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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他一瞬不瞬地望著銅鏡內(nèi)那一雙親密無間的身影,一時忘了回應(yīng)。

    “這還是我第一次給……別人梳頭呢�!彼掏痰卣f著,余光掃向銅鏡,見他的目光直勾勾的,心頭一燙,趕緊別過頭去。

    他這才斂下眼皮,淡淡道,“這樣就很好。”

    阮音抿了抿上翹的嘴唇,默不作聲地將烏發(fā)纏繞了幾圈,再取出玉簪簪好。

    “好了�!�

    她說完便旋裙往回走,然而袖口卻被他扯住了。

    她回過頭,一臉茫然地看著他。

    “禮尚往來,該我來替娘子梳頭了。”他起身轉(zhuǎn)過來,摁著她的雙肩讓她坐下,眸心一瞥,這才發(fā)現(xiàn)她羅裙底下脆嫩小巧的腳。

    阮音覺察到他的目光,連忙將腳縮進(jìn)裙底,臉上又莫名滾燙。

    他耐心將她的鴉發(fā)撥到身后,用梳子梳開,又一臉認(rèn)真地問她,“今日要梳什么髻?”

    她咯咯一笑,從鏡中橫了他一眼,揶揄道,“我說了,莫非你就會?”

    “我可以學(xué)�!�

    “那我要梳……墮馬髻�!�

    他俊雅的臉上裂了一道縫,眉心擰成川字,“墮馬髻……是怎樣的?”

    她拊掌笑得更歡,眉眼彎彎的,像一對月牙。

    “這都不知道,你怎么學(xué)?”

    他臉上浮出一絲尬色,“請娘子不吝賜教�!�

    阮音只好手把手教他,他不錯眼地瞧著,將步驟都一一記在心底,直到她素手一挑,將最后一綹發(fā)繞了個圈,用花頭簪簪好。

    她斜了他一眼,笑瞇瞇調(diào)侃,“夫君可還學(xué)得來?”

    他一臉正色,“步驟都記住了,下回讓我試試。”

    “那你可要學(xué)好了,還有三綹髻、牡丹髻、盤龍髻……”見他越是正經(jīng),她那根頑劣的筋越被挑了出來,說著說著,不由得障袂吃吃笑出聲來。

    他這才意識到她的狡黠,見她笑得前仰后合,眸若星子,星河璀璨都揉碎在漆瞳里,那是他不曾見過的鮮活本色。

    他亦彎唇一笑,“玉腕斜扶髻,比翼棲成雙……日后還有的是時間,妤娘不該此時便嘲笑我�!�

    阮音見他態(tài)度真摯,也收起促狹的心思,飛速瞟了他一眼,又赧然地垂下眼皮。

    那顆似乎總對男女之情不大開竅的心,也終于品咂出一點蜜意來,甜絲絲的,慢慢地浸潤了五臟六腑。

    第28章

    哪家媳婦像你起得這么晚?

    暑夏以來,

    一連的幾場豪雨洗刷了空氣中的燥意,天色放晴之際,案子也算是告破了。

    令狐尉留下李照廣的手書,

    以及青源那邊的發(fā)現(xiàn),

    終于捋出一條完整的證據(jù)鏈。

    殺·童取寵不過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以巫蠱術(shù)弒君,繼而謀朝篡位。

    令狐尉與李照廣的淵源不淺,

    二十多年前,令狐尉還不叫令狐尉,而叫李尉。李家滿門忠烈,

    卻因?qū)m里那起巫蠱之案而獲罪,最終滿門抄斬。

    李尉不信父親謀逆,死里逃生,

    隱姓埋名,獨自查清案情的真相。

    這一查,

    便查到了當(dāng)時還是三皇子的圣人身上,

    他便是因調(diào)查巫蠱案而受到先皇器重,

    從而頂替“幕后元兇”先太子成了新儲君,

    李家滿門則成了他奪嫡的替罪后來,他又在逃難中染上瘟疫,被李家搭救,

    也因此結(jié)識了李照廣。

    兩人志同道合,

    結(jié)為兄弟。

    然而隨著李照廣青云直上,他倆的關(guān)系卻疏離。

    李照廣只利用他的相助登上相位,

    一成了宰相反倒看不起他一個貧困道士了。

    于是他心生恨意,

    想出了這出一石二鳥之計。

    李照廣野心勃勃,又未能藏得住鋒芒,

    就是東窗事發(fā),眾人也不會懷疑起他來。

    在他的計劃里,他本該是一枚“受人所迫”的棋子,沒想到李照廣會提前下手滅了他的口,才叫案子拖至現(xiàn)在。

    如今真相大白,李家滿門抄斬,連受盡榮寵的李貴妃也被褫奪封號,打入冷宮。

    圣人心生后怕,一夜之間老了好幾歲,身子也靡靡不振,病倒在床,監(jiān)國擔(dān)子則落在年輕的太子身上。

    朝堂瞬息萬變,就連平頭百姓也眾說紛紜,對于阮音來說,也就是平安地渡過一劫,除此之外,她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并沒有什么不同。

    這日睡到日上三竿起,這才懶洋洋地抻了個懶腰,挑開帳幔喚容媽媽進(jìn)來,“今日起來胃口不好,想吃點清淡點的,聽說對面巷子盡頭那家薺菜餛飩味道不錯,還請容媽媽替我買一碗來吧。”

    容媽媽見她還披散著發(fā),身上也只穿了素紗寢衣,擰起眉毛就罵,“世子妃也越來越不像話了,哪家媳婦像你起得這么晚?還有,侍候你的丫鬟好幾個,像這種跑腿的事,何至于火急火燎把我這老婆子叫來?”

    阮音倒也不惱,反而斜剔了她一眼道,“侍奉我的人是好幾個不說,你瞧,哪個不是忙碌著,您是年紀(jì)大了不假,可我打眼瞧著你可在外頭嗑了半晌的瓜子,平日里月錢我可是一分都沒短了你,可你說說,你倒是做了什么?”

    “你……”容媽媽忿忿地瞪了她一眼,忽而改了口,“行,老奴就替世子妃跑一趟�!�

    阮音讓綺蘿取了一小塊銀錁子來,盈盈笑道,“但凡我有人差遣,也不敢勞煩你老人家,這塊銀錁子你拿去吧,我也對錢沒個數(shù),但應(yīng)該是夠用的了,剩下的,就當(dāng)給你的賞銀�!�

    容媽媽一見到金燦燦的銀子,眼里也泛了光,收起了最后一絲不耐,爽快應(yīng)下,“行,那我就替世子妃跑一趟。”

    說著便旋裙往外走,身上的肥肉都止不住輕顫。

    直到她拐過彎,背影消失在阮音眼簾,她才收回目光,問綺蘿,“你說昨日余曹又來找容媽媽借錢了?”

    “可不是嘛,兩人在角門爭吵,不單是奴婢,就連守門的小廝也聽得真真的呢�!�

    她輕嗤一聲,理理裙擺到底,“這逆子,前幾日容媽媽好歹也給他湊了不少吧,怎么還沒個饜足的?”

    綺蘿抬臂將帳子掛上金鉤,忍不住憋笑,“聽說債主找上門來,要剁了他的手呢,容媽媽哪舍得,再大的窟窿也得往里填吶。”

    阮音也挑唇輕笑,“要不怎么說因果報應(yīng)呢,一家子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也算是給母親揪出條大蟲了,就算他日東窗事發(fā),她也不能反過來怪我�!�

    見她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綺蘿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從前在阮家時,她唯唯諾諾,又不及妤娘聰穎,幾乎無人去在意她這么一個人物。

    可嫁入王府幾個月來,她就像被蒙塵已久的珍珠,突然泛出瑩潤的光彩來,就連為人處世也變得落落大方,誰能想象,這竟然是當(dāng)初那個木頭疙瘩似的二娘子?

    阮音見她還呆呆地杵在那里,便對她說,“近來我不少首飾不翼而飛,我懷疑和容媽媽有關(guān),你讓人跟緊她,再回來稟報我�!�

    綺蘿應(yīng)了聲喏,轉(zhuǎn)身退下。

    另一廂,容媽媽揣著銀錁子從角門出來,一路上還嘀嘀咕咕,“真是不經(jīng)世事的大小姐,如今穿金戴銀的,連錢銀的好處都不認(rèn)得……”

    碎碎念叨了一路,卻不是往餛飩攤子的方向走,反而搖搖擺擺拐進(jìn)一家典當(dāng)鋪。

    跟在她身后的小廝眉毛一皺,倒不急著跟進(jìn)去,只不遠(yuǎn)不近地觀望著,不一會兒,見她從里面出來,掂著鼓鼓囊囊的荷包啐道,“唉,不識貨的東西,上好的和田玉,哪能值這么點?”

    眼見著她邊罵邊往回走,小廝將身子一閃,躲在榕樹的樹冠之后。

    容媽媽并無察覺,低頭將荷包系在腰間,這才慢吞吞往餛飩攤子走去。

    剛到餛飩攤子還未來得及坐下,便被旁邊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給扯著袖子拉到一邊。

    小廝豎直耳朵聽著,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倒也能猜個七八分,“方才我去了王府,聽說……我便尋過來……你怎么那么久……”

    容媽媽見了青年,沒好氣地揪起他的耳朵,破口大罵,“你這個天殺的敗家子,老娘就幫你再填這回窟窿,你若還想賭,下回給我死外邊去,我就當(dāng)沒你這個逆子!”

    青年忙應(yīng)了幾聲是,伸手向她要錢。

    “孽障�。 比輯寢寶獾弥贝沸乜�,只好把腰間的荷包解下,遞給他道,“拿去吧,滾回青源去,你下回再敢來,我也不見你�!�

    青年拿了錢,眼里泛起光,連點頭道,“娘放心,我真的金盆洗手了,上回是讓人做了局……”

    “什么局?”容媽媽挑起眉骨。

    “就是……”青年吞吞吐吐,“張三……他不滿我贏了錢,讓幾個人非拉我過去再賭一把,我想他們定是合伙出千,就逼我把錢吐出來呢……”

    容媽媽不耐煩聽這些,邊掏耳朵邊插話,“行了行了,你別說了,拿了錢趁早把債還了就是了。”

    兩人結(jié)束了談話,容媽媽這才坐下來,要了一碗薺菜餛飩,裝在食盒里,又踅回了王府。

    阮音吃完了餛飩,臉上并沒有絲毫異樣,直到晌午起來,打開首飾匣子才訝然道,“上回襄城公主送給我的扇墜怎么不見了!”

    兩個匣子都翻出來找了一遍,確實沒見到扇墜的影子,便把侍候的丫鬟全都叫過來詢問一番。

    眾人皆不知情,唯有香英提了一句,昨日是容媽媽整理的首飾匣子。

    綺蘿見狀,剔了容媽媽一眼,囁嚅著接口,“今早我還見容媽媽站在妝奩旁里好一會,也不知是……”

    容媽媽眸光化做利刃,狠狠剜著她,“你這小丫頭片子,這是懷疑到我頭上來了?這屋里來來去去這么多人,就單我在那里站過,莫非你們都沒有?”

    綺蘿縮緊脖子道,“奴婢對世子妃忠心耿耿,絕不敢做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世子妃若是不信,大可讓人去搜奴婢的屋子�!�

    阮音說不必,又讓香英把登記入庫的冊子取來,一樣一樣清點。

    不清點不要緊,這一清點下來,才發(fā)現(xiàn)不單扇墜,另有兩雙耳珰,一對鐲子,一支花簪和一個翡翠戒指都不見了。

    容媽媽如坐針氈,做賊心虛地往外頭走去。

    香英細(xì)長的眸子一掃,問道,“容媽媽往哪去?這還沒清點完呢。”

    她回首擠出勉強(qiáng)的笑,“我先解手去�!�

    就在她走出廊廡的當(dāng)口,迎面與一個粗使婆子碰了頭,那婆子也不搭理她,拎著裙擺便往里屋走去。

    容媽媽狐疑地擰起眉。

    沒多久,又見婆子從里屋出來,走到外院把一個小廝給叫了進(jìn)來。

    小廝只站在屏風(fēng)前回話,聲音不輕不重,卻清晰地鉆入容媽媽耳里,“小的見過世子妃,聽說靜思堂好些首飾不見了,小的或許知道那些內(nèi)情�!�

    阮音捧著茗碗,輕啜了一口清茶道,“你說吧�!�

    小廝道,“今日小的外出辦事,剛好碰上了容媽媽,原本小的想與她打招呼來著,誰知她一頭扎進(jìn)了當(dāng)鋪里,我便沒過去……可后來,也是巧了,小的剛走過橋頭,又與她碰上了,還有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也在她身側(cè),容媽媽就給了他一大袋子錢,要他趕緊回青源……”

    話沒說完,容媽媽的臉已褪成一張白紙。

    到了這份上,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原本還在想,她好幾次的順手牽羊都太順利了,現(xiàn)下仔細(xì)琢磨,阮音那丫頭未必不知道首飾消失,可卻一直隱忍不發(fā),非要等她拿了筆大的,再大動干戈地整治。

    一想到這,她只感覺背上寒滲滲的。

    這二娘子不哼不哈的,什么時候這般有心計了?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卻見綺蘿已走到她跟前,面容冷靜,“容媽媽,世子妃有請�!�

    第29章

    “我今日……好像做了錯事�!�

    容媽媽僵著雙腿邁入屋內(nèi)時,

    坐在上首的阮音斂著眼皮,久久不言語。

    容媽媽摸不透她的心思,卻還辯解道,

    “世子妃,

    老奴不知道是誰要陷害我,你可別糊涂,聽信了讒言啊�!�

    阮音這才抬起眼皮,

    緩聲屏退其他人,“你們都下去吧�!�

    其他人魚貫退去,最末的小丫鬟還將房門掩上了。

    阮音指著對面的凳子,

    和風(fēng)細(xì)雨道,“容媽媽坐吧�!�

    容媽媽見她仍是毫無脾氣的樣子,也暗暗松了口氣,

    斂裙坐了下來。

    “我這些日子,幫婆母打理家務(wù),

    卻忽略了身邊人,

    不知容媽媽家里可有什么難處,

    你說出來,

    我也不會袖手旁觀,如何要做這種事,讓我心寒!”

    她聲音輕緩,

    說到動情之處甚至帶了絲細(xì)微的哽咽,

    容媽媽抬眼一看,見她眼角竟泛了紅。

    她舔了舔唇,

    為她不計前嫌而動搖,

    心忖這些時日里來自己處處針對她,著實不大地道了,

    于是拿食指搓了搓鼻子道,“二娘子是個心善人,是我做錯了,多謝你成全我的臉面,再不會有下回了。”

    阮音漆黑的眼仁直視著她,彎唇道,“容媽媽這么說,是承認(rèn)了?”

    容媽媽見她游刃有余的模樣,又睜大眼仔細(xì)探究她眸里蘊(yùn)含的意味,半晌過后,她才回過味來。

    這丫頭哪里是不計前嫌,分明是攢著一股氣,故意來個下馬威呢!

    于是臉色一變,也咬緊了后槽牙道,“這件事我確實有錯,不過你可別忘了自己姓甚名誰,鳩占鵲巢久了,莫非連這點覺悟都沒有?這屋里的東西,哪樣是你阮音的?”

    說到這里,見她臉上露出灰敗之色,又開始洋洋得意地挑起嘴角,“我呢,是家里頭一時有了難處,才不得已當(dāng)了些東西,等日后有了錢,再贖回來便是了,我知道你氣,可你也不過一個假主子,不如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事就算過去了吧。”

    阮音被她的無恥氣笑了,雙手死死攥緊了扶頭,白皙的手背青筋凸起。

    “盜竊可不是小事,容媽媽可不要避重就輕,就算我饒了你這回,倘若母親知道了你的事,她又當(dāng)如何處置?”

    聽她提起曾夫人,容媽媽嚇得面色蒼白,身子也不由得打起了擺。

    阮音哂笑一聲,乘勝追擊道,“我知道容媽媽家里有難處,倒也可以饒過你這回,那些首飾我也不找你要了,另外……”

    她起身走入碧紗櫥,從螺鈿柜里取出一只匣子來,再慢慢踱到她跟前。

    “這匣子里,也還有幾樣首飾,你都拿著,”她俯身,把匣子塞入她手里,一字一頓道,“你想往哪里去都行,王府再不能留你�!�

    容媽媽仰起頭,迎著她的視線,也一字一頓回她,“我不走�!�

    阮音又欺近幾分,紅唇帶笑,“不走也好,我也不過聽了些小道消息,聽說你丈夫老余,在母親眼皮子底下挪用公賬,若被母親知道了,也不知應(yīng)當(dāng)如何……”

    話音未落,容媽媽已雙目眥紅,眼神如刀地瞪著她,“你威脅我?”

    “不敢,我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想去想留,都是你的自由,你自己考量吧�!彼呎f邊踅過身子,重新落座下來,纖長的手指撫摸著那只松花石的戒指。

    容媽媽攥緊了手中的匣子,低頭沉默了一會,這才松了口,“行,我走�!�

    阮音說好,“那你便收拾東西,自去吧�!�

    容媽媽躊躇了一會,這才捧著匣子退出來。

    香英不知內(nèi)情,待容媽媽出來后不由得過來詢問。

    甫入內(nèi)便見阮音以手支頤,神情呆滯地坐在那里,仿佛遭受到沉重的打擊。

    她過去替她打扇,覷著她的臉色問,“世子妃查清真相了?”

    阮音嗯了一聲,又闔眼道,“我沒想到……奶母會做出這種事情,她有難處,大可告訴我,我也算她半個女兒,定是能幫則幫,可……”

    容媽媽的跋扈,靜思堂誰人不知,只是礙于她是世子妃的奶母,只好敬她幾分,如今她犯了事,眾人喜聞樂見,只是不敢表露出來罷了。

    香英抿了抿唇,勸道,“世子妃也不用太過傷懷,也是這容媽媽一時糊涂了,那您打算如何處置她呢?”

    她嘆息道,“按府里的規(guī)矩,盜竊是得挨板子的,可她年紀(jì)大了,怕是禁不起,可不罰又難以服眾,更何況,她還是我從阮家?guī)淼模乙膊幌胱屗龤Я巳罴业穆曌u(yù)……”

    香英凝眉,“那……”

    “我讓她出去了,以后……我就當(dāng)沒這個奶母吧�!�

    香英怔忡了一下,又重新睇了她一眼,見她耷拉著一雙柳眉,連那雙含水的秋瞳里也掩不住傷懷。

    這才小聲開口,“世子妃若是不舍……”

    “算了……”阮音抬手揾了揾眼角,說,“不是我不顧念舊情,也不是我小題大做,她也年紀(jì)大了,就讓她出去享享福吧�!�

    香英只好附和道是。

    容媽媽一走,靜思堂又和諧起來,幾個丫鬟干完活,便聚在一塊,邊閑聊邊打著絡(luò)子。

    阮音練完字已是日頭西斜的時候,推開窗,見到的便是這么一副安然愜意的場景。

    她看了一會,勾唇笑了出來。

    仿佛攢積在心頭多年的云翳,在這一刻終于消散開來,那一縷金燦燦的夕陽,也照進(jìn)了陰霾的角落。

    她活動著筋骨,連呼吸都變得無比暢快。

    就在她悠閑享受的一瞬間,遠(yuǎn)處的蔥蘢林蔭下,突然多出了一道頎秀的身影。

    瑰麗的霞光披散在他那襲青袍上,更襯出他昳麗的五官,玉冠博帶隨風(fēng)搖曳,氣質(zhì)斐然。

    她心跳莫名一滯。

    臉上的笑意漸漸轉(zhuǎn)為一種悲戚來。

    鶴辭剛下值回家便遙遙見到了她的身影,怎知就在他漸行漸近時,那道身影卻消失了。

    入了屋,里頭還未掌燈,半明半昧的時辰,一展眼,屋子里空蕩蕩的,更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眉心輕蹙,莫非方才所見,只是他的幻覺?

    又往里走了幾步,才聽到隔扇后傳來細(xì)微的聲響。

    他提著袍角入內(nèi),不由得被眼前這一幕震撼到了。

    只見妻子坐在床沿,身子斜倚在床柱上,似乎抬著手揩拭著什么,菱花窗漏下碎金的顏色,在她裙擺上間鋪開來。

    “妤娘?”

    聽到熟悉的嗓音響起,阮音你才抬起頭來,水氣氤氳的目光與他對視了一眼,又別過眼道,“你回來了?”

    “是啊,方才在見你站在窗口,你沒見著我?”他一面說著,一面松開革帶掛起來。

    “哦……剛練了會字,想休息會。”她聲音格外平淡。

    “累著眼了?”他走過來,挨著她坐下,見她眼睛紅紅的,不禁湊過去端量。

    阮音垂下纖長的羽睫,聲音也多了一絲顫意,“我今日……好像做了錯事�!�

    “究竟發(fā)生了何事?”

    她朝他瞟來一眼,慢吞吞地把容媽媽如何偷竊珠寶,她又如何懲處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

    “怎么說……她也是我奶母,我這么的……也不知道會不會太過分了……”

    “原來是這么一樁事,”他輕拍她手背安慰,“你是她奶大的,心里舍不得倒也是人之常情,不過畢竟是她有錯在先,你施以懲處也是應(yīng)當(dāng)�!�

    更何況,這個奶母平素里便沒什么規(guī)矩,這回她敢做出嚴(yán)懲,他反而要敬佩起她來了。

    他知道她仍在傷心處,剩下的半句話也便不說了。

    聽到他這么說,阮音差點要笑出聲來,見他投過來的目光,忙抑下嘴角道,“真的?你不覺得我負(fù)恩昧良?畢竟她年老了,要到了我盡孝心的時候,我……我就把她趕走了�!�

    他見她依舊悶悶不樂,于是又說,“既是出了這樁事,想來她無顏再隨侍你,你放她離開,也已經(jīng)成全了她的體面,不必有愧。”

    阮音這才擠出一個“勉強(qiáng)”的笑意,伸長了臂,默默歪進(jìn)他懷里,“夫君說得是,我不該再自怨自艾,只是沒料到我與她竟能走到這一步,總歸是緣分不足吧�!�

    突如其來的投懷送抱令他心頭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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