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Chapter
8
史塔西高級病房里傳來低沉而悲痛的嗚咽聲,我靠在門上,看著米爾克握住昏迷不醒的米夏的手,緊緊放在唇前,淚水順著緊握在一起的手蜿蜒而下,似乎沒有盡頭。
我既欣喜又悲傷,昨天夜里,幾乎是在到達東西柏林檢查站的那一刻我們就被一輛高級伏爾加汽車接了過來,剛把米夏送進急救病房,自己就被推進了診療室。
醒來時已經(jīng)躺在尤利安溫暖的懷抱里,我看到他緊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地盯著我,綠色眼睛泛起心疼的波浪,神色悒郁而無奈。
“你究竟還要讓我為你擔(dān)憂多少次�!�
他將頭埋在我的頸側(cè),長長出了一口氣:“你這是在折磨我……知道嗎?”
我伸出手撫摸他的銀發(fā),同樣長嘆一口氣,笑著安撫他:“他一直在我身邊。”
“我知道�!庇壤灿H吻我的眼睛:“他喜歡你,我也知道�!�
四目相對,我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當(dāng)晚某位將軍就和我一起睡在病床上,抱著我就像抱著失而復(fù)得的寶物。
翌日一早,我便來到米夏的病房,于是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高高在上的史塔西一號人物,在我的摯友身邊,泣不成聲。
他的悲傷猶若實質(zhì)一樣充盈在整件病房,我推開門走了進去,他抬眼看我,站直身體有些不好意思地抹掉了眼淚。
“我不會讓他再去執(zhí)行任務(wù)了,這次我將會提拔他�!�
“這不容易,畢竟米夏……不,馬庫斯有過案底�!�
米爾克笑容泛著苦澀:“是啊,就是因為他那出身,為納粹打過仗,干過一些見不得光的生意,還被卷進你那件事情里,即使是我想保他也不容易啊……”
“可我這次下定決心了,說什么也得把他的職位提升上來,他不能再離開我了,我受不住�!�
我走上前去撫摸米夏滄桑的面容,輕輕吻了吻他的臉頰。
“不止你受不住,我哪里又能承受再次失去他的痛苦呢?”我愛憐地順著米夏的頭發(fā),小時候,我總愛這樣摸他。
我說,米夏,你是我的一只小狗。
然后米夏就齜著牙過來咬我,把我摁在地上摸我的頭。
現(xiàn)在換你當(dāng)狗啦!
我們笑著鬧著,恍惚間,我們都長大了。我抬眼,仿佛又看到莉莉絲站在花園里向我們招手,呼喚我們?nèi)ニ页岳踝拥案狻?br />
香香甜甜的,栗子蛋糕。
我又是笑又是哭,然后沖米爾克說:“你會好好愛他的吧!”
米爾克一愣,然后笑著說:“當(dāng)然,我會比你更愛他。”
我擦掉眼淚,說:“那就好,那我才能放心�!�
米爾克沉默片刻,后又走到我的身邊,說:“三天后,去史塔西
7號監(jiān)獄。萊茵,我們兩清了。我再也不會討厭你了�!�
這下?lián)Q我驚訝了,盯著他問:“你是說……菲利普能出來了?”
他點點頭:“手續(xù)已經(jīng)批下來了�!�
我激動地將他一把抱在懷里,就差在他臉上狠狠嘬上一口。他罵罵咧咧地推開我,說他這張俊臉只允許我們沃爾夫警長親,我可沒那資格。
于是三天后,晴朗的冬日,我將心心念念的菲利普警長從監(jiān)獄里接了出來,安置在勃蘭登堡鄉(xiāng)下的一處高級療養(yǎng)院里。幾年的監(jiān)獄生活給他的身體帶來了不可逆轉(zhuǎn)的傷害,我照例抱著他痛哭了一場,然后答應(yīng)他只要有時間就會去看望他。
我的菲利普警長只是慈愛地望著我,他似乎能從我的哭聲當(dāng)中猜測到發(fā)生在我身上的一切,畢竟他在多年前就善意地給過我提示。
勃蘭登堡療養(yǎng)院分別的那一刻,他緊緊握住我的手,瘦削的面龐上一雙眼睛再次透出往日威風(fēng)凜凜的光芒,給了我最后一道建議。
“堅強,萊茵,你要比任何人都堅強!”
“我會的!”
我擁抱他,萊茵會比任何人都堅強,因為他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他會抱著堅定不移的信念度過一個又一個漫長的黑夜,他不會放棄,他會走到最后。
車子駛上通往卡爾斯霍斯特的道路,冬日清澈的陽光閃爍在勃蘭登堡叢林的湖泊上,我的心情在這幾年來從未如此明媚過。仿佛一切真的回到了原點,我的摯友,我的恩師……
曾幾何時,我也曾為他們的離去而切切悲傷,如今他們再次回來,回到我的身邊,一切都變了,但又似乎一切都沒變。
即使物是人非,但生活仍在繼續(xù),美好的期望在一件件地實現(xiàn)。
我閉上眼睛,任林間舒爽的風(fēng)吹干臉上的淚痕。很快我們便來到卡爾斯霍斯特,我吩咐司機回史塔西總部,自己散步走向白色宅邸。
沒走幾步身旁的一輛高級伏爾加轎車便按著喇叭吸引我的注意力,我轉(zhuǎn)頭看去,只見后座探出一張熟悉的臉。
“小萊茵,好久不見�!�
我嚇了一跳,居然是葉甫根尼。然而現(xiàn)在無論有多么驚訝和恐懼,我已經(jīng)練就了維持表面鎮(zhèn)定的高超能力,至少目前我如此標(biāo)榜自己。
我傻兮兮地笑:“好久不見呀,葉甫根尼�!�
葉甫根尼挑了挑眉,伸手示意我走近點。
“小萊茵,可別怨恨我當(dāng)時打了你,你知道我有打獵的愛好,那天紅外線望遠(yuǎn)鏡有點問題……你想想,我怎么舍得傷害你呢?”
嘖嘖,睜眼說瞎話的功夫果然了得。我點點頭:“當(dāng)然,我們是朋友嘛,我相信你�!�
他干澀地笑了笑:“那就好,喏,你去將軍那邊的吧,幫我個忙�!�
他從兜里拿出一個藍白色包裝的禮品盒:“幫我送給索尼婭,新年禮物嘛……現(xiàn)在跟以前不同了,見面也不方便,但我對她可是一片真心。對,你就這么跟她說,我葉甫根尼,對她可是真心實意的呀!”
“那還能有假?我們都知道你喜歡她�!�
葉甫根尼哈哈笑了起來,朝我擺擺手:“好啦小萊茵,下次再見吧,也祝你新年快樂!”
車子一路嗡鳴,將尾氣甩我一臉。我聳聳肩,嘆息一聲。
老實說,不想見,一次也不想見。
將禮物送給索尼婭時,她的表情說不上驚喜和好看,只是默然盯著禮盒,然后沖我溫柔一笑:“這回又吃苦頭了嗎?”
我點頭,嬉皮笑臉地說:“但吃的值�。 �
“沒個正經(jīng),遲早把小命玩完�!�
我撇撇嘴:“那不得心疼死你們�!�
“知道就好。”索尼婭將禮盒揣進兜里,說:“上去吧,一早就在等你了�!�
我傻笑著跑上三樓,某人面前的桌上已經(jīng)泡好了兩杯芳香四溢的紅茶。
“心情很好?”他朝我伸出手,把我摟在懷里,眼神莫名其妙慈愛起來。
“你怎么這樣抱我看我,我又不是你兒子。”我端起紅茶小飲一口。
“你想當(dāng)我兒子嗎?”
“變態(tài)啊你�!蔽液∫豢诩t茶,吻向他,將清香的茶液滲入他的唇腔,就像過往他對我做過的那樣。
“怎么?”我笑得不懷好意:“這樣的兒子你也要?”
他摟在我腰間的手緩緩向下:“怎么不要,這里更想要�!�
他手指突然用力,讓我不自覺地縮緊。
“我看你真是個變態(tài)�!蔽液∷拇剑剜卣f:“想要小孩兒了?可我又不能給你生一個,怎么,現(xiàn)在后悔了?”
“這不有你么……”他在我的親吻下含糊不清地說,我狠狠咬了咬他的舌尖。
他吃痛得笑了出來,瓷白的臉上浮現(xiàn)玫瑰色的紅暈,碧眼瑩瑩的,銀金色的發(fā)絲泛著清冷的日光,紅唇晶瑩透亮,魅惑得一塌糊涂。
我看著他,心嘆這人怎么就不老呢?
“你這個年紀(jì)當(dāng)我的父親還太嫩了點�!蔽覔崦哪槪笞∷南骂M:“當(dāng)情人剛好。”
“萊茵,你現(xiàn)在說話越來越?jīng)]大沒小了。”
“怎么?你難道還要當(dāng)我的上司?”我摟住他的腰狠狠一頂:“親愛的,你難道沒發(fā)現(xiàn),我快到當(dāng)初你和我重逢時的年紀(jì)了嗎?”
我舔吻他的脖頸,聆聽他發(fā)出動情的呻吟。
“還有一年……”他雙頰緋紅,仰頭舒展著脖頸,不自覺地迎合我,迷離著眼睛喃喃道。
他如此模樣讓我心動得很,我愛撫著他:“如此也就九年了……九年了,你還說我沒大沒小,我要真沒大沒小,你早就該在下面了�!�
“我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在下面了嗎?”
我抬起頭,笑著吻了吻他的眼睛。
“別誘惑我,親愛的,我知道你想拿這個綁著我�!�
他勾起唇角,在我起身的剎那又把扯住我的衣領(lǐng)將我往下一帶:“看來你還是沒想通吶�!�
他的手游蕩在我的襯衫下:“就這么不愿意嗎?”
“我的父親,我真實的父親蘭德爾,告訴過我我需要等待一個做出選擇的契機,到了那時我就會明曉我這一生的追尋,而在此之前,我怎么能完全被你拴在身邊呢?”
“是嗎?那你完了,看來你這輩子都要追尋我了。親愛的,無論是什么樣的選項,有多少個,在什么情況下,你都必須選擇我�!�
他親吻我的唇,毫不掩飾自己的霸道與威脅。
“你必須選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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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米夏終于醒來,我飛速趕往醫(yī)院,在門口和米爾克撞了個滿懷。
我們的部長大人滿面通紅,根本隱藏不住笑意,我做了個請的手勢,樂呵呵地說:“要不,您先進?”
米爾克瞪了我一眼:“一起!”
我傻笑地跟上,走進病房的剎那就和米夏的目光對上。
“我的米夏!”我飛奔過去撲倒到身上,完全忘記了一旁的米爾克,捧著他的臉狂親:“我想死你了想死你了……”
米夏被我親得眼睛都睜不開,發(fā)出低沉的笑聲,只聽到身后一陣干咳我才反應(yīng)過來。回過頭時某位部長的目光仿佛想要殺了我。
“萊茵,我也好想你,真的,沒有一天不想你。”
米夏牽住了我的手,深情款款地看我,我覺得我要降職了,真的……
米爾克踱步過來,坐在米夏身旁,又是幾聲干咳,仿佛要引起米夏注意似的。
“米……馬庫斯啊,身上還疼嗎?”
米夏將目光從我身上挪開,緩慢地落在米爾克身上,“不疼了,部長,我已經(jīng)好很多了�!�
“那就好,我一直,一直都很擔(dān)心你呢�!泵谞柨说哪槹。t得像什么似的,我坐在對面笑得嘴都合不攏。
米爾克又瞪了我一眼,轉(zhuǎn)頭望向米夏的時候又溫柔起來:“你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說。”
“謝謝你,部長,這次是我太大意了,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因為我得到了個非常重要的情報�!�
米夏瞥了我一眼,我識趣地站起身:“你們說,我一會兒再來�!�
“哎算了,萊茵,你好歹也是咱們反間處的副處長,你也聽聽吧。”
我聳聳肩,既然米爾克發(fā)了話,我和米夏相視一笑,然后又坐了下來。
“不過,這倒是也可以說給萊茵聽,某種程度上,這并不關(guān)咱們史塔西的事�!泵紫呐e目看我,微笑著說:“克格勃高層有叛徒,這一次,我得到了他的重要訊息�!�
米夏一字一句地說:“他的代號,叫作——‘奧洛夫’。”
我至今記得當(dāng)時我的笑容是怎樣僵在了臉上,我想自己大概是聽錯了,奧洛夫,怎么這么熟悉?
一定是我聽錯了。
我俯下身,輕聲問:“你能確定嗎?米夏,克格勃高層的叛徒,叫‘奧洛夫’?”
“是的,我無比確信�!泵紫狞c頭:“要知道我為了這個情報差點丟了性命�!�
他又望向米爾克:“那么部長,您得通知蘇聯(lián)軍管會了�!�
米爾克神情凝重地點頭:“當(dāng)然,這是你辛苦得來的情報,我會告訴他們的,這下你立了個大功,蘇聯(lián)人會看好你,我也會給你升職�!�
“謝謝你,部長�!�
米夏像個孩子般天真無邪地笑了出來,米爾克愛憐地?fù)崦哪�,我覺得自己是時候離開了,再不離開,有些情緒快要忍不住了。
我向他們告別,在米夏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了醫(yī)院,驅(qū)車回到了家。
奧洛夫……奧洛夫……
我惶惶不安地踱步在家里,一定是我記錯了,怎么可能呢?
我瘋狂搖著頭,突然,我在鏡子中看到了自己脖子上的那條在陽光下閃耀的耶穌十字架,我霎時臉就白了,驚恐地朝后一退,驚叫一聲就摔在了地上。
上帝�。≡趺磿羞@樣的事情,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我拼命搖頭,準(zhǔn)備逃離這處公寓,跑到門口穿上大衣就沖了出去。我要去哪里?我不知道,我驅(qū)車看似茫然地晃蕩在街道上,卻在走進那棟破舊的公寓時瞬間清醒。
我走上破敗不堪的樓梯,敲響了那扇門。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我記錯了,不叫奧洛夫,或許是奧爾夫,拉爾夫,奧爾勒……
不,不……
我為什么要來敲門,可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安迪,我許久不見的安迪,打開了門。
“哦!安迪!”我哭著抱住了他:“肯定是我記錯了,絕對是我記錯了!”
安迪惶惑不安地抱住我:“你怎么了?萊茵,你記錯什么了?你為什么不來看我,你知道我有多么想你嗎?”
“不,安迪,我不能再讓你跟著我倒霉了……求你原諒我,不,你快告訴我,是我記錯了,艾倫的那只小老鼠,不叫奧洛夫,是不是?這世上除了我們倆沒有人記得那只小老鼠了,時間太久了,一定是我記錯了!”
我驚恐的發(fā)現(xiàn)安迪的眼睛遽然睜大,難以置信地看我。
“原來,你真的會來問我這個問題……”
“你什么意思?”我抓住他的肩,把他往房間里推,哄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安迪臉色發(fā)白,低聲說:“艾倫離開的那天,哭著來找我,他說要我注意點你,他說你會遭到一場劫難,你將需要我的安慰……可與此同時,艾倫也央求我,幫他保管一個東西……”
“他說,如果有一天,萊茵如果專門跑來問起奧洛夫時,就把那個東西給你。”
“什么東西……”我感覺渾身的血液在凝滯,驚恐正在緩慢而絕情地侵襲我。
安迪抬眼看我,從我的手中掙脫出來,走向他臥室的衣柜,從最里層拿出一個牛皮信封來。
“就是這個,他說,只能在你專門問起奧洛夫的時候給你,在此之前,一定要保守秘密。我答應(yīng)了他,因為他是個好人,對我一直很好�!�
安迪吸了吸鼻子,伸手擦去我臉上的臉淚:“我當(dāng)時還想,你怎么會沒事問起那只在
2年就死了的小老鼠呢?可是,這么長時間,你真的問了……萊茵,這是怎么回事?”
我瘋狂搖頭:“你不能知道,一點都不能知道�!�
上帝��!千萬不要是我想的那樣,奧洛夫是我從醫(yī)學(xué)院實驗室里偷出來的……是我親自在那個晚上……
不要,不要……
我顫抖地接過信封,望向了安迪。
“放心,艾倫也是我的朋友,給你的信我絕不會偷看。”
“這是在保護你,安迪。”
“我明白。”安迪走出臥室,貼心地關(guān)上了門。
我一直覺得自己的心理素質(zhì)已經(jīng)足夠強大,什么大風(fēng)大雨沒見過,而直到我打開那個信封,拿出里面的那張照片,頓時,仿佛有無數(shù)道滾燙雷亟劈在我身上,讓我渾身痙攣,生不如死。
一個人的人生會迎來很多轉(zhuǎn)折點,或許就在某個不經(jīng)意的剎那,一個細(xì)小的瞬間。但在此刻,我意識到,當(dāng)這張照片暴露在我面前時,幾乎是我身邊所有人的命運都將迎來劇烈的轉(zhuǎn)變。
因為那是一切的真相,而真相卻帶著尖刺,刺傷想要探尋的每個人。
我顫抖著手,無聲地笑。
你說,我在以前為什么就沒想到呢?
可即使我想到了,又能做什么呢?
你看看這張照片上,艾倫站在柏林洪堡大學(xué)的林蔭道下笑得有多么開心,那是我從未見過的笑容,幸福與快樂快要從照片里溢了出來。在他身后,有三三兩兩的行人,而只有那么一個人,側(cè)身站在一棵菩提樹下,隱秘地注視著鏡頭。鏡片之下,溫柔的眼睛仿佛在告訴前方的那個年輕的紅發(fā)大男孩,我在你身后,我在你身后……
我瞬間大哭不止,心中所有的猜測在這一刻得到證實。
看看這個人,這個我萬分熟悉的人,這雙溫柔的眼睛,這幅金邊眼鏡,這身卡其色的風(fēng)衣……
哈哈哈哈!
我起先是癲狂地笑,而后又沉痛地哭,我小心翼翼撫摸著那張照片,撫過這兩個人的臉,繼而轉(zhuǎn)過這張照片,看到艾倫用他娟秀的筆跡在后面寫著一串俄語。
“萊茵,當(dāng)你看到這張照片,想必時候已到,請你一定要救他,因為他深愛著你�!�
上帝啊!我的視野天旋地轉(zhuǎn),哄的一聲摔坐在地上,過往的所有回憶沖入了腦海。
艾倫……
艾倫至死都愛著薩沙,盡管這么多年他只和他說過一句話。
病房中,冬日的陽光蔓延開來,他朝他伸出手,向無比熟識的人介紹自己。
“我是艾倫·克勞德,萊茵的朋友,柏林洪堡大學(xué)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
他與他目光相鎖,手心緊握,天知道他平靜的面容之下翻起了何等的滔天巨浪,如此天堂般的歡愉在他此后的人生中再也未曾擁有過。
我撫摸我胸前的十字架,仿佛又看到那天在禮堂里捧著十字架激動到流淚的艾倫,他知道那是薩沙通過我的手送給他的,那是薩沙對他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回應(yīng),可他依然感動到哭泣。
理查德說的沒錯,沒錯,艾倫本該是個差生,可他背叛了自己作為一個間諜本該有的理智,明知道這會讓自己漏洞百出,可他難以自持,他想要用自己的優(yōu)異成績吸引另外一位醫(yī)生的目光。
他想讓他看到自己,他傳達著自己無聲而洶涌的愛戀。
何止如此!他竟然把那只要我偷出來的老鼠命名為“奧洛夫”,那晚的相遇絕非偶然,而那只老鼠很可能就是薩沙的試驗品,只是他實驗室里的一只老鼠啊……艾倫那么想要擁有,細(xì)心照料它,呵護它,甚至在它死后傷心了整整一個禮拜!
他竟是,竟是如此隱秘而又卑微地愛著他……
我捂住嘴哭泣,記憶又飄回那天艾倫向我袒露身份的時說的那一段讓我云里霧里的話,所有的話語瞬間清晰明朗起來。原來每句話都有所指,只是當(dāng)時我根本無法明晰。
天知道他怎么能對我說出口,他是如此深愛薩沙,而我卻無情地?fù)屪吡怂星锌释膼邸?br />
他的絕望與悲痛間隔幾年瞬間涌了上來,而當(dāng)時我卻什么都感覺不到。想到這里,我突然又記起那天薩沙在我辦公室里落下的眼淚,送我去救米夏時所說的“臨別之吻”。
他也在絕望,而我同樣毫無察覺。
為什么……為什么……
那句話仿佛又飄在我的耳邊,艾倫顫抖的嗓音,滾燙的眼淚。
“因為我是如此愛他,盡管他愛的那個人不是我�!�
這么多年啊……艾倫.....
這么多年……你和薩沙就說了那么一句話,就一句話啊……
你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張和他隱秘的合影,在最后一刻還不忘將他托付于我……艾倫,你要我該怎么辦……
薩沙,你要我該怎么辦……
一道想法又攫住了我,我驚恐地囁嚅嘴唇,想起了那晚從溫斯道夫總部回來的尤利安,他已經(jīng)在找了,所有背后的那個人,艾倫用生命在掩護的那個人……
尤利安……哦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我瘋狂搖頭,只覺得自己快要嘔吐出來,劇烈的情緒起伏讓我的胃開始絞痛,不禁發(fā)出痛苦的呻吟,安迪驚慌地推開門,抱住了我。
“你到底怎么了?嗯?難道又發(fā)生什么事情了嗎?你不要嚇我�!�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收起照片,緊緊抓住安迪的手腕,神色陰冷起來:“這個信封絕對沒有給別人看過?”
“絕對沒有!你怎么能不相信我?!”
我又哭了出來,擁抱著安迪瘦小的身軀,近乎于哀嚎:“我哪里是不相信你,安迪,這件事太龐大了,你不能被牽涉其中,你得走!”
我盯住他的眼睛,聲嘶力竭地說:“你去勃蘭登堡鄉(xiāng)下的一間療養(yǎng)院工作,我會幫你安排好一切。你不能再待在這里了,這件事情已經(jīng)超出了我們所有人的控制……安迪……我把米夏救回來了,可我卻要失去另外一個人了……安迪……為什么我一直在失去……嗯?你能告訴我嗎?我可以救他嗎?艾倫這么相信我,可我能做到嗎?”
安迪驚恐地推我:“你嚇到我了,萊茵,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我不走,這里是我的家……”
“不,你必須走!”我跪在他面前央求他:“求你離開,我不能再失去你了,你得活著,和米夏見面……我不能再失去你了……”
“他說的對,我所擁有的已經(jīng)經(jīng)不起失去了……”
“我不能再失去了……”
Θ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