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陸晚丞道:“不急,我們就靜靜地看著他裝。”
那侍衛(wèi)捧著蕭琤用過的酒杯,繞了半圈來到兩人面前,道:“見過小侯爺,林少君。這杯酒,是太子殿下贈與少君的,望少君笑納。”
林清羽瞥了酒杯一眼,只覺得臟了自己的眼睛:“笑納就不必了,我不喝酒�!�
侍衛(wèi)神色一變,道:“林少君,恕我直言,你以為你拒絕的是誰的酒?”
“自然是太子的酒�!标懲碡┻拥溃半y不成還是天神的酒?”
侍衛(wèi)臉色愈發(fā)難看:“小侯爺和少君當真要拒絕殿下的一片好意?”
陸晚丞笑了聲,那笑聲令人通體生寒:“你回去告訴太子,就說——靜淳郡主嫁去北境,已有三年了罷�!�
靜淳郡主?
林清羽記得這個名字。靜淳郡主本是尚儀局的一名女使,因容顏姣好,明眸善睞,三年前被遠道而來的北境王看中。北境王對靜淳一見傾心,當即向天子求娶之。
北境乃邊疆部落,多年來和我朝大小紛爭不斷。為了邊境穩(wěn)定,圣上親自賜婚,并封靜淳為郡主,將其許配給北境王,甚至讓太子主持二人的大婚典禮,以示誠意。
——陸晚丞為何要在太子面前提及此人?
侍衛(wèi)只好回去帶話。蕭琤聞言,猛地抬頭,死死盯著陸晚丞的臉,他想從中看出點端倪。可無論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一個嘴角帶笑,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
幾人回到雅間,歡瞳極是不安道:“小侯爺,少爺,那可是太子啊……未來的皇上,我們這么得罪他,以后會不會被他砍頭啊?”
陸晚丞故意嚇他:“很有可能。不過那個時候我早入土了,砍頭也砍不到我身上�!�
歡瞳快被嚇哭了:“小侯爺……”
林清羽忽然道:“確實。所以這件事,你不用操心�!�
陸晚丞靜默片刻,懶洋洋道:“行啊,聽林大夫的�!�
經(jīng)此一事,兩人再沒了游玩的心思,草草地用了晚膳,帶著份渾羊歿忽回到府中。在外待了半日,陸晚丞早已體力不支,洗漱過后便躺在床上休息。
時辰尚早,林清羽沒什么睡意,就去了書房。他最近對香料有不小的興趣,一直在嘗試還原那日在鳳儀宮聞到的熏香。
不知何時,外頭又開始下起了雨。夜雨茫茫之中,林清羽忽然瞧見窗外有一道人影。
林清羽推開窗,只見陸晚丞披著披風,扶著窗柩,長發(fā)散落,呼吸急促,仿佛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從臥房一路走到這里。
林清羽愕然:“你怎么……下人呢?”
陸晚丞答非所問:“我做不到�!�
“什么?”
“其他的事我可以不管,我也懶得管。但這件事,我做不到不操心�!标懲碡┛粗谅暤�,“你生來應(yīng)為高山,即便你惡事做盡,我也絕不能讓你淪為草芥�!�
林清羽睜大眼睛。
寒氣侵體,陸晚丞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再也站不住似的,靠著墻壁緩緩滑落。林清羽快步走出書房,用身體為他擋住風雨:“別說了,先回房�!�
陸晚丞抓住他的雙臂,低聲喃喃:“所以這道題,我一定要找到一勞永逸的最佳解法�!�
林清羽沉默不語,他從沒見過這樣的陸晚丞,仿若被無法掙脫的枷鎖纏身,和那日在廊下悠然自得,吹著口哨的少年判若兩人。
他一直嫌陸晚丞太懶,心太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涩F(xiàn)在,他反而希望陸晚丞能和過去一樣,沒心沒肺地度過人生最后的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陸晚丞的手倏地收緊,打破沉默:“清羽�!�
林清羽道:“我在�!�
“我想,”陸晚丞眸光暗暗,凌厲而深沉,可他終究是個病人,面色蒼白,嘴里含著血腥氣,雙唇染血般殷紅,“……要蕭琤的命�!�
林清羽胸口微微發(fā)著熱。他反手握住陸晚丞微顫的手腕,溫聲道:“嗯,需要幫忙嗎�!�
第27章
太子,一國儲君,未來的天子,想要他的命無異于弒君謀反,事情一旦敗露,即是誅九族的大罪。他們只有兩個人,一個病重將死之人,一個困于深院的男妻,想進宮一趟都非易事,遑論去要深居?xùn)|宮,出入皆有影衛(wèi)隨行的儲君的性命。
或許,他們是在以卵擊石,自尋死路。但陸晚丞想要蕭琤死,他也想要蕭琤死,那就去做好了。前朝宮女尚且能暗殺睡夢中的帝王,他們?yōu)楹尾荒芤獏^(qū)區(qū)一個儲君的命?
在此之前,林清羽沒想過對太子下手,他最多就是對皇后動了一點心思。太子和賜婚一事無關(guān),也不在他記仇名單上。但今日在錦繡軒的那一杯喝過的酒,實在惡心到了他。
他身為男子,自然知道太子看他的眼神意味著什么。嫁給陸晚丞當男妻也就罷了,若是旁人敢對他強取豪奪,即便對方是一國儲君,他也決不能容忍。
陸晚丞活著,蕭琤礙著南安侯的面子,應(yīng)該不會做得太過分。一旦陸晚丞病逝,蕭琤極可能對他下手。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先發(fā)制人。
表面上是他幫陸晚丞,實則是陸晚丞在幫他。
感受著林清羽手上的溫度和他身上淡淡的書卷味,陸晚丞的氣息漸漸平緩了下來。一時之間,除了風聲雨聲,兩人只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直到歡瞳發(fā)現(xiàn)臥房的門開著,本該在床上睡死的小侯爺不翼而飛,輪椅還在房中放著,慌慌張張地跑到書房門口找到了二人。
歡瞳長舒了一口氣,問:“小侯爺怎么跑書房來了?輪椅都沒坐……”
林清羽定了定神,對陸晚丞道:“你不能吹風,我抱你回房�!�
在陸晚丞的過去,謀財害命對他來說是永遠不可能的事。他還沉浸在下定決心的洶涌情緒中,冷不防聽見這句話,情緒瞬間更洶涌了,只不過換了個洶涌法。他難以置信道:“你抱我……?”
“嗯。”陸晚丞病弱如斯,林清羽雖然未練過,好歹也是一個正常的男子,抱陸晚丞走幾步路算得了什么。
林清羽抓著陸晚丞的手往自己的肩膀上搭:“抱緊�!�
……還是公主抱?
陸晚丞猛地將手抽回:“不不不�?�,我自己能走回去�!�
林清羽一看就知陸晚丞那無用的男子自尊心又出來作祟了:“等你自己挪回去,天都要亮了。”
大晚上從臥房一路走到書房,陸晚丞來的時候還沒什么感覺,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是一滴都沒有了,想要站起來都難。他被迫妥協(xié):“那讓歡瞳背我回去�!�
臥房里,門窗緊閉,隔絕風雨。歡瞳伺候陸晚丞換下被雨水打濕的寢衣。陸晚丞躺在溫暖干燥的床上,臉色依舊如紙般蒼白,嘴里一股腥味。
花露煮了碗姜湯。陸晚丞一臉嫌棄地喝完后,便讓歡瞳和花露都退下,屋里只剩下他和林清羽。
林清羽方才聽花露說,她是見小侯爺已經(jīng)睡過去了,才回了自己房中。如此說來,陸晚丞應(yīng)該是從睡夢中驚醒,才不管不顧地去了書房。
林清羽坐在床側(cè),問:“你是做噩夢了?”
“這你都知道�!标懲碡┑恼Z氣恢復(fù)成他一貫的輕松愜意,“我做了一個噩夢,快被嚇死了�!�
“什么噩夢?”
陸晚丞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他,似乎是在確認眼前的人是真真切切完好的。過了一會兒,他露出笑容,問:“唉,我剛剛是不是特丑,特狼狽?”
林清羽實話實說:“狼狽有,丑不至于。”陸晚丞這樣的心性,即便容顏有毀,怕是也丑不到哪去。
陸晚丞“嘖”了一聲:“好煩,我想在你面前帥一點的�!�
和陸晚丞待久了,林清羽逐漸能適應(yīng)陸晚丞突如其來的陌生字眼,并根據(jù)說話的語境推斷出陸晚丞想表達的意思。這個“帥”字,應(yīng)該是瀟灑風流之類的含義。
林清羽便道:“我覺得你剛才挺帥。”
陸晚丞一怔,而后慢吞吞地滑進被窩里,抓起被子擋住了自己的臉。
這夜過后,在書房里密謀干壞事就由一個人變成了兩個人。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林清羽對蕭琤的了解僅限于兩次會面,對他的印象也只有油膩二字。陸晚丞雖是蕭琤名義上的表弟,因常年臥病在床,和他的接觸也不多。可陸晚丞似乎非常熟悉蕭琤,尤其是在私事和細節(jié)上。
林清羽讓陸晚丞把他知道的有關(guān)蕭琤的線索一一列出,陸晚丞回憶了半天,道:
“蕭琤常用的表情是‘勾唇冷笑’,‘似笑非笑’,‘舌頭頂頂臉頰’——就好像牙縫被韭菜塞了一樣;他說話的時候大多‘慢條斯理’,‘好整以暇’,一言不合就喜歡挑起人的下巴說……”陸晚丞刻意壓低嗓音,模仿蕭琤的語氣,“‘看著孤’。”
林清羽:“……”
“在外,他是殺伐果決,狠戾無情的太子殿下;但在自己心愛的人面前,他卻眼眸猩紅,嗓音低啞地說‘親我一口,命和江山都給你’——真特么油膩他娘給油膩開門,油膩到家了�!�
林清羽:“……”
“對了,他還有一個癖好,就是給喜歡的人取外號。別人明明有名字,他就是不叫,哎,他就是玩兒,就是要叫別人‘小孩’,‘小妹妹’,‘弟弟’……”
林清羽打斷:“夠了。你能不能說點有用的?”
陸晚丞笑道:“最有用的,我早就說了啊�!�
林清羽稍作思忖:“靜淳郡主?”
陸晚丞打了一個響指:“機智如你。其實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故事:蕭琤幼時和靜淳在宮中相識,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靜淳不過一介女使,如何能匹配皇子妃之位,兩人只能秘密交往。后來,北境王中意靜淳,兩人被圣上賜婚。當時的蕭琤還不是儲君,為了圣心,他屁都不敢放一個……我是說,他不敢造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靜淳遠嫁,再尋得靜淳類卿,聊以慰藉�!�
林清羽問:“兩人交往之事既是秘辛,你又從何得知?”
陸晚丞道:“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你信我便是。”
“那我又是哪里像靜淳。”
“眼睛。靜淳的左眼眼下,也有一顆淚痣。蕭琤的眾多侍君侍妾,或多或少都有些像靜淳�!�
林清羽道:“這么說,我只要把自己的眼睛毀了,蕭琤就會對我失去興趣?”
“可能�!标懲碡┑溃暗銘�(yīng)該不會那么做吧,我喜歡你現(xiàn)在的眼睛�!�
“當然不�!绷智逵鹄湫Γ凹幢阄覍ψ约旱哪槦o感,我也不想為了一個狗東西傷害自己。”
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有什么意思。要就要他毫發(fā)無損地看著對方受盡折磨,生不如死,痛苦求饒。
蕭琤對遠嫁的靜淳郡主情根深種……他們能利用這件事做些什么。
兩人陷入沉思。不多時,一個眠月閣的婢女來求見林清羽,稱有事稟告。林清羽傳她進來之后,她道:“今日一大早,夫人便帶著二小姐出了府,到傍晚時分才回來。姨娘讓我去找馬夫打聽了一番,得知夫人和二小姐竟是進了宮,還帶了不少厚禮去。然后我又去找了庫房的管事,管事說夫人未從庫房拿什么東西,想必那些禮都是夫人自己的嫁妝了�!�
“知道了�!绷智逵鸬溃盎厝ゴ蚁蛞棠锏乐x,她很細心。”
此次進宮,梁氏和陸念桃顯然不想張揚。上次他們?nèi)艘坏肋M宮向皇后請安謝恩也就是不久前的事,皇后還對她們母女二人視若無物。她們此番進宮,難道是為了討皇后的歡心?
林清羽說出自己的想法后,陸晚丞道:“梁氏嫁入侯府又不是一年兩年了,她若能得皇后的歡心早就得了,哪還需要等到現(xiàn)在。”
林清羽頷首贊同:“不是為了皇后,那就是為了別人。”
“皇宮里,可不是只有皇后一個主子�!�
命婦入宮,除了去鳳儀宮,偶爾也會去受寵宮妃那請安問好。兩人對視一眼,同時開口:“陳貴妃�!�
林清羽回想起那日在鳳儀宮梁氏和陸念桃看太子的神態(tài)。所以,梁氏失了夫君的信任,管家之權(quán)旁落,兒子又絕了后。眼看在侯府的日子實在過不下去,她才不得不在外尋找靠山。
皇后膈應(yīng)她續(xù)弦的身份,自不會幫她。后宮之中,除了皇后,最有權(quán)勢者便是太子的生母,陳貴妃。而南安侯在前朝一向謹小慎微,獨來獨往,從不參與黨爭,若他知道梁氏私下討好陳貴妃定會勃然大怒,所以她們只敢悄悄地去。
太子的東宮,皇后的鳳儀宮,陳貴妃的長樂宮……以及梁氏和陸念桃。
“晚丞。”林清羽緩聲道,“我想回林府一趟。”
陸晚丞想也未想道:“好,什么時候?”
“現(xiàn)在。”
“我和你一起。”
林清羽剛要以“你身體不便再出門”為由拒絕,又聽見陸晚丞說:“剛好讓岳父大人幫我看看我還剩多少時間。”
林清羽遲疑片刻,點了點頭。
陸晚丞的身體,已經(jīng)快到脫離他掌控的地步�?v使他再如何天賦異稟,也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普天之下,醫(yī)術(shù)勝于他者,他只知道兩個人——恩師和父親。陸晚丞那張續(xù)命的方子便是他父親給的。父親說不定還有別的辦法能再給陸晚丞多爭取些時日。
高門之中,妻子想要帶夫君回娘家需要得到主母的首肯。如今除了南安侯,林清羽便是侯府當家做主之人,他要去哪無須向任何人稟告。但他想帶著陸晚丞在林府小住幾日,還是象征性地求得了南安侯的同意。他說要帶陸晚丞回林府治病,南安侯知道林院判的醫(yī)術(shù)無人能敵,自然點頭應(yīng)允。
于是,林清羽便帶著陸晚丞,歡瞳和花露回到了林府。
他此次回家回得突然,給了父母幼弟莫大的驚喜。林清鶴還記得陸晚丞這個只見過一面的大哥哥,童言無忌道:“晚丞哥哥,你瘦了好多呀�!�
林母臉色微變。陸晚丞卻坐在輪椅上笑:“小清鶴也長高了好多呀�!�
林清鶴害羞得躲到母親身后。到底是親兄弟,林清鶴眉眼間和林清羽有五六分相似�?粗�,陸晚丞有種在看翻小版林清羽的愉悅感。
林母松了口氣,笑道:“你們回來得正好,再晚一步,你父親就要走了�!�
“走?”林清羽看向林父,“父親要去哪�!�
林父道:“雍涼�!�
雍涼位于大瑜西北,與西夏接壤。西夏本是大瑜的附屬國,近幾年逐年壯大后生了叛亂之心,意圖擺脫大瑜的操控,并取而代之。
林清羽問:“西北邊境正處于戰(zhàn)時,父親為何此刻要去雍涼?”
林父神情嚴肅:“半月前,顧大將軍在戰(zhàn)場上不幸身中毒箭,拔箭后余毒一直未清,軍中軍醫(yī)和雍涼名醫(yī)皆束手無策。奏本上言,顧大將軍因余毒日漸虛弱,再耽擱下去恐怕兇多吉少。圣上命我即刻動身,日夜兼程趕往雍涼,為顧大將軍診治�!�
陸晚丞自己都快死了,自然也不在乎別人的生死:“雍涼離京城那么遠,即便馬不停蹄,至少也需要半個月,這來得及?”
林父輕嘆:“但愿顧大將軍吉人自有天相�!�
身為人子,林清羽私心不愿父親在此時去戰(zhàn)亂之地。然率土之濱,莫非王臣,他們身在大瑜,一輩子都要向皇權(quán)低頭。而顧大將軍……亦是值得一救之人。
林清羽道:“還望父親萬事小心,千萬保重�!�
第25章
林父知道長子此次攜夫回家定是有要事,便帶兩人去了書房。林清羽揮退上茶的下人,從袖中拿出一瓷瓶,交予林父:“父親,此香您可認得?”
林父打開瓶塞,略微一聞,斟酌道:“此香莊重沉厚,濃郁不散,有八九分似鳳儀宮獨有的‘鳳求凰’�!�
林父身為太醫(yī)院院判,官職雖不大,卻是天子近臣,皇上和皇后的尊體均是由他親自照看。每隔三日,他都會去鳳儀宮為皇后請平安脈,故而對鳳求凰的味道頗為熟悉。
林清羽無奈一笑:“只是有八九分像么�!�
陸晚丞道:“原來這段時間你一直在忙著還原皇后用的熏香啊……不過你才在鳳儀宮待了多久,能還原得有八九分像很不錯了�!�
林清羽搖搖頭:“不夠�!毕懔虾退幉挠胁簧俟餐ㄖ�,他理應(yīng)能做得更好。
“你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可以適當降低一點。”陸晚丞勸他,“如果你對自己的要求就是得過且過,那你和無憂無慮有什么區(qū)別�!�
林清羽冷眸掃去:“你非要這個時候跟我貧嘴?”
陸晚丞笑道:“好好好,我錯了。你別當著岳父大人的面瞪我啊,這樣會顯得我很沒家庭地位的。”
林父看著兩人你來我往,算是明白了為何陸晚丞時至今日仍然活著。當日他給林清羽的藥方,終究還是發(fā)揮了作用。
林清羽不想再理某人,道:“父親,鳳儀宮,長樂宮以及東宮常用的熏香,您能幫我拿到樣品嗎?”
林父任太醫(yī)院院判之位已久,在太醫(yī)署和太醫(yī)院中均有一定的人脈。他極其注重人才的培養(yǎng),太醫(yī)院每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太醫(yī)都曾受過他的指點教導(dǎo)。其中有一家境貧寒,品性純良的新人尤為刻苦好學(xué),他便將其收入門下,傾囊相授。
資歷不足的太醫(yī)只能給宮里的太監(jiān)宮女看病。他這個徒弟因醫(yī)術(shù)好,性子好在太監(jiān)宮女間人緣極佳,或許能從三宮的宮女那拿到林清羽想要的東西。
“或可一試�!绷指傅�,“但你要這些東西做什么。”
林父兢兢業(yè)業(yè)一輩子,若是知道自己的長子和兒婿在密謀殘殺儲君,怕是如何都接受不了。林清羽不想讓家人卷入其中,只道:“我自有我的用處,父親就別問了。”
林父面露擔憂之色:“清羽,無論你想做什么,宮里的事,都不是我等能沾染的。”
林清羽笑了笑:“父親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的分寸很簡單,就是要蕭琤的命。
林父點點頭,轉(zhuǎn)向陸晚丞:“小侯爺難得來一次,可否讓我看看脈象?”
陸晚丞探出手腕:“多謝岳父大人。”
林父診脈時向來喜哀不形于色。林清羽耐心等待的同時,無端地生出些許緊張忐忑。
其實他心里很清楚,陸晚丞的身體已經(jīng)到了這個地步,他父親醫(yī)術(shù)再如何精湛,也不過是多些時日和少些時日的區(qū)別。
他沒必要緊張,無論結(jié)果如何,都在他的預(yù)料之中。
林清羽強迫自己沉下心,待父親收手時,從容問道:“父親,如何?”
林父意味深長地看著林清羽:“我給你的方子,你可是改了一些?”
“是。我把毒性較強的虎狼之藥換成了相對溫和的葛根,三七,影響應(yīng)該不算大。”
“葛根,三七乃是良藥,但和剩下的藥材混用,恐怕……”林父話音一頓,很給面子地沒有說下去。
陸晚丞向林清羽投去幽怨的目光。
連岳父大人都知道了他不行的事,這臉丟得有點大啊。
好在林父沒有過多糾結(jié)此事:“今時不同往日,小侯爺當下的身體,溫和的方子填補不了他病氣的虧空。想要拖得更久,只有下猛藥�!�
陸晚丞問:“下了猛藥會怎么樣?”
林父和林清羽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
陸晚丞明白了,笑道:“那還是別下了吧,我挺怕疼的。”
敲門聲響起,門外傳來林清鶴脆生生的聲音:“爹爹,哥哥,晚丞哥哥,娘親說該用晚膳了�!�
林清羽打開門,道:“清鶴,你先推晚丞哥哥去前堂�!�
陸晚丞故意問林清鶴:“清鶴能推得動我?”
林清鶴連連點頭:“能的能的,我力氣很大。”
兩人離開后,林清羽問:“父親,當真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林父長嘆一聲,道:“讓南安侯府盡快準備后事罷,不超過兩個月�!�
兩個月,夠他們?nèi)∽呤挰b的狗命么。
林清羽閉了閉眼,只見自己說:“知道了。”
陸晚丞和林家一家四口圍在一起用晚膳。林母顧忌著病人,特意吩咐家廚做了不少清淡易下咽的菜肴。林父明日就要動身前往雍涼,這頓飯亦是在為他踐行。
陸晚丞心情似乎不錯,嘴角含著笑,筷子也動得頻繁。他每次只夾一點放到碟中,沒過多久,碟中就滿了一半。
林清羽知道陸晚丞現(xiàn)在除了喝粥,幾乎什么都吃不下去。他這么做,無非是不想掃他們的興。
可明明這樣才是最掃人興的。否則為何他面對一堆自己愛吃的菜,竟沒有半點胃口。
席間,林父說起他在太醫(yī)院的弟子:“我已讓小廝去他家中傳話,請他明日來府上一趟。你有何吩咐,告知他便是�!�
林清羽頷首道:“好�!�
“清羽�!绷帜篙p聲喚道,示意他去看陸晚丞。
只見陸晚丞坐在輪椅上,頭微微偏向一側(cè),雙眼閉著,神情靜好,手上……還拿著銀筷。
林家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放下筷子。林清鶴小心翼翼地喚道:“晚丞哥哥?”
林清羽做了一個止聲的動作,輕聲道:“他只是睡著了。”
從南安侯府坐馬車到林府,又說了這么久的話,陸晚丞才會在闔家團圓之際入睡。
林清羽招來歡瞳花露:“帶小侯爺回房休息�!�
歡瞳問:“少爺,您說哪間房��?”
林清羽一愣。
林母道:“清羽,你的屋子已經(jīng)收拾好了。小侯爺是和你住一間房,還是……”
林清羽猶豫片刻,道:“讓他住客房罷�!�
在侯府,他委屈自己睡軟榻和陸晚丞睡一間房是有原因的,既然回到了家,他們自然沒必要再睡一起。
至于他肯和陸晚丞一直睡一間房的原因,起初是為了堵梁氏的嘴,后來……后來大概是習(xí)慣了,就懶得搬走了。
這并不是什么好習(xí)慣,竟也維持了近一年。
林清羽讓歡瞳和花露在客房守著陸晚丞,自己則在臥房歇下。自他懂事后,他就睡在這間臥房,直到他在這里穿上嫁衣,嫁入侯府。
房內(nèi)被打掃得一塵不染,一應(yīng)陳設(shè)和他記憶中一模一樣�?伤傆X得哪里不對,在床和軟榻之間,若是擺上一扇鴛鴦戲水的屏風……
林清羽阻止自己再想下去,吹滅燭火,獨自睡下。
次日一早,林父便告別妻兒,由幾個顧家軍護送前往雍涼。沒人去叫陸晚丞起床,陸晚丞倒自己醒了,甚至比林清羽還起得早,單獨向林父請了安,而后和林家人一道送林父上了馬車。
林清羽問:“你今日如何醒得這么早�!�
“想是昨日睡得早吧�!标懲碡┯朴迫坏溃霸琰c不好嗎?省得你總是嫌我睡得多�!�
林清羽頓了頓,道:“我現(xiàn)在不嫌了,你愛睡多久睡多久�!�
陸晚丞瞇著眼睛,看著許久未見過的晨曦,道:“以后有的是時間睡,現(xiàn)在少睡一點也沒什么�!�
林清羽站在輪椅旁,陪他看了一會兒朝陽,道:“進去罷�!�
林清鶴早到了讀書的年紀,平日都要去學(xué)堂。林母念著林清羽難得回來,便給幼子放了幾天假,好讓兄弟兩個聚上一聚。殊不知,林清鶴在哥哥那不比在學(xué)堂輕松,背書寫字是一個也少不了。
陸晚丞看著這一大一小努力用功的樣子,也拿了支筆,百無聊賴地在紙上涂涂寫寫。林清羽聽完林清鶴背書,抬頭看向陸晚丞,就見陸晚丞打著哈欠,手里橫拿著筆,對上他的視線后欲轉(zhuǎn)又止,然后施施然從衣服里掏出一支步搖,熟練地轉(zhuǎn)了起來。
林清鶴看得新奇,拉著林清鶴的衣袖道:“哥哥,我想學(xué)這個。”
林清羽冷聲道:“不許學(xué)�!�
林清鶴顯得很是失望。陸晚丞沖他眨了眨眼:“沒事,我晚點偷偷教你�!�
林清羽:“……”
不多時,林母命嬤嬤來傳話,說做了幾道點心,讓三位少爺用一些再繼續(xù)用功。林清鶴眼巴巴地問:“哥哥,我可以休息嗎?”
林清羽淡淡一笑:“去吧。”
林清鶴歡快地牽著嬤嬤的手走了。陸晚丞問:“你不去吃嗎?”
林清羽低頭查看著林清鶴剛才寫的字,道:“我不餓�!�
陸晚丞看了他一會兒,道:“清羽,今夜我還要睡客房嗎?”
林清羽心中一動,問:“你在客房睡得不好?”
陸晚丞緩聲道:“也不是�!彼想說些什么,就聽見歡瞳在外頭稟告:“少爺,胡太醫(yī)來了�!�
胡太醫(yī)胡吉,正是林父說的那個弟子。
“請他去前堂稍等。”正事要緊,林清羽還惦記著到了陸晚丞喝藥的時辰,“歡瞳,推小侯爺回房喝藥。”
陸晚丞表情復(fù)雜地看著林清羽匆匆離去的背影。歡瞳走到他跟前,道:“小侯爺,我推您回房罷�!�
陸晚丞沉默許久,忽而一笑,低聲道:“歡瞳,我有點郁悶怎么辦�!�
歡瞳不解道:“小侯爺為什么郁悶?”
陸晚丞想了想,不太確定地說:“好像是因為……不習(xí)慣的,只有我一個�!�
第29章
林清羽在林府前堂見到了父親的弟子,胡吉。胡吉家境貧寒,在太醫(yī)署讀書時,因囊中羞澀一日只吃一頓飯。一次林父去太醫(yī)署講學(xué),撞見他在角落里拼命地喝水止餓。林父見他可憐,當下便給他尋了個打掃藏書閣的差事�?恐@點月例銀子,胡吉才得以完成學(xué)業(yè)。之后他進入太醫(yī)院,又被林父收入門下,頗受照拂。林父對他而言,無異于再生父母。林父的吩咐,即便再難,他也義不容辭。
一番寒暄過后,胡吉從醫(yī)箱中拿出兩個香盒:“紅色香料,是皇后用的‘鳳求凰’;褐色香料,是陳貴妃用的‘生查子’。至于太子殿下,他沒有用香的習(xí)慣�!�
林清羽接過香盒,分別聞了聞:“胡太醫(yī),你對香料可有研究?”
胡吉謙虛道:“略懂一二�!�
“依你看,此二種香料如何?”
“宮里貴人用的東西,自是萬里挑一。鳳求凰能凝神靜氣,養(yǎng)生安神;生查子則有開竅、行定血之效。兩種香料均為宮廷秘藥,除非圣上賞賜,任何人不得擅用�!焙f著,眼里流露出一絲后怕,“鳳儀宮的云袖姑娘和長樂宮的小寬子是冒了莫大的風險才偷出這一點樣品,但愿能幫上林公子的忙�!�
林清羽沉思片刻,又問:“太子為何不用熏香?”
胡吉道:“太子經(jīng)歷奪嫡之爭,親眼目睹三皇子毒發(fā)身亡,再吃食用度上格外小心。據(jù)尚食局的宮女說,東宮的一應(yīng)膳食都是由東宮的小廚房供應(yīng),從不經(jīng)他人之手�!�
“我知道了。”林清羽道,“有勞胡太醫(yī)。”
胡吉忙道:“林公子客氣了。院判大人于我有再造之恩,能為他老人家分憂,是在下之榮幸�!�
林父幫扶救過的人何止一二。林清羽有些也會好奇,他父母如此心善之人,怎就生下了他這個“惡人”。
林清羽在客房找到陸晚丞,給他看了胡吉帶來的兩盒香料。陸晚丞問:“這兩種香料有問題嗎?”
“沒有。但在藥理之中,良藥和良藥相混可生劇毒。我想,香料也是同一個道理�!�
蕭琤不是陸喬松之流。正如胡吉所言,每一樣送去東宮的東西都要被嚴查,他上回調(diào)配的助興之香斷然進不了東宮。除非送一樣看似無害的東西進去,讓其和蕭琤常接觸的東西反應(yīng)產(chǎn)毒,悄無聲息,一點一滴地蠶食蕭琤的身體。
陸晚丞聞言不禁感嘆:“學(xué)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真理也沒用。”林清羽輕輕按著眉心,“蕭琤不用香。即便用,我們的東西也送不進東宮�!�
陸晚丞手中把玩著林清羽送他的步搖,道:“東西送不進去,那能送人進去嗎�!�
默契漸濃,林清羽幾乎是立即明白了陸晚丞的意思:“此事,尚需要一個契機�!�
陸晚丞笑道:“我去找契機,你負責找到反應(yīng)的催化劑。兄……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林清羽唇角微揚:“好——對了,”他想起一事,招來歡瞳,“將我房中的軟榻撤去,換成一張小床�!�
陸晚丞一愣:“清羽?”
林清羽搬出事先想好的理由:“你現(xiàn)下隨時可能不測,身邊離不了人。花露和你男女有別,歡瞳做事又不夠細心。思來想去,還是把你留在我身邊比較放心�!�
歡瞳難以置信道:“少爺?”
陸晚丞緩緩笑開,看林清羽的眼神里似漾著春光:“那等我們回侯府,也把軟榻換成床。或者,干脆讓木匠重新做一張床。”陸晚丞上下比劃著,“做成上下鋪,我睡下鋪,你睡上鋪……”
林清羽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表情復(fù)雜。
歡瞳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小侯爺可真有出息。
林清羽一頭扎進了香料之中,每天身上都染著不同的香氣。用香是一門大學(xué)問,他雖有藥理基礎(chǔ),想要在短時間內(nèi)通曉其中奧妙也絕非易事。
兩人在林府小住了幾日,宮里傳出消息,圣上有意為太子遴選側(cè)妃。
據(jù)說,是溫國公率先提起了此事。溫國公認為,太子已至弱冠,早到了娶妻立妃的年紀。三年前,太后薨逝,太子剛?cè)胫鳀|宮,因守孝耽擱了婚事。如今孝期已過,大婚之事是時候重議了。太子妃是未來的皇后,理應(yīng)慎重,不能操之過急。但可先為太子挑選一兩個側(cè)妃,打理東宮內(nèi)務(wù),以替太子分憂。圣上深以為然,將遴選側(cè)妃一事全權(quán)交予皇后。
雖只是側(cè)妃,但也是太子第一位有位分的妃子,將來少說是個貴妃,人選自然馬虎不得,品貌出生皆需細細考量。一番深思熟慮后,皇后擬了一個名冊給圣上過目。其中,便有南安侯嫡女,陸念桃之名。
名冊上的高門貴女各有千秋,到底是太子的側(cè)妃,圣上的意思是讓太子自己選。
此消息傳入南安侯府,陸念桃喜憂參半。喜的是,若能入太子青眼,她和母親的苦日子就到頭了;憂的是,她在鳳儀宮曾和太子有過一面之緣,太子根本沒用正眼瞧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林清羽身上。她想要從眾貴女之中脫穎而出,談何容易。
還好,她們事先有準備,偷偷送去長樂宮的禮派上了用場。陳貴妃身邊的太監(jiān)遞出消息,圣上自在秋狝時受了風寒,龍體一直時好時壞,太子為表孝心,抄錄佛經(jīng)三百篇,準備親自送往長生寺焚燒祈福。
這一消息,長樂宮的小寬子也告訴了胡吉,胡吉再轉(zhuǎn)告林清羽。陸晚丞得知后,當場說了兩個字:“人脈�!�
深秋的長生寺香火鼎盛之余,亦有幾分清冷蕭瑟之感,大雁南飛,寒日蕭蕭,草木搖落。
林清羽攙扶著陸晚丞下了馬車,歡瞳推來輪椅。一個小僧朝他們走來,雙手合十道:“陸小侯爺,林少君一路辛苦�!�
語氣竟像是早已等候多時。
林清羽道:“小師父知道我等會來?”
小僧笑道:“林少君高看小僧了。是國師告知小僧,長生寺今日有貴客臨門,讓小僧寺前相迎�!�
陸晚丞和林清羽對視一眼,道:“小師父確定國師說的‘貴客’是我們?”
小僧做著請的手勢,但笑不語。
三人跟著小僧穿過正殿,一路來到后山。小僧道:“說起來,今日侯夫人和陸二小姐也到了鄙寺,現(xiàn)下應(yīng)當在佛堂誦經(jīng)禮佛。林少君可要同她們打聲招呼?”
林清羽淡道:“看來國師請的,只有小侯爺一人了�!�
小僧鞠了一躬:“林少君莫怪�!�
他們此番前來,為的就是蕭琤和陸念桃的金風玉露,林清羽也不想因為中途冒出來的國師打亂計劃�!巴碡�?”
陸晚丞道:“你且去吧,我去看看那個徐半仙想搞什么名堂。”
和林清羽分開后,小僧帶著陸晚丞和歡瞳來到一間禪房門口:“陸小侯爺請。歡瞳施主隨我一同在門口等候即可。”
禪房內(nèi)點著檀香,煙霧裊裊,大瑜國師徐君愿背手而立,一眼望去,頗有仙風道骨之風。
“陸小侯爺�!毙炀皋D(zhuǎn)身看來,笑容清雅,“許久不見,別來無恙�!�
“別來無恙……”陸晚丞笑了聲,“國師覺得我看起來像無恙么。”
“小侯爺相比清明四月,確實消瘦了很多�!�
“所以請國師有話直說。重病之人的時間異常珍貴,我不想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
徐君愿笑道:“小侯爺?shù)男木乘坪踝兞瞬簧佟I匣匾姷叫『顮�,我看到的是一個超脫生死之人,定不會介意同我多說幾句。”
因為有了在意的人和事,時間也變得有意義了。至少,他不能比蕭琤先死。
陸晚丞笑了笑:“告辭�!�
徐君愿立即道:“陸晚丞的命數(shù)——此名,此生辰八字,無論我算多少次,結(jié)果都是止于今年臘月�!彼麚u頭喟嘆,“可惜了�!�
陸晚丞看了徐君愿許久,像是想看透他一般:“書上說,徐國師是有幾分真才實學(xué)的�!�
“哦?”徐君愿長眉微揚,“敢問小侯爺,所言何書?”
陸晚丞沒有回答。他推著輪椅來到書桌旁,提筆在紙上寫下十字:“還請國師,重新幫我算上一卦�!�
半個時辰后,徐君愿親自推陸晚丞來到后廂房,將其送回到林清羽身邊,正欲功成身退,陸晚丞叫住他,問:“方才國師所說之事,有幾成把握?”
徐君愿語焉不詳:“天意若不改,那便是十成。天意若要改,我等又能有什么辦法�!�
陸晚丞笑道:“不愧是國師大人,聽君一席話,不如多讀書�!�
徐君愿暢笑著離去。林清羽問:“他同你說什么了?”
陸晚丞稍作遲疑,道:“此事容后再說。梁氏和陸念桃如何了?”
“她們……”
陸晚丞遠遠看見一人走來,驀地打斷林清羽:“清羽,你應(yīng)該很討厭蕭琤吧?”
林清羽奇怪地看他一眼:“這還用問?”
陸晚丞笑笑,笑得有些羞澀:“那如果你一定要被一個男人親,你是寧愿被蕭琤親,還是寧愿被我親?”
光是聽到“被蕭琤”三字,林清羽胃里就泛起陣陣惡心,連帶著看陸晚丞都不順眼。念在陸晚丞活不久,他努力收起自己的壞脾氣,盡量平靜地說:“我哪個都不選。”
“唉,你就選一個吧,”陸晚丞不死心,“反正只是如果�!�
林清羽不知道這種問題意義何在,陸晚丞就非得要他親口說出“選你”二字么。
“我選擇去死�!�
陸晚丞低聲道:“清羽……”
“行了行了,選你�!绷智逵鹈銥槠潆y,“可以消停了嗎。”
陸晚丞不知哪來的力氣,竟從輪椅上站了起來,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啊。”
話音剛落,林清羽只覺腰間一緊,竟是被陸晚丞環(huán)住了腰。熟悉的藥香混著檀香鉆進鼻腔,他來不及反應(yīng),就看著陸晚丞朝他低下了頭。
林清羽猛地回過神,手抵在胸前,想將人推開。但他這一掌下去,陸晚丞可能真的會死。
這時,陸晚丞在他耳邊輕聲道:“有人在看�!�
有人?
林清羽明白過來,手的力道漸漸變?nèi)酰罱K改推為摟,雙手攀住陸晚丞肩膀的同時,閉上了眼睛。
長睫掃過陸晚丞的鼻尖,癢癢的,他的嘴唇堪堪擦過林清羽的臉頰。
這只是一個借位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到陸晚丞直起了身體,林清羽緩緩睜開眼睛,纖長的睫毛都遮不住眸子里的茫然和局促,看得陸晚丞呼吸一窒。
林清羽定了定神,低聲詢問:“是他?”
“清羽,”陸晚丞慢吞吞地說,“我好像有點不對�!�
“什么?”
“心跳得有些快,快喘不過氣來了……”
陸晚丞已然搖搖欲墜,林清羽本能地伸出手,將他拉入懷中:“晚丞?”
兩個人險些一同摔倒,幸得林清羽以膝撐地,穩(wěn)住了身體。
陸晚丞臉色發(fā)白,耳根卻泛著奇異的紅色。他知道自己八成要暈過去了,在失去意識之前,他有件事一定要交代。
陸晚丞抓住林清羽的衣襟,拼死艱難地吐出幾個字:“不要公主抱……”說完,頭一歪,暈在了林清羽懷里。
林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