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很快又有人說:“我出兩毛錢!讓我抽!”
還有人臉紅脖子粗地喊道:“我出五毛錢!我要買回家送給我媳婦兒!你們都別和我搶!”
洪金得意忘形的笑容徹底僵住,看著這群人甚至有人開出一塊錢的天價,買一塊破石頭。
他想,這些人是瘋了嗎?!
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這樣的事實,江茉是真能說啊,死的都能說成活的,破爛石頭都能讓人哄搶,
他這當牛做馬的日子,怕是跑不掉了……
洪金坐在人群里,聽著大伙兒嗡嗡的聲音哄搶那塊石頭,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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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豐生產(chǎn)大隊里。
齊曄忙碌了一天,踏著黃昏的霞光,剛要走出村口,就被不少人圍住了。
大伙兒都很關心,“齊曄,咱們那一堆東西,真能賣出去?”
有些人甚至都不信自己拿出去的那些東西會有人要,只是純粹碰碰運氣。
齊曄口吻篤定,黑眸深沉,“大家放心,肯定能賣掉的�!�
當然,也有很多本來就不相信齊曄的人,比如劉菊香的幾個親戚,聽到齊曄這么說,直接就嗤之以鼻,“別說大話了!就那些破爛玩意兒,也能賣掉?”
王紅芬也把那白眼翻到了天上去,“說這些大話有什么意思,等明天不就知道了嗎?有些人不會打腫臉充胖子,自個兒買下那堆破爛,騙大伙兒說賣光了吧?”
沒等齊曄回答,那邊王春雨就笑了出來,“齊家嬸子,你這話說起來挺好笑的,齊曄哥哪會做這種賠本的買賣啊,就算為了面子騙大家一回,也不可能每天都說把大家的東西賣光了吧?”
王春雨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明眼人都點點頭,期待地看向齊曄。
至于那些不相信齊曄的人,更是一個個鼻孔朝天,朝齊曄瞪得眼睛珠子都出來了。
其實除了劉菊香的親戚和王紅芬之外,還有些人和齊曄并沒有多大仇多大怨,但有些人,就是見不著人家好。
齊曄賺這么多錢,就是眼紅,就是嫉妒,所以,就想證明齊曄沒有能力,讓大伙兒都不要請他跑腿,不讓他掙這么多錢。
齊曄也無所謂,他隨便那些眼神里的冷刀子落在自己身上,言簡意賅道:“明天就知道了�!�
一切,都讓事實打臉。
這也是江茉告訴他的。
不過江茉的原話是,“你哪里說得過那些長舌婦呀,到時候就讓事實把她們的臉打得啪啪作響就好了。不過,你得記住哪些人說了咱們的壞話,回來告訴我,我都記小本本上!”
想起江茉那兇巴巴的護短眼神,齊曄心中又是一暖,忍不住彎起唇角,抿出一個淺淺的弧度。
朝鎮(zhèn)上趕路的腳步,也忍不住快了又快,催促著馬兒,快一點,再快一點。
第29章
第29章
看到江茉從柜子里拿出一沓又一沓的毛票時,齊曄一點都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這世上就沒有江茉做不成的事情。
看著江茉漂亮的笑容,滿滿的幸福感再次在齊曄的胸腔里蔓延,擴成一個大大的滿足的漩渦。
他想,能娶到江茉當媳婦兒,真是他齊曄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江茉掰著指頭數(shù)給齊曄聽,“我一共做了三百一十六個號碼球,所以應該收到三十一塊六毛錢�!�
“不過,最后一個號碼球讓大家小小地競拍了一下,最后那個號碼球賣了一塊錢,所以咱們一共賺了三十二塊五毛錢,你數(shù)數(shù)。”
江茉向來是動嘴不動手,麻煩的事兒都交給齊曄。
齊曄也是任勞任怨,從不多說一句,把那一大堆毛票的每個褶子都弄平整,每九張疊在一起,再用一張毛票把這九張折起來。
很快,他就把亂糟糟皺巴巴的一堆毛票都收拾得妥妥帖帖,平平整整。
江茉拿走十堆毛票,放回自個兒的口袋里,“為了吸引大伙兒來抽獎,我花了一張大團結,所以都收回來�!�
齊曄點頭,又見江茉拿走五堆,“這是我的辛苦費�!�
齊曄再次點頭,數(shù)數(shù)剩下的錢,還有十七塊五毛錢,差不多正好他給鄉(xiāng)親們送來的那些東西的定價,明天拿回去給他們,剛剛好。
原來,江茉早就算好了這些嗎?
齊曄驚艷又崇拜地看了一眼江茉,聽她講今天賣東西的事情,簡直難以想象。
今晚不知道第多少遍感嘆,他怎么能娶到這么好的媳婦兒?
江茉撐了個懶腰,齊曄就知道江茉困了,忙起身,要去給她打泡腳的水。
江茉卻按住他的手腕,“你動什么?你忘了?咱們現(xiàn)在有當牛做馬的了。”
她朝齊曄眨著眼,齊曄才想起來江茉和洪金的賭約。
他打開門往外一瞧,洪金正站在二樓的樓梯口,用一種要死不活的眼神死死盯著他們的門口。
“……”齊曄動作頓了頓,江茉驕縱的語氣從里頭傳出去。
“洪金,我的洗腳水怎么還沒送過來?讓你去旁邊機電廠里的醫(yī)務室借個溫度計來,你借了沒有�。课业呐菽_水要四十三度,一點兒不能多,一點兒不能少,知道嗎?”
洪金狠狠捏著口袋里借來的水銀溫度計,感覺自個兒的心肝脾肺腎全要氣炸了。
這女人……怎么這么事兒!隨便倒個泡腳水不就得了?還要量什么溫度!
他洪金哪看得懂溫度計啊!
洪金氣得牙癢癢,卻還是沉著臉,提著開水壺和冷水壺以及腳盆到江茉的房里,彎下腰來,先倒冷水,再慢慢摻熱水進去。
攪合一會兒,就拿出溫度計來量一量,巨大的屈辱籠罩著他,讓他甚至不敢抬起頭,看一眼江茉的眼睛。
他可以想象出來,那女人的眸子里肯定全是高傲的諷刺,居高臨下又挑釁的看著自己。
明明那么漂亮的一張臉,卻那么氣人!
洪金越想,越是氣得連握著溫度計的手掌都在顫抖。
可他洪金,一向愿賭服輸!
所以再氣,再憋屈,再丟臉,他也沒有耍賴,而是在這兒給江茉當、牛、做、馬!
就連江茉也沒想到,洪金居然賭品還挺好。
聽說洪金一向愿賭服輸,從不耍賴,所以其他人賭輸了就跑,耍無賴的時候,他卻老老實實還債。
不過,江茉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表揚的事情。
洪金這樣的人渣渣滓,再怎么欺負他折磨他都不為過。
她把他當下人使喚,讓他干這個,干那個,他臉色越來越難看,黑成了鍋底,卻還是在老老實實干著她安排的活兒。
跑腿、打掃,應付她那些刁鉆矯情的要求。
不知以后如何,但起碼他已經(jīng)堅持了一個下午加一個晚上。
江茉記仇的小本本上,關于洪金的那一頁,早就寫滿了!
她倒是想,洪金能快點兒受不了,快點兒反抗耍賴。
這樣的話,她就可以讓齊曄好好地、狠狠地揍洪金一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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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
齊曄就套了馬趕去西豐生產(chǎn)大隊。
因為昨天大家伙都在觀望,所以他昨天沒帶東西回鎮(zhèn)上,江茉今天也沒什么事干。
她繼續(xù)在招待所怎么欺負洪金的,自不必說。
總之,她很解氣,羅蘋也眼眶微紅地躲在遠處,抿唇攥著拳頭,神情復雜中帶著一絲釋然。
而洪金,那則是一個頭兩個大,臉色陰沉得鐵青鐵青,趁無人的時候抽了自己好幾個大嘴巴子。
犯什么賤!打什么賭!
至于齊曄那邊,還是蓋了一上午的新房子,到了晌午時分,才慢悠悠地朝大伙兒吃飯休息的田壟上走去。
看到齊曄過來,眾人都沉默了,心想著,他是會解釋呢,會道歉呢,還是會……
齊曄直接拿出來一沓票子,厚得讓人瞧直了眼,他放慢動作數(shù)著。
兩百多張一毛錢呢!可不數(shù)都要數(shù)一會兒么。
劉翠花咽著口水,小聲問道:“齊曄啊,這是、這是真把東西全賣完了?”
“嗯�!饼R曄隨口答著,把錢數(shù)出來,分給前天托他帶去跑腿的那七八戶人家。
大伙兒放在竹籃里的東西七七八八,各有不同,有的定價比一毛錢貴,有的定價比一毛錢少,差不多勻一下,那十七八塊錢分給大伙兒就剛剛好。
反正都是按集貿市場的物價來的,也不存在齊曄坑了誰。
那七八戶人家對自己拿到手里的錢都非常滿意,笑得樂開了花。
而之前那些看不起齊曄的,也同樣看直了眼。
那些眼紅齊曄能掙跑腿費的,這會兒又眼紅起這幾戶人家。
當時那竹筐里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破銅廢鐵什么都有,竟然還有人塞了石頭去賣的,這也能賣出去?也能還錢?
宋家嬸子激動地數(shù)著自己手里的三塊八毛錢,數(shù)了好幾遍,忍不住顫聲道:“齊曄,你這錢……是不是給我給多了?”
齊曄回道:“沒有,宋嬸兒,您的那塊石頭不好定價,所以當時沒告訴您能賣多少錢,但昨天拿去集市上,賣了一塊錢。”
這話,簡直石破天驚,大伙兒都愣愣地看著齊曄。
什么?是他們的耳朵出問題了嗎?
一塊破石頭,怎么還能賣出一塊錢的天價。
這樣的話,那誰還上工呀,誰還種地啊,都去河邊撿石頭得了!
宋家嬸子也愣得半晌才反應過來,她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再次磕磕巴巴地問道:“真、真的?”
“當然。”齊曄點了點頭,轉身回宅基地,“我先走了,各位鄉(xiāng)親們如果有什么要我?guī)兔ι尤ユ?zhèn)上賣的,仍然可以來宅基地找我�!�
“……不過,以前經(jīng)常托我捎東西的人家優(yōu)先�!�
他這一補充,頓時讓之前那幾戶一直看不起他,說過風言風語的人家都尷尬了。
怎么覺得,齊曄這話,就是在記仇呀?
……不會不給他們捎東西吧?!那可不行啊!破石頭都能賣錢呢!
誰會和錢過不去,見齊曄真能什么都賣出去,大家連下午的工都不急著上了,一個個撒丫子往家跑。
王紅芬也一直看著這一幕,她震得半晌沒說出話來。
看起來,她好像再怎么說,大伙兒也不會信他的,以后都會找齊曄跑腿,誰讓齊曄能幫大伙兒掙到錢呢!
她恨得咬牙切齒,齊曄以后跑腿費只會越來越多,想讓他在蓋好新房子前搬回齊家住的想法,算是徹底泡湯了!
王紅芬第一萬遍開始悔恨,當初就不該給齊曄說江茉這個媳婦兒!
那小蹄子鬼主意多,腦子里的想法一個又一個,簡直像個妖孽!
比如這次的事兒,齊曄能把那些破銅爛鐵還有石頭都賣出去?王紅芬知道他肯定沒那個能耐。
絕對都是江茉那個小蹄子干的好事。
王紅芬恨恨地想,齊曄……還真是走了八輩子大運,娶了個好媳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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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紅芬沒跟著那群人烏泱泱一塊跑去齊曄的宅基地。
她知道,齊曄現(xiàn)在不把她當嬸子了,甚至不給她好臉子看了,這種好事,也自然輪不上她。
她懶得去丟人,叫人看笑話!
而齊曄的宅基地前,除了常讓他幫著跑腿的王家、宋家、李家等等,之前那些看不上他的人家,也來了。
比如劉菊香她娘一家,就來了好幾個人,手上都抱著一個大竹筐,笑臉盈盈道:“齊曄,我們可是你丈母娘的姊妹,雖說之前沒來過你這兒,但說起來,你那馬車里還是得給我們幾個的竹筐騰出個位置吧?”
也有那些犯紅眼病的人家,這會兒倒是眼睛不紅了,一個個殷勤得不得了。
“齊曄,之前是我們不對,不該說你騙人,但我們這也是實在沒法想象,一塊破石頭還能賣出一塊錢不是?”
“叔是看著你長大的,小時候還給你吃過烤紅薯呢!你肯定不記得了,但沒事,這種都是小事嘛,你幫叔跑個腿,把這些賣了,也是小事,對吧?”
齊曄冷冷看著這些人,目光再掃過他們帶來的竹筐。
里面全是些賣不起價的東西,什么破爛玩意兒都往里面塞。
一張張貪得無厭的嘴臉,就算在燦爛地討好地笑著,也讓人覺得惡心,不想再看。
齊曄別開眼,不說話,轉身去接那些常來他這兒托跑腿的人家的竹筐。
除了齊曄特別交好的幾家,其他人家也都是西豐生產(chǎn)大隊里很淳樸善良的人家。
他們不會往竹筐里全放那些破銅爛鐵,他們放的大多還是瓜果蔬菜,從山里挖的春筍,摘的野果子,采的草藥,只有很少一部分是家里用不上的物件,或者是想不到有什么用處但確實有一定價值的東西。
齊曄只接了這些人的竹筐,自動忽視了那些曾經(jīng)眼紅現(xiàn)在又貪婪的人們,包括劉菊香她娘一家。
今天,同樣滿載而歸,馬車上裝得沉甸甸的,幸好昨晚齊曄把馬兒喂得飽飽的,所以它牟足了勁兒,跑得飛快。
那些被齊曄冷落的人們,只能怏怏地看著齊曄的馬車揚起塵埃,消失在地平線的那一頭。
有人懊惱,有人悔恨,有人嘆氣。
有人硬著頭皮,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有什么了不起的,咱家又不缺這幾塊錢!這些東西不賣出去,放在家里說不定成傳家寶了呢!”
其實,心里早就想扇自己幾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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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天開始,趙大勇那兒的人氣,再也比不上齊曄。
齊曄每天在西豐生產(chǎn)大隊收了東西,帶回招待所。
第二天,江茉就去集貿市場擺攤,還是抽獎那一套把戲,人們目前的新鮮勁兒還沒過,最近每天都眼巴巴盼著江茉來。
有時候一天賺了,有時候一天虧了,但那其中的樂趣,就已經(jīng)讓他們無法抗拒。
有了洪金當牛做馬,江茉去集市上,也不用齊曄做苦力耽誤功夫了。
齊曄每天要蓋新房子呢,房子最重要。
她就逮著洪金使喚。
讓洪金去找他的狐朋狗友借來小推車,把東西都送到集貿市場上。
她就坐在小板凳上,吃洪金洗干凈的水果,讓洪金給一樣樣東西貼上小號碼條,再擺整齊。
抽獎的吆喝、收錢、招呼顧客,她全都使喚洪金。
反正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也搗不了鬼。
洪金都記不清自個兒有多久沒和他的狐朋狗友們一塊去玩兒了,心癢癢得厲害。
只有每天在攤位上看著大伙兒抽抽獎,才能勉強止止癢這樣子。
可他還是受不了,想親自參與其中,每次看到有人贏到那張十塊的大團結,他就會想,為什么不是他呢?他扔一毛錢進去,說不定也能贏到這張大團結呢?!
然而,江茉并不會給他這樣的機會。
她只會無情又傲慢地叫他名字,用趾高氣昂的眼神瞪著他,驕縱得不可一世地使喚他做這做那。
除了擺攤,她還有各種各樣挑剔又磨人的要求,就像是在刻意針對他。
雖然洪金自作多情了,江茉并沒有太故意,她只是純粹真的就非常作,非常挑剔,非常事兒多,并且順便用這些細致的要求,折磨到了他。
反正無論怎樣,這樣被折磨了幾天之后,洪金終于受不了了。
他在一個清晨,正當牛做馬拉著那個沉重無比的小推車時,忽然猛地松開手,狠狠踢了那小推車一腳。
“老子不干了!”他惡狠狠地瞪著江茉,脫下外套也往地上一甩,咬牙切齒地踩了幾腳,仿佛那外套就是江茉一樣。
他沒膽量對江茉動手,怕被抓進派出所,也怕齊曄報復,只能對著外套狠狠泄憤。
江茉皺皺漂亮的小鼻子,嫌棄地看了一眼洪金,“愿賭服輸,你這是不愿意履行賭約了?說好了要給我當牛做馬,直到我家蓋好新房子,我離開招待所的�!�
“老子就是不服輸!要耍賴,你能拿老子怎么樣?!”洪金啐了一口,徹底囂張起來,大步流星,朝遠處走去。
給江茉當牛做馬的這幾天,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他洪金就算不要臉了!就算所有人都說他是個賴皮孬種,再也不和他賭了,他也不可能再跟江茉履行賭約。
大不了他躲在他一堆朋友那兒,都是一群壯漢,打起架來從不手軟!
要是江茉敢讓齊曄來揪他回去,他就正好可以報之前的仇,讓那個姓齊的看看,什么叫人多勢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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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茉望著洪金走著走著越來越大搖大擺的囂張姿勢,甚至他頭也抬起來了,胸口挺得老高,大步流星消失在街角。
她譏誚地勾了勾唇角,有些人渣,真是又蠢又天真吶。
第30章
第30章
洪金跑掉的這一幕,被偷偷躲在后面的羅蘋盡收眼底。
等洪金走了,她才跑出來,幫江茉撿起地上幾樣被洪金一踢而掉下來的東西。
“對不起……”她習慣性地幫洪金和各種各樣的人道歉。
江茉眉眼淡淡,看不出她因為洪金的事而有什么情緒,“和你沒關系。”
羅蘋下意識低頭,幫江茉推著小推車,“你力氣小,這小推車這么重,我送你去攤位上吧。”
“好啊,謝謝�!苯砸膊皇悄欠N矯情的人,彎唇輕輕一笑,很自在從容地走在羅蘋旁邊。
羅蘋這些日子對江茉的了解越來越多,她也知道,江茉不會和她客氣。
她甚至有點理解齊曄,她也覺得,像江茉這種漂亮又特別的女孩子,就應該天生被偏愛,被捧在手心,被嬌寵得一點兒活都不用干。
而且,江茉也并不是那種很嬌縱的人。
等羅蘋幫她把攤位整理好,她笑盈盈地背著手道:“我請你吃餛飩吧。”
羅蘋真喜歡她的笑容,又漂亮又干凈,好像天底下就沒有會讓她煩心的事情。
可是羅蘋不行,她擺擺手,小聲道:“不用你破費了,我還得回去守招待所呢�!�
“沒關系的呀�!苯苑抢_蘋,塞給她兩碗餛飩錢,“我走不開,您幫我買一碗過來,行嗎?”
羅蘋擦擦衣角,她不知道怎么拒絕江茉,猶豫半晌,只能應了一聲。
沒過多久,羅蘋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餛飩過來,坐下陪江茉吃。
吃著吃著,也不知道是不是餛飩湯的熱氣熏了眼睛,她的眼眶漸漸泛起了紅。
江茉當沒看到,繼續(xù)吃。
羅蘋的聲音像蚊子似的,幾乎在沸騰的鬧市中不可聞。
“洪金他以前……不這樣的�!�
羅蘋一邊小口咬著餛飩,一邊小聲和江茉說話。
“娶我的時候,他和我說,男主外女主內,我們一起把日子過好�!�
“那時他還是廠里的工人,我是農(nóng)村來的,嫁給他,才到了城里。他起早貪黑干活,給家里掙錢,我就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給他做飯洗……那時候多好啊。”
羅蘋眸中露出一抹懷念,卻又化成嘆息,“可后來,他不知在哪認識了一幫朋友,回來和我說他朋友幫我們弄到一份新工作,就是經(jīng)營這家國營招待所,累是累了點,但掙得比廠里多�!�
“一開始我是很高興的,想著我也能掙錢了。幫他減輕些負擔,他也不用那么累了,可是我沒想到……”
羅蘋的聲音越壓越低,漸漸帶了哭腔。
她沒想到,洪金和那幫朋友越混越熟,后來招待所也不管了,每天就是出去鬼混,回來就是找她要錢,仿佛變了個人似的。
她一個人支撐著招待所,每次說洪金,他就只會說,這么好的工作都是人家給我們安排的,我陪人家玩玩還不都是為了我們這個家嗎?
后來,洪金輸紅眼的時候,更是會嫌她啰嗦。嫌她煩人,直接朝她動手。
她的柜臺里,常備著各類藥物,治燙傷的,治跌打的……
上次齊曄手背被燙傷,她拿出的那個燙傷藥,就是她不知被燙傷多少回后,已經(jīng)試出了最好用的藥膏。
想起這些,羅蘋肩線微微顫抖著,臉幾乎快埋進碗里。
忽然,她聽到江茉嬌聲問她,“你現(xiàn)在對那個人渣還抱有希望嗎?”
羅蘋懵懂地抬起眸子,里頭蘊著破碎的淚花。
她望著江茉,從江茉沒什么波瀾甚至有點兒盛氣凌然的眼神里,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力量。
認識江茉后,羅蘋才漸漸覺得,女人就應該像江茉這樣活著,這輩子才不算白活。
如果是江茉,會怎樣做呢?
羅蘋下意識問了出來。
她已經(jīng)對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了,可她卻仍然不知道該怎么做,只能無助地看著江茉。
江茉聳聳肩,漂亮得無可挑剔的臉蛋上,露出一抹冷笑。
“你知道他們一般在哪玩嗎?”
羅蘋攥緊指尖,有些緊張地說出一個地名,“我去那里找過他�!�
江茉細白手指打了個響指,笑盈盈道:“那么告訴你吧,如果是我的話,我會……送他坐牢�!�
羅蘋目光顫顫地看向江茉。
江茉勾唇問她,“舍不得了?”
羅蘋仿佛做了一個異常艱難的決定,死死咬著唇瓣,半晌才站起身道:“我現(xiàn)在就去找公安特派員,舉報他們!他們那一群人每天都在那間小房子里賭博。”
羅蘋下定決心后,眼睛里似乎有了光,多了一簇悄悄燃起火星子的火苗。
火光很微弱,但無論多大的風,也不能再將它吹滅。
-
一個小時后。
洪金屁滾尿流出現(xiàn)在江茉的攤位前。
他似乎被嚇得丟了魂似的,顫顫巍巍看著江茉,嘴唇抖得直哆嗦。
他半啞的嗓子也因為恐懼而異常發(fā)緊,終于扯出聲音,卻破了音,“是你干的?是你干的對不對?!”
江茉正懶洋洋守著錢曬著太陽呢,這會兒看見洪金,也是很不耐煩。
“你怎么還沒被抓呢?”
洪金恐懼的目光發(fā)直,不停重復著,“是你!果然是你!”
他今天被嚇傻了。
好不容易和那群朋友重新聚在一塊,說好要玩場大的。
大家都說他好久沒來了,不講義氣,得補償大家。
他只好去買汽水和香煙,沒想到買完回來,還沒進那院子,就遠遠看到鎮(zhèn)上的公安特派員周志元帶著十幾個武裝民兵,把那圍得嚴嚴實實的。
他那些朋友,雙手全被拷著,抱頭走了出來。
一個個臉色難看得不要不要的,都知道賭博被抓,那可能要被判死刑的!
逃過一劫的洪金差點嚇尿了,拔腿就跑,一路上腿軟得幾乎走不動道兒了,三魂七魄都快嚇沒了。
路過集貿市場,他忽然想起來,這不會是江茉那個女人搗的鬼吧!
沖進來一問,聽到江茉這句話,洪金那可憐的一點兒魂,徹底嚇飛了。
他早該知道的。
早就該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可怕,有多會算計。
早就該知道他斗不過她,不愿意履行賭約,就只會下場更慘。
要不是他去買香煙汽水,要是他早回來一步,要是朋友們供出了他……
洪金不敢再想下去,腿肚子直抽抽,心里頭也拔涼拔涼,冷嗖嗖的。
他只是想,要是再早一點知道就好了。
早知道的話,他絕對不會招惹江茉這個可怕的女人!
……真的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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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的朋友們都被抓走之后,洪金就徹底老實了。
他認清楚自己完全斗不過江茉這個女人的事實,終于認命。
開始面無表情、生無可戀、茫然若失地給江茉當牛做馬。
江茉指東,他就往東。
江茉提什么要求,他累死自己也盡力去完成。
總之,聽江茉的可能會很痛苦,但不聽江茉的,會更痛苦。
洪金在這樣的水深火熱中,度日如年。
明明才過了一周,他卻感覺自己像是老了十歲。
這天,洪金照常擺好攤位,江茉在一旁吃著他買來的早餐餛飩,香氣撲鼻。
洪金郁悶地拿起自己那個硬邦邦的玉米窩窩頭,默默咬著,硌得牙疼。
他心里暗暗咒罵,羅蘋那個蠢女人現(xiàn)在和江茉走得近,也學會欺負人這一套了!
以前多溫順多聽話,家里的錢都上交給他,他喜歡吃什么早餐都變著花樣兒給他做。
現(xiàn)在呢?
早上就給他這么一個冷窩頭,還是客人咬了一口不吃的,跟打發(fā)叫花子似的。
可他偏偏還只能沒骨氣地吃著,不然就得餓一天肚子。
洪金越想越心酸,不明白自己的日子怎么就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
他想著想著,開始懷念從前。
從前他在廠里的時候,雖然三班倒,很辛苦,但比現(xiàn)在……
砰——
一聲巨響,打斷了洪金的回憶。
他簡直憋屈得快吐血了,怎么現(xiàn)在連他回想一下從前都不行嗎?
老天爺?shù)降走讓不讓他活了!
洪金欲哭無淚地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幾個男人正站在攤位前,把他們抽獎的紙盒都給踢倒了!
這幾個男人沒洪金高,也沒洪金壯,但仗著人多勢眾,說話很不客氣。
“喂,集市上只能有一個抽獎的攤位!現(xiàn)在我們在搞抽獎,你們這破爛攤位可以撤了!”
洪金回頭看了一眼,江茉還在吃餛飩,漂亮的小臉隱在水蒸氣里,好像沒聽到似的。
他只好硬著頭皮,粗聲粗語道:“誰規(guī)定一個集市上只能有一個抽獎攤位的?再說了,先來后到,你們憑什么讓我們撤了?還講不講道理了?”
幾個男人雙手抱胸,嗤笑道:“我們規(guī)定的,不行嗎?什么先來后到,我們只知道,誰拳頭硬,誰就可以講道理!”
洪金又回頭看了江茉一眼,見江茉還在吃餛飩,他著急地跑過去,低語道:“他們幾個好像是學著你擺攤抽獎的,不過他們收兩毛錢一次,所以大家都不去他們那。估計是這樣,他們才來逼我們,不準在這里擺攤的。”
江茉終于吃完了。
她把筷子一插,起身拍了拍手,抽出紙巾擦擦嘴,只說了三個字,“洪金,上!”
……那語氣,和關門放狗沒什么區(qū)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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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金被逼無奈、逼上梁山、苦大仇深地和幾個男人的打了起來。
也說不清是誰動的手,反正最后都被帶到了公安特派員周志元的辦公室里。
現(xiàn)在還是1980年初,鎮(zhèn)上還沒有成立派出所,只有一名公安特派員,叫周志元,是縣城派出所下放過來的,負責著整個公社兩萬多人的治安。
周志元實在忙不過來,聽說集市上有糾紛,也是請了武裝民兵過去,先把人帶回來,關在他辦公室里。
這會兒,周志元還在外頭忙,沒趕回來。
江茉隨意坐在辦公室里的紅漆長椅上,她倒是毫發(fā)無損,因為一直在觀戰(zhàn),洪金卻被揍得鼻青臉腫。
那三個男人也不好過,一個被薅禿了一大塊頭皮,一個被扭傷了手臂,還一個被踩了一腳,現(xiàn)在腳背腫起老高。
江茉也是這時候才知道,原來洪金不是個花架子。
他那么高那么壯,打起架來,還是有兩下子的。
他只是單純打不過齊曄而已。
于是江茉又狠狠鄙視地瞪了洪金兩眼。
洪金經(jīng)常被江茉鄙視,他已經(jīng)習慣了,只是在心疼自己。
這當牛做馬的代價,也太大了。
他寧愿重新投胎,真去當一匹馬,做一頭牛,也比現(xiàn)在跟著江茉被各種折磨要好。
那三個男人也在旁邊,狠狠瞪著洪金,還有江茉,“你們等著吧!我們在縣城派出所可是有親戚的!和周特派員也熟得很。等他回來,看他怎么教訓你們!”
第31章
第31章
那三個人的嘴臉非常之囂張,仿佛縣城里頭那派出所就跟他家親戚開的似的。
不過到了公安特派員的辦公室了,也不至于打架,只是嘴上一直喋喋不休罷了。
江茉瞇著眼,閉目養(yǎng)神,懶得和他們浪費口水和精力,只是默默在心里記仇的小本本上,給他們多畫了幾筆。
對了,洪金也多加了幾筆。
誰讓他不幫她罵回去的,當牛做馬非常不及格!
就這樣過了半小時,周志元終于回來了。
他一打開辦公室的門,那三個男人就像蒼蠅見到了有縫的蛋似的,一窩蜂拱上去。
“周特派員,你認識我不?我可認識你們張所!你們張所是我二叔!”
“對對對,我們都是他侄子!”另外兩個男人也著急地附和著,“你們張所,張和平!”
周志元一臉平靜地打量了一下他們,又瞥了瞥江茉和鼻青臉腫的洪金。
他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坐好,從警服上衣口袋里取出夾著的英雄牌鋼筆,又掏出那本厚厚的藍皮本,公事公辦地準備記錄。
“先說說你們的情況,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