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但是卻說不下去了,話語在這里停了下來,她深吸了一口氣,“你的幸福呢?你若是真的過得幸福了,我或許也不會這么生氣了。但你就為了那樣的人……你為了那樣的人……!”
程梨抬手輕輕捂住了嘴唇,有些說不下去了。
黎曉惠一句也反駁不出來,她在程梨面前,沒有任何能夠辯駁的余地和空間。
“梨梨啊�!崩钑曰葺p輕拍了拍她的手背,“這輩子,是媽媽對不起你,你任何時候都可以因此生氣�!�
“你為什么不走!”程梨問道。
黎曉惠臉上的表情有些灰暗,“剛開始,也想過走的,第一次他動手的時候……但他跪著求我。那時候泱泱又還小。”
黎曉惠說到這里,苦笑了一下,“很可笑吧?以前我最看不起這樣的想法和會有這樣想法的人,哪里知道自己終有一天也變成了這樣的人,變成了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久了之后,想法就越來越……”黎曉惠停頓了一會兒,才繼續(xù)說道,“等到第二次第三次第更多次發(fā)生的時候,想法就陷入了一種怪圈里�!�
“如果現(xiàn)在放棄了,之前那幾次我為什么要忍呢?我不就白忍了嗎,那些打我不就白挨了嗎?我大女兒生長在破碎的家庭里,我的小女兒又要生長在破碎的家庭里嗎?”
“林磊說……是因為我不夠好,所以才打我,他說,因為我是嫁過人的女人,讓他在外面抬不起頭來,他說都是我的錯,所以才打我。慢慢的,有時候我也會忍不住覺得,是不是因為都是我的錯,所以我才遭遇了這樣的事情,受到這樣的對待�!�
程梨眉頭擰得緊緊的,“他胡說!他這是想要……”
“PUA我嗎?好像現(xiàn)在有個流行的詞就是這個吧?”黎曉惠說道,“我知道他是想PUA我。”
“那你為什么還會那樣想?為什么還會覺得是自己的錯?”程梨不解地問道。
黎曉惠垂眸,輕輕摳著手指,聲音很低很平靜,“因為我如果不這樣想的話,就太痛苦了。我什么都沒做錯,卻還要遭受這樣的事情,受到這樣對待的話,也太痛苦了。我得活啊。”
第204章
你不要將責(zé)任轉(zhuǎn)加到程梨頭上來
我得活啊。
這四個字撞進(jìn)了程梨耳朵里,讓她忍不住渾身一震。
程梨不懂,不懂究竟是生活都是這樣令人痛苦和惡心?還是只有母親的生活才是這樣?
程梨不明白,為什么曾經(jīng)那個能夠為了追求幸福,追求更想要的生活,連家庭都能放棄的女人,會過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程梨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了一句,“你為什么從來不告訴我這些?”
黎曉惠垂著眸,摳手指的動作一錯,甲溝被摳得滲出了血絲來,這點痛和她身體上遭受的暴力所帶來的疼痛相比,什么都不是。
她抬眸看向程梨,“梨梨啊,我有什么臉來和你訴苦呢?這一點,我們都很清楚,不是嗎?”
程梨語塞。
黎曉惠換了個話題,“小左呢?還沒來得及謝謝他。說來是對不住你,第一次帶對象來跟我見面,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黎曉惠有些憂心忡忡的,“我別的都不擔(dān)心,就是怕小左會不會因此對你有什么想法。我聽說程光遠(yuǎn)那邊,在小左面前也沒能給你做臉,我這里也拖了你后腿……”
程梨聽了這話,心里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兒,只說道,“他手臂上之前受了點傷,剛剛有些崩開了,去處理一下,等會就會過來。”
“受傷了?嚴(yán)重不嚴(yán)重?”黎曉惠問道,眉頭皺得死緊,認(rèn)真道,“梨梨你不要瞞我,是不是林磊給他弄傷的?”
程梨想到那個林磊,眸色很冷,“不是。那個打女人的爛人,也就只有那點本事欺負(fù)欺負(fù)女人,碰到男人了就什么都不是,他還沒那本事傷到左寒�!�
黎曉惠聞言怔了怔,旋即露出個淺淺的笑容來,“媽媽還真是……很少看到你生氣的樣子啊,從小到大,你脾氣都太軟了�!�
程梨看著她,“現(xiàn)在不是我脾氣的問題,而是你的身體,你打算怎么辦?你這個孩子……你總不會還想留著吧?”
黎曉惠無奈道,“我都快五十歲了,要什么啊。再說了,我也不打算和他過了。”
程梨一愣,看著她。
看到程梨的眼神,黎曉惠說道,“你是不是覺得,我還會重蹈覆轍,再忍下去?”
程梨停頓了片刻,點了點頭。
“就是忽然不想忍了,等這次出院,我就會和他離婚。以前總覺得還能再忍忍,忍到泱泱讀大學(xué)就好了。”
黎曉惠嘆了口氣,繼續(xù)道,“可是今天被你撞見了之后,忽然就不想忍了,我為什么要讓我的孩子們見到我這樣不堪的樣子啊……”
程梨聽到這話的時候,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兒,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就是覺得……不是滋味兒。
她不知道母親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應(yīng)該是無意的吧。但哪怕是無意的這番話語,也依舊能讓程梨忍不住去想……那么,是不是自己如果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的話,母親說不定會早一點做出這樣脫離苦海的決定呢?
就在此時,門口倏然響起了一聲低沉的男聲,“恕我直言,您才是當(dāng)事人,是最有權(quán)利對自己的生活做主和發(fā)聲的人,因為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生活和人生負(fù)責(zé)。但聽您這話,卻似乎要將這責(zé)任轉(zhuǎn)加到程梨頭上來�!�
他邊說,邊走了進(jìn)來,說完這段話的同時,已經(jīng)站在了病床邊,居高臨下看著病床上的黎曉惠,補(bǔ)上了最后一句,“是不是不太合適?”
程梨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就愣了愣,馬上轉(zhuǎn)眸看去,就看到他從門口走進(jìn)來。
不知為何,心里的某個位置,一下子就松開了。連帶著整顆心都放松了不少似的。
黎曉惠的表情頓了頓,旋即笑得有些尷尬,說道,“抱歉,小左是吧?今天可真是……讓你看笑話了。”
“左寒,初次見面�!弊蠛c了點頭。
程梨終于忍不住了,趕緊拉了拉左寒的袖子,問道,“傷呢?怎么樣了?好好處理過了嗎?”
“嗯,簡麟給弄了一下,問題不大�!弊蠛溃安挥脫�(dān)心。”
程梨聽了之后放下心來,但又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一下子還說不上來是哪里不對,正準(zhǔn)備好好思考一下呢。
左寒已經(jīng)打斷了她的思緒,說道,“我剛?cè)ズ突絷懒牧藥拙�,我們的意思都是先檢查,要是覺得沒什么問題的話,就本人簽個同意書就行。”
黎曉惠點了點頭,“我簽�!�
很快就準(zhǔn)備好了同意書,黎曉惠簽字之后,很快就被帶去檢查了。
江橙說道,“她肋骨有傷,鉬靶估計做不了,鉬靶得壓著胸,肋骨有傷的吃不了那疼,所以我找了乳腺外科那邊的同事開了彩超,先看看吧,要是不穩(wěn)妥,再做穿刺活檢就行�!�
左寒聽了這話,眉心擰了擰,他自己就是做醫(yī)生的,哪里會不知道鉬靶是檢查什么的?更何況再配上了穿刺活檢這種步驟。
就連程梨在聽到這個都時候,心里都有了不好的猜想,又何況是左寒。
骨科這邊的檢查結(jié)果很快出來,肋骨有兩條骨折了,但沒有錯位,所以靜養(yǎng)就可以。左手的舟骨骨折,打石膏固定一段時間就可以恢復(fù),腳踝的傷勢是扭傷。
檢查結(jié)果按說應(yīng)該是江橙來說的,可是江橙怎么想都覺得……不太合適,于是拿著病歷檢查單和片子什么的,去敲開了霍昀辦公室的門。
“請進(jìn)�!�
“霍主任�!苯茸哌M(jìn)他辦公室,表情有些為難。
“有事?”霍昀坐在辦公桌后頭,目光清冷,表情沉穩(wěn)。
“能拜托你一件事情嗎?”江橙咬了咬唇,開口說道。
霍昀挑了挑眉梢,眼神里陡然有了幾分興味盎然。
片刻后。
身著白大褂的高大男人,拿著病歷單子什么的,走進(jìn)了病房里。
看著霍昀進(jìn)來,左寒皺了皺眉,“搞這么大陣仗……”
會容易讓人緊張。其實在醫(yī)院,醫(yī)生態(tài)度越稀松平常,越是代表沒大事。
真要是個主任副主任的親自過來給病人說病情,反倒讓人害怕自己是不是快死了?
霍昀聳了聳肩膀,“我也不想的,有人求我。”
江橙在一旁暗暗咬碎了一口牙。
第205章
道理我都懂,但還是想不通
程梨聽到這話,不由得朝著江橙看了一眼。
江橙什么都沒說,只無聲嘆了一口氣。
霍昀的性子不是磨磨唧唧的,來都來了,馬上就拿出了片子來,指給程梨還有黎曉惠看。
“這是這一次的骨折線,這一條肋骨,還有這一條肋骨,但沒有什么錯位的情況,也不需要做太多手段,就回頭讓江醫(yī)生弄個彈力固定帶M.L.Z.L.來固定一下,等到骨折線愈合就行了。疼得厲害就開點止痛藥�!�
霍昀又拿出另一張片子,“這里,手腕舟骨骨折,也是保守治療就行,讓江醫(yī)生打個石膏,問題不大。”
再拿出另一張片子,“腳踝雖然有明顯的活動局限,但是片子上看,骨頭沒有問題,應(yīng)該就是單純的扭傷,讓江醫(yī)生開點藥膏敷一下,幫助活血化瘀,之后好了之后要多加注意,不要發(fā)展成習(xí)慣性的扭腳就行�!�
“后續(xù)注意營養(yǎng),盡量吃清淡營養(yǎng)的食物,有助于傷勢恢復(fù)�!�
霍昀說到這里,黎曉惠點了點頭。
程梨道謝道,“謝謝霍醫(yī)生�!�
霍昀嗯了一聲,但是手里依舊拿著片子,停頓了幾秒之后,才開始了下一個話題,“而且從片子上看,你有很多陳舊性骨折�!�
黎曉惠聽了這話之后,臉色有些黯然,沒有說話。
程梨一愣,“陳舊性……骨折?”
“嗯�!被絷揽聪蛩�,說道,“就是以前骨折了,沒有經(jīng)過很好的治療和妥善的恢復(fù),以至于恢復(fù)得不好,愈合情況欠佳�!�
霍昀說著,目光朝著黎曉惠看了一眼,繼續(xù)道,“甚至有可能,在愈合過程中遭到了二次傷害�!�
霍昀說話很是直接,但有時候真話就是太過尖銳,以至于他這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尖銳得跟刀子似的。
霍昀繼續(xù)道,“聽說你是家暴的受害者是吧?建議你做個司法鑒定的驗傷,就這些做下來,可以判了�!�
程梨在一旁,心里說不出來是個什么滋味兒。先前還不明白,江橙那么大大咧咧的人,怎么還自己沒法說,要叫霍昀來說?
現(xiàn)在聽到這些內(nèi)容,卻一下子就有些理解了。
霍昀說道,“如果要做,我這邊可以讓人安排�!�
原本在旁人看來,黎曉惠都已經(jīng)到了這份上,肯定會毫不猶豫答應(yīng)的。
可是黎曉惠聽了霍昀這些話之后,臉色看起來雖然有些黯淡,卻沒有馬上點頭答應(yīng),只說道,“謝謝醫(yī)生,我……再考慮考慮吧?”
程梨聞言頓時就愣住了,“考慮?”
這還用考慮?
還不等程梨說更多,江橙就說道,“程梨!你……跟我去辦一下入院手續(xù)吧�!�
程梨抿了抿唇,點了頭。
左寒站在一旁,伸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按了一下,說道,“去吧,我在這兒等著�!�
“嗯�!背汤婀怨渣c了頭,“我一會兒就回來�!�
江橙拉著程梨出去了,程梨也清楚,江橙叫她出來恐怕也不是為了入院手續(xù),就江橙做事情的穩(wěn)妥程度,區(qū)區(qū)一個入院手續(xù),肯定早就幫她辦妥了。
程梨輕嘆了一口氣,“不是入院手續(xù)吧?”
“當(dāng)然不是。”江橙說道,“我之前不就和你說了么,尊重他人命運,放下助人情結(jié)。我也提前和你說過的,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旁觀者這么冷靜理智……”
程梨咬了咬唇,說道,“我只是想不通。道理我都懂,但還是想不通。你也知道的……”
程梨抬眸看著江橙,江橙看到她臉上笑得比哭還難看,將她擁到懷里來,“我知道,都知道�!�
“她當(dāng)初離開時的原話我都還記得,她說‘梨梨,原諒媽媽,媽媽還年輕,還想有幸福的日子過,而不是這樣,日復(fù)一日困在無趣的柴米油鹽里,睜眼閉眼,全是一樣的日子,看也看不到頭’�!�
程梨說到這里,苦笑了一聲,“如果她真是過上了幸福日子。我當(dāng)初被放棄,吃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也算是有點什么……意義?可是現(xiàn)在呢?如果她放棄了我,就是為了過這樣子的日子的話,那我受的那些罪……都是什么�。俊�
程梨深吸了一口氣,腦袋擱在江橙的肩窩里,說道,“我可能……就是不甘心吧,太不甘心了。”
江橙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我懂,我都懂�!�
而病房里,左寒在病床旁邊站著。
其他人都出去了,只有他在,場面一度有些尷尬,尤其是左寒本身就是一個給人感覺很是疏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
黎曉惠在一旁,抬眸看了左寒一眼,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說道,“我知道,梨梨不會理解我。可我……也有我的苦衷和難處�!�
左寒原本是真的沒打算主動和她搭話開腔,起碼就算搭話,也沒打算搭話這些話題。
怎么說呢,真要說起來就是,原本左寒是打算給黎曉惠一些面子的,起碼不會像當(dāng)初對程光遠(yuǎn)的態(tài)度那樣對待黎曉惠。
但是黎曉惠卻主動提起了這些話題。
左寒的眉梢挑了挑,表情里沒有什么溫度,看起來很是漠然地朝著黎曉惠看了過去,問道,“哦?你有什么苦衷和難處?”
黎曉惠嘆道,“泱泱還小,總不能讓她父親坐牢吧?如果她父親真的有了什么案底,以后泱泱要是想考公考編的,豈不是會受到影響嗎?我總得為泱泱考慮考慮……”
“說得真好。”左寒的聲音沒什么溫度,嘴角挑起了一抹淺淺的冰冷的弧度,其實如果程光遠(yuǎn)在場的話,肯定會覺得這個笑容眼熟,因為當(dāng)初左寒對他說那些不客氣的話語時,臉上掛著的,就是這樣的笑容。
黎曉惠聽到左寒這話,只覺得他的語氣……好像并不那么客氣。一抬眸,便看到了左寒嘴角沒有溫度的笑容。
左寒問道,“你當(dāng)初放棄程梨的時候,一定也是這樣由衷的為程梨考慮過吧?”
只一句話而已,甚至沒有刻意帶上什么諷意,卻也已經(jīng)足以堵死黎曉惠所有的辯白。
“我……”黎曉惠的臉色白了白,“……是我對不起梨梨,可我總不能讓泱泱也……”
“少感動自己了�!弊蠛f道,“你知道有毒的父母、有毒的原生家庭里養(yǎng)出的小孩,是什么樣子嗎?他們就連堅持‘活下去’這個念頭,都需要付出百萬分努力了。還考公?考編?”
第206章
原來,左寒一直在保護(hù)著她
左寒的話,讓黎曉惠一下子就愣住了,一時半會兒愣是沒能說出話來。
左寒的眸色沒有溫度,既然已經(jīng)開了話頭了,反正也已經(jīng)不夠客氣了。
他也懶得再忍著,索性就把話干脆說完。
左寒繼續(xù)道:
“你當(dāng)初離開程梨的父親,放棄程梨的時候,起碼還能坦誠是為了想要尋找自己的幸福�!�
“而現(xiàn)在沉沒成本太高,自己又不甘心,不想離婚卻打上為了孩子的名頭,讓你那無辜的孩子來背這個鍋,你不會覺得自己太卑劣了嗎?”
“司法鑒定的驗傷你不愿意做,這婚,我看你也是離不了的�!�
“并且你試圖以愚蠢懦弱的無意義的堅守,來感動自己,順便道德綁架你可憐的孩子,讓這個目睹了你遭受家庭暴力,目睹了你婚姻不幸的孩子,一輩子背著‘母親是為了我才不脫離這樣的家庭’這個沉重的包袱,讓這個可憐的孩子,為你悲劇的人生負(fù)責(zé)�!�
“我說得,沒錯吧?”
黎曉惠的臉色一陣陣發(fā)白,被左寒的話,一字一句,堵得難以呼吸。
“我不、我不是……我沒有!你、你胡說……你胡說八道!”黎曉惠的聲音都忍不住高了幾分。
比起她的情緒激動,左寒的情緒異常的冷靜淡定。
他繼續(xù)道,“是我胡說八道嗎?那,你口口聲聲說著是為了泱泱,我問你,你好好看過那個孩子的眼睛嗎?你認(rèn)真看過嗎?”
黎曉惠愣怔著,“什……什么?”
左寒淡聲道,“你忙于自怨自艾,忙于不甘心,忙于要困在這樣的婚姻里至死方休,恐怕連好好看一看你孩子眼睛的時間,都沒有吧?”
左寒想到了當(dāng)時,在林磊被警察帶走之后。從房間里出來的那個小女孩兒,那雙染滿恐懼的眼睛。
就好像,如果不是程梨還在當(dāng)場,作為林泱泱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讓她眼里還有些許僅存的希望的話。
這個孩子眼睛里,除了恐懼,可能就什么也不剩了。
黎曉惠聽了左寒這話,一語不發(fā),無法反駁,無法為自己辯白。
什么都說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因為就算情感上,自己依舊因為那些不甘心,而不愿承認(rèn)。
但是理智上,她很清楚,左寒說的,句句屬實。一句話、一個字,都未曾冤枉過她。
黎曉惠張了張嘴,什么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什么辯解都說不出來,只是啞然地張了張嘴而已。
左寒說道,“如果你真是如你所說那樣,為了孩子好?”
他輕輕扯了扯嘴角,“任何一個真心為了孩子好的父母,都不會想要看到自己的孩子有一雙那樣的眼睛,只�?謶值难劬��!�
“迄今為止,你那個丈夫給那孩子所帶來的心理上的傷痛,都已經(jīng)需要她用一生來治愈了�!�
“我和程梨經(jīng)歷的都是爛瘡一樣的童年,才會因緣際會,像這樣在一塊兒互相療傷。你剛才說從沒見過程梨生氣的樣子,覺得她平時性子都太軟了?”
左寒問出這樣一句,讓黎曉惠一時之間不知道怎么回答,因為她本能的直覺,如果說左寒剛才這些話,如同一個又一個的耳光的話。
左寒接下來的話,也不會溫和到哪里去,一樣是扎心的利刃毫不留情。
左寒道:“她要怎么性子硬氣得起來呢?她從小到大,都在飽受向?qū)氄涞呐按�。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沒有任何人撐腰的時候,世界都不站在她那一邊的時候,她要怎么硬氣得起來呢?你告訴我。”
“她只有性子軟一點,不跟人硬碰硬,不去觸人的霉頭,才能保全自己。那是一個沒有人撐腰的人,自己悟出來的生存之道�!�
“所以,你是真的不知道程梨從小到大遭受了怎樣的對待嗎?”
左寒安靜看著黎曉惠的眼睛,清楚看到了她目光里的躲閃之意,也看到黎曉惠臉上的蒼白都帶著羞愧之色。
“看來你是知道的�!�
“那么,同樣對程光遠(yuǎn)說過的話,我再同您也說一遍�!弊蠛⒅钑曰莸难劬Γ凵褚呀�(jīng)變得尖銳而凌厲,“你保護(hù)過程梨嗎?這么多年�!�
黎曉惠抿唇不語。
左寒繼續(xù)道,“你沒有。無論是在你的上一段還是這一段婚姻里,程梨都是最先被拋棄的那個,你沒有保護(hù)過她�!�
“但是她還是想要保護(hù)你,她那么軟的性子,會生氣會動怒,都是因為想要保護(hù)你。你都不覺得臉紅嗎?”
左寒頓了頓,此刻,不止是眼神,就連聲音都變成了和眼神一樣的尖銳而凌厲。
“我從來就不是什么好人,沒有什么同情心和同理心。站在程梨丈夫的角度,我只會覺得你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遭受這樣的遭遇,難說就不是報應(yīng)。”
“也正如我所說,我沒有什么同情心同理心。所以你那個小女兒,你愛怎么道德綁架,不管我的事,我不想管也懶得管。但看得出來程梨還是很在乎你,所以,我希望你少去道德綁架程梨�!�
“否則,我不會坐視不理�!�
左寒說完站起身來,從口袋里掏出了個首飾盒子來,隨手放在了黎曉惠的枕邊,“初次見面,幸會,這是禮物�!�
語畢,左寒安靜走到病房陽臺去,沒打算再有什么交流。
而他并不知道的是,就在病房門外。
程梨捂著嘴,肩膀顫抖著泣不成聲,雙眸早已經(jīng)哭得通紅。
她背靠著門邊的墻壁,身體緩緩滑下來坐在了地上。
先前里頭的對話,她幾乎都聽了個明白,每個字,每一句……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左寒在保護(hù)著她。
并且,早就已經(jīng)在保護(hù)著她了。甚至在她父親面前……
江橙原本去準(zhǔn)備石膏和固定帶了,一過來就看到程梨這副模樣,都有點慌了,趕緊迎了上來。
“梨子!”江橙低喚一聲,程梨趕緊抹了抹臉上的眼淚,對江橙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趕緊站起身來朝著一旁安全通道樓梯走去。
江橙還有些愣,但很快,左寒就從病房里出來了,低聲問道,“她人呢?”
第207章
我不會笑你,所以不用躲起來哭
“那、那邊。”江橙愣愣指了指安全通道樓梯的方向。
其實,換做任何時候,江橙都是向著程梨的。
可是就剛才程梨那個狀態(tài)而言,江橙覺得不會是左寒造成的。
而左寒很是關(guān)切的樣子,讓她不由自主就給他指了路,就好像覺得……左寒跟過去,會比自己跟過去,更有效果。
江橙看了一眼自己拿來的工具,就進(jìn)了病房去。
程梨迅速跑下了樓梯,原本以為可以暫時躲開。剛才江橙在病房門外那一聲喚,她擔(dān)心會被病房里的人聽到。
所以也只是想著暫時躲開,等到自己的狀態(tài)緩和一些,就再進(jìn)去。
程梨站在樓下的樓道口,深呼吸著,抬手努力將臉上的淚痕擦去。
“呼……呼……”她一聲聲深呼吸著,自我催眠似的安慰著,“沒事,沒事沒事,沒事的……”
仿佛只要這樣多說幾遍,就真的可以沒事似的。
“沒事什么�!蹦腥说统链判缘穆曇簦咳粡纳砗髠鱽�,很近很近。
幾乎就在耳邊了,近得程梨覺得只一瞬間,自己的心臟仿佛都要停止跳動了!
她眼睛驀地瞪大了幾分,在那一瞬間仿佛連心跳和呼吸都停滯了。
一雙手,從后頭,輕輕握住了她的肩膀。
明明不是多炙熱的溫度,甚至,程梨一直覺得,左寒是那種體溫不算太高的人,挨在一起會覺得溫暖,但不太會覺得炙熱。
可是此刻,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態(tài)導(dǎo)致的,她覺得左寒的體溫,炙熱的透過了自己的衣服,熨帖在自己的肩膀上。
“沒、沒事�!背汤孚s緊又在臉上擦一把,怕有什么先前沒能擦干凈的淚痕,“我就是……”
程梨咬了咬嘴唇,沒能說下去。
左寒握著她的肩膀,將她轉(zhuǎn)過身來,垂眸看著她。
程梨垂著眼睛,不敢抬眸對視她的目光。
左寒看著她的臉,低聲問道,“剛才,都聽到了?”
“……”程梨沒做聲,只輕輕點頭,總覺得自己只要發(fā)出任何聲音來,可能眼淚就又會不好控制了似的。
左寒忖了忖,從她臉上,也讀不出什么表情來,主要是,他本來就不是個擅于從別人的表情就準(zhǔn)確讀出對方心思的人。
更何況,程梨現(xiàn)在還在努力控制著表情,他就更加讀不出來了。
于是,左寒只能順著剛才的事情去想,思忖片刻問了句,“那,是我剛才對你媽媽說話不太客氣,你生氣了?”
程梨眼睛驀地一怔,然后用力搖頭,原本怕發(fā)出聲音就控制不住表情,此刻也沒能繃住,總不能讓左寒誤會自己因此對他生氣吧。
程梨啞聲說道,“沒,我沒有生氣,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不然,你的性子,都不會主動和人說話的�!�
左寒嘴角抿了抿,很輕地嘆息了一口。就像是,可能先前還不明白,為什么程梨會哭,但此刻聽到她的這些答復(fù)之后,就明白過來了。
程梨聽到他的嘆息,剛想抬眸看他,就被他溫柔的手輕輕扣住了后腦勺,按進(jìn)了他的懷里。
程梨的臉貼著他的胸膛,聽到了他胸腔里沉穩(wěn)的心跳,一聲聲落在耳邊,仿佛能讓她的心也跟著這樣的頻率,變得安定下來。
然后,程梨在這樣沉穩(wěn)的心跳聲中,聽到了左寒的聲音,本來就很磁性的聲音,在胸腔里被共振成更加磁性的音節(jié)。
左寒說道,“既然不是生氣。那就是委屈了吧。委屈的話,哭也可以的,我又不會笑你,所以不用躲起來哭�!�
原本情緒就好不容易才繃住的,一聽到左寒這句話,簡直了。
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一些穩(wěn)住情緒的防線,頓時稀碎……
什么都不剩了。
滿耳朵滿腦子滿心都是他剛才那句‘委屈的話,哭也可以的,我又不會笑你,所以不用躲起來哭’。
眼淚頓時決了堤,程梨能夠做到的,只是讓自己穩(wěn)住,起碼不要哭出聲音來。
她將眼睛輕輕按在他胸膛,于是熱淚就這樣滲透了他的衣襟。
左寒能夠感覺到衣襟潤潤的溫?zé)岬臐�,但是他卻始終沒有聽到她的哭聲,她甚至就連呼吸都很克制。
左寒心中有些嘆息,這個酸梨,看起來性子柔柔和和的,像是再沒脾氣不過的軟弱的人了。
但其實真的是個能忍的堅韌的人啊。
也不知道以往的人生中,有過多少次受了委屈,無人傾訴,無人撐腰。
甚至就連哭都不敢哭出聲音,就連呼吸聲都要努力克制的時候?
她是怎么扛過來的?
左寒其實很難以想象,他覺得,自己或許都沒有這個女人堅韌,因為自己曾經(jīng),都想要放棄了,覺得沒有意思,這人生沒有意思,這世界也沒什么意思。
后來有心理醫(yī)生以年為單位的疏導(dǎo),才逐漸沒有那么厭世。
可她呢?她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心理醫(yī)生,但就這樣,緊咬牙關(guān)的,熬過來了。
程梨默默流淚了許久,才總算緩過來了。
她努力深呼吸著,調(diào)節(jié)著自己的情緒,然后才鼻音重重,聲音略啞,但是語氣還算平靜地說道,“江橙和我說,要我放下助人情結(jié),尊重他人命運。”
左寒聞言,眉梢挑了挑,“有點道理�!�
“總之,我會把我能做的做了,把選擇交給她自己,我能做的只有那么多,我畢竟只是個能力有限的普通人�!背汤嬲f道
“嗯�!弊蠛吐晳�(yīng)了一句,就很順手地抬起手來,在她后腦勺輕輕揉了揉,“不用擔(dān)心�!�
他頓了頓,“我在呢�!�
程梨手指不由得捏緊了他腰側(cè)的衣服。
就在這時,有輕輕的咳嗽聲,從樓梯上傳來,“咳!”
聲線很熟悉,是簡麟,他聲音有些尷尬,“打擾了打擾了,失禮了失禮了。我實在不想破壞你們的氣氛,但是左寒走得急,手機(jī)落在我這里,有電話過來�!�
簡麟邊說邊一溜小跑下樓梯來,左寒眉心擰了擰,從他手里接過電話來,就看到屏幕上是左年的來電。
左寒眼下其實沒有什么心情和左年通話,剛想掛斷,程梨在一旁說道,“大哥打來的啊,你快接吧,我……我先去洗個臉�!�
第208章
一棒子把他打死再也爬不起來
程梨覺得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肯定很狼狽,當(dāng)著左寒也就算了。
她什么樣兒左寒沒看過啊,可是簡麟也在呢!
程梨趕緊也顧不得上樓去,直接就從這一層的樓梯防火門進(jìn)去了。
左寒拿著手機(jī),電話已經(jīng)響到了自動掛斷。
簡麟在一旁不好意思地笑笑,拿出紙巾來遞給左寒,“別這么看著我,我也不想的嘛,我哪里知道你和老婆在樓道里卿卿我我……”
“你管這叫卿卿我我?”左寒從他手里接過紙巾,順手擦了擦衣襟上的那片被淚水沾濕的位置。
簡麟看著那片被淚水沾濕的衣襟,也意識到了用卿卿我我似乎不太合適,但他還真是一時半會兒不知道應(yīng)該用什么詞兒來形容。
簡麟從他手里拿過紙巾幫他擦著,說道,“你趕緊給年哥回個電話過去吧,他都打了三個過來了,怕不是有什么急事要找你的。”
左寒看著他,“那你不先接了問問?”
“你開什么玩笑!”簡麟瞪大眼睛看著他,“我怎么敢!那可是年哥!”
簡麟像是聽到什么天方夜譚似的看著左寒。
倒不是他夸張,而是左年其實給他們的感覺的確是……比較嚴(yán)肅,比較……可怕。
也只有在左寒面前,左年才是那個沒脾氣的好大哥。
而在左寒這些朋友面前,雖說現(xiàn)在其實也都還好了,但是在剛開始的時候,他們剛開始和左寒做朋友的時候,幾乎都被左年冷臉考察過。
那個氣場強(qiáng)大的男人,冷臉的時候,還真的是……挺懾人的。
簡麟剛想催促左寒趕緊回?fù)軅過去,電話就又進(jìn)來了。
左寒接了起來,手機(jī)貼到耳邊,“怎么�!�
“怎么?”左年的聲音低沉馥郁,在那頭反問了一句,聲音里帶著些笑意,不像是開心的,倒像是被氣笑了的。
左寒不語。
就好像,若是左年不說話,他就可以一直這樣繼續(xù)沉默下去。
左年是早就習(xí)慣了弟弟這個性子了,所以主動打破了沉默,“是不是要不是我律師正好碰到景倫了的話,你還真不會和我說這些事情了?”
左寒聞言,眉梢挑了挑,“景倫把事情告訴你律師了?不可能吧�!�
景倫的專業(yè)素養(yǎng)和交情,左寒完全放心,不覺得景倫會隨便把他拜托的事情告訴別人。
左寒自認(rèn)自己雖然在交際方面比較弱,但是自己的朋友,都是很不錯的。
所以對景倫并無任何懷疑。
左年在那頭哼笑了一聲,“還用他來說?對方的那個當(dāng)事人,在派出所里大吵大鬧跟瘋了似的,你以為還用跟景倫打聽才能知道事情的輪廓嗎?”
“原來如此。”左寒道。
左年聲音有些不悅,“碰到這種事情,為什么不和我說?怎么不找我?guī)兔δ�?�?br />
“你那么忙。”左寒聲音平靜,“再說了,我自己也能夠解決啊�!�
“解決?你的解決就是動手打人,把自己的傷口給打裂了是吧。”左年在那頭的聲音明顯聽著就帶著些關(guān)切和責(zé)備,“就連被人把手給砍傷了,也沒和我說。”
左寒沒做聲,安靜聽著,不知為何,或許是真的和那顆酸梨在一塊兒了之后,被她那種平和的心態(tài)給感染了。
仿佛對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大的敵意了似的。
所以,對于左年剛才這些話……
左寒覺得如果在以往,自己聽到的,肯定是左年的控制欲和責(zé)備。
自己給出的回答肯定是‘我自己的事情為什么要和你說?’‘我有什么要和你說的必要?’的諸如此類的話語。
但是此刻左寒聽著,卻奇異的覺得,自己聽到的是左年的關(guān)心,和沒能幫上忙的自責(zé)。
而此刻左寒張口的第一句回答是,“對不起啊。習(xí)慣自己解決了,嶺溪醫(yī)院被砍傷那事兒也就沒多想,正好朋友是警察,順便就解決了�!�
左寒這帶著解釋的一句話,直接把左年給弄懵了。
原本,左年在說出先前那些話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好了聽到左寒一些冷言冷語,或者是直接掛斷電話的準(zhǔn)備了。
但是沒有想到,會聽到左寒的解釋和道歉。
左年愣住了,凌淵正好拿著文件進(jìn)來辦公室,就被他打手勢給制止了。
左年的表情停頓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事,只是、以后這種事情,可以找我讓人解決。就算……左家你不當(dāng)成是自己家,但我永遠(yuǎn)是你哥啊�!�
“嗯,知道了。”左寒說道,“至于今天這邊的事情,算是家務(wù)事。所以……”
“你想好怎么處理了嗎�!弊竽陠柕�,素來冷峻的聲音似乎都染上了溫和。
“看吧,現(xiàn)在也不知道受害者是什么想法什么決定�!弊蠛浀贸汤鎰倓傉f過的,做好自己的事情,然后看黎曉惠自己怎么選擇,怎么決定。
左年心思深沉,什么人和鬼沒見過?只一聽左寒這話,就已經(jīng)反應(yīng)過來了。
說道,“現(xiàn)在聽起來的意思是,受害者可能不打算追究施暴者的行為是吧?”
左寒想了想黎曉惠的那個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扯了扯嘴角,“嗯,有的人跪久了,連膝蓋都沒了,不會站起來了�!�
“別人站不站得起來我不管�!弊竽昀涞�,“那人既然害得我弟弟手上傷口都崩開了,我不可能就這么算了�!�
左寒聞言沒做聲。
左年繼續(xù)道,“姑且不論受害者愿不愿意深究吧……你當(dāng)那個渣滓手頭上只有打老婆這一件事兒么?那種爛人,身上的臟事兒可多著呢,爛賭,拉皮條……回頭我再讓人去查一下,看有沒有什么能夠一棒子把他打死再也爬不起來的由頭�!�
“嗯�!弊蠛畱�(yīng)了一聲,忖了忖,“謝謝�!�
“到時候你自己看要怎么處理吧,決定權(quán)交給你�!弊竽暾f完這些,便道,“我還有會議,先掛了�!�
左寒又想了想,說道,“你自己注意身體,注意安全�!�
“嗯?”左年在那頭挑了眉梢,嘴角勾起弧度,聲音里有些興味盎然,“小寒這是擔(dān)心我的意思��?”
“嘖�!弊蠛X得自己真是……多這一嘴干什么?
左年道,“你要真擔(dān)心,海城那邊不久之后有個宴會,你去參加吧,就當(dāng)替我。海城那個水土,我實在是不服……等我吃中藥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先�!�
第209章
原本孕婦就是不能被辭退的
結(jié)束和左年的通話之后,左寒的目光就掃向了簡麟。
簡麟站在那兒,看天看地就是不看左寒。
左寒冷笑了一聲,“這就是你說的,不敢接年哥電話?”
簡麟輕咳一聲,頗為不好意思,“那……那可是年哥電話!我敢不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