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同其形成對比的,是坐在他身側(cè)的太子陸荔。他正低頭飲酒,雙頰泛紅,形色木訥,有大臣同其搭話他也只是窘迫的笑笑,說不了幾句便又開始飲酒。
難以想象,就這樣的氣度會是當(dāng)朝太子。
陸荔雖為皇后次子,卻從不受重視,能被立為太子也僅僅是因皇室是按古制立儲。
沒有人會認(rèn)為這樣的人時候真的會登極大寶。
桑窈聞言朝那邊看了一眼,然后頗為認(rèn)同的嗯了一聲。
桑印又道:“窈窈,你覺得五殿下如何?”
桑窈僅同陸廷說過兩回話,見他的次數(shù)還沒見謝韞的次數(shù)多,自然也談不上了解。
但她不太喜歡陸廷,他生了一張朗潤的臉,說話時卻總讓桑窈覺得咄咄逼人。當(dāng)然,她最不喜歡的還是那人看她的眼神。
總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
桑印又隨口道:“說起來,這段時日我同殿下走動的倒是不少,看來殿下近來確是在為圣上分憂�!�
他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桑窈道:“對了,你是不是同殿下見過?”
桑窈不明所以:“怎么了爹?”
桑印回憶道:“他跟我提了幾回你,說你……”
話到這里就變了味,桑印忽而意識到了什么,看向桑窈的目光的頓了頓。
桑窈也在這時,不合時宜的想起了桑茵玥曾同她說話的話。
她說五殿下想要納她為妾。
父親并未把話說完,但桑窈已經(jīng)明白。
桑印似乎暫時不愿同她談?wù)摯耸�,轉(zhuǎn)而說起了別的。
桑窈心不在焉的應(yīng)著,低頭一直在想桑茵玥的話。
難道桑茵玥所言是真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吸引了陸廷的注意。當(dāng)然,這也不重要,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張不太端莊的臉,身段也不正經(jīng),被看上做妾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兒。
政治上的事她懂得不多,但大致也知曉,倘若有朝一日太子陸荔被廢,那下一任儲君,極有可能是陸廷。
她只是個四品官員的次女,族中無爵位,又不像李瑤閣般才名在外,就算陸廷日后只是個王爺,做他的妾她也不算虧。
約莫又過了幾柱香,大家相繼離席,這場跟桑窈關(guān)系不大的千歲宴也宣告結(jié)束。
桑印臨時有事先行離開了,并未跟桑窈一起離宮。桑窈特地挑了個人少的方向走,但還沒走出幾步,便有人叫住了她。
是個面生的小太監(jiān)。
桑窈停住腳步,道:“小公公,有什么事嗎?”
小太監(jiān)臉帶笑意,道:“桑姑娘,奴婢是五殿下身旁的人。”
桑窈身形僵了僵,不著痕跡的站直了身子,她道:“殿下他……”
小太監(jiān)從袖中拿出一塊火紅的玉石來,低聲道:“這是蜀地上供之物,殿下瞧它第一眼就覺得它與姑娘絕配,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將之送予姑娘,這才拖到今日�!�
時下人愛淡然內(nèi)斂的青玉與白玉,卻少有人會喜歡紅艷嫵媚的赤玉,這樣的顏色多少與妖艷狐媚沾點邊。
這仿佛像個暗示,桑窈起初并未伸手去接。
小太監(jiān)的手懸在半空,提醒道:“桑姑娘,這是殿下的心意。”
桑窈反應(yīng)過來,她不能不接。
她將這塊墜玉接過來,輕聲道:“勞煩小公公,還望小公公替我謝過殿下。”
小太監(jiān)離開后,桑窈一個人走在寂靜的甬道,墜玉冰涼,被她握在手心。
她垮著臉,心情不太好。
她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簡單,但該懂得她都懂。
比如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她該找個好夫婿為家族謀利益。
她從來沒有試圖去逃避過這些,當(dāng)了那么多年的桑家小姐,總該回報些什么。
這也沒什么。她安慰自己,五殿下前途無量,正是年輕,相貌英俊,總比那些歲數(shù)能當(dāng)她爹的好。
況且如果五殿下真的提了此事,她根本不能拒絕。
絕對強權(quán)下,低位者的拒絕就如同挑釁,她自己倒是沒事,可她還有爹爹還阿姐,不能連累他們。
唉,真煩。
皇宮實在太大,桑窈挑著人少的地方,漫無目的的走著。
沒過多久,就聽見不遠(yuǎn)處傳來幾聲模糊的說話聲。
她頓住腳步,才于樹葉掩映中看見一群人的身影,其中就有方才高臺之上的五殿下陸廷,還有太子陸荔。
場面有些緊繃。
陸廷負(fù)手而立,面色不虞,他身邊站著個老太監(jiān),一眾太監(jiān)宮女侯在一旁。
而太子陸荔正站在陸廷面前,腰彎的極低,肩膀微微發(fā)著抖,顫聲道:“孤……孤不是故意的,皇弟你且息怒,孤這就叫太醫(yī)過來為孫公公醫(yī)治�!�
一國太子竟對著一個皇子如此卑微,實在匪夷所思。
桑窈屏住呼吸,直覺這不是她該看的。
陸廷臉帶戾氣,道:“治什么治!誰準(zhǔn)你撞他的?”
陸荔腰彎的更低,他連聲道歉,甚至還去拉陸廷的衣袖。
陸廷一甩手,陸荔差點摔了過去。
“皇弟,那你……你說孤該如何?”
陸廷居高臨下的看了一眼陸荔,慢悠悠命令道:“這樣吧,你跪下跟他道歉�!�
桑窈瞪大眼睛。
……他怎么敢?
那可是太子,這已經(jīng)不能用羞辱來形容了,他根本就沒把陸荔當(dāng)人看。
況且讓太子對一個太監(jiān)下跪?體統(tǒng)何在,置皇室威嚴(yán)于何地?
而更讓她意想不到的是,陸荔在陸廷說完后,竟真的噗通一聲跪下了,沒有絲毫猶豫。
“孫公公!孤不是故意的……”
桑窈抬手緊緊握住雙唇,生怕自己叫出聲來,這件事實在太過驚悚。
而正是此時,她發(fā)現(xiàn)一臉驚慌,正跪著的陸荔,似乎遙遙看了她一眼。
等她再去看時,陸荔已經(jīng)收回目光,方才那一眼仿佛像是錯覺,但依舊讓桑窈幾乎魂飛魄散。
陸廷掃了一眼,像是覺得不耐煩了,邁開腳步道:“罷了,起來吧。我這邊還有事�!�
桑窈心中一緊,匆忙轉(zhuǎn)身,她必須找個地方躲一下。
她掃視一眼,看見了不遠(yuǎn)處唯一一間宮殿。
而此刻,寂靜的房間內(nèi),謝韞坐在圓椅上,從木窗投下的光影落在男人精致的臉龐。
凈斂輕聲道:“公子,看來五殿下讓您看的戲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邀謝韞來此見面是陸廷下的帖子,可當(dāng)謝韞來到之后,陸廷卻并未及時赴約。
他在不遠(yuǎn)處被太子“耽擱”了。
方才的一切都讓處在房間內(nèi)的人聽的一清二楚,一國儲君對他言聽計從,甚至毫無尊嚴(yán)的朝太監(jiān)下跪。
陸廷是在變著法的告訴他,誰才應(yīng)該是那個真正的公子,他過來了�!�
“屬下去迎一迎他�!�
謝韞沒有出聲,只抬了抬手,以示準(zhǔn)許。
男人神色疏淡,唇角低垂,渾身透著股沉寂的冷意。
陸廷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這般猖狂挑釁了。
他以為皇位于他不過探囊取物,謝氏不助他就是有眼無珠,所以他先是動了幾個謝氏分支以示震攝,繼而又將謝氏維護的太子踩在腳下,最后再來表露拉攏之意。
他在告訴他,當(dāng)初那個可與皇帝共治天下的關(guān)隴謝氏已是過眼云煙,如今的謝氏,應(yīng)該臣服君主腳下。
想法的確很有野心。
但很可惜,意外暴斃的先太子,曾也是這般想的。
窗外蔥綠一片,樹影婆娑,日光有幾分刺眼,謝韞靠在椅背上,面上無甚情緒。
直到他看見一只雪白的小手在他面前費勁的攀上窗檐。
什么東西。
緊接著,露出了一張熟悉的小臉。
沒記錯的話,是對面那位小蘋果。
而此刻的桑窈又急又怕,滿腦子都是剛才那可怕場景,她迅速的翻進窗子后根本來不及多想,立馬轉(zhuǎn)了身,繼而動作利落的啪一下關(guān)上窗子。
光線被隔絕,房內(nèi)暗了一片。
四周一片寂靜,好像安全了。
桑窈心有余悸,她貼在窗戶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全然不知自己屁股后面坐了個人。
片刻桑窈站直身子,開始思考這是哪里。
她抬起步子,想要往后退兩步。
也正是此刻,一道熟悉的男聲猝不及防的在身后響起,“你——”
與此同時,她往后退的腳又不知一下踢到了什么,她本就神經(jīng)緊繃,聽見這道聲音更如驚弓之鳥,雙腿不穩(wěn),向后倒了一下。
謝韞恰就在她身后坐著,此刻想躲已經(jīng)來不及。
他下意識抬手推開。
但仍來不及。
少女以不可逆轉(zhuǎn)之勢摔進了他懷里,確切來說是坐在了他的腿上。
清香滿懷。
桑窈驚慌抬頭,二人四目相對。
其實桑窈不僅坐在他的腿上,還坐在了他剛才抬起的手上。
五指張開,就這樣被一片飽滿結(jié)結(jié)實實的覆住,觸感柔軟又帶著彈性。明明像棉花,可詭異的是他似乎又能感受到其圓潤的曲線。
充盈到一手難覆。
陌生的感覺令謝韞微微蹙眉,手指不自在的動了一下。
桑窈渾身一僵。
她反應(yīng)過來后飛速從謝韞身上站起身來,一手捂著自己身后,一手指著面前道貌岸然的男人,小臉通紅,不可置信道:
“你你你你還捏我!”
第10章
故意
懷中頓時空蕩一片,方才那種溫軟盈懷的觸感仿若夢幻。
此刻房內(nèi)光線昏暗,少女臉蛋上的緋紅卻仍舊明顯,雙眸瀲滟,羞憤交加,滿臉寫著譴責(zé)。
兩人目光交匯。
很好。
這一招先發(fā)制人用的不錯,謝韞將原本的要出口的質(zhì)問壓了回去,
他仍坐在椅子上,靜靜收攏掌心,溫軟的觸感似乎揮之不去,令他心生厭煩。
他淡淡否認(rèn)道:“誰捏你了�!�
還不承認(rèn)?
桑窈目光下移,那只手骨感白皙,方才卻大膽作案,她又看向男人那張俊臉,此刻一如既往的冷淡,與下流二字完全扯不上關(guān)系。
但桑窈看過他的手冊。
那才是他內(nèi)心的真實想法。
她第一次被人捏屁股,此刻又尷尬又生氣,別扭得自己半邊屁股都麻了,這廝居然還不承認(rèn)。
她指著謝韞的右手,語無倫次道:“就是這只手,你剛才……剛才是不是故意不挪開的?”
謝韞:“……?”
他沉默片刻,道:“你的想法很新穎,但方才是你自己往我身上靠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并且并沒有給我躲開的機會�!�
謝韞也是第一回
碰人屁股,心中正煩躁,他看著桑窈,反客為主道:“你故意的?”
桑窈:“???”
“我……怎么可能故意做這種事?我都不知道你在房間里面,而且你剛才為什么不說話?”
謝韞確實確實沒想到有人都同他面對面竟然還沒看見他,他盯著她的眼睛,道:“首先,這里是我先來的。”
“你翻窗而入,是為擅闖。而撞我,是為襲擊�!�
桑窈不能理解。
這人到底在說什么?他捏她屁股他好像還有理了?
還襲擊?
“我的襲擊方式就是坐你身上?”
謝韞:“當(dāng)然,也不排除你故意接近我的可能�!�
桑窈氣的冒泡,可她嘴巴笨,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得指著他道:“你你你好不講理!我干嘛要故意接近你?”
謝韞沉吟片刻,道:“這個問題得問你自己,但從結(jié)果來看,很顯然,你成功了�!�
他就差沒把認(rèn)為桑窈是故意勾引他寫臉上了!
太無恥了!
他怎么這么會裝!
還說什么她故意接近她?別以為她不知道,這人心里現(xiàn)在肯定樂壞了。
桑窈氣的說不出話。
謝韞亦抿著唇,臉色不耐。
桑窈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他并不喜歡這種意外。她的出現(xiàn)是刻意還是巧合尚且有待考證,這位蘋果姑娘看起來呆頭呆腦沒什么城府,但人不可貌相,內(nèi)里如何還不知。
況且,她可是有過一次意圖勾引的前例。
謝韞靠在椅背上,正欲結(jié)束這場毫無意義的對話時,外面?zhèn)鱽碛鷣碛哪_步聲。
伴隨著凈斂的說話聲:“殿下,這邊請。”
桑窈豎起耳朵聽著,她掐著掌心,直覺告訴她這所謂的“殿下”不是別人,就是剛才的那個五殿下。
畢竟這地方那么偏僻,好像除了太子就是五殿下。
桑窈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她著急環(huán)顧四周,卻發(fā)現(xiàn)這根本就沒有藏人的地方,而他們已經(jīng)走進了房間。
怎么辦?
慌亂之中,桑窈對上了謝韞的目光。
謝韞自然沒什么經(jīng)驗,也是第一次面臨這種奇怪的情況。
事實上他不太明白她在慌什么。
桑窈只覺得自己腦子從來沒轉(zhuǎn)那么快過,她看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謝韞腳邊。
陸廷人未至聲先至:“路上被些不長眼的耽擱了,讓謝大人久等了�!�
謝韞的身側(cè)是一面方形長桌,上面所鋪桌帔長至桌角,恰好可以遮擋身形,這里也是整個房間內(nèi)唯一可遮擋身形之物。
來不及多做思考,桑窈急忙躬身蹲在謝韞腳邊,然后一把掀開桌帔鉆了進去——
凈斂走在陸廷前方,他踏過門檻,將人帶到謝韞面前,只是房間看起來不太對勁。
他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
窗戶怎么關(guān)了?
可主子看起來不像是會主動關(guān)窗戶的人啊。
他收回目光,道:“公子,殿下來了�!�
陸廷走了進來,看到謝韞后,他腳步先是頓了一頓,繼而道:“謝大人。”
謝韞絲毫沒有起身拜見的意思,他姿態(tài)慵懶的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聞言只淡淡嗯了一聲,然后抬手道:“殿下請坐吧�!�
陸廷溫潤的面龐露出幾分陰鷙,但轉(zhuǎn)而笑了起來,然后上前坐在了謝韞面前。
“謝大人的確有謝閣老之風(fēng)�!�
謝韞的父親任內(nèi)閣首輔數(shù)年,在朝中很有威望,圣上曾親下御令,道其入朝不需贊拜。陸廷此話無疑是在暗諷謝韞見到他不起身行禮。
謝韞面色不改,淡淡道:“不比殿下,殿下近來政務(wù)繁忙,今日怎么有空約見謝某了�!�
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陸廷笑意不達(dá)眼底,道:“不過最近本宮確實遇見幾件煩擾的小事�!�
……
此刻的桑窈正蹲著身子待在桌底,四周一片漆黑,她靜靜聽著謝韞和陸廷間你來我往的對話,心跳越發(fā)的快。
她當(dāng)然聽不懂兩人這處處暗藏鋒芒的話語,她只是純粹的害怕陸廷。
方才這人一臉戾氣的讓太子下跪的模樣,實在是太過可怕。
太子他都不放在眼里,那如果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看見了不該看的,那她豈不是死定了。
這里太過狹窄,桑窈的手貼著地面,陸廷的鞋子就在離她不過一指距離的地方。
桑窈縮著身子,欲哭無淚。
她難以想象,自己剛才費勁巴拉想要逃離陸廷,還被謝韞占了便宜,結(jié)果現(xiàn)在居然跟人共處一室去了。
這算什么?自投羅網(wǎng)嗎。
還好有個桌帔,不然她爹就要替她收尸了。
他們怎么還沒說完啊……
陸廷道:“皇兄他生性貪玩,這幾日我也是幫皇兄分憂�!�
謝韞挑了下唇,道:“殿下德才兼?zhèn)�,依謝某看,確實遠(yuǎn)勝太子�!�
陸廷笑了出來,擺手道:“謝大人言重了,應(yīng)該的�!�
他又嘆了口氣,道:“不過話說回來,謝大人,依你看,這江山社稷交到我皇兄手里,能叫人放心嗎?”
謝韞看向他,道:“嗯?謝某愚鈍,還請殿下直言。”
陸廷也不在拐彎抹角,直接道:“千里江山,能人取之。謝大人,你身為世家模范,恐不忍這社稷落在一個廢物身上吧�!�
廢物?
桑窈默默想,說的是太子嗎,太子就算再不爭氣,那也是皇后嫡子,哪能說廢就廢。
這個陸廷是什么意思,他不會想謀反吧?
“……”
桑窈越想越害怕,連帶著看著自己手邊這只腳都覺得駭人起來。
她默默移動腳步,決定朝謝韞那邊靠靠。
謝韞淡淡開口道:“社稷之重,的確需慎重選君,只是——”
一個柔軟的東西突然隔著桌帔碰到了他的小腿。
不僅如此,還試探性的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