
半夏的眼眶在那一瞬間酸澀了,卻沒有停下腳步,依舊走向那束光,邁過母親的幻影,站在那道明亮的燈光中。
“我好著呢,媽媽。不但能走得下去,我還能走得很遠,爬上很高的山頂,看到更遼闊的世界。”
她向著臺下鞠了一個躬,溫柔的燈光就披在她的肩頭。
不是也沒什么區(qū)別嗎?半夏心里想到,那些街角的路燈,商店櫥窗外的射燈,咖啡館的霓虹燈,照在身上的時候和今日的燈光并無區(qū)別。
今天往日里的任何一場演奏是一樣的,不論臺下的聽眾是誰,有沒有陪伴我演奏的人,我只要忠于自己的內(nèi)心,忠于自己的音樂就好。
半夏直起脊背的時候,眼角那一點點的水光已經(jīng)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往日沒心沒肺的標志性笑容。
“大家好呀,我是管弦系大二的半夏,今天帶來的曲目是《流浪者之歌》。”
她的自我介紹和報幕剛剛說完,舞臺下轟地響起一片驚呼聲。有人半離開椅凳,伸直脖頸往臺上看。有一臉震驚,不顧禮儀地和同伴交頭接耳。
就連教授們都互相交換了神色,忍不住彼此溝通了幾句。
不是吧?我能引起這樣的轟動嗎?半夏驚訝了。
身后傳來輕輕移動琴凳的聲音,半夏轉(zhuǎn)過身,這才發(fā)現(xiàn)全場驚訝的源頭,來自于自己的身后。
在三角鋼琴前,那位曾經(jīng)奪取拉賽冠軍,轟動全校的鋼琴系天才凌冬,一身白衣,正緩緩在琴凳上坐下。
這位高居雪嶺之巔的傳奇人物,今日的穿著卻有些奇怪。
白色的襯衣有著寬闊復(fù)古的袖子,V形的領(lǐng)口開得很深,露出大片脖頸和肌膚。綢緞似的黑色長褲,緊緊勾勒出腰部的線條。
就好像臨時從后臺舞臺劇的更衣室內(nèi),隨便拿了一件演出服穿在身上。
這樣的衣服如果換一個人來穿,或許會顯得搞笑。無奈凌冬的容顏過于清雋冰冷,那劣質(zhì)的舞臺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有了一種王族降臨的矜貴之感。
他對于臺下的一片哄鬧視若無睹,抬手挽了一下自己微長的黑發(fā),蒼白的手指懸在琴鍵上,側(cè)目向半夏看來。
冷月清輝般的目光觸碰到半夏的視線,便微微垂睫點了一下頭,修長有力的手指在琴鍵上抬起,按下。
鐺——的第一聲響起。
那鋼琴聲就像冬季里飄下的第一片雪花,從舞臺高高的穹頂落下,冰冷又潔白,粘上半夏的琴弦,帶起微微的共鳴聲。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飄落,雪里卷著風,風中伴著雪,世界蒼茫一片,狂放而又凄涼。
小提琴如泣如訴的聲音在這風雪之中響起,嚴寒的世界里,流浪之人不甘地唱起絕望之歌。那歌聲哀哀嗟嘆,聲聲悲憤。細膩的情緒層層疊加,慢慢累積。像冥冥中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拽緊了聽眾的心。
“怎么回事,我胸口好難受,眼睛也酸酸的。”有一位觀眾輕聲喃喃。
“唉,我好像看見了下大雪的夜里,寂靜的公路上開來了一輛孤獨的車,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坐在車上,難過得快要窒息了�!�
“凌冬學長好帥啊,好像王子一樣。給灰姑娘伴奏的王子。剛好那個女孩也穿得灰撲撲的。我好羨慕嫉妒她�!庇信㈦p手捂住了胸口,一臉羨慕。
“你真的覺得她像灰姑娘嗎?”她的同伴搖搖頭,“我覺得她不像灰姑娘,也不像是什么公主,反而像是一位閃閃發(fā)光的騎士,風雪里披荊斬棘的勇者�!�
“是啊,就是凌冬的琴聲,竟然都蓋不住她的光彩。不知道為什么,感覺好想哭,我好像被這位學妹圈粉了�!�
評委席上,一位年邁的老教授按捺不住,啪一聲放下筆,“不像話,這也太不像話了,一點都不尊重原譜,簡直是亂七八糟�,F(xiàn)在的年輕人也太亂來了,你說是吧,老郁?”
素來刻板守舊的郁安國卻在這時候和他唱起了反調(diào),“老嚴,在如今這個時代,我們作為古典音樂的授業(yè)者,首先應(yīng)該想的,是怎么讓古典音樂更好地傳承下去。怎么讓現(xiàn)在更多的年輕人,重新喜愛上古典音樂。”
他伸手抬了抬眼鏡,“我感覺這個孩子改編得很有神韻——風雪之中,心靈迷茫的流浪者——她重新賦予了這首曲子在如今這個時代里的定義。倒是你那種古板的思想,應(yīng)該改一改了才對。不信你看看身邊這些孩子們的反應(yīng)�!�
嚴老教授氣得幾乎要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趙芷蘭急忙打了原場,“兩位消消火,還是先把曲子聽完吧。這孩子旁的不說,技巧確實是過硬,臺風也異常成熟穩(wěn)重。值得我們好好聽一聽�!�
其實她不僅僅是技巧厲害呢,趙芷蘭在心里默默想到,這孩子最為優(yōu)秀的地方,恰恰是能讓聆聽者不自覺地忽略了她不俗的技巧,徹底被她獨特的音樂所吸引。
技巧還可以通過練習獲得,而這種境界是多少孩子苦練多年也求而不得的能力啊。
難怪小月會因為她患得患失,趙芷蘭在心中微微嘆息一聲,如今的小月比起這位,確實還略微遜色了些。
她忍不住朝著尚小月的父親尚程遠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老尚親自來了,比賽優(yōu)勝的席位最終要花落誰家,倒是有些不好辦。
尚程遠身邊的一位教師,側(cè)身和他說話,“這孩子也還不錯,不過比起令千金,還是差了不少。哈哈,咱們家的孩子,怎么也不會輸給這樣的普通人�!�
尚程遠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目光里看不出喜怒。
“她姑且不提,讓我比較在意的是凌冬�!�
“凌冬?”那人略微有些吃驚,“對哦,凌冬不是休學了嗎?一整年都沒有看見他,怎么會突然跑來給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人伴奏。拉賽金獎得主,也未免太不顧身份了點�!�
尚程遠:“凌冬這個孩子,曾經(jīng)讓我有些擔心。他的音樂一度聽起來死氣沉沉,仿佛即將燃燒殆盡之人。今天這一場,倒是令我對他重新又有了期待。”
“哦,哦。是這樣的么�!甭牪幻靼姿捴泻x的同伴,只得順著他的話回應(yīng)了幾聲。
舞臺上,鋼琴聲風雪驟緊,小提琴破開冰霜,越拔越高。
尖銳的琴聲堆積到頂點之時,一切驟然破滅,奪命的嚴寒鋪天蓋地,巨大的悲涼洶涌而來。
絕望之中,卻依舊有一點不甘放棄的火苗,帶著哭腔,在暴風雪中摸爬滾打,跌跌撞撞,一次又次地復(fù)燃。
“絕了,這改得太牛了,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好快,連頓弓,雙泛音,魔鬼在拉琴�!�
現(xiàn)場小提琴的演奏者,看得是演奏的門道。
但所有陪同前來的鋼琴系伴奏的學生,聽到這一段的時候,卻幾乎齊齊在心里罵了一句,臥槽!
這也太任性妄為了,要此刻臺上伴奏的是我,只怕跑馬也追不上。得虧是凌冬在給她伴奏啊。
話又說回來了,凌冬是臨時上臺救場,對著這樣魔改過的曲子,憑什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演繹得完美無缺。
天才就是天才,簡直像是神一般的境界。
晏鵬看著舞臺上成雙的演奏者,臉色鐵青。
他咬著牙,轉(zhuǎn)頭看身邊的尚小月。尚小月和他一樣,一臉慘白地死死盯著舞臺上之人。
“不后悔嗎?從今而后,她的光芒或許蓋也蓋不住了�!标贴i的聲音冰冷,居高臨下地看著身邊的尚小月,想要看看這個女孩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yīng)。
月亮,你要知道,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不公平。誰又想到哪怕苦心經(jīng)營,事情還能這樣弄巧成拙。沒有鋼伴,反而讓凌冬主動給她做配,使她有機會如此完美地釋放了自己的光。
“我覺得有點害怕�!鄙行≡伦笫志o緊掐住自己右手手腕,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既害怕,又興奮得不行�!�
“哪怕輸給了她,我也心服口服�!本髲姷呐⒀劢青咧鴾I,死死咬住嘴唇,“你不明白,我很慶幸能夠看到她的這場演奏。如果她今天沒能登臺演出,那么這場比賽,對我而言才是毫無意義的�!�
舞臺之上,一曲終結(jié),余音久久不散。
生長于夏日的野草,在真正的舞臺上,展露了她的灼灼光輝。
全場第一個站起鼓掌的,竟然是坐在前排的尚程遠。
尚小月看著父親表明態(tài)度的背影,眼淚嘩啦一下就順著臉頰落了下來。
她一邊哭著,一邊卻跟著站起身鼓掌。
哭得很大聲,鼓掌得也很用力。
雷鳴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散,連前排那位心中極度不滿的嚴老教授,也黑著臉色,最終沒有再說話。
半夏站在舞臺中心,心臟在胸口的位置怦怦直跳。有那么一瞬間,她只覺得渾身微微戰(zhàn)栗,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
她喘著氣,轉(zhuǎn)頭看向自己的鋼伴。
那是一位年輕而陌生的天才,他們彼此素不相識,卻在剛剛的演奏中,用彼此音樂的觸手,觸碰到了對方深藏的內(nèi)心。
這種感覺妙不可言。
半夏幾乎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眼前的這個人,此刻和自己一樣,情緒高漲,腦海驚雷未熄,心湖波瀾壯闊。
那人坐在鋼琴前,低頭愣愣看著自己彈琴的手。燈光下的他肌膚蒼白,眸色烏黑,像是一個冰雪累砌之人。
“你……”半夏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那人聞聲驟然抬頭。
他的額頭掛著細細的汗珠,雙唇血色淡泊,看著半夏的那雙眼眸在舞臺的燈光下暗流涌動,仿佛蘊藏即將噴薄而出的火焰,又像是頃刻便要凝結(jié)的寒冰。
他在這樣冰火交匯的神色里矛盾地掙扎了片刻,突然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
“凌冬學長?”半夏奇怪地詢問。
凌冬推開了她的手,一下站起身,一言不發(fā),腳步匆匆,飛快向后臺跑去。
第19章
別看,不要看我
半夏想喊住凌冬,但那位王子顯然沒有打算給她這個機會,演出用的白色衣角在后臺的入口處晃了一下,迅速湮滅進黑暗的門洞中去了。
而半夏還得在這里等待著比賽的結(jié)果。
她慢慢走回觀眾席的時候,習慣性地伸手輕輕拍了拍大衣的口袋,尋找那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朋友。
卻發(fā)現(xiàn)口袋里的小蓮,不知道什么時候不見了。
半夏迅速將手伸進口袋里撈了一圈,再把衣服的幾個口袋都翻了一遍。到處都摸不到小蓮。
她的身邊突然變得熱鬧,不停有人圍上來,同學,教授,朋友……,那些人熱情洋溢,拍著她的肩膀說著祝賀的話語。
原來是選拔賽的結(jié)果出來了,她獲得了勝利,將代表學校出戰(zhàn)學院杯。
半夏在那一刻感覺自己分成了兩個人,表面上保持著笑容不斷回復(fù)著老師同學的恭喜和叮囑。內(nèi)心卻集中著精神把視線投入在那些來來往往的雙腿下。
那么的鞋子在眼前走來走去。
只要有一個不慎,啪嘰一下踩到小蓮那小小的身軀……半夏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這可不是在家里啊。
小蓮,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匆匆趕往舞臺劇更衣室的凌冬,一路不停被人攔下。
“凌學長?好久不見�!�
“學長,聽說你去了國外,怎么今天突然來了學校?”
“凌冬,你不是休學了嗎,最近都哪里?”
“學長是不是不舒服,看起來氣色不太好�!�
“……”
那些人認識或者不認識的臉,不停在眼前晃動。
凌冬顧不上回答,伸手推開這些人,帶著點踉蹌沖進了更衣室,一把關(guān)上了門。
“什么啊,也太傲氣了吧,都不搭理人的�!�
“他從來都這樣,冷冰冰的,不好相處�!�
那些被關(guān)在門外的人,不太高興地說道。
不久之后,有社團成員搬物料進入那間更衣室。
在空無一人的更衣室內(nèi),看見地面上散著一套衣物。白色襯衣的紐扣扣得完完整整,垮落在堆成一團的黑色長褲上。
“是誰啊,這樣亂丟東西。”來人心疼地撿起衣物,拍了拍,掛回衣架上。
他沒有留意到更衣室的窗戶開著小半,有一條黑色的尾巴,在那縫隙中閃了一下,消失了。
小蓮邁著短小的四肢,在音樂廳外的走道上一路狂奔。
他察覺到情緒波動得過于厲害,皮膚陣冷陣熱,屬于怪物的血液在體內(nèi)興奮地橫沖直撞,有一種控制不住的狂躁想要破開他的意志,透體而出。
沒事的,冷靜下來。
他在欄柱的陰影里停下腳步,慢慢地調(diào)整了一會自己的氣息。
對,就這樣。一切都可以控制。
現(xiàn)在只需要盡快回到她的身邊就好。
音樂廳的大門打開,無數(shù)雙腿從里面走出。那些巨大的鞋子,重重踏出密集的回響。
可怕的高跟鞋,硬底的皮鞋,迅速的運動鞋……從天而降,卷起塵土,在小蓮的眼前踩過,小蓮從來沒有想過,熟悉的校園對自己來說竟比那野外陌生的叢林還要危險。
他把自己那小小的黑色身軀盡量隱蔽在陰影里,避開所有的人,小心翼翼向著音樂廳的大門跑去。
一只巨大的人類手掌從天而降,凌冬感到身后的尾巴一緊。頓時天地旋轉(zhuǎn),整個人被提到了半空中。
“哈哈,看我抓到了什么?”說話的是一個年輕的男學生。
他提起被他抓住的黑色守宮,把那掙扎著的黑色身軀提給自己的朋友們看,“快看,居然在學校里發(fā)現(xiàn)了一只四腳蛇�!�
攝像頭的閃光燈亮了一下,有人懟著身體拍了照片,“讓我查查看,這好像不是四腳蛇,是叫做什么守宮,純黑的網(wǎng)上售賣的價格還挺貴�!�
被倒提在空中的守宮瘋狂掙扎一會,突然好像放棄了似地,不再反抗。
“看起來還挺乖的嘛。”
“聽說守宮的尾巴和壁虎一樣,斷了還能重生�!�
“要不要把它的尾巴切下來看看,還能不能活?哈哈。”
男生們圍著它,嘻嘻哈哈,毫無壓力地說著殘忍的話。
“哎呀!它咬我!”抓著守宮的男人突然發(fā)出一聲尖叫,手一松,把黑色的守宮掉到了地上。
小蓮摔在地上打了個滾,迅速翻起身,向前方竄去。
他拼盡全力,飛快地從那些人類的大腳之間穿過,引發(fā)了一路的驚呼和叫喊。
“哎呀,什么東西�!�
“是一只蜥蜴嗎”
“好可怕,嚇死我了。”
小小的守宮在人群里竄來竄去,身后緊跟著四五個男學生,大喊大叫地追著他跑。
“快,抓住它,別讓它給跑了�!�
“竟敢咬我,我今天必須抓到它,把它切片了,烤成蜥蜴干�!�
“別踩死了,快抓住它,很值錢的。”
在這樣大呼小叫的聲音里,它從眾多的人腿邊穿過,溜下臺階,從一個排水溝的蓋板縫隙里擠了進去,鉆進了滿是淤泥和樹葉的水溝里。
有樹枝從入口處追進來,幾次抽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踩著那些腐臭的淤泥,在昏暗潮濕的水溝里亡命地朝前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那些不甘的叫罵聲才漸漸地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