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李小春軟下來,一抽一抽地哭。
沒有人開口勸他或是安慰他,這個時候,什么樣的言語都很無力,也沒有人可以幫別人做任何決定,是生是死,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間。
過了好半晌,李小春抹了把臉上的淚,帶著濃重的鼻腔音,嘶啞著嗓子道:“我上�!�
李小春的糾結(jié)與掙扎,也是大家的糾結(jié)與掙扎,也許每個人的心中都盼望著他能說一句“我要離開這兒”,就像能代表大家一樣,似乎這樣就能讓大家立刻堅定了要離開的決心,管它世界是生是滅。
而李小春的決定,卻也同樣像是代表了大家的決定,一腔猶豫掙結(jié)的心思,在“我上”這兩個字落地時,也跟著被牢牢地砸實在天平的一端,并且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可能。
莫名地,所有人竟覺得松了口氣。
只是,這口氣也是每個人所竭力撐著的,最后一口生氣。
現(xiàn)在,它沒了。
“咱們準備上吧,”柯尋平靜地對大家說,語氣像是在同自己的隊友們?nèi)ジ耙粓雒髦A不了的比賽,“我和懌然先往上爬,快到頂?shù)臅r候把繩子扔到祭臺另一邊去,你們過去幾個人接著點繩子,……總之就按咱們之前商量好的步驟來�!�
說著不再等眾人的回應(yīng),率先翻身爬上了車頂。
牧懌然隨后翻上,兩人把梯子架靠在祭臺壁上,登到梯頂后便開始徒手向上攀。
攀的過程中,柯尋還有心思同牧懌然說上兩句:“那些生活在古代的前輩們當(dāng)初來到這兒的時候,也是這樣徒手攀上來的?他們裝備肯定不如咱們的吧?”
牧懌然爬在他的前頭,略等了等他,順便答他:“也許他們各有各的辦法,不要小看古人,能闖過畫中幻境并最終根據(jù)線索找到這兒的人,絕不是能力一般和考慮不周的人�!�
“說得是�!笨聦]再多說,同牧懌然一起攀到了祭臺頂?shù)倪吘墶?br />
繩子扔到祭臺的另一邊去,有人接住后拴到汽車上,繩身上結(jié)著一串繩套,形成了一套繩梯,下頭眾人可以踩著繩套往上攀。
岳岑是被李小春綁在身后帶上去的,棄了輪椅,帶上了一副拐杖,雖然可能用不了一會兒,但她說,在死前并不想癱坐在祭臺上。
十三個人,千般不甘,萬般不愿,最終還是一起來到了祭臺頂?shù)倪吘墶?br />
羅勏和吳悠哭得快要昏厥。
大家吊在祭臺邊彼此望著,似乎這個時候只要有一個人說一聲“咱們走吧,別死了”,就立刻會得到全體的響應(yīng),然后飛快地回去地面,坐上車,頭也不回地逃離這里。
可是沒有人能說出這句話。
也沒有人肯率先說出“咱們上吧”這句催命咒。
十三個人對視著,沉默著,艱澀地喘息著,無助地哭泣著。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家自私又貪婪地把持著自己越來越少的生命。
直到身邊肆虐的暴風(fēng)里,像是沸水水面上冒出的氣泡一樣,汩汩地向外涌動著古怪且恐怖的形體,它們被風(fēng)膜堪堪包裹著,眼看就要破膜而出。
柯尋咬咬牙,大喝一聲:“伙計們,還有沒有最后的話想說?最后的機會了!”
“——老天爺!下輩子你一定要讓我投生個富家少爺�。 崩钚〈核盒牧逊蔚睾�。
“爸!媽!下輩子我還做你們的女兒!”吳悠哭著喊道。
“下輩子,給我一個家�!狈椒埔蛔忠痪�。
“爸媽——東子不孝,在這兒給你們二老磕頭永別了——”衛(wèi)東哭著,嗵嗵地用頭撞著祭臺壁。
“希望下輩子能讓我平淡過完一生……”
“我不想死——”
“爸爸媽媽我愛你們……”
“愿此事徹底終結(jié)于此�!�
“雖然很遺憾,但……就這樣吧……”
“再見了,朋友們。”
“再見,人間。”
“懌然,我愛你。”
“我愛你�!�
“再見�!�
“再見�!�
……
“上吧。”柯尋說。
十三個人伸臂邁腿,一起翻上了祭臺。
第373章
山海27┃場。
狂暴的風(fēng)仿佛突然震怒,在眾人翻上祭臺的一瞬間,撕開了一張巨大的風(fēng)口,以鯨吞之勢由天至地撲卷下來,將整座祭臺一口吞入了風(fēng)眼。
龐大的風(fēng)體瘋狂卷涌,形成一柱通天達地的巨型龍卷風(fēng),整片死亡谷內(nèi)的地皮仿佛都被刮得跳動起來,而在地面之下,隆隆地響起如同千軍萬馬奔涌般的駭人聲音。
而在這瘋狂旋轉(zhuǎn)翻涌的巨大龍卷風(fēng)的風(fēng)體中,數(shù)以萬計、百萬計、千萬計甚至更多的難以形容的詭怖形態(tài),似乎正狂歡著叫囂著群魔亂舞著地拼命想要從風(fēng)體里鉆出頭來,然而風(fēng)體的表面卻像是罩著一層風(fēng)膜,也正拼命地竭力地死死地纏罩住這些詭怖的東西,不讓它們突破這最后一層屏障。
濃稠的黑灰色風(fēng)體將整座祭臺方圓百里的范圍都籠罩在其中,卻又有一抹隱隱的紅光竟能從這厚實的黑灰色濃風(fēng)里透出來。
紅光發(fā)著亮,刺目如鮮血,在風(fēng)里明滅閃動,漸漸清晰,顯露出一枚枚詭異恐怖的鬼文圖符來。
那是祭臺巖壁上的鬼文,在風(fēng)體旋轉(zhuǎn)翻滾的映襯下,竟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巖壁上扭曲浮動,而漸漸地,它們仿佛脫離了巖壁,被狂風(fēng)卷入風(fēng)體,隨著它旋轉(zhuǎn)翻涌,在黑灰交織的濃烈的風(fēng)里摻入了絲絲血紅。
一聲聲如同薄膜撕裂般的聲音開始不斷地響起,這絲絲的血紅色就像是一柄柄鋒利無比的手術(shù)刀,正冷酷又兇狠地割裂著患者脆弱不堪的皮膚。
龍卷風(fēng)柱里響起了萬鬼齊聲厲笑般的聲音,這聲音尖銳刺耳,如同千萬根利針銳刺,從風(fēng)里長長地扎出來,閃著寒芒,似乎下一瞬就要萬箭齊發(fā)地向著人間的四面八方飛射出去,為即將開啟的妖鬼盛宴綻放一場閃爍穹宙的煙花秀。
而在這正吞天噬地的巨型龍卷風(fēng)柱的風(fēng)眼中心,十三名入畫者站在冰冷的祭臺上。
透膚而出的骨相《山海圖》,從漆黑的顏色也正向著血紅色轉(zhuǎn)變,令這十三名入畫者仿佛十三個血人,皮肉模糊地在死亡邊緣掙扎。
祭臺的頂部沒有風(fēng),那龍卷風(fēng)柱繞著祭臺,在它的上空形成了穹窿形的空間,入畫者們得以穩(wěn)當(dāng)?shù)亓粼诩琅_頂,然而四周咆哮的風(fēng)聲和尖銳的妖鬼嗥叫聲卻幾欲震裂耳膜、刺穿耳鼓,讓人恨不能立時死掉,好不再受這恐怖聲音的折磨。
“試試用武器破壞一下!”柯尋在狂風(fēng)鬼叫聲中用力吼著。
他不死心,他還想再試一回。大家選擇登上祭臺,本就是抱著最后的一線希望,希望能在這祭臺頂上找到渺茫的自救的辦法,亦或徹底終結(jié)整個事件的關(guān)竅。
李小春狠狠咬著牙,抄起槍沖著風(fēng)體里瘋狂掃射,其他人也紛紛用沖鋒槍和手槍向著各個方向射擊,牧懌然和朱浩文將背上來的汽油和氧氣瓶點燃引爆,扔進風(fēng)體里一部分,丟在祭臺上一部分,柯尋則把自己背上來的手機電池拆下來,引爆后踢進風(fēng)體里去。
直到每個人手里的槍的子彈射罄,龍卷風(fēng)柱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仍在繼續(xù)壯大,繼續(xù)撕裂著風(fēng)膜,妖鬼嗥叫聲像是被放大了億倍的夏天蟬鳴,沒有任何間斷地持續(xù)制造著令人想要發(fā)瘋的噪音。
“沒有辦法了……”衛(wèi)東頹然地扔下了手里的空槍,“這回是真的沒有辦法了�!�
入畫者們彼此看著,喘息著,顫抖著。
沒有人動,沒有人能率先鼓起赴死的勇氣。
“快要來不及了……”吳悠淚眼望著風(fēng)體,喃喃地說,“它們快出來了……那層風(fēng)膜就要頂不住了……它頂不住了……嗚嗚嗚……”
“我能下去嗎?”羅勏拼命抹著止也止不住的眼淚,“反正在哪兒死都一樣,我可不可以死在我的大G里?”
柯尋緊緊皺著眉頭,目光一一掃過同伴們的臉,盡管所有人的臉上都已經(jīng)被血紅的鬼文浸透,卻仍能分辨得出每一張臉上的悲哀與絕望。
柯尋不想看到這樣的神色,他受不了這個,曾經(jīng)每個午夜由夢中哭醒,他都在自己的玻璃窗倒影里,看到一張這樣神色的面孔。
那好不容易有些淡了的、曾經(jīng)熟悉無比的錐心之痛在這一刻重新回來了,以前是最愛的親人,現(xiàn)在是最疼的伙伴,他再一次要面臨失去,再一次要承受心痛,他悲傷又憤怒,他絕望又茫然。
臉上忽然一陣冰涼。
抬手摸了摸,竟然是早已顯得陌生的眼淚,此刻卻似乎不再受他控制,不停地落下來。
“柯尋……”牧懌然的聲音響在旁邊。
柯尋轉(zhuǎn)臉看過去,牧懌然望著他的眼睛里,滿是憂傷和心疼。
“到此為止了啊……”柯尋笑笑,淚水滑過唇角,“那我先走一步了,懌然,就像《逆旅》里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我那樣……我怎么也不能輸給那哥們兒啊,是吧。我……”
“不,柯尋,不�!蹦翍蛔ё∷币姷厥チ死潇o,眼底里透著不像他的倔強和急切,“再等等——還不到最后一刻——我再想想——我再找找辦法——”
“好。”柯尋回手握住他的手,“你想,我等著。”
牧懌然的瞳孔隨著急切的情緒而來回晃動,似是在拼命找著細如發(fā)絲幾不可見的線索。
“知道么,我有個懷疑,”牧懌然的語速從未有過地快,“我一直覺得死亡谷這里有古怪,從我們進谷的那一晚我就隱約有了點疑心。
“記得浩文在風(fēng)里放的那一槍嗎?我們聽到的卻是很多聲槍響,當(dāng)時我們以為是山谷里的回聲,但——
“記不記得我們進谷時在風(fēng)里看到的那十三道黑色的人影?我曾說過,也許他們是之前幾批入畫者的映像,也可能是我們自己的映像——這一點我始終懷疑。
“如果十三道黑色人影是我們自己,那么我們?nèi)牍葧r看到的,是什么時候的我們?那十三道黑影是行走著的,現(xiàn)在想來,他們身上似乎還背著東西,他們在向著祭臺的方向走,所以——很可能,我們當(dāng)時看到的,就是今天的我們,是前一刻在向著祭臺這邊走來的我們。
“如果是這樣,那么我們在進谷時聽到的那一連串的槍聲,就不是浩文那一槍的回聲了,而是——”
“是咱們剛才沖著風(fēng)體里放槍的聲音?!”柯尋驚異地睜大了還帶著淚水的眼睛。
“不,”牧懌然微微搖頭,“我們沖著風(fēng)體放槍的時間很長,我認為更像是在祭臺下面的時候,小春情緒崩潰放的那幾槍,在你把他摁下來后,我向著咱們?nèi)牍葧r進來的路看過去,似乎看到了車燈的光閃過,但它閃得太快,我并不很確定是否是我看錯了,如果沒有看錯,那么那道光,極可能就是正開著車往這個方向來的,入谷時的我們�!�
“這未免太過離奇了,”朱浩文的聲音忽然插進來,他就站在不遠處,此刻走到兩人面前,“照你這個說法,現(xiàn)在‘那一組’的我們就已經(jīng)來到祭臺下面了,他們眼中看到的就是被龍卷風(fēng)柱包圍住的祭臺,可我們來的時候并沒有看到這樣的景象�!�
“我想,這里的時空是混亂且交錯的,”牧懌然似乎比剛才冷靜了些,語速也稍稍放慢,看著正向著這邊聚攏過來的其他的同伴,“每一段時空都在這里交錯并閃回,所以我們看到的是混亂的時間線上一閃而沒的場景碎片,哪怕是小春的槍聲和我們的人影,也不是按著正確的時間線相繼出現(xiàn)。
“當(dāng)然,如果需要為這一說法提供一個具有說服力的依據(jù)的話,最好的證明就是我和柯尋第一次登上祭臺后,直接穿越一整夜的時間,來到了你們的面前。
“我們當(dāng)時推測了兩種可能,一種是穿越了時空,另一種是我和他被抹去了那段時間的記憶,那么現(xiàn)在看來,第一種推測顯然更具可能性。
“因為,如果祭臺上的妖鬼之力可以做到抹去我們的記憶這種程度的話,現(xiàn)在就會直接抹去我們所有人的記憶,阻止我們獻身成為封印�!�
“懌然說得對,”柯尋急促地點頭,“這里的時空是錯亂的,是錯亂的!記得《薛定諤的貓》嗎,它暗示了平行時空的疊加態(tài)和多維度、多時空,而且,這個死亡谷白天是人間的場景,晚上是不屬于人間的場景,這不就是一種時空交錯嗎!”
“對,對,為,為什么會錯亂?”大家也急切并茫然著,這樣一個瀕死的關(guān)頭,思考能力已經(jīng)先一步死掉了。
“也許是因為鬼文的力量,也許是因為地下超異常的磁場,也許是每晚不合常理的巨大的龍卷風(fēng)的作用……”牧懌然飛快地思考著,“浩文,你了解‘物質(zhì)場’么?”
朱浩文目光一動:“就是物質(zhì)及其形成的場,以及能量及其形成的場。鬼文是一種能量,可以形成能量場,或者說是物質(zhì)場,而物質(zhì)場導(dǎo)磁率的大小決定光速值的大小,物質(zhì)場強的地方光速慢,物質(zhì)場弱的地方光速快。簡單點說——不均勻的物質(zhì)場能夠引起時空彎曲!”
“這就是了!”柯尋用力地攥緊拳頭,“這個地方有鬼文這種超強大的能量場,地下還有超強的磁場!”
“而且,”朱浩文接道,“地球物理學(xué)會研究證實,龍卷風(fēng)是會吹亂地球磁場的!龍卷風(fēng)的渦旋會產(chǎn)生低磁壓區(qū)域,從而造成地球表面磁場強度的躍變——死亡谷里每夜都會出現(xiàn)龍卷風(fēng),一夜比一夜的體量更巨大,再加上谷里的地面之下是分布不均的超強磁場,每一次的風(fēng)起或移動,都會讓鬼文、龍卷風(fēng)、地下磁場三者相互作用產(chǎn)生的物質(zhì)場引起時空的錯亂和彎曲!”
“——所以呢?——所以呢?”好幾個人迫切甚至帶著乞求地追問。
第374章
山海28┃勇敢。
“所以也許我們可以試著捕捉到這里的因時空錯亂而產(chǎn)生的裂縫,或者說是隧道,然后像懌然和柯尋那樣穿越回去……”朱浩文的語氣卻不似平時那樣堅定,帶著明顯的不確定和猶豫,甚至悲觀。
捕捉時空隧道?怎么捕捉呢?
穿越回過去?會穿越到過去的哪個時間段呢?昨天?入畫事件最初?還是,上古的山海世界?
這又不是公交車,想在哪站下車就在哪站下車。
顯然大家也都很清楚實現(xiàn)這一設(shè)想的困難程度,一時陷入絕望的沉默。
直到朱浩文垂著眼皮,徹底放棄:“我們沒有任何辦法。”
沒有辦法,不可能僅憑人力空手做到,何況,來不及了——龍卷風(fēng)柱形成的穹窿頂部突然發(fā)出一聲刺耳欲聾的撕裂般的銳響,眾人慌忙仰頭看去,卻見那狂風(fēng)滾卷處,一根巨大的、難以形容外觀的黑色物體像蠕動的肉芽一般從風(fēng)膜里鉆了出來,并以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方式扭曲著,想要徹底地從風(fēng)膜的破漏處脫出!
“妖鬼出來了——”李小春震駭又絕望地一聲大吼,吳悠和顧青青相繼發(fā)出恐懼至極的尖叫。
“來不及了——沒有辦法了——只有死——只能死——”衛(wèi)東抱著頭,絕望地望著頭頂?shù)纳峡眨_勏在他的身旁癱倒,蜷縮成一團哭得撕心裂肺。
“懌然……”柯尋難過地看著牧懌然,微微地搖了搖頭。
牧懌然緊緊蹙著眉,抬眼盯著頂上的旋風(fēng),他還在思考,還不肯甘心,還在做最后的垂死掙扎。
“就這樣吧�!敝旌莆囊恢本o繃的身體忽然松懈下來,帶著死心絕念的釋然,看了眼柯尋,笑了笑,“在另一個維度見吧。”
柯尋說不出話來,悲傷地看著他。
另一個維度見。
一句只有入畫者們才明白的訣別詞。
衛(wèi)東目光渙散地轉(zhuǎn)過頭來,看了眼大家,苦笑了一下:“真可笑啊……我曾經(jīng)還以為咱們就是九鼎這么高端的神器呢,原來大家只是個卑微的獻祭品,本來還想著,就算死,也得是為了拯救世界而死,沒想到拯救世界的不是咱們,而是《山海圖》,咱們只不過是巫蠱術(shù)里被針扎的那個小偶人兒,真正殺死對方的是那個施術(shù)的、做偶人兒并往上面扎針的人……咱們其實就是天選的犧牲品,注定的炮灰,卑微的道具……就只是道具而已……”
衛(wèi)東揩了把臉,提了口氣上來,一邊仰起頭看著那風(fēng)體里猙獰鉆出并扭動著向下卷來的詭怖怪物,一邊用手在兜里顫抖著摸索:“我一直都很膽小懦弱……從小到大都是躲在柯兒的身后,從來都是被他罩著,護著。但這輩子,我想要勇敢一次……”
這么說著,掏出了自己的那把美工刀,“這一次,就讓我先來為大家打頭陣吧,柯兒,大家,”衛(wèi)東笑著說,“另一個維度見�!�
說著抬起手,用美工刀鋒利的刀鋒,顫抖著,卻用力地,割向了自己頸部的大動脈。
“——東子——”柯尋嘶吼著撲過去,卻只堪堪將衛(wèi)東噴涌著鮮血跌倒的身體接在懷里,柯尋緊緊地抱著他,一時間竟無法再發(fā)出聲音,只有胸腔里細微地撕響著痛不欲生的哀鳴。
大家震駭又痛心地僵在原地,看著衛(wèi)東的血在他身下的祭臺上四溢流淌,這濃熱鮮灼的血液仿佛有著自己的意識般,不斷地噴涌出來,然后散開,形成一個個血紅的鬼文圖符,涌動著,四散著,迅速地覆蓋著祭臺。
“小衛(wèi)……小衛(wèi)身上的骨相在變淡……”岳岑骨子里的堅強和從容,讓她比大家更冷靜地察覺到了衛(wèi)東尸身上的變化。
“這些血圖符……就是骨相的能量具現(xiàn)化后的表現(xiàn)�!敝旌莆牡诙䝼強迫自己冷靜回來,他抬頭向著上方看,“剛才那個鉆出來的東西好像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硬摁回去了�!�
“是骨相,衛(wèi)東的骨相化成的血圖符,對妖鬼加諸了一些制約,”邵陵也仰頭看上去,“但顯然這個制約的力量還不夠強,那東西又快要重新突破了……”
“所以……所以我們還得繼續(xù)……繼續(xù)死……”華霽秋喃喃地道。
“岑姐,手槍借我用一下�!狈椒频穆曇繇懫饋恚娝眠^岳岑別在腰里的備用槍,轉(zhuǎn)身走到十幾步外,抬手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另一個維度見�!�
槍聲響過,方菲的身體就像她一慣的性格那樣,干脆利落地倒在了祭臺上。
“不——不——”吳悠崩潰地尖叫,抱著頭蹲了下去,拼命把臉埋在膝上,混亂地揪扯著自己的頭發(fā)。
柯尋忽然從衛(wèi)東的身邊站起來,他將他安放好,轉(zhuǎn)頭大步走到吳悠身邊,伸手罩在她的頭頂,聲音沙啞卻又帶著異樣沉定地道:“吳悠,抬起頭,看一看東子,或者方菲,用看骨相的方式,看看能不能看到什么�!�
吳悠癱坐到地上,哭得滿臉都是鼻涕和淚,發(fā)絲紛亂地粘在上面,卻仍依著柯尋的話,竭力地控制自己面對死去的同伴尸身幾度崩潰的情緒,顫抖地盯著他們看。
可……
“我看不到……對不起……我什么都看不到……”吳悠大哭,“我不頂用……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不,這跟你沒關(guān)系,不是你的問題�!笨聦こ谅暤�。
“也許,只有將死之人才能看到�!鄙哿陮⒆约汉�?jié)竦陌l(fā)絲捋向腦后,嘴唇也在輕微地發(fā)著抖,“咱們似乎忽略了最后一封遺箋,那位姑娘寫的內(nèi)容,咱們以為只是一封普通的絕筆,我想其中應(yīng)該也透露了一些訊息,比如她提到的那位叫‘宛玉’的姑娘,說她險些就要死了,然后又緩了回來,醒來之后就對她講了一段‘胡話’,說是飄到了半空,看到了身上長滿人臉的蟲子……我不確定……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線索,也許真的只是臨死前的幻覺,但也不排除是真的看到了什么的可能……”
“如果一個生命體是由肉體和意識組合而成,”朱浩文的目光里透著蒼白,“那么在這個人的生命體征極度不穩(wěn)定的時候,肉體和意識發(fā)生分離的現(xiàn)象,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二者本就不是同一個維度的物質(zhì)。意識跨越維度,看到了肉眼看不到的東西,但這個時候它又和肉體藕斷絲連,回到肉體中后,意識所看到的信息就傳入了肉體里,于是肉體醒來后還記得意識看到的東西�!�
“但……想要達到這個效果,恐怕得讓人……瀕死才行�!比A霽秋看著兩人。
也就是說,需要有人不那么痛快干脆地死去,這個人,得在慢慢死去的過程中無比痛苦地掙扎,痛苦著的同時,還要盡力地,把自己看到的東西傳達給大家。
而這個方法,不見得就會成功,沒人知道得瀕死到什么程度才能看到,到了那個程度是否還能強撐一口氣把信息傳達出來,也許完全沒有機會說話就已經(jīng)徹底死去,也許根本就不可能看到任何東西,一切都是純粹的幻覺……
最為殘酷的是,無論這個方法成功與否,這個人都將在無比的痛苦中慢慢死去。
而不能選擇一個痛快的,不需要過多痛苦的死法。
“我來�!笨聦ふf。
“不行!”朱浩文斷然一聲,見柯尋看著他,便轉(zhuǎn)頭指向牧懌然,“……他還在想辦法,如果說我們真的能像每一幅畫那樣九死一生,那這唯一的一線生機,就寄托在他的身上。所以你現(xiàn)在不能死,你死了,他肯定沒有辦法再冷靜思考,或者,就算還能冷靜,你死了對他來說一切也都沒了意義,不是嗎?就當(dāng)是,就當(dāng)是為了盡量找到徹底終結(jié)的辦法,就當(dāng)是為了不再產(chǎn)生下一批入畫者,你,你這一次,這一次走在后面,可不可以,柯尋?”
沒有等柯尋開口,忽聽得岳岑的聲音有些艱難地傳了過來:“你們……最好有人……離我近一些……”
幾人忙循聲看去,卻見岳岑正一手費力地撐著拐杖,另一手捂著腹部,刺目的血從指縫間滲出來,她的腳邊掉落著一柄沾了血的水果刀。
“岑姐!”幾個人沖過去扶住搖搖欲倒的她。
岳岑急促地喘息著,示意大家?guī)退�,聲音虛弱地道:“我的……疼痛耐受力比一般人都強一些……就是……怕到時太虛弱,沒有辦法說清楚我看到的……你們……仔細聽著點……”
“我聽著,我聽著,岑姐,你……”顧青青拼命地咬著牙憋住自己的哭聲,怕干擾到岳岑的說話聲,她下意識地想要說“你忍著些”,卻又反應(yīng)過來這句話的不恰當(dāng)。
這樣的忍受無疑是最殘忍的虐待,且就算忍著些又能怎樣呢?人是必須要死的,即便忍著能活下來,也還是要再次把自己弄死……
岳岑費力地笑了笑,看著圍在身邊的眾人:“大家……不要太著急,盡力……拖一拖時間,你們看……方菲犧牲后,風(fēng)中的怪物又……又消停了一些,雖然很短暫……但我們……我們可以盡量拖延一下……給……給小牧留出盡量多的時間,大家盡可能地……拖到怪物快要沖膜而出時,再……”
眾人明白了她的意思,紛紛痛楚地點著頭。
“我不知道……要到什么程度才行……”岳岑更加虛弱,已是氣若游絲,“你們……注意著……如果我來不及說話……就暈過去,不要顧及……想辦法把我弄清醒……”
顧青青哭著點頭,彎下腰去,把自己的耳朵輕輕貼在了岳岑的頰邊。
秦賜在岳岑的另一邊蹲跪下來,伸手輕輕地搭住了她的脈,垂下眼簾,默默地感受著她的心跳速率。
直到指尖下的脈博越來越弱,越來越慢,岳岑已經(jīng)閉上了眼。
“岑姐——岑姐——”顧青青難過地搖晃她的身體。
秦賜解下背在身上的藥箱,原本帶著它上來,只是想做為自己的陪葬,這只藥箱是祖父留下來的,祖父曾是一位中醫(yī),這只藥箱也算是個祖?zhèn)髦铩?br />
可惜,自己還沒有結(jié)婚,更沒有孩子,這只藥箱,也只能就此和他一起終結(jié)在這里。
秦賜從藥箱里取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針劑,以相當(dāng)熟練和迅速的手法吸取藥液,為岳岑在注射部位消毒,扎針,推液,拔針。
這是搶救針,通常在病人心跳停止的時候注射,以期達到起死回生,或暫時性的起死回生之效。
秦賜知道這么做很殘忍,他在延長岳岑的痛苦,他把她從死亡的安寧里硬拉回來,繼續(xù)接受痛苦的折磨。
可,她也一定不愿意讓自己白白受了這番折磨而無為死去。
她的堅強,理應(yīng)得到饋還。
岳岑重新有了微弱的意識,但已經(jīng)沒有再度睜開眼睛的力氣,她翕合著嘴唇,幾不可聞地說著什么。
顧青青盡力把耳朵湊近她的嘴邊,卻沒能多聽哪怕幾秒鐘的時間。
岳岑終于還是停止了呼吸和心跳,這一次,是永遠。
第375章
山海29┃蟲子。
“岑姐……”羅勏和吳悠哭著撲在岳岑的身上,顧青青卻抹了把眼淚站起來,看向眾人:“岑姐說,‘蟲子,長長的蟲子,我們的臉’�!�
眾人驚疑地彼此看著,最后一封遺箋里,宛玉也在瀕死的狀態(tài)下看到了長著自己和同伴的臉的長長的蟲子,沒想到岳岑竟然也看到了同樣的蟲子。
但難以解釋的是,如果宛玉和岳岑看到的都是妖鬼,為什么妖鬼會長著他們這些人的臉?
而如果這些只是宛玉和岳岑因為生命垂危出現(xiàn)的幻覺,那又怎么解釋兩個人竟然這么巧地都看到了蟲子而不是別的什么東西?
“蟲子會是關(guān)鍵嗎?”邵陵汗?jié)竦陌l(fā)絲又落回了額上,這令他顯得焦急又狼狽。
他看向牧懌然,見他仍舊緊鎖著眉頭深陷在搏命般地思考里,他高挺的身形依然筆直堅定,而站在他身邊的柯尋,則比任何時候都更冷靜沉毅,他收拾了自己的眼淚,封存了對同伴慣有的深重情義,找回了他一直強大無比的力量和信念,現(xiàn)在的他,正以理智到近乎冷酷的狀態(tài),穩(wěn)穩(wěn)地陪伴在牧懌然的身邊,做他精神上最強有力的支柱。
“蟲子一定存在于我們看不見的維度,”柯尋聽見了他的問題,冷靜得如同機器一般地回答他,“吳悠,別再哭,把眼淚擦擦,再確認一次,能不能看到什么異常的東西�!�
吳悠用袖子抹了把臉,點頭啞聲道:“好,我會一直用看骨相的方法看著……”
看著每一個死去的同伴。
“現(xiàn)在暫時還是沒有什么異常的東西。”她仔細地看過岳岑,又看過已經(jīng)犧牲的衛(wèi)東和方菲,最后看向她原本無比畏懼的,那無限恐怖的龍卷風(fēng)。
而祭臺上,衛(wèi)東和方菲的血竟然還在流淌,就像是要把全身的血液都流干凈一樣,血液化成的鬼文圖符隨著血的流淌正在向著祭臺的四面八方漫延,三個人的血也正在慢慢地連結(jié)成片。
“我們得到的信息太少了……”邵陵抓著頭發(fā),“為什么是‘蟲子’?蟲子……蟲子……蟲子有什么說法嗎?蟲……蟲?!難道是——難道指的是大禹?!”
“為什么是大禹?”柯尋問。
“《說文》里解釋‘禹’這個字,寫的是:‘蟲也,從禸,象形’。有位知名的疑古派學(xué)者就認為大禹很可能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
“九鼎上刻著天下奇物,而禹是鼎上所有動物里最有力量的一個,又或者九鼎上它的形象正好是在施土治水,于是就有了禹治水的傳說,再加上隨著口口相傳而不斷的美化,‘它’就慢慢被傳成了‘他’,九鼎上的一個動物形象也成為了一代人主。
“再加上《說文》里的解釋,這位學(xué)者就認為禹是一種蟲類�!鄙哿陱娖茸约阂蚕窨聦み@樣冷靜下來,努力地翻查著自己腦內(nèi)儲存的相關(guān)信息,“不過這種說法爭議很大,更多的學(xué)者認為大禹確有其人——難道宛玉和岳岑看到的真的是……禹?”
“那為什么‘禹’的身上會長著我們的臉?”柯尋平靜地反問。
邵陵搖頭:“我無法解釋……”
“而且禹為什么會在只有意識才能去到的維度?”柯尋的目光落在岳岑蒼白的面孔上,“我認為關(guān)鍵詞是兩個:蟲子,和高維度�!�
“——蟲子,高維度——”朱浩文猛地扭臉看向他,“知道么,如果身在四維空間或者可能更高維度的空間來看三維空間的生物,看到的就會是一條一條長長的蟲子——因為四維生物是不受時間局限的,它們可以一下子看到整條時間線上發(fā)生的任何事。
“打個比方,我們?nèi)祟惪词挛铮荒芸吹窖矍罢诎l(fā)生的事,無法看到過去曾經(jīng)發(fā)生的以及未來將要發(fā)生的,但四維或高維生物不同,它們可以同時看到過去、現(xiàn)在、未來,任何一個時間點上發(fā)生的事,它們都可以看到。
“所以如果它們能夠看到三維空間里的生物,那么三維生物在每一個時間點上所展現(xiàn)出來的形態(tài)都會同時呈現(xiàn)在它們的眼中。
“再打個比方,假如我現(xiàn)在從這里走到邵陵的身邊去,一共需要三秒鐘,第一秒我邁左腿,并位于一步距的地方,第二秒邁右腿,位于兩步距的地方,第三秒邁左腿,位于邵陵的身邊,那么在高維生物的眼中,現(xiàn)在的我、第一秒、第二秒和第三秒的我都同時出現(xiàn),想象一下——這幾個影像都出現(xiàn)在眼前是個什么樣子?
“就像是運動軌跡特效一樣,所有時間點上的我都連接在了一起,我的身影軌跡形成了長長的一條——就像是蟲子一樣。所以宛玉才會說,蟲子上長滿了人臉,那是因為這條蟲子是由無數(shù)個我們的人身影像連接起來的!
“所以——所以宛玉和岳岑的意識脫離肉體后,來到了更高的維度,在更高維度的空間里看我們的身體所在的三維空間,看到的就是‘全時間段’的行為軌跡!
“——這說明,當(dāng)我們死后,意識是真的去了高維度空間,它真的可以脫離肉體而存在!”
“也就是說,也許我們真的可以在肉體死后,以意識體的形式試著對抗妖鬼的力量?”邵陵握了握拳頭。
“……并不能確定。如果我們的肉體徹底死后,意識體仍然有著記憶和信念,為什么察覺不到事態(tài)的半點變化呢?”朱浩文指了指頭頂上再度由風(fēng)膜中突探出來的那黢黑詭怖的怪物,“起碼以方菲的個性,如果她還有著記憶和信念,總會做點兒什么來阻止這鬼東西,或者,即便還留有記憶和信念,也可能沒有任何能力做任何事,只能……看著。”
這令人失望并再度陷入絕望的說法,眾人已來不及理會,那詭怖的怪物正重新掙扎著鉆出風(fēng)體,并以兇戾狂暴的姿態(tài)想要向著下面的眾人撲卷過來!
“需要……需要接上——”有人嘶啞著嗓音喊了一聲。
需要有人接著去死,現(xiàn)在,立刻,馬上,去死。
“秦哥,”李小春忽地把自己帶來的那把剔肉刀握在了手里,“你準備好搶救針,一針支持的時間不夠長就兩針,兩針不行就三針,你想法子讓我多回光返照幾次,我盡量把看到的多說點�!�
“小春——”眾人悲痛地叫著他。
可又能怎樣呢,明知不能阻止,只能眼睜睜地這么看著。
“兄弟姐妹們,”李小春顫抖著手握緊了刀,“我雖然不想死,但我也不怕死,你們不用為我難過。之前多有得罪的地方,大家別往心里去,我走了,再見!”
鮮血飛濺的那一刻,大家別開頭,用力地閉上眼睛。
“吳悠!”柯尋卻始終冷靜,斷喝一聲,吳悠原本已別開了頭,聞聲立刻反應(yīng)過來,忙轉(zhuǎn)回去,忍著巨大的悲傷和痛苦,望向摔倒過程中的李小春。
秦賜就在李小春的身邊,將他的身體托住,小心地放倒在祭臺上,然后搭脈,讀心速,取針,注射,拔針。
又一位同伴,從死亡的邊緣被硬生生拉扯回來,淹沒在滅頂?shù)木尥蠢锟嗫鄴暝?br />
“蟲子……朱……說對……”李小春艱難地吐著字,疼痛令他忍不住呻吟和抽搐,他在血泊里痛苦地蹬著雙腿,無助地扒著地面,他的血毫不停留地持續(xù)向外奔涌著,讓他在生命最后的幾秒鐘里,極盡殘忍地感受著全身的血從自己的身體里流干的過程。
“……岑……他們……”李小春竭力地動著眼珠,最后停頓在了望向牧懌然的方向。
“他最后想說什么?”邵陵幾步過去,沖到秦賜的身邊,“他最后還說了什么?”
秦賜微微搖頭:“只說到‘他們’就沒有了。”
“太短了……太短了……”邵陵的神經(jīng)終于也有些崩潰了,他搖著頭,痛苦地閉著眼,“難道得需要我們一個個這樣死去,一個個地用僅能說出的三五個字,慢慢地湊出真相?”
“看到李小春的手了么?”柯尋的聲音忽然出現(xiàn)在身邊,見他蹲下身去,看著李小春緊緊扒著地面的手。
這只手已經(jīng)被他自己的血液泡成了血紅色,五指曲張著,狠狠地摳在地面上。
“這代表了什么?”顧青青顫抖著問。
“他想指給我們看,”柯尋說,“他想把他說不出來的話,用手指給我們看�!�
“地面?祭臺?”邵陵看著李小春血紅而扭曲的手指,眼底一陣發(fā)燙。
“有三種可能,”此時的柯尋冷靜得可怕,“一種可能,指的是祭臺,結(jié)合他最后說的話,他說岑姐和東子方菲他們,我想他是想說他們?nèi)齻的意識此時所在的地方。如果指的是祭臺,那么也許他們?nèi)齻的意識附著在了祭臺上;
“第二種可能,是祭臺里,就是在這祭臺的表面之下,他的手指是摳在地面上的,如果是指祭臺的地面上,我覺得手型應(yīng)該更平一些,就像用手掌拍在地面上一樣,這種手勢才更像是指地面,而他的手指是摳著的,我感覺像是想要把地面扒開的意思,所以也可能指的是祭臺的內(nèi)部;
“第三種可能,是血。他的身下全是血,他的手指彎曲,掌心是空包的樣子,除了像是摳撓,還像是抓握或收攏。這個平平的祭臺上沒有什么能被收攏起來的東西,只有血,他想攏起來的可能是血。
“吳悠,你剛才有沒有看到什么?在小春……在小春離開的那一刻�!�
吳悠拼命點著頭,眼淚被甩得四下飛落,哽著聲道:“我看到一種特別微弱的光,從小春的身體里抽離,但只有一瞬間,立刻就消失了�!�
“怎么一種消失法?”柯尋問,“是飄散,還是有一個消失的方向?”
吳悠指著祭臺地面:“向下消失了。”
“向下?!”邵陵驚訝地重復(fù),原以為會像人們想象中的靈魂出竅一樣飄在半空或是直接飛上天去,“這個微弱的光,會是小春的意識體么?”
“我認為是�!敝旌莆牡馈�
“為什么會是向下?”邵陵盯著祭臺的地面,“最后一封遺箋里說到宛玉的意識是飄上了半空的,為什么小春是向下?”
“也許因為,宛玉的意識脫離肉體時,她本人是在祭臺的下面,而小春此刻卻在祭臺的上面,”柯尋道,“而且宛玉那個時候,應(yīng)該還不到妖鬼臨世的最后關(guān)頭,否則為什么她的意識體還可以‘飄’在半空,而小春的卻是一閃即沒?
“我認為問題就在這個即將開啟妖鬼界大門的祭臺上。
“吳悠,你再仔細看看祭臺,向下看,你之前觀察祭臺的時候,沒有隔著血看過祭臺的內(nèi)部吧?現(xiàn)在你透著血看,透著這些血組成的鬼文看�!�
吳悠聞言,咬著牙邁進了同伴們的血泊里,顫抖著,抽泣著,又努力壓抑著悲痛地定睛看著腳下這血花花一片的鬼文祭臺。
“——好像有什么東西——”吳悠驚叫,因急切而扭曲了腔調(diào),“有東西在祭臺下面!”
第376章
山海30┃血。
“是什么?”柯尋問。
“說不清——”吳悠甚至蹲下身,雙手撐在被鮮血浸泡的祭臺地面上,用力地向下看,“只有被鬼文覆蓋的地方才能看到,所以顯示不全,只能看見一部分……非常的混亂,我,我實在說不清那是個什么東西——”
吳悠急得直落淚,柯尋卻仍然冷靜,沉聲道:“別急,你先說說,它是有生命的還是沒有生命的?”
吳悠搖頭:“我不知道……它一直在動,我看不到它的全貌,不知道它有沒有頭或尾,我實在不知道它是不是一個活著的東西……”
“那它是什么顏色?”柯尋問。
“它……它沒有顏色,但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可以看到它,但我又能確定它沒有顏色,或者,也可能,它本身是隱形的或透明的——我不知道這么說對不對,就是它,它本來是嵌在巖石里面的,但它一動,它所在的地方的巖石就像被擦除了或是掏空了,看到的就是消失的那部分巖石周圍的巖石——這太奇怪了,巖石那么堅硬的東西,就被它掏空了——但當(dāng)它挪開之后,那部分消失掉的巖石又憑空出現(xiàn)在原處了……我不知道我這么說有沒有說清楚……”吳悠急切地,有些語無倫次地述說著自己看到的東西。
“我大概能聽明白,”柯尋說,“那么你能看出它是什么形狀的么?”
吳悠又用力地盯著下面看了一陣,皺著眉搖頭:“看不出,很不規(guī)則,千變?nèi)f化……”
柯尋沒有再問,而是看向其他人:“也許只有我們的血遍布了整個祭臺后,才能把這個東西看完整。不能確定這個東西是不是妖鬼,既然我們說妖鬼是遠古的高等級生物,就不排除這種高等生物具有隱身或人類肉眼看不到的特性。而龍卷風(fēng)柱里的這些可見或隱約可見的怪物,要么是地下妖鬼的映象,要么就是妖鬼的不同物種�!�
隨著柯尋的說話,大家仰頭望向頭頂,卻見風(fēng)體里的怪物在這段時間的流逝后再次開始沖擊風(fēng)膜。
“就算我們用自己的血把祭臺染遍,那又有什么用?”邵陵咬著牙道,“那個時候我們都已經(jīng)死了,還有誰能看到祭臺下面的東西?看清了又能怎樣?”
柯尋沒有答話,彎下腰去伸出手,在接觸到地面上同伴們的血之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將手摁下去,然后帶著滿手的血漬,轉(zhuǎn)身走到旁邊一塊尚未被血染到的空白處,將手掌摁在了上面。
拿開手,一枚血掌印留在原處,但很快被旁邊流溢過來的血水淹沒,并如同其他已經(jīng)浸了血的地方一樣,很快地化做了鬼文的一部分,而鬼文筆畫間的縫隙處,則重新成為空白。
柯尋又將蘸了血的手掌摁在鬼文上,拿開之后,并沒有將鬼文弄糊分毫,他又嘗試著用力在鬼文上劃動手指,那些血紅的鬼文卻又像是巖石原本的顏色一樣,根本無法被劃花一絲。
在旁邊一直看著他動作的吳悠忽然叫了一聲:“奇怪——祭臺內(nèi)部那個隱形的東西——好像一直在跟著柯兒!”
眾人聞言既驚又疑,齊齊看向柯尋,柯尋卻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只偏頭看向她:“確定么?”
“你站起來走幾步,”吳悠指向不遠處,“走到那邊去,不要去鬼文沒有覆蓋的地方�!�
柯尋站起身,依言邁步往遠處走,然后繞了個圈子,回到原地,看向一臉震驚的吳悠,答案寫在了她紅腫的眼睛里:“真的在跟著我?”
“是,但,但也不是那么緊密,”吳悠雙手狠狠揪著自己的頭發(fā)逼使自己盡力冷靜清晰地組織語言,“就是看起來還是在無序亂動,但它移動起來比較傾向于你走過去的方向,我不確定這只是巧合還是什么——也許——也許它能感覺到你?”
“你站著別動,”柯尋說,“浩文兒邵總青青,我們四個現(xiàn)在往不同的方向走,吳悠你觀察�!�
四個人往四個不同的方向走,并且繞了幾個復(fù)雜的圈子,再次回到原地。
吳悠這一次稍加肯定了回答:“就是跟著柯兒的!雖然還是似跟似不跟的樣子,但它明顯對你們另外三個人沒有感覺,它是傾向于柯兒走的方向的!”
“這是為什么?”朱浩文盯著柯尋,“你身上有什么東西是我們沒有的?”
柯尋把背包扔到地上,再次走了一圈。
“它沒有跟著!”吳悠叫道,“——是柯兒的背包?!”
柯尋大步奔回來,解開背包往外拿東西。
繩子,手電,組合刀具,彈夾,打火機,相冊,巧克力盒子……
柯尋把這些分給眾人各拿幾樣,自己則再次把背包背在身上:“散開來再走一回,吳悠盯著點�!�
這一回吳悠仍舊指向他:“柯兒,還是你!”
“你背包里剩著什么?”邵陵緊聲問。
柯尋將背包口扯開,撐給眾人看:“手機�!�
大半個背包,裝的全是手機。
多裝幾部手機入畫,早就成了柯尋的習(xí)慣,哪怕最后到了這真實世界的昆侖樞,登上這個祭臺,他也沒有丟下。
“為什么是手機?”眾人滿面遲疑。
“我們在畫中的時候,它們識別不了手機,充其量只能根據(jù)畫的內(nèi)容設(shè)置而屏蔽其中幾個功能,”朱浩文凝眉思索,“但現(xiàn)在并不是在畫中,而且就算是在畫中,手機因為不被識別,也算是一個不被重視的存在了,為什么祭臺內(nèi)部的東西會著重盯著手機?”
柯尋卻在想著另一個問題。
封閉的、實心巖石里的不明物。
會動,沒有顏色,沒有形狀,是隱形的。
但它肯定有體積,因為它所到之處,巖石會被掏空,被掏空的這個空間,就是它的形體所在的地方。
它會掏空堅硬的巖石,而那部分巖石在它離開后,又會重新出現(xiàn),說明那部分巖石其實根本沒有被吞噬或是被移開,巖石始終都在那里,就只是因為被它遮擋,才像是憑空消失了。
看不見的東西……可以出現(xiàn)在實心的巖石里……憑空消失……重新出現(xiàn)……
柯尋驀地抬眼。
“華館長……去了�!鼻刭n的聲音忽然低沉地傳過來。
眾人驚醒地循聲看去,卻見華霽秋已在秦賜的懷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他腹部傷處汩汩涌出的鮮血正在向著祭臺的空白處漫延,頭頂上方穹窿處的風(fēng)體里,丑陋惡心的詭怖怪物發(fā)出怨毒凄厲的嗥叫聲,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往回按壓著。
在眾人急切并心無旁騖地想要弄清祭臺內(nèi)部那不明物的真身的時候,風(fēng)體里的妖鬼再一次發(fā)起了向人間世界突破的攻勢,而華霽秋,就像前幾位犧牲的同伴一樣,在此刻靜靜地,悄悄地獻出了自己的生命,為還在努力尋找答案的同伴們贏得了短暫的緩沖。
遺憾的是,他沒能為剩下的人留下只言片語,每個人的體質(zhì)不同,他只在最后的時刻,像李小春一樣,望向了牧懌然。
牧懌然是大家最后的希望,也許就算救不了這些同伴,但他說不定,說不定至少能找出徹底終結(jié)這件事的辦法,就算幫不了現(xiàn)在,能幫得上未來,也好啊。
牧懌然垂著眸,目光落在祭臺地面血色的鬼文上,動也不動,他還在竭力地調(diào)動著自己全部的邏輯思維和知識儲備,在自己浩瀚洶涌的識海里,奮力地尋找著針一般的一線靈光。
而就在這個時候,柯尋的聲音忽地如同深海鯨吟,空而遠,清且長地傳進了耳孔:“我想,我知道吳悠看到的祭臺里的那個東西是什么了。”
無形無色,可以出現(xiàn)在匪夷所思的地方比如實心的巖石內(nèi)部,能讓物質(zhì)憑空消失又重新出現(xiàn),有體積,有強大到可以吞吐任何物質(zhì)的力量。
是什么呢?
“是‘時空’�!笨聦ふf。
“那個看不見的東西是時空,或者說是時空隧道、時空裂縫。但我唯一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它會像有生命意識一樣追著手機走�!笨聦さ哪抗鈴拇蠹艺痼@的臉上移開,落向了正猛然抬起眼向著他看過來的牧懌然。
“為什么是……時空?”吳悠茫然又急切地問。
“我和懌然第一次登上祭臺后消失了一整夜又重新出現(xiàn),和你看到的祭臺內(nèi)部的巖石消失又出現(xiàn)很像,”柯尋說,“而且我們之前不是也說了,這里的時空很混亂�!�
“可巖石消失后很快就又出現(xiàn)了……”吳悠說。
“你能確定你看到的出現(xiàn)的巖石就是現(xiàn)在的巖石么?”柯尋平靜地反問,“也許出現(xiàn)的巖石是過去某一時刻的巖石,或者是未來某一時刻的巖石,而現(xiàn)在這一刻的巖石,也許正在別的時空�!�
吳悠恍然地睜大了紅腫的眼睛。
“柯尋說得有道理——”朱浩文仍難掩臉上的驚異,“它的確極可能是時空隧道,時空隧道是看不見但又客觀存在的,只不過它的開放時間和地點沒有定數(shù),就像懌然說過的我們登上祭臺之前谷里那些錯亂的時空閃回,但巖石臺內(nèi)部的這條時空隧道卻相對穩(wěn)定,盡管依吳悠所說它在不停地亂動——我想這里面一定有某個原因!”
“死亡谷里時空混亂,而這個祭臺內(nèi)部的時空隧道更鮮明穩(wěn)定,這會不會是因為它的能量更大的緣故?”邵陵努力調(diào)整情緒,盡量冷靜地道,“因為陰陽兩種鬼文都在這里作用,祭臺的周圍則被龍卷風(fēng)柱包圍,興許,祭臺這里也是地下磁場最強烈的地方,幾種物質(zhì)場集中在一點——就是祭臺這里,因此就產(chǎn)生了一個能量很大的時空隧道?”
“我想,這條時空隧道不僅能在祭臺內(nèi)部存在�!闭f話的是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篤定,向著這邊走過來的牧懌然,剩下的幾個入畫者立刻齊齊看向他,帶著無盡的信賴和期望。
“它會在某個時刻從祭臺內(nèi)部探出頭來,這種時刻也許是無序的、隨機的,或者即便有規(guī)律,我們目前也無從得知。而上一次它探出頭來,正好被我和柯尋趕上,于是瞬間從夜晚來到了凌晨�!蹦翍徽f道。
“所以?”朱浩文看著他,看到了他眼底閃爍著的微光。
“所以,如你之前做過的設(shè)想——我們需要想辦法再次捕捉或促使它探出頭來,”牧懌然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說道,“然后,我們回到過去�!�
眾人聞言怔了怔。
“先不說要怎么捕捉或促使它探頭,”朱浩文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就算能進入時空隧道,能回到過去,對妖鬼又能起到什么封鎮(zhèn)的作用?我們的目的不是保命,是為了封鎮(zhèn)妖鬼,可能的話還要徹底終結(jié)這件事,我們回到過去,衛(wèi)東他們難道白白死在這里?而且別忘了時間悖論,回到過去并不能改變現(xiàn)在的結(jié)果�!�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需要老秦去確認一件事,”牧懌然望向秦賜,“看一下衛(wèi)東他們幾人現(xiàn)在的失血量大概是多少�!�
秦賜沒有質(zhì)疑也沒有多言,從衛(wèi)東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就沉默著,安靜地目送,或是不斷地把同伴們從死亡的邊緣拽回來,再目送著他們離去。
他走去檢查犧牲的同伴們的尸體,然后回復(fù)牧懌然:“30%到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