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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歡瞳來尋兩位少爺,目睹這一幕,還以為小侯爺又又又犯病了,火燒眉毛道:“少爺,小侯爺他怎么了?!”

    林清羽替陸晚丞診完脈,一時之間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他身體過于虛弱,無法承受太過激動的情緒,暫時暈了過去,沒什么大礙,等他緩過來便是�!�

    歡瞳一語道破真相:“可是就小侯爺那個性子,能為啥事激動成這樣啊�!�

    林清羽臉頰微微發(fā)燙,強作鎮(zhèn)定道:“誰知道他。你背他去廂房休息吧�!�

    待歡瞳背著陸晚丞離開,林清羽冷聲道:“殿下既然來了,又何必躲在暗處�!�

    第30章

    “呵,小侯爺和林少君真是給孤看了一場好戲啊�!蔽匆娙�,聲先至。

    來人長眉入鬢,眼眸狹長,薄唇輕佻,明明是風流俊美的相貌,可一配上臉上那“孤知道孤長得極好”的神情,立馬變得一言難盡。林清羽只瞧一眼,便有種將他扔進冰水里去油的沖動。

    林清羽彎身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既是在宮外,林少君無須和孤多禮�!闭f話時,蕭琤的目光就沒從林清羽臉上挪開過�!疤痤^,看著孤�!�

    林清羽掩去眼中的陰冷,眼睫抬起,直面蕭琤的視線。蕭琤深深地注視著他,眼中浮現(xiàn)出一絲追憶和懷念,喃喃道:“孤已經(jīng)許久,沒見到這雙眼睛了�!�

    林清羽道:“殿下說的可是靜淳郡主的雙眼?”

    蕭琤似大夢初醒,眼中的情愫如潮水般退去,寒聲道:“是陸晚丞告訴你的?他究竟是如何……”

    “看來小侯爺沒說錯,殿下確實對靜淳郡主舊情難忘。之所以對我刮目相看,也是因為我有幾分像靜淳�!�

    蕭琤瞇起眼睛,戲謔道:“沒想到陸晚丞一個久臥床榻的病秧子,知道得倒不少�?上�,他終究是個將死之人,區(qū)區(qū)一吻就能讓他暈過去�!笔挰b舔了舔嘴角,“林少君這等尤物跟著他,實屬暴殄天物�!�

    尤物,代指美人,算得上是一種稱贊。但此二字從蕭琤口中說出,只讓人想割了他的舌頭下酒。

    “尤物?”林清羽笑了聲,“若我沒這雙眼睛,沒這顆淚痣,殿下還會覺得我是尤物么?”

    “林少君何必妄自菲薄。林少君容貌世間少有,即便沒有靜淳,也足以讓人一見傾心。”蕭琤走近林清羽,他身形高大,可將林清羽完全籠罩在自己身影之下,“小清羽,你上次孤送你的酒,你為何不喝,嗯?”

    林清羽極力隱藏著洶涌的惡意,退后半步,道:“在下已嫁為人妻,殿下如此調(diào)戲,想必不妥�!�

    “調(diào)戲?”蕭琤湊近林清羽,嗓音低啞,“那你心動了么�!�

    沒心動,但是想下毒殺人的心又強烈了不少。

    狗東西能不能滾出他的視線。

    蕭琤聞到林清羽身上若有似無的香味,舌尖頂了頂臉頰內(nèi)側(cè),道:“你身上好香……”

    林清羽一刻也不想多留:“我和小侯爺?shù)幕槭履嘶屎笞鲋鳎ド嫌H賜。殿下如此不自重,是在打皇上皇后的臉么�!�

    蕭琤望著他,勾唇笑道:“無妨。陸晚丞總歸活不久,孤有耐心。”

    “那么,我去照料我夫君了,”林清羽神色漠然,“恕不奉陪�!�

    “小清羽,”蕭琤叫住他,挑起一側(cè)嘴角,似笑非笑道,“終有一日,孤會讓你心甘情愿地雌伏在孤身下——孤會等你。”

    林清羽轉(zhuǎn)身走過回廊,看到一片素白裙擺消失在墻角,回頭望了眼胸有成竹的蕭琤,低聲自語:“別等我,等死�!�

    長生寺有善岐黃之術(shù)的僧人為暈過去的陸晚丞施了針。林清羽在一間廂房里找到陸晚丞時,他已經(jīng)醒了過來,手里正捧著安神靜氣的湯藥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歡瞳站在一旁守著陸晚丞,看到林清羽走進來,道:“少爺來了�!�

    陸晚丞喝藥的動作一僵,隨即笑道:“清羽。”一副無事發(fā)生的樣子。

    只要他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林清羽緩聲道:“你剛剛……”

    媽的,還是很尷尬。

    陸晚丞以手掩面,無力辯解:“真不是我挫,是這具身體太弱了�!彼姓J他剛才近距離看美人看得上了頭,心跳快了那么一點,但也不至于暈過去吧。

    陸晚丞氣憤又郁悶:“要是換我以前,我抱你跑八百米都不帶喘的�!�

    林清羽靜靜地看著他吹牛。

    陸晚丞似乎被他的表情傷到了,垂頭喪氣道:“真的。清羽,你再信我一次�!�

    林清羽為了照顧病人的心情,口是心非道:“我信。”

    陸晚丞半信半疑:“真的?”

    “嗯�!�

    陸晚丞展顏一笑。少年的笑容清爽明凈,猶如夏日暴雨過后的蒼穹,拯救了林清羽被油糊住的眼睛。

    找回自尊的陸晚丞想起了正事:“對了,你見到蕭琤了嗎?”

    “見到了,”林清羽冷笑,“他叫我——‘小清羽’�!�

    陸晚丞:“……救命。”

    等陸晚丞緩得差不多,林清羽讓歡瞳收拾收拾,準備回侯府。三人來到前殿,歡瞳瞧見方才給陸晚丞施針的僧人,道:“少爺,就是那位大師把小侯爺扎醒的�!�

    大師對上他們的目光,頷首示意。林清羽認為自己作為陸晚丞名義上的妻子,有必要親自向大師道聲謝,便讓歡瞳和陸晚丞稍稍等等。

    林清羽早前聽說過佛門醫(yī)者相比尋常大夫,自有一套醫(yī)法。道謝過后,大師主動問起陸晚丞的身體,林清羽便同他說了一些。

    歡瞳等得無聊,看著香客燒香跪拜祈福,道:“小侯爺,要不咱們也給佛祖上幾柱香?”

    陸晚丞不甚在意地說:“行啊�!�

    于是歡瞳便向僧人要了六柱香,引燃后分了一半給陸晚丞。他跟香客學得有模有樣,跪在蒲團上,雙手執(zhí)香合十,嘴里念念有詞。之后,對著佛像磕了三個頭,再把香插進香爐里。做完這些,歡瞳拍拍衣服站起來,見小侯爺漫不經(jīng)心地拿著香,眼睛一直在往少爺和大師的方向看,又重新跪了回去:“小侯爺身體不便,就由我來代他向佛祖行禮�!�

    磕完頭,歡瞳道:“小侯爺,你可以向佛祖說出你的心愿了。”

    陸晚丞收回目光:“心愿?”

    “是啊。只要佛祖聽見了,一定會助我們達成心愿�!�

    陸晚丞坐在輪椅上,看著大殿之上的金身佛像。莊嚴寶相,俯視眾生。

    陸晚丞想了想,低笑道:“那就……希望他永遠開心�!�

    南安侯府門口,林清羽的馬車前腳剛到,梁氏和陸念桃的馬車后腳就到了。梁氏下了馬車,看到林清羽,本能地想躲,被陸念桃拉�。骸澳赣H是主母,他是少君,面子上的事還是不能省的�!�

    梁氏揪緊手指,臉上堆著笑:“晚丞,清羽,你們這是去哪了,怎么也不和母親說一聲。”

    陸晚丞面沉似水,怫然道:“我倒寧愿沒走這么一遭。”

    林清羽抿了抿唇,伸手想去推輪椅,就聽見陸晚丞道:“歡瞳,推我回去�!�

    歡瞳“哦”了聲,全然摸不著頭腦,看看陸晚丞,又看看林清羽,推著陸晚丞走了。林清羽靜了一靜,方才跟了上去。

    其他下人亦是面面相覷。闔府上下皆知,府里脾氣最好的便是大少爺,待人處事最是心大,從不斤斤計較。這還是他們頭一次見大少爺在少君面前冷臉。

    梁氏也沒看明白:“他們感情不是一向很好么,這是怎么了�!�

    “正因為感情好,才會如此�!标懩钐医忸U道,“大哥身子再不濟,終究是個男人,如何能忍受自己的妻子被旁人覬覦。即便那人是……”

    陸念桃既是幸災(zāi)樂禍,又有一種微妙的嫉妒。那樣一張臉,長在一個男人身上有什么用。若她也能有那樣一張臉,又哪需耗這么多心思。

    這夜,陸晚丞和林清羽大吵了一架,鬧得藍風閣雞飛狗跳,烏煙瘴氣。別的院子的下人從藍風閣大門前路過,還能聽到東西被摜到地上的聲音。

    陸晚丞指著林清羽,咬牙道:“我問你,今日你是不是同他約好在長生寺私會?!”

    林清羽和他講道理:“我若是和他提前約好,為何還要帶你去�!�

    “你是不是當我病傻了?”

    “是的。”

    “你素來不用香,今日去趟長生寺怎么就戴上香囊了?”

    “我隨手一戴,未想到他會喜歡�!�

    陸晚丞陰陽怪氣道:“呵,你心里肯定巴不得我早點死,你好去另擇高就吧。”

    林清羽平靜道:“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陸晚丞噎�。骸澳恪�

    林清羽等著陸晚丞吵回來。

    陸晚丞壓低聲音:“你不能這么說。”

    “為何?”

    “因為你這樣我根本沒法回�!�

    “那就先別吵了�!绷智逵鹫f著,一揮手臂,桌上的東西全被掃到了地上。

    陸晚丞笑了笑,拿起架子上的花瓶正要往地上摔,就聽見林清羽道:“那是前朝遺物�!�

    陸晚丞立刻把花瓶放了回去:“那就是你的遺產(chǎn)了�!�

    一夜過后,屋子里一片狼藉。花露和幾個婢女收拾了半日,把收拾出來的破爛拿出去丟掉。其中,就包括那個引起蕭琤注意的香囊。

    初冬未至,菊花開得正好,藍風閣已經(jīng)用上了炭盆,掛上了擋風門簾。

    林清羽在書房里讀著張世全從徐州寄來的信,眼底冷意漸起。末了,他提筆回信,信中只寫了三個字:繼續(xù)查。

    “少爺少爺,”歡瞳咋咋呼呼地跑了進來,“小侯爺請您回臥房,說要給您看個好東西。”

    林清羽狐疑道:“什么好東西?”

    歡瞳笑得開心:“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林清羽走進臥室,只見他睡的軟榻?jīng)]了,屏風和陸晚丞的床也沒了,取而代之的是兩張上下一起的床,正是陸晚丞提到過的上下鋪。

    陸晚丞和木匠說著話:“上鋪這里再加一個圍欄,免得少君半夜翻身掉下去。”

    木匠道:“還是小侯爺細心,我這便加上去�!�

    林清羽:“……”終究還是躲不過這一劫。

    “清羽來了�!标懲碡┨匾庾尩揭贿�,全方位給林清羽展示他和木匠的杰作,“怎么樣?你看這個樓梯,我特意讓木匠做寬,方便你上下床�!�

    林清羽張了張嘴,看到陸晚丞身上厚重的衣襖和相比他的手腕明顯大了一圈的衣袖,妥協(xié):“你喜歡便好。”

    陸晚丞讓木匠做的床,雖然上下繁瑣,但睡著還算舒適。林清羽才睡下不久,半睡半醒之間聽見有人在耳邊喚自己的名字。

    林清羽睜開眼睛,外面天還是黑的。陸晚丞站在床邊,雙手扶著加上去的圍欄,笑吟吟地望著他。

    睡意未退,林清羽的聲線比平時暖了幾分,也軟了幾分:“什么時辰了?”

    陸晚丞道:“剛過子時。”

    林清羽以為陸晚丞半夜將自己叫醒,是哪里不舒服�,F(xiàn)在看他能自己站起來,說話的氣息也很穩(wěn),可以排除掉這個可能。

    林清羽難得犯懶,沒有坐起身,翻身側(cè)躺著對上陸晚丞的眼睛:“你這個時辰把我叫醒,是想做什么。”

    黑夜中,陸晚丞的眼睛璀璨如星辰:“清羽,我今天十八歲了�!�

    第31章

    林清羽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陸晚丞今天十八歲了?

    以陸晚丞的生辰八字來算,他早已過了十八,且將近弱冠之齡。這個十八歲,不是陸晚丞,那只能是——他。

    一個生辰而已,又不是整十歲,便是自己的生辰,林清羽也不會在意,大可不必特意守到子時把人叫醒。若是在以前,他十有八九會把人趕回下鋪,轉(zhuǎn)身繼續(xù)睡�?申懲碡┑难劬θ绱饲宄籂N亮,仿佛期待了很久,只為在這一刻和他分享一個無人知道的小秘密。

    林清羽坐起身,將睡得微亂的長發(fā)攏至肩后,踏著臺階下床。黑暗中不能視物,下臺階時衣擺著地,稍有不慎就容易踩空。林清羽實在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接受了這離天下之大譜的上下鋪。

    “小心�!�

    一只手伸來,枯瘦脆弱得像破碎的冷玉。林清羽也伸出了手,卻不敢借力,只是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陸晚丞掌心之上。

    陸晚丞四肢冰冷是老毛病了。林清羽不是什么陽氣重的體質(zhì),但手上還是比他暖和得多。陸晚丞感覺到掌心上溫熱的柔軟,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反應(yīng),林清羽已經(jīng)安然落地,松開了手。

    這算牽手了嗎?牽了,又沒完全牽?

    陸晚丞發(fā)出兩聲悶咳,深感體力耗盡,不得不坐回床上,笑道:“我也不想吵醒你。但十八歲對我很重要,我……我想和你分享這一刻�!�

    林清羽用火折子點亮燭臺,問:“十八歲有什么重要的�!�

    “在我的家鄉(xiāng),男孩子一過十八歲,就可以做很多事情,女孩子也一樣�!�

    “比如?”

    “比如可以玩游戲玩到深夜,可以自己一個人在外面留宿,還可以……”陸晚丞一停,目光在林清羽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似有幾分羞赧,“我從小到大都在期待這一天,到這里后也一直在心里數(shù)著日子。”

    關(guān)于陸晚丞的真實身份,兩人始終心照不宣。陸晚丞不提,他從不會主動問。但他能從陸晚丞偶爾的只字片語里拼湊出另一個人的模樣。

    他不知道少年是如何成為了陸晚丞。他不想相信鬼神魂魄之說,但他相信自己的感覺。

    那大概是一個身體很好,整日睡不夠,聰慧又懶惰的少年。他在學堂里肯定也不會刻苦努力:先生在臺上講書,他在臺下酣睡,偏偏每次考核還能拿頭名。他的長相應(yīng)該很好,在不經(jīng)意間俘獲了不少同窗的心,從愛慕者那收到了什么小食點心還會和好友分享�?上珣辛耍瑧械萌セ貞�(yīng)別人的好感,以至于到現(xiàn)在連姑娘的手都未牽過。

    而今天,是這個少年十八歲的生辰。

    “如此說來,在你的家鄉(xiāng),過十八歲生辰比我們過二十生辰還要重要�!�

    “對。我來的時候剛過十七歲不久,本來以為活不到十八歲了,沒想到能拖到現(xiàn)在�!�

    林清羽明知故問:“你能活到十八歲實屬不易,也不知這是誰的功勞�!�

    “當然是我們林大夫的功勞�!鄙眢w太過虛弱,陸晚丞說話的聲音都大不起來,只有氣息里含著笑意,“清羽,我能活到十八歲,真的很高興。所以不管原本如何,沒有毒死我,反而多給了我半年時間的林大夫在我眼中從始至終,都是人美心善的主角。”

    “主角”對林清羽來說又是一個陌生的字眼。不知是不是今夜的燭光太過清淺溫柔,林清羽不想再去猜測,直接問道:“‘主角’是何意�!�

    陸晚丞看著他道:“所謂‘主角’,就是無論經(jīng)歷多少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即便是從泥沼里爬出來的那一刻,也永遠是最光彩奪目的那一個。”

    林清羽輕輕莞爾。他在陸晚丞身邊坐下,姿態(tài)放松,低眉斂目,周身的凜寒消散,如玉的側(cè)顏在搖曳的燭光下美得讓人心旌動搖。只一眼,就讓陸晚丞飛快地移開了目光,不敢再看。

    兩人并排坐在下鋪床沿,肩挨著肩。陸晚丞還想再說什么,卻莫名其妙地失語了,喉結(jié)滾了又滾,愣是憋不出一個字,只有胸腔里那顆半死不活的東西跳得厲害。

    林清羽未發(fā)覺他的異樣,問:“在你的家鄉(xiāng),過生辰可有什么習俗?”

    陸晚丞想了想,說:“吃長壽面?”

    林清羽道:“我叫人幫你做。”

    仗著過生辰,陸晚丞得寸進尺:“為何不是你親自幫我做?”

    林清羽頓了頓,道:“我不太會�!�

    陸晚丞就笑,笑彎了一雙眼:“那就做你會做的�!�

    林清羽雖不是生在大富大貴之家,也是個正經(jīng)少爺,自小有人伺候著,自然不善庖廚之事。要說他擅長的,那就是……

    林清羽站起身:“寬衣�!�

    陸晚丞一愣,以為自己聽岔了:“什么?”

    “我給你扎兩針,讓你今夜能睡得安穩(wěn)些。”

    陸晚丞笑容僵在臉上,抬手用指腹撓了撓眼瞼:“……謝謝啊�!�

    在陸晚丞的十八歲生辰,林清羽送了他一場好眠。

    馬上就要入冬,花露把春秋的衣裳一一疊好,收進柜中,換出冬日穿的厚衣。去年的舊冬衣都放在箱子里,花露費了不少功夫整理,在木箱深處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套特別的華麗錦衣——紅艷如火,金秀繁瑣,衣擺拖地,正是林清羽嫁入侯府時穿的喜服。和喜服放在一起的,是他當日戴過的喜冠和喜帕。

    未出嫁的姑娘對嫁衣總是心向往之,花露將展開喜服掛起,贊嘆道:“少爺少君,您瞧我找到了什么。”

    陸晚丞看過來,沒看明白:“這是什么?”

    “這是少君大婚時穿的嫁衣啊,您不記得了?”

    陸晚丞坐直了身體,看了半天,道:“好像是啊�!�

    林清羽淡道:“把這個翻出來做什么�!�

    花露笑道:“少君平日多穿單色素衣,穿的最多的便是白衣,我都沒見過您穿鮮艷的顏色�!�

    歡瞳插嘴道:“少爺和小侯爺大婚那日你沒看見?”

    “那時少君戴著喜帕擋臉呢,沒瞧見臉就不算�!被犊聪蛉粲兴嫉年懲碡纹さ卮蛉�,“少爺,您當時掀開喜帕,看到穿喜服的少君,有沒有驚為天人��?”

    陸晚丞痛心疾首:“……我忘了�!�

    他只記得他醒來過后看到了一個古典大美人,接著他就忙著震驚去了,沒把美人的美刻在心里,后來還因為太困直接睡過去了�,F(xiàn)在回想起來,只記得是好看,具體怎么個好看法,他真的沒什么印象。

    花露瞪直了眼:“這一輩子只有一次的事,您怎么能忘呢�!�

    “沒什么可驚訝的�!绷智逵鹜懲碡┟媲暗奶颗枥锾砹藥讐K炭,“我也不記得小侯爺穿喜服的樣子。”

    新婚之夜,他想的都是怎么給陸晚丞下毒讓他早點死,哪有閑情逸致看什么喜服。

    陸晚丞推著輪椅來到展開的喜服前,伸出手碰了碰上頭秀著的金絲,道:“說吧清羽,要多少銀子,你才肯再穿一次給我看�!�

    林清羽頭也不抬:“你那么想穿,自己怎么不穿�!�

    “我穿啊,我們可以一起穿�!币娏智逵鸩粸樗鶆�,陸晚丞厚著臉皮道,“求你了,林神醫(yī)。”

    “為這點小事低頭求人?你能不能有點骨氣�!�

    陸晚丞低聲道:“因為我真的想看。”再看一次,他肯定死都記得。

    林清羽還未回應(yīng),下人進來通傳,說潘姨娘請少君去前廳議事。

    今日一大早,陸念桃便乘馬車去了宮里。這次,梁氏沒有陪著她。

    太子側(cè)妃的人選遲遲未有定數(shù)�;屎笱埍娰F女入宮,說是賞花,但誰都知道這是要為太子相親。等賞花會一結(jié)束,太子側(cè)妃之位應(yīng)當就擬定了。

    南安侯雖然刻意在和太子保持距離,但對女兒入選一事亦持積極的態(tài)度。此次選妃光明正大,圣上也點了頭。太子畢竟是太子,遲早君臨天下。南安侯府有個女兒在他身邊,將來也算有了靠山。

    “據(jù)二小姐院子里的嬤嬤說,二小姐今日穿得極是素凈。她往日偏愛嬌嫩的粉色,進宮卻穿了一身素白,頭上也沒戴過多的發(fā)飾�!迸耸系�,“和其他的貴女一比,怕是嫻雅有余,富貴不足。”

    林清羽嗤道:“不用擔心,太子說不定就好這口�!�

    潘氏試探道:“我還聽說,她此次入宮的妝容有些奇怪。她在左眼下點了一顆美人痣,就……就和少君你的一樣�!�

    林清羽聞言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神色冷淡道:“這是她自己選的路,無人逼她,也無人誘她。將來若出了什么事,也是她咎由自取,與旁人無關(guān)�!�

    潘氏垂眸附和:“這是自然�!�

    林清羽見潘氏沒有告退的意思,問:“姨娘可還有別的事?”

    潘氏猶豫片刻,道:“妾身記得少君說過,小侯爺恐怕……熬不到年底�!�

    林清羽微微一怔,道:“確實�!�

    “如今已是十月,”潘氏面露不忍,“小侯爺?shù)暮笫�,是不是該著手準備了?�?br />
    林清羽沉默半晌,道:“此事,我親自來辦。”

    第32章

    賞花會結(jié)束后的第三日,宮里的太監(jiān)來南安侯府宣旨,皇上皇后已擇定南安侯之女陸念桃為太子側(cè)妃。與她同時入選的,還有一位武將的女兒。

    來府里報喜的太監(jiān)說,太子和陸念桃在賞花會開始之前就在園中邂逅。陸念桃丟了一個香囊,尋覓之時偶遇太子,端的是淡泊恬靜,落落大方,當下便入了太子青眼。

    “太子殿下的眼光可挑著呢,陸二小姐當真是好福氣啊,日后定能寵冠東宮�!�

    林清羽聽得好笑。這種福氣,原來真的有人巴不得要。

    然而側(cè)妃雖然地位尊崇,說到底也只是個貴妾,不可能按照三書六禮大辦婚事,否則置未來的太子妃于何地�;屎笞寶J天監(jiān)選個黃道吉日,到時候用兩頂喜轎把人接進東宮便是。

    陸念桃入東宮的日子定在一月后,時間很是匆忙。清閑許久的梁氏終于忙碌了起來,上上下下為女兒打點著嫁妝。因為女兒,南安侯對梁氏的態(tài)度也緩和了不少,侯府其他人更是上趕著討好正房——二小姐馬上就要成為太子的側(cè)妃,等太子一登基,她至少是個妃位,來日若誕下皇子,前途更是無可限量,現(xiàn)如今誰敢怠慢。

    梁氏一有了底氣,庫房的好東西是一箱一箱地往正房搬,看得歡瞳肉疼,他還想著少爺離開侯府的時候能多分點家產(chǎn)呢�!吧贍�,我方才聽庫房的管事說,夫人連皇后賞給小侯爺?shù)慕辖z綢也拿走了!”

    林清羽無所謂:“讓她們拿�!彼瓜M懩钐夷芏嗖脦准律�,討得蕭琤的歡心,最好夜夜與她同樂,最后死在她身上。

    他知道他的想法過于陰毒,但蕭琤值得。

    轉(zhuǎn)眼,便到了陸念桃出嫁的那一日。

    吉時,南安侯和梁氏端坐在正堂上座,陸氏宗族長輩分別兩邊。陸念桃的平輩之中,只有陸晚丞坐在輪椅上,其他人都站著。

    不多時,鳳冠霞帔的陸念桃在喜娘的攙扶下款款走來。太子側(cè)妃的喜服出自宮中尚服局,雍容高雅,比林清羽的嫁衣華麗不止一點半點。陸念桃頭戴金釵鳳冠,上頭墜著珠簾,眉間還畫著花鈿。

    陸晚丞想起了一件大事,對林清羽道:“清羽,新婚之夜你額頭也畫了花鈿吧?”

    “何止是花鈿,”林清羽面無表情道,“我還上了妝。”

    陸晚丞捶著輪椅的扶手:“可惡,我當時是怎么睡得著的啊�!�

    陸念桃走到父母跟前,跪下叩拜:“女兒不孝,不能侍奉父母身側(cè)。請父親母親受我三拜,以還養(yǎng)育之恩�!�

    梁氏含淚將女兒攙扶起身,正要說話,一個管事匆匆來稟:“老爺夫人,太子來了,說是來接親的!”

    話落,堂內(nèi)立即亂了起來。

    納個側(cè)妃而已,按照禮數(shù),太子只須在東宮等人到即可。他親自來接親,當真是給足了南安侯府面子。

    陸氏宗族紛紛向南安侯道喜:“太子殿下如此看中側(cè)妃娘娘,這是我陸氏一族的福分��!”

    “這陣仗,哪像只是納側(cè)妃,便是大婚也不過如此罷�!�

    這個時候南安侯也不忘謹言慎行:“莫要胡說。妻是妻,妾是妾,兩者如何能相提并論。你等且隨我去恭迎殿下。”

    陸念桃珠簾下的臉色變了一變,被喜娘用蓋頭擋住。

    林清羽道:“我們?nèi)ッ础!?br />
    陸晚丞笑得有些冷:“去啊。好歹是我表哥,又納了我親妹妹,怎么說都要去道聲喜吧。”

    林清羽推著陸晚丞跟隨眾人來到侯府大門口。蕭琤未像尋常迎親的新郎一般騎馬而來,他坐在儲君的轎輦之中,南安侯到了也未見他起身,與其說是來迎親,不如說是來彰顯他的身份地位。用陸晚丞的話來說,便是:又開始裝了。

    南安侯帶領(lǐng)一大家子人向他行了禮。蕭琤慢條斯理地說了聲“免禮”,在人群中精準地找到林清羽和他身邊的陸晚丞,嘴角勾起饒有興致的笑,這才走出轎輦。

    喜娘扶著陸念桃踏出門檻,想像正常嫁娶那般把陸念桃送到蕭琤手中。蕭琤只停了一停,道:“扶側(cè)妃上喜轎便是。”

    喜娘怔了怔,不敢多問,帶著陸念桃上了喜轎。蕭琤徑直走到陸晚丞跟前,道:“表弟臥病已久,母后和孤均擔心不已。也不知道表弟近來身子可有好轉(zhuǎn)�!�

    陸晚丞笑道:“沒什么好轉(zhuǎn),恐怕要讓殿下繼續(xù)擔憂了。”

    蕭琤俯下身,話是對陸晚丞說的,眼睛卻看著林清羽:“表弟放心,等你去后,孤會替你好好照顧小清羽。”

    “‘小清羽’�!标懲碡┑托Τ雎暎拔矣悬c好奇,殿下會怎么稱呼那位剛納的側(cè)妃——小桃桃?”

    蕭琤不悅地瞇起了眸子:“表弟有說笑的力氣,不如還是省下來多養(yǎng)養(yǎng)身體。畢竟人一死,一切都結(jié)束了�!�

    陸晚丞微微一笑:“殿下大可放心。只要我沒說結(jié)束,什么都不會結(jié)束。”

    蕭琤直起身體,深深看了林清羽一眼,轉(zhuǎn)身道:“回宮。”

    送親的隊伍漸漸遠去,南安侯和梁氏忙著招呼陸氏宗族,林清羽和陸晚丞不湊這個熱鬧,回到了藍風閣。

    林清羽蹙著眉道:“蕭琤已經(jīng)有了陸念桃,為何……”

    “為何還用那種惡心的眼神看你?”陸晚丞賣著關(guān)子,“你知道喜歡找替身的人有什么共同點么�!�

    “說�!�

    陸晚丞語氣輕蔑:“他們喜歡對已經(jīng)到手的東西置之不理,對得不到的永遠蠢蠢欲動。若你一早便從了他,他反而不會對你有這么大的興趣�?涩F(xiàn)在,你成了第一個敢拒絕他的人,他當然會對你另眼相看�!�

    林清羽眉頭皺得更緊:“這不是犯賤么�!�

    陸晚丞笑道:“說對了,這就是犯賤——咳。”

    陸晚丞又咳了起來,止也止不住的,林清羽輕拍著他的背,道:“去睡一會兒罷�!�

    陸晚丞喝完藥便睡了過去�;稄耐忸^走進來,張望著道:“少君,少爺呢?”

    “剛睡下。怎么�!�

    花露壓低聲音:“兇肆的伙計來了�!�

    兇肆是售喪葬用物的鋪子。林清羽選的是京城中最古老的一家兇肆,大瑜還未建朝,這家兇肆就已傳承了百年。除了售物,兇肆還能為客人包辦喪儀,只要有銀子,就可以來一個風光大葬。

    林清羽朝內(nèi)室看了眼,問:“人在何處。”

    “在府門口候著呢�!被兜�,“他說,今日侯府辦喜事,他不便入府,免得帶來晦氣�!�

    林清羽在侯府門口見到了兇肆的伙計,雖然做著喪儀生意,卻是個活潑開朗的:“少君有什么要求盡管提,我店定竭盡所能,為侯府辦好這場白事�!�

    林清羽從未經(jīng)手過喪事,不免有些茫然。他看著侯府大門上貼著的“喜”字和屋檐下懸掛的紅綢緞帶,想了很久,說:“就按他喜歡的來罷�!�

    這段時日,陸晚丞睡得多,醒得也多,每次睡不到一個時辰就會咳醒。醒醒睡睡,一天也就過去了。

    這次他醒來,正是傍晚時分。他看到林清羽坐在他床邊,安靜地守著他,夕陽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溫暖的余暉。

    陸晚丞眼前出現(xiàn)了重影,下意識地喚道:“清羽……”

    林清羽道:“我在�!�

    陸晚丞迷迷糊糊地問:“東宮那邊,有消息嗎?”

    林清羽默然不語。

    香料由鼻而入,想要達到想要的效果豈是一日之功。沒有三五個月,難見成效。

    “先不說這個�!绷智逵饻芈暤�,“晚丞,你喜歡什么顏色?”

    陸晚丞愣了愣,像是意識到了什么,笑著說:“如果是我以前,我穿黑白灰多一些。但如果是在大瑜,我喜歡穿紅色,配長發(fā)好看�!�

    林清羽點了點頭:“好�!�

    “話說,林大夫是在為我準備后事嗎?”陸晚丞笑瞇瞇道,“別的都無所謂,但棺木我能不能自己來挑�!�

    “……為何�!�

    陸晚丞開著玩笑:“我要挑一個睡起來舒服的�!�

    第33章

    林清羽本以為陸晚丞只是隨口說說,不料他還真為自己的喪儀操起了心。嫌兇肆的衣衾丑,說到時候要穿自己的衣服入棺;又嫌白衣執(zhí)紼太單調(diào),問能不能換成五彩斑斕的;得知墓碑上不能刻他想要的墓志銘,還和林清羽爭論了半天。

    “為什么不行?”陸晚丞忿忿道,“我自己的墓志銘,我還沒有決定的權(quán)利?”

    林清羽嘲弄道:“‘此臥一咸魚,死后終得眠’。千百年之后,你覺得后世人會如何看你?”

    陸晚丞悠然笑道:“大概會覺得我是個超前的人才,然后將我列入什么‘大瑜八大家’之首之類的……”

    林清羽無情打斷:“做夢也要講分寸�!�

    精心創(chuàng)作的打油詩不能刻在墓碑上,陸晚丞顯得很失望,坐在輪椅上垂首嘆氣,看得花露母性泛濫。林清羽沒有理他,去書房忙自己的了。

    沒過多久,花露端著一盤洗凈的鮮棗找到他,欲言又止:“少君,您吃棗嗎?”

    “有話直說�!�

    花露躊躇半天,道:“少爺就最后這么一個月了,我覺得您應(yīng)該對他好點,多遷就遷就他�!�

    林清羽淡淡一笑:“可是,他并不想被遷就�!�

    花露訝然:“誒?”

    “他想方設(shè)法讓我們放輕松,我們又怎能辜負他的心意�!绷智逵鸬穆曇衾飵е⒉豢刹榈娜崆椋案嬖V藍風閣諸人,最后這段時日,我們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和往常一樣即可�!�

    花露聽得似懂非懂,但她相信少君。她在大少爺身邊伺候這么久,都不敢說了解大少爺,少君嫁進來才一年不到,就已經(jīng)把大少爺看透了。

    這大概就是文人墨客口中的知己吧。

    棺槨是死者長眠之所,為喪儀諸事里重中之重。林清羽記著陸晚丞所言,挑選棺槨時,真的帶上了他。兇肆不能把棺槨搬進侯府給他們挑選,只能勞煩他們跑一趟。

    兇肆這種特殊的鋪子一般開在街角隱秘昏暗的角落里。這一整條街幾乎都是做死人生意的鋪子,其中最大的一家名為無妄堂,正是林清羽委托的兇肆。

    林清羽推著陸晚丞走在前面,歡瞳畏畏縮縮地跟在后頭,雙手抱臂亂搓,覺得這條街比外頭冷上不少,陰風嗖嗖的,時不時路過一家門口擺放著紙人的鋪子,能看得人雞皮疙瘩掉一地。

    無妄堂的伙計得知侯府少君要來,一早就在門口等著。“小人恭敬少君。”伙計看到輪椅上的陸晚丞,驚訝道,“這位難道是……”

    歡瞳道:“是我家小侯爺�!�

    陸晚丞笑著和伙計打了個招呼,把伙計搞得一愣一愣的。他干這行這么久,還從未見過親自到兇肆給自己選棺材的。

    林清羽問:“東西呢?”

    伙計人機靈,反應(yīng)得也快,趕忙笑道:“都備好了,侯爺少君這邊請�!�

    無妄堂門面雖小,后頭卻別有洞天。新做的棺槨整齊地排列在后院,種類各異,伙計一一向他們介紹:“這是梓木的,那是楠木的。梓木不易腐化,耐濕耐潮;楠木則紋理細密,不易變形……”

    陸晚丞發(fā)現(xiàn)盲點:“為何這里的都是雙人棺?”

    伙計道:“小侯爺既已成婚,自然是用雙人棺。所謂結(jié)發(fā)夫妻,生則同衾,死則同穴。百年之后,小侯爺和少君同穴合葬,來世方可再續(xù)前緣啊�!�

    一時間,林清羽和陸晚丞均沉默了下來。

    林清羽從未想過和陸晚丞合葬一事,被伙計這么一提醒,他才意識到“結(jié)發(fā)夫妻”的含義。

    縱使他和陸晚丞當初對這門婚事一個不情愿,一個不知情,但他們的婚事依然是按照三媒六聘來的,上拜天地,下拜高堂,和蕭琤陸念桃之流截然不同。

    結(jié)發(fā)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生當復(fù)來歸,死當長相思。

    “結(jié)發(fā)夫妻”四字,未免太過沉重。

    陸晚丞笑著對林清羽說:“還是用單人棺吧,我習慣了一個人睡。合葬我是沒意見,但讓你葬在陸家的祖墳里也太委屈你了�!比绻墙易鎵�,他還可以考慮一下。

    伙計為難地看向林清羽:“少君,這……”

    林清羽淡道:“聽小侯爺?shù)谋闶�。�?br />
    伙計不敢置喙:“單人棺在后頭放著,小侯爺少君請隨我來�!�

    突然間,隱約有女子低語之聲響起。歡瞳嚇得往林清羽身上靠:“少、少爺,您有沒有聽見哭聲?”

    伙計解釋道:“小哥別怕,那是另一位看棺的客人。”

    幾人跟著伙計穿過一列列棺木,果然看見了一個女子。女子一身縞素,雙眼失焦,形容憔悴,弱如扶柳。即便如此,也不難看出她曾經(jīng)的花容月貌。

    伙計小聲道:“這位是霍夫人。她的夫君于三年前染上癆病,昨日在家中病逝�!�

    霍夫人本是教坊司的一位才情不淺的伶人,因緣邂逅和一書生公子兩情相悅,私定終身。書生公子散盡家財為她贖了身,原以為能相伴白頭,不料舉案齊眉的日子才過了幾年,便天人永隔,再不能見。

    伙計不甚唏噓:“霍夫人一介出生風塵的弱女子,無父無母,早年喪夫,容貌又生得如此出挑,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啊�!�

    幾人就站在霍夫人不遠處,可霍夫人似乎完全看不到他們,也聽不到他們說話。她的手輕輕撫過金絲楠木棺,喃喃低語:“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②”

    說罷,一行清淚從她眼角緩緩滑下,墜落破碎。

    林清羽收回目光,道:“我們走罷�!�

    陸晚丞沉默須臾,笑道:“我覺得那個金絲楠木棺就不錯,有沒有單人版的?”

    無妄堂不愧是京中的老字號,事情辦得又快又好。沒過幾日,除了金絲楠木棺,其他的東西也悉數(shù)準備完畢。用陸晚丞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隨時可以和大家說再見了。

    一切都準備好后,伙計到侯府結(jié)賬。林清羽念他事情辦得好,親自打賞了他一番�;镉嫿恿速p,笑道:“堂里還有事,小人就不打擾小侯爺少君了�!�

    陸晚丞隨口問了句:“你們無妄堂,一到冬日是不是會忙一些�!�

    “誰說不是呢�!被镉嫷�,“每年冬天熬不過去的老人大有人在。不過今日,去的是一位年輕的夫人……小侯爺和少君應(yīng)該還記得,正是那日咱們在無妄堂見過的霍夫人�!�

    陸晚丞一愣:“前日她還好好的,怎么這么突然�!�

    伙計嘆道:“那位霍夫人無法承受喪夫之痛。替夫君辦完喪事后,于夜中沉湖殉情了�!�

    聞言,花露眼眶通紅地捂住了嘴巴,歡瞳也頗為動容。林清羽看了眼陸晚丞,對伙計道:“辛苦你了,去吧。”

    伙計走后,陸晚丞明顯安靜了不少。林清羽大概能猜到他為何如此,想必和霍夫人一事脫不了干系。

    果然,陸晚丞喝完藥后,突然問他:“清羽,你應(yīng)該,還沒有把我當成夫君吧?”

    林清羽道:“我說過,我把你當朋友,當知己�!�

    還好還好,只是知己。

    可是知己要是不在了,也會傷心,也會難過。

    “知己也不要做了�!标懲碡┯行┲保澳惆盐耶敗敼ぞ呔秃�。”

    工具……用完就丟,不用投入任何感情的工具?

    陸晚丞希望他如此?

    林清羽呵地一聲冷笑:“陸晚丞,你以為我是什么人�!�

    陸晚丞愕然:“……清羽?”

    “你以為你死之后,我會和其他未亡人一樣,成日以淚洗面,尋死膩活?”林清羽嗓音微冷,猶如冬日傲雪,“你以為我會自暴自棄,停滯不前,活在對你的懷念之中?你錯了,陸晚丞。我若是如此不堪一擊,優(yōu)柔寡斷,當初在嫁與你時,就已經(jīng)一頭撞死在喜床上�!绷智逵鹂粗懲碡斫Y(jié)上下滾了滾,平靜道,“你放心,我會看著你走,然后……好好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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