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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他們?yōu)槭裁创蚱饋砹�?�?br />
    一頭霧水的姜意眠與娜娜一同發(fā)出聲音,后者理所當(dāng)然:“粉海豚只有兩只,搶不到大的只能搶小的。既然好幾天條人魚想搶,打起來也正常,誰贏誰拿海豚�!�

    不止萊恩,其他不少雙手空空的人魚似乎達成某種心照不宣的合作意向,紛紛從四面八方包抄過來。

    “圍攻也可以?”

    “正常啦。”

    娜娜說,那是因為陸堯的身上還有一個‘族長’頭銜。

    人魚天性。愛美、逐強、不服輸。

    海怪是將他們逼出深海宮殿的仇敵,而種群之內(nèi)的族長具有優(yōu)先擇偶的權(quán)利,必要時還能支配所有成員。

    陸堯一條人魚拉著兩份仇恨,不怪這十多條人魚瞅準(zhǔn)機會一擁而上。粗壯的魚尾大力猛拍,他們粗暴地拽著他的頭發(fā),利爪一次又一次狠狠劃過咽喉,每一次攻擊都朝著致命的方向去;更驚駭?shù)漠嬅孢有萊恩,趁亂抓住身旁的腕足,妄想將其撕碎、咬斷。

    說實話,姜意眠沒想過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她以為的捕獵,指的是速度、力量、技巧等多方面的競爭,在獵物被某條人魚得手之際便結(jié)束,壓根沒到自相殘殺、不死不休的程度。

    畢竟她只想獲得一段自由行動的時間而已。

    除非對方的存在與任務(wù)形成不可調(diào)節(jié)的矛盾,否則,她并沒有故意傷害他人的不良愛好。

    眼看戰(zhàn)況越來越有一邊倒的趨勢,姜意眠往前游了一點,立刻被娜娜眼疾手快拽了回來。

    “別過去,去了你就是競爭族長,會被他們咬死�!�

    娜娜看得津津有味,一邊講解道:“萊恩還行,知道對觸須下手,那可是海怪最厲害的部位。不過他也太沒眼力勁了!族長之前可能想著公平競爭,一直沒有動用那個�,F(xiàn)在被他這么一激,搞不好弄巧成拙�!�

    會嗎?

    姜意眠望著前方。

    仿佛感知到她的注視,陸堯突然偏頭看了過來。

    目光冷寂而麻木。

    他的體型是所有人魚里最大的,濃黑的長發(fā)流動飄散;

    青皮膚,怪紋路,六條冗長的腕足緩緩升起,好像蜘蛛的肢節(jié)、滑膩的水蛭,一個個整齊排列的吸盤收縮蠕動,近u形的倒鉤從中探出。

    下秒鐘,腕足在水中游舞,靈活地游走在人魚之間。

    一條纏住萊恩的脖子,一條纏住腰部,它們天真又殘忍,無比怨毒,就像滿心想給蛐蛐兒拔后腿的孩童。

    摁住頭顱,撕扯尾巴,一股驚人的力道爆發(fā)出來,因驚恐而不斷吼叫的人魚就這么被活生生地開腸破肚。輪廓模糊的血肉混著臟器嘩啦啦掉下來,它們快快兜住,旋即把自己埋進去,東翻一翻,西攪一攪。

    有了有了,找到了。

    那兩條柔軟沾血的腕足,散發(fā)著腥氣,心滿意足地拋下尸體,往前延伸出一對堪稱抽象藝術(shù)的漂亮曲線。

    包裹住一個血淋淋的東西,它們愉快地朝姜意眠游來,姿態(tài)好比向主人獻寶、討要夸獎的小狗,收斂起丑陋的獠牙,將心愛的寶貝捧到她眼前。

    禮物,禮物。

    你快收下我們的禮物呀。

    觸角比出一個個形狀,甚至還想摸摸姜意眠的臉。

    其他觸角不服輸,也接二連三地湊過來,極其人性化地擠開同伴,上下顛動自己精心準(zhǔn)備的好寶貝。

    禮物。

    姜意眠低眸看去,看清它們想要送給她的東西。

    一堆人魚的心臟。

    *

    動物性的嚎叫、皮肉撕碎的聲音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沒有額外的武器與工具,這是一場自然界最原始的斗爭,弱肉強食。

    陸堯動用觸須后,情況大為逆轉(zhuǎn)。好在這個種族普遍好斗的特性是真的,多得是覬覦族長之位的人魚前仆后繼,看起來應(yīng)該夠他應(yīng)付一陣。

    姜意眠這才收回注意力,壓低聲音問:“娜娜,你有幫我問人類的事情嗎?”

    “有啊,這里所有人魚都被我問了個遍�!蹦饶饶坎晦D(zhuǎn)睛關(guān)注雄性人魚:“上個月,有人魚在附近的沙灘上看見過一個直立行走的動物,應(yīng)該就是人類,改天我有空帶你去——”

    “現(xiàn)在去吧�!�

    說不準(zhǔn)有沒有改天,對她而言,越快完成任務(wù)越好。

    娜娜一心系在集體狩獵上,本能地想要拒絕。

    但不知怎的,對上姜意眠頗為沉靜的目光,她心神一跳,不由自主地答應(yīng)下來:“那得快點去,快點回來,沒了萊恩,我還得挑新的配偶呢�!�

    “好的,我們盡快。”

    對方眨了眨眼,神態(tài)又柔和下來,難道這就是柯麗娜絕無僅有的魅力嗎?

    娜娜腦瓜子胡亂轉(zhuǎn)著,轉(zhuǎn)身帶路。

    按照得到的線索,她們來到一片連綿的群島,繞著邊際游了整整兩圈,壓根沒瞧見人類生活過的痕跡。

    姜意眠想去附近再看看。

    可娜娜已經(jīng)失去耐心,嘟嘟囔囔地抱怨起來,“除了能用歌聲誘惑之外,人類也沒什么好玩的,連在水下呼吸都做不到,你為什么非要找它們?要我說,天上的禿鷹能啄瞎它們的眼睛,森林里的豺狼虎豹、大象,甚至一只小小的毒蜘蛛、螞蟻都能輕輕松松地殺掉它們。大海的叛徒活該滅絕!”

    飛鳥盤旋,林木茂盛。

    周遭那么多海島不見一個港口,不見一艘正經(jīng)的船,沒有港口,的確不像有人長期居住的樣子。

    姜意眠四處張望,分心道:“人類確實不會飛,不能下水,但他們會發(fā)明工具不是嗎?漁網(wǎng),槍支,光是這兩樣就創(chuàng)造了許多死亡�!�

    娜娜的反應(yīng)卻出人意料:“什么東西?沒聽說過�!�

    “輪船呢?”姜意眠敏銳地發(fā)現(xiàn)信息差,又說出幾個名詞:“房子,潛水服,汽車,飛機,炸彈,這些聽說過嗎?”

    “有點耳熟,好像聽我祖姥姥說過。”娜娜不以為然:“反正我沒見過,也沒有聽我的伙伴說起過�!�

    再問:“那種讓人類浮在海面上的東西就叫船,確定沒有見過?”

    娜娜聽了哈哈大笑,“人類才不能浮在海面上,它們太笨重了,會被活活淹死�!�

    這不可能。

    就算人類瀕臨滅絕,剩余的人也需要使用工具才能生存。

    即使他們已經(jīng)沒有足夠的精力造船建房,但至少,他們的造物會有所殘留。

    除非……

    任務(wù)說明里,特意在「人類」前面添了一個「舊」字。

    舊人類,對應(yīng)存在:新人類。

    他們之間有什么區(qū)別?為什么會被劃為兩個陣營?跟工具有關(guān)?

    姜意眠轉(zhuǎn)過頭來:“娜娜,可以帶我去見你的祖姥姥嗎?”

    “可祖姥姥自己住著,不喜歡別人打擾,連我都很少見到她的。”

    沒有反駁說祖姥姥已經(jīng)去世就好,她循循善誘:“你的祖姥姥對人類非常了解,說明她在意人類,也許她也想找別人聊聊這個方面的事情?當(dāng)然了,不想聊也沒有關(guān)系,我會為我的打擾向她表示歉意的。”

    并且拋出誘餌:“只要你愿意帶我去,我可以把那條粉色海豚送給你�!�

    不想娜娜斷然回絕:“不要,那是族長給你的獵物�!�

    “不過你說的有道理�!彼龜[了擺尾巴,歪著腦袋說:“不要海豚,要是你能把萊恩的心臟送給我,我可以考慮一下�!�

    姜意眠一口答應(yīng)。

    萬事俱備,剩下最后一個難題:她要怎么在不被陸堯察覺的前提下,去往娜娜的祖姥姥所居住的中層區(qū)?

    “你是不是怕族長不讓你去?”瞧出她的困擾,娜娜支招:“簡單啊,祖姥姥家來回很快的。你讓他累一點,睡得死一點,我們半夜去就行�!�

    “累一點……?”

    “多交。尾幾次就行了嘛!”

    娜娜語出驚人,見姜意眠怔了一下。

    看一眼正往這邊游來的陸堯,她再一次頂著稚嫩的臉龐,喊出驚悚的話語:“難道,你們到現(xiàn)在都沒有交。尾嗎?��!”

    第83章

    海怪(5)

    交尾是不可能交尾的,但祖姥姥必須要見。

    怎么辦?

    姜意眠陷入思索。

    而被她凝望著的陸堯正坐在溶洞陰影處,清點今天收獲的戰(zhàn)利品。

    兩條粉海豚、十多顆人魚心臟,還有一頭誤入戰(zhàn)場后慘遭屠殺的白鯊,皆被剝皮掏肉,拆解成一個個器官零件,分類堆放。

    他側(cè)對著她,脊背弓出一條凸起的椎骨,眼皮落得很低,看起來對這堆食物完全提不起興趣。

    不過他身后的觸須仿佛具有獨立意識,散漫地游蕩到血肉邊上。

    尖勾一拉,一劃,將微小的肉絲碎屑,接連送進一個個富有彈性、粘滑的吸盤之中。

    好餓,好餓。

    腕足爭前恐后地?fù)寠Z生肉。

    飽了,飽了。

    待得肥美的鯊魚尸體被分解殆盡,腕足們猛然漲大一圈,泛起深沉的葡萄紫色,小孩似的,一股腦兒又?jǐn)D到它們喜愛的小人魚面前畫圈打滾兒。

    做完這些,陸堯照常去覓食。

    沒游兩步,視野內(nèi)一抹純凈的藍色掠過,眼前忽然多了一個姜意眠,擋在他的身前。

    “我們談?wù)劙��!彼龥]頭沒尾的說著,神色頗為鄭重,好像要說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陸堯沒有看她,冷漠地丟出兩個字:“讓開。”

    果然生氣了吧……?

    對方自捕獵回來之后一直沉著臉,既不說話也不給眼神。猜也知道,必定是因為她在捕獵期偷偷消失的舉動,讓他們之間僅存的那點兒信任都分崩離析。

    他已經(jīng)徹底不相信她了。

    可她偏偏決定在這時上演一番真情告白。

    “對不起�!�

    掀起一排纖長細(xì)密的睫,那兩只杏仁形狀的眼澄澈又靜謐,如同仲夏夜里無比惹人憐愛的月牙湖泊。

    “我為我之前騙了你,利用你,以及今天下午的行為向你道歉,對不起�!�

    “還有海豚的事。”

    從他沉冷的唇角往下,姜意眠的目光化作一只靡麗多情的蝴蝶,翅尖淺淺劃過他青白的皮膚,腰腹殘留的疤,一直來到殘缺、破碎的鱗片邊上,潸然停下。

    “沒想到會讓你受傷,對不起。”

    ——騙人。

    ——騙子。

    一陣風(fēng)吹拂過水面。

    水下日光影影綽綽,陸堯的視線隨之搖晃,漸漸落到她的發(fā)頂。

    那里有一個旋。

    好小的旋,他失神地望著,一遍又一遍地告誡自己不要聽,不要想,不要輕易相信一個犯有前科的騙子。

    卻又無法克制自己輕微發(fā)顫的指尖、不自覺蜷縮起來的腕足。

    他想要她。

    想要她專注的目光,真心也好假意也罷的關(guān)心;

    要她淺淡的梨渦,纖細(xì)的腰肢,甜膩的低吟,還有因為渴望而燒紅的細(xì)嫩手指;

    她的狡猾,淡漠,癡纏,撒嬌,啜泣。凡是她所有的,他什么都想占有,什么都想染指。

    可是——

    “謝謝你,陸堯�!�

    姜意眠冷不期揚起眉眼,視線交錯間,陸堯近乎狼狽地躲開。

    只一眼。

    只那一眼,他那深藏在心底難以啟齒的、無盡的貪念在陽光下暴露無遺,令他在這場暗流涌動的對話落于下風(fēng)。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的照顧。我想過了,我應(yīng)該為自己說過的謊言負(fù)起責(zé)任,雖然有點晚,但也應(yīng)該真心實意地落實它�!�

    “既然你當(dāng)著所有人魚的面送我獵物,而我又收下了,那么從今往后——”

    “我就是你的伴侶�!�

    “這里就是我們的家�!�

    “如果你對我還有什么不滿,或是什么要求,希望你都能直接提出來。作為伴侶,我們不能永遠這樣下去,不是嗎?”

    將打好草稿的發(fā)言娓娓道來,說老實話,連姜意眠都覺得這不像她會說的話,違和感實在太重。

    但當(dāng)說到‘我們的家’這句話時,她明確注意到,陸堯空無一物的瞳孔終于起了波動。

    原來他喜歡這個詞,家。

    那就好辦了。

    “我想,如果可以的話,”稍稍停頓兩秒,她做出局促的樣子:“你這次能不能帶一些貝殼和堅固的線回來?我沒有別的事情做,想試著把家里裝飾得好看點。”

    陸堯沒有說話。

    他同她擦身而過,再回來的時候,果真收集了許多好看的單面貝殼與一團透明的絲線。

    “謝謝你!”

    雙手接過來,放在身邊,然后隨手撿起一枚,迎著光仔細(xì)打量。

    “要是有什么東西,能在這里打個孔就好了�!彼÷暷剜�。

    陸堯的指甲霍然變長,往貝殼上一戳,立刻有了孔洞。

    姜意眠見了,俯身湊過來:“能不能往左邊移一點?”

    她的表情帶點兒歡欣,身上散發(fā)出甜淡的香氣,仿佛一只嬌貴的貓,破天荒搭上他的膝頭,袒露出肚皮,向他討要一朵春天盛開的花朵,一個親吻。

    陸堯沒有辦法說出拒絕的話語。

    挑貝殼,戳貝殼,用細(xì)細(xì)的繩子穿過小孔,串成一條長長的貝殼鏈。他全程不發(fā)一言地看著,戳著洞眼,恍惚間,有種很好說話的錯覺。

    不,倒也不完全是錯覺。

    “可能以前習(xí)慣了,家里沒有毛巾、牙刷之類的日用品,總是感覺怪怪的�!毖b作不經(jīng)意地說出這種話,陸堯會沉沉地看過來,一寸一寸掃過眉梢、眼角。

    “不過也只能說說而已�!卑l(fā)絲從肩頭垂落,遮去大半的側(cè)臉,姜意眠將曾經(jīng)聽過的悵然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現(xiàn)在肯定找不到那些東西了吧?”

    她有著天生一雙演員的眼睛,眼波流轉(zhuǎn),表演里都帶著無人能及的信服力。

    陸堯因此花了不少時間為她搜尋消失已久的人類發(fā)明。返回的路上,他有些麻木地想,也許這又是一個設(shè)置漂亮的陷阱,或許她已經(jīng)逃之夭夭。

    可她沒有。

    狹窄的洞口掛上一排貝殼,水流涌過去,就發(fā)出叮叮當(dāng)當(dāng)清脆的響聲。

    她就站在那里,像真正的伴侶一樣等他回家。

    “你的手……?”

    手背上凌亂的抓痕,溢出的藍色血液,是他搶奪其他生物的珍藏、與之發(fā)生搏斗所留下的痕跡。

    被察覺傷口,陸堯下意識想把手藏起來。不過很快,他又改變主意,自然地垂在身側(cè),任由姜意眠將其拉起。

    “怎么受傷了?”

    “舔我,的傷�!�

    兩人同時開口,有人說了奇怪的話。

    聲音落下的瞬間,姜意眠眉心一跳,余光瞥見陸堯的表情。

    他居高臨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眼底充斥著濃濃的質(zhì)疑與防備。

    ——他在懷疑她。

    一旦被他發(fā)展,所有溫順乖覺都是她為了讓他松懈的手段,連著新仇舊恨,恐怕他能把她捆起來,拖回深海里,直到數(shù)百年的壽命結(jié)束都見不到一絲亮光。

    冷靜。

    如果是之前的姜意眠,面對這種要求,應(yīng)該會斷然拒絕。但這個副本里的她,受到人魚身體的影響,似乎跳脫出以往的守則,從一開始就變得遲鈍了,恣意了,對某些事情不再抱有強烈的抗拒心理。

    況且動物之間本來就有相互舔舐的習(xí)慣。上個副本的胖貓一見到她必舔貓毛,時間長了,它產(chǎn)下的貓崽也養(yǎng)成這個習(xí)慣,喜歡屁顛屁顛追著她舔臉。

    沒什么大不了的。姜意眠想。

    握住他的手掌,她獻上溫?zé)嵛埖拇烬X,柔滑的舌尖輕如羽毛,濕漉漉的眼里漫著純真的霧氣。

    后頸一截折下的白色仿若純潔的天鵝俯首。

    她肯認(rèn)家了。

    她愿意試著愛他。

    姜意眠身體力行地表明了這一點,像美麗得不可方物的雀,收起翅膀,乖乖走進他精心打造的囚籠。

    “有多余的貝殼,我做了別的東西�!�

    “你看�!�

    將一枚貝殼絲線做成的簡易戒指戴上陸堯的指根,她晃了晃自己的右手,食指上套著同樣的款式。

    “應(yīng)該能補償之前被我丟掉的那枚吧?”

    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暗下來的天,她又一次拖長尾音,音色輕柔得近似妖魔的蠱惑:“該睡覺了,不過貝殼好硬,要是我們能多一條毛毯當(dāng)做床墊——”

    “就再好不過了�!�

    *

    貝殼、生活用品、毛毯、發(fā)繩、可以充當(dāng)燈光的燈眼魚……

    記不清指使陸堯跑了多少趟,他后背的觸須總算萎縮收回,象征他的疲憊即將超出負(fù)荷。

    “�!�

    貝殼里墊上厚厚兩層編織毛毯,軟得像一塊果凍。

    姜意眠閉上眼皮,耐心等到對方的呼吸逐漸變得緩慢而沉穩(wěn),才再次睜開眼,神態(tài)一片清冷。

    月光清淡迷離,她看見陸堯睡夢中仍然鋒利的面部輪廓,眉毛是微微皺著的,鼻梁挺直,碩大的尾巴閃爍著粼粼的寒光;

    也看見她的頭發(fā)肆無忌憚地鋪在水中,與他的觸須深深纏繞在一起,構(gòu)成一幅情深意切、難舍難分的畫面。

    但很抱歉。

    一切不過假象。

    抽走頭發(fā),繞過陸堯的身體,姜意眠鉆出半合的貝殼,毫不猶豫地游向洞穴之外。

    “你又遲到了!”等候已久的娜娜抱著胳膊,鼓著臉:“萊恩的心臟呢?”

    “在這。”

    綠色的人魚綠色的心臟,離開身體后依然詭異地砰、砰跳動。娜娜喜上眉梢,“看來等待還是值得的,我不生氣了,我們出發(fā)吧!”

    不同于白天的生機勃發(fā),夜里的海洋更像一塊流動的黑色天鵝絨布,萬物沉寂,偶爾才有一兩只微光水母,拖曳著長長的觸須,宛如淑女提著曼妙紛揚的裙角,姿態(tài)優(yōu)美又端莊地游過身旁。

    黑暗把世界放得無限大,個體就變得無限小。眼看娜娜游得越來越快,姜意眠出聲喊�。骸澳饶�,你要萊恩的心臟做什么?”

    她找了一個不錯的話題。

    “當(dāng)然要吃掉,不然擺著看嗎?”

    娜娜放慢速度,頭也不回地說:“他的戰(zhàn)斗力糟糕透頂,不過我實在喜歡他的長相,做不成伴侶,讓他的心臟進到我的身體里也不錯吧?而且四天之后就輪到雌性狩獵,提前填飽肚子,養(yǎng)足精神,也許我能表現(xiàn)優(yōu)異,挑選到更強壯漂亮的伴侶呢?按照我祖姥姥的說法,這就叫做,愛情的無償奉獻,是很浪漫的一件事。”

    “……”

    難道不是瘋狂嗎?

    不過所有種族都有自己的行事規(guī)范,沒必要以人類的標(biāo)準(zhǔn)去衡量,遑論評價。

    姜意眠:“所有雌性人魚都要參加?我也要嗎?”

    “你有伴侶為什么要參加?沒有記憶傳承可真麻煩,你什么都不懂,簡直像個白癡美女�!�

    憐憫地?fù)u了搖頭,接下來,娜娜展開一系列繁瑣的科普。

    一、如今的人魚大部分遵守著這樣的規(guī)定:沒有伴侶的人魚不論性別,必須參加一年一度的狩獵,找到心儀的異性結(jié)成伴侶,度過發(fā)情期之后自動解散。(當(dāng)然,雌性人魚在發(fā)情期間繁衍下代的話,發(fā)情期后,雙方人魚可以選擇繼續(xù)伴侶關(guān)系或是尋找新的伴侶,但雄性人魚必須負(fù)責(zé)供養(yǎng)后代直至成年。)

    二、因為柯麗娜種的傳統(tǒng)不同,雌性人魚生長在人魚貝之內(nèi),沒有血緣親屬的庇佑,所有教導(dǎo)監(jiān)督的責(zé)任都由伴侶擔(dān)負(fù)。

    在這個前提下,雌性柯麗娜只有殺死對方,才能證明自身的生存能力,從而解除伴侶關(guān)系。

    頭一回聽說這樣的傳統(tǒng),姜意眠不太理解:“這樣不會造成內(nèi)部過多傷亡嗎?”

    “無所謂啦,反正沒用的就應(yīng)該淘汰掉�!�

    說到興頭,娜娜換了一種泳姿,回過頭來:“還有,因為我們太擅長生育混血種,又有著海洋里公認(rèn)的美麗。沒有戰(zhàn)斗力的話,會很容易被其他生物抓走�!绕涫强蔓惸取缀跛鞋F(xiàn)存的人魚混血種,都是柯麗娜種跟別的生物結(jié)伴造成的,所以喜歡柯麗娜人魚的怪物有很多很多,你記得小心點兒�!�

    這話,指生殖隔離?

    人魚與其他生物幾乎不存在生殖隔離,經(jīng)常淪為混血繁衍的工具,因此才導(dǎo)致全族不惜自相殘殺,將戰(zhàn)斗力擺在第一要素?

    這么說來,姜意眠沒有貿(mào)然逃離陸堯,而是選擇在對方眼皮底下秘密進行任務(wù)的做法,雖然不太體面也不太道德,但大體方向是沒錯的。

    否則以她的個人實力,在完成任務(wù)之前,說不準(zhǔn)已經(jīng)落到別的什么動物的手里,下場難以預(yù)料。

    “到了,祖姥姥就住在這里�!�

    一句話拉回心神。

    循著娜娜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一望無際的漆黑之中,一艘古老而巨大的沉船蒙著更為鬼魅的深色,輪廓模糊不清,幽幽傾靠在起伏的海丘上。

    船的周圍寸草不生,表體已遭受嚴(yán)重的腐蝕,覆滿一種冰棱狀的花紋,稍稍一碰便像云霧般散開。

    “從這里走�!�

    娜娜靈活地穿過玻璃裂洞,身影濃縮成一道幽靈般的光點,仿佛主動游進巨物的咽喉,輕車熟路地繞過梁柱,往不可知的內(nèi)部深入。

    沒有猶豫的時間,姜意眠緊隨其后,進入沉船。

    一進去,封閉的空間陰冷又污濁,摻雜著各種漂浮物,水質(zhì)極其惡劣,可視范圍很低。

    她們似乎從側(cè)門直接進入了船艙,依稀能分辨出一些沙發(fā)、桌椅的形狀,連旋轉(zhuǎn)樓梯都保持亙古的原樣,只是被厚重的腐敗物質(zhì)及泥沙埋沒,瞧不出本身的材質(zhì)與顏色。

    皮靴、褲子、發(fā)卡。

    人類的衣服飾物尚未消解完全,稍不留意便會碰到,但他們的尸體不知所蹤,或許早已融入水里,隨著呼吸沉進她的血液肺腑,與她一同存在。

    “對了�!庇撵`般游過長長的過道,停在一間房門前,娜娜像是想起什么,轉(zhuǎn)頭叮囑:“我的祖姥姥也是混血種,她超級,超級,超級討厭被別人用驚訝的眼神看待,你自己注意,不然被趕出來可不能怪我哦。”

    姜意眠點了點頭。

    “祖姥姥!”娜娜敲響積滿淤泥的門板,清亮的聲音響徹走廊:“我是娜娜,我來看你啦!”

    吱呀一聲。

    應(yīng)當(dāng)是作為人類推門所形成的反射性錯覺。

    事實上,海底并沒有任何聲響。那扇門本就搖搖欲墜,被娜娜一碰,便跑出一串泡泡,顯現(xiàn)一道細(xì)窄的裂縫。

    “祖姥姥?”

    娜娜正探頭探腦地喊著,門被一下拉開。

    一條橫向扁平的魚身率先出現(xiàn)在視線之內(nèi)。

    那條魚年紀(jì)頗大,雙眼渾濁不清,大約到她們脖子的高度。身邊右邊漂浮著某種發(fā)光的生物,不過光線十分微薄,至多才能照亮周圍一指的范圍。

    這也是人魚的混血種嗎,外形徹底變成魚?

    姜意眠定睛又看了看,迅速推翻自己的猜測。

    娜娜的祖姥姥不是魚,也不像人魚。

    如果非要賦予一切確切的稱呼,或許,用‘魚人’更為生動形象。

    因為對方的魚身邊緣。

    赫然生著一雙人類的手足。

    作者有話要說:  陸堯,你有什么好說的?

    陸堯:你們懂什么,這次是真摯的愛情!

    眠眠:真的嗎?

    ps:是這樣的,一個為了嫖(美人魚跟混血海怪!一聽就不是小孩子可以看的故事�。。�,一個因為陸堯非常戒備眠,以冷漠消極的態(tài)度抵抗她。她既離不開陸堯(眠的戰(zhàn)斗力一向差到令人痛哭),又要在陸堯眼皮子底下做任務(wù),就不能像之前那樣被動、置身事外地任由事態(tài)自由發(fā)展。

    設(shè)定這個副本的美人魚是比較具有原始的動物性,又愛殺又愛做(?)。眠眠受到了一定影響,變得沒有那么排斥親密接觸,為后面感情戲更多的副本打下一些基礎(chǔ)。

    ——畢竟瘋批就是瘋批,太講禮貌太柏拉圖,感覺不對味;眠眠一直厭惡接觸被迫接觸也不對味,所以想讓她慢慢對此沒什么所謂,可以冷靜應(yīng)付。

    以我的角度看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因為眠的人設(shè)一直存在微妙的變動。【死宴】清傲冷靜,【死聲】偏安靜,【諸神】是最淡漠的副本,【事件管理】非常小孩子氣,也很容易因為小朋友心軟。離開【深�!恐�,也會以眠的視角提一嘴,脫離副本就像脫離一個軀殼,回頭看去甚至不太有真實感,原來她也會做那樣的事情。這就更堅定她要離開游戲的決心。

    換個角度,全文瘋批這么多,其實沒有任何人能留住眠,沒有誰比她的個人意志更重要。他們有的想要她的笑容,有的不愿被冷淡所以有所收斂,有的又愛又恨想破壞她……

    歸根究底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就像一群流浪的狗狗圍著她用盡各種辦法,她至多會挑選比較喜愛的那只,或是比較讓人困擾的那只,抱一抱,摸個頭,然后就把他們放下,獨自走上回家的路。

    所以眠眠僅僅出于安撫目的,或是利用他們才主動給與的親吻與擁抱,反而是他們唯一能得到的東西。

    以上是我的想法,對不起又好多廢話!!不過評論區(qū)有姐妹說眠的性格變了,讓我擔(dān)心是不是一段時間沒寫味道不對了,因此才想問問大家怎么看?要是大家覺得怪怪的話,我在想辦法改改。

    第84章

    深海(6)

    “祖姥姥快看,活的柯麗娜!”

    搶在對方開口前,娜娜眉飛色舞地介紹道:“她叫姜意眠,是族長的伴侶。您以前跟我說過人類的故事,還有漁夫、科學(xué)家什么的,她全部都知道哦!”

    聞言,魚姥姥緩慢地抬高眼皮,用一種古怪、潮濕、好似腐朽的沉船木板那樣的目光,從頭到尾將來人打量了一遍,腹部發(fā)出嘶啞又沉悶的聲音:“進來吧�!�

    “謝謝祖姥姥!”

    娜娜一溜煙游了進去。

    作為初次到訪的客人,姜意眠則保持應(yīng)有的禮數(shù),亦步亦趨地跟在主人的身后,不亂摸不亂碰,光眼睛不動聲色地轉(zhuǎn)。

    脫落的墻紙隨著水波紋輕微浮動,廳堂一角放有積灰的鋼琴,壁爐上方掛著一副巨大的畫;

    深棕色的畫框殘留著一些精致繁復(fù)的雕刻花紋,不過畫紙上的圖案已經(jīng)被海水徹底吞噬。

    魚姥姥所住的房間分上下兩層,面積很大,可能過去作為豪華套房使用過,至今完整保存著一套式絨綠色的古典桌柜、矮腳茶幾,以及造型雅致的單人沙發(fā)、壁燈。

    猶如黑女巫的魔法屋一般,華美的地毯、茶具與裝飾用的古典花瓶,顏色暗沉,受著水的浮力,以漂浮的狀態(tài)在房間里沒有規(guī)律的移動,時不時擦過你的指節(jié),好像頑皮的波斯貓不經(jīng)意經(jīng)過身旁,踮起腳尖偷偷獻上一個天真的吻。不等你的撫摸或責(zé)備,它又自由自在地跑去伸手不可及的遠方。

    眼前的一切都具有無比奇詭的美感,宛若過期變質(zhì)的童話故事。

    魚姥姥就著俯首坐進單人沙發(fā),因為長期生活在水里的關(guān)系,四肢腫脹發(fā)白,身體左邊原來不是自有的結(jié)構(gòu),而是左手心里捏了一條發(fā)光的魚。

    “我應(yīng)該說過。”她陰陰地看向娜娜,嘴皮巋然不動,魚腹不斷震顫:“沒事不要來打擾我�!�

    娜娜縮了縮脖子,偏頭擠眉弄眼:看吧,我就說祖姥姥不歡迎客人。

    “你好,祖姥姥�!苯饷哂行慕鈬骸拔医薪饷�,今天冒昧造反您是因為——”

    “你拿著什么東西?”

    魚姥姥沒有理她,直勾勾盯著娜娜手里那顆或蹦跳亂的心臟,臉色——盡管只有一小塊魚頭——但不知怎的,還是讓人感覺到她的臉色突然冷了下來。

    “一顆雄性人魚的心臟?”她‘呵呵’冷笑著,旋即丟出兩個字:“出去!”

    “祖姥姥?”

    娜娜一臉茫然,左右四顧,還以為她的姥姥在對別人下驅(qū)逐令。

    但魚姥姥說了第二遍,語氣極為厭惡:“竟然把這種骯臟的東西帶到我的眼前,難道想讓我趕你出去嗎,娜娜?”

    哈,真的在跟她說話哦?

    好端端的生什么氣呀,不就是人魚心臟嗎?

    娜娜滿心納悶兒,卻也不敢頂撞這位難相處的老祖宗。只得從衣柜上下來,去拉姜意眠。

    “她留下�!�

    祖宗又發(fā)話了:“你帶著那倒胃口的東西,出去!”

    哼,走就走,催什么催?

    生起氣的娜娜連再見都不想說,看也不看祖姥姥一眼,一口氣鉆了出去。

    房門再次關(guān)上,魚姥姥松開掌心的魚,目光漸漸落到姜意眠身上,意味深長:“你想打聽什么?”

    明明她還沒來得及道出來意……

    忽視不安跳動的眼角,意識到這可能是一位不好招惹的人物,姜意眠端正坐姿,直截了當(dāng)?shù)幕卮穑骸叭祟惖臍v史,還有,新舊人類的誕生與差異�!�

    魚姥姥深深陷在沙發(fā)里,沉默好一陣子才將被塵封千年的過往,以文字的形式娓娓道來。

    “我一直認(rèn)為,人類是一種既智慧又無知,既狂妄又自卑;一邊贊揚著高尚獨有的人性,一邊卻無法剝除自身的動物性。因此產(chǎn)生矛盾,最終走向滅亡的種族�!�

    “他們一直在自我毀滅,但一定要一個具體的評判標(biāo)準(zhǔn)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一切都是從冰川融化開始的�!�

    2420年12月22日,由于人類活動所造成的的溫室效應(yīng)得不到有效改善,全球氣溫持續(xù)上升。

    繼長期炎熱干燥導(dǎo)致大量動植物死亡、生物鏈混亂、海平面不斷上升威脅自然生態(tài)及部分低海拔人類國家等問題之后。曾被譽為氣候變化的記錄器、預(yù)警器的冰川,地球兩極僅剩的幾座冰山,終于徹底消失了。

    “我還記得那天的景象,無邊無際的海洋,連水溫都變得有些燙膚。”

    “無數(shù)塊大大小小的碎裂的冰塊浮于水面,一只只茍延殘喘的北極熊、企鵝、海豹擠在上頭,舉目四望,已經(jīng)沒有一個地方可去,沒有一個家可歸。

    “只能看著彼此,絕望地,迷茫地看著腳下的冰一點一點地消失。”

    “很快,所有的碎冰都化了,他們在水里拼命地掙扎著,不過徒勞。

    “他們尸體像人類曾經(jīng)傾倒進海洋的垃圾一樣,紛紛揚揚地沉下去,密密麻麻地堆砌起來,連聞聲而來的鯊魚群都沒有辦法吃完�!�

    以此為標(biāo)志,人類萬萬沒有想到,一種在冰凍之下沉眠萬年的病毒竟隨之蘇醒,悄然來到他們的身邊。

    “那時我偶爾會去淺水區(qū),見過那艘將災(zāi)難運往大陸的漁船�!�

    魚姥姥語速遲緩,仿若破損的老牌留聲機,一字一句描述她親眼所見的史實:

    那是一艘不大的船。

    比起汪洋大海,就更小了。

    違法航行的遠洋漁船里載著十多個血氣方剛的人類男性,在海上日復(fù)一日的飄蕩著,重復(fù)著機械化、單調(diào)無趣的工作,直到有一天,他們捕到一只深淵里的幼體海怪。

    有關(guān)海怪的誕生,海洋里沒有生物能說明白它們的來源。

    它就是那樣出現(xiàn)了,就是那樣反常地徘徊在漁船周圍。仿佛刻意要引起人類的注意,然后心滿意足地被漁網(wǎng)撈起,滾了鹽過了鍋,名正言順地進入其中六個船員的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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