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爺爺……”夏樵眼睛瞬間紅了,抓著沈橋的肩。
“小樵啊�!鄙驑蜉p輕叫了他一聲,叫完又沉沉笑了一聲,嗓音依然虛渺老邁:“我的上一任,也管我叫小橋�!�
“你看,我跟你有緣�!�
夏樵根本說不出話來,只拼命眨著眼睛。
他害怕的時候總是叫得夸張,說是哭,其實并沒有多少眼淚。而當他眼淚大顆大顆掉個不停,卻根本出不了聲。
沈橋只是看著他,然后拍了拍夏樵的手。
籠里的景象在飛速變化,90年代的五斗櫥、窗格、書桌和床都在淡去,房間里的香灰味變得淺淡依稀。
好像一個并不冗長的夢走到盡頭,什么都散了,只剩下他們站在茫茫霧中。
沈橋看著聞時,苦笑著叫了一聲:“聞哥�!�
聞時點了一下頭,他說不來什么滋味,也不知道該應點什么。
過了片刻,才道:“我沒想到這是你的籠�!�
“我也沒想到�!鄙驑蛘f,“我以為我能干干凈凈地上路呢�!�
他垂下目光,眼皮褶皺耷拉,重重地壓著蒼老的眼睛。
又是許久,他才笑著說:“想要真正的無掛無礙太難了,還是舍不得,還是放不下啊�!�
“放不下什么?”聞時問。
沈橋看著夏樵低垂的頭,說:“我常會想,要不要讓他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以前覺得就瞞著吧,瞞一輩子,做個普通人,生老病死,挺好的�!�
“后來又開始擔心,擔心如果我不告訴他,等我不在了,他再誤打誤撞知道,那該怎么辦呢?就這么糾結、反復,想了這么多年,也沒能有個痛快的結果�!�
“還是怪我�!鄙驑蛘f,“我教會他的東西太少了,這小孩好像就學到了膽小要哭,傻里傻氣的,別的情緒總也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關竅沒通�!�
聽到這話,聞時才意識到,自從他進了沈家、得知沈橋已故,始終沒見夏樵因為哀慟而哭過,也沒覺得夏樵有多難過。他會開玩笑、會跟各種人聊天、還張羅著租房,好像不明白生死,也不懂離別。
直到現(xiàn)在,直到這一秒……
他看著夏樵通紅的眼圈,對沈橋說:“他現(xiàn)在應該懂了�!�
活著沒能教會的事,以這種方式教會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沈橋琢磨許久,只有心疼。
“人啊,還是貪心�!彼徛亻_口:“臨到這時候,才發(fā)現(xiàn),我放不下的東西太多啦�!�
聞時像個耐心的聽者,問:“還有什么?”
“以前想著要看這小孩長大,不用多大,成年了18歲就可以。可是真到18了,又想能再看幾年,到他再成熟一點,厲害一點,有人照料或者能照料別人,有個家�!�
“還想……這幾年日子變化太大了,跟九幾年那會兒天差地別,不知道你來了,要多久才能適應,會不會碰到麻煩,會不會過得不好�!�
“還擔心小樵這性格,能不能討你喜歡,萬一鬧了矛盾怎么辦,也沒個人來調解�!鄙驑蛘f著,依然慈祥溫和。
“想著這些,我就覺得要是我在就好了,聞哥你生氣都悶著,小樵太傻,不一定看得出來,回頭氣傷了可不好�!�
他說著說著,又笑了起來,好像那些舍不得、放不下,也沒那么令人難過了。
“還有啊……”沈橋說:“二十多年沒見,我還沒來得及跟聞哥你喝杯茶,上次你走說好了的�!�
沒想到,居然后會無期了。
他又仔仔細細看了夏樵和聞時一眼,慢得像要記住他們的樣子,然后嘆道:“算啦�!�
歸根究底,說來說去,不過都是些零散小事。
他這一生,接過很多人,也送過很多人,算得上長命百歲、功德圓滿。
于是他對聞時說:“賴得過今天,也賴不過明天,最后,就麻煩聞哥你送我一程了�!�
“缺的那杯茶……以后有緣再喝吧�!鄙驑蛘f。
聞時沉默良久,點了點頭:“好�!�
他伸出手,指背觸上老人的額心。
那一瞬間,所有浮散的黑色煙氣驟然輪轉起來,明明無形無體,邊緣掃過夏樵手背的時候,還是留下了一道細細的傷,順著神經(jīng)疼到心臟里。
就是這些東西,從沈橋身上拔出,圍聚到了聞時這里,細細密密地纏在他四周。
聞時卻好像感受不到痛一般,手指依然抵著沈橋,沉靜地闔著眼。
罡風撲面,掀得人幾乎站立不穩(wěn)。
而那些煙氣在瘋狂沖撞之后,終于靜歸溫順,慢慢消融淡化。
聞時額前的頭發(fā)被風掀起又落下,襯得他皮膚毫無血色,比之前蒼白不少。
夏樵的慟哭依然出不了聲,他死死攥著沈橋的手,卻感覺掌中越來越空。
黑色煙氣徹底消融的時候,他抓著的人連同整個籠一起,徹底消散不見。臨消失前,他聽到了沈橋最后一句溫聲叮囑:“天涼記得加衣,熱了別吃太冰,好好的,啊�!�
籠消散后,真實的景象顯露出來。
他們還坐在那輛大巴上,身后的人還在聊天,一切如舊。
沈橋下葬的地方背山靠水,底下還有一大片花樹和田。
夏樵把壽盒放進墓里,親友鄰里照風俗把紅棗和糖糕填進去。
孝衣孝帽一燒,石板一壓,這一趟就算送到頭了。
下山的時候,夏樵喉嚨里終于有了嗚咽,又啞又輕,卻像塵封許久的銹罐終于撬開一絲縫。他走走停停,如果不是有人推著,可能永遠也下不了這座山。
就在他賴住腳步,想要轉身的時候,跟在后面的聞時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腦勺,沉聲說:“別回頭�!�
別回頭。
讓他干干凈凈來,也干干凈凈走。
山腳下的花樹不知是哪種,風一吹,便落了滿地。
聞時被掃過的花枝迷了一下眼,他闔眸再睜開的時候,恍然覺得這一幕有些熟悉。
就好像曾經(jīng)也有那么一個人,手掌瘦而薄,帶著溫涼觸感,輕拍著他的后腦將他往前推了一步,勸哄似的說:別回頭。
他原地停住,怔忪幾秒,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
看到謝問落后幾步,不緊不慢地走在狹長的路上,伸手接了一朵滾落下來的花。
第13章
失聯(lián)
謝問把花攏進手里,卻見花瓣在碰到他的瞬間蜷縮枯萎起來,轉眼就成了一團棕褐色的死物。手指輕輕一撥,便松散開來。
他眼眸低垂,看著手中的死物,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過了片刻,他抬起眼,就見聞時正蹙眉望著他。
謝問垂下手背在身后,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和間雜的花枝問他:“我干什么壞事了你要這么看著我?”
“……”
聞時抿了一下唇。
他其實只是單純回頭看看。但對方這么一問,他只能繃住臉說:“有點事問你�!�
謝問:“什么事?”
聞時:“……”
等我想想。
好在他反應快,幾乎沒多停頓就想到一個:“你衣服呢?”
謝問低頭認認真真看了自己一眼——衣褲齊全。
……
聞時服了:“我說你搭在手上的外套,黑色那件。”
謝問似乎這才想起那件衣服:“哦,那件�?赡苋硕嚯s亂,忘在哪了�!�
“你不找一下?”
“算了�!敝x問不太在意地說:“不是什么要緊東西,丟了再買吧�!�
聞時正窮著,不能理解他這種說不要就不要的闊氣。
見他眉頭越皺越緊,謝問又提議說:“要不你陪我去山里找找?不過這山有點大�!�
做你的夢。這山何止是有點大?
聞時掉頭就走。
謝問在后面笑,又咳嗽了幾下,聲音比來時還要悶,似乎身體更差了。
來送沈橋的鄰居朋友雖然不認識他,但還是關心地問了幾句:“生病了?生病了還趕這趟來山里,山里涼氣重�!�
謝問遠遠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什么事。
他說話雖然沒個正經(jīng),看上去卻實在是個好脾氣的人,可是……
聞時沿著山路拐彎的時候,還是沒忍住又轉了頭。
他看見謝問抵著鼻尖悶咳幾聲,在路過一株樹時,把手里的東西丟了。他神色淡淡的,透著病態(tài)的蒼白,看不出情緒,又似乎有些索然無味。
聞時愣了一下才想起來,那應該是他之前接的那朵花。
剛從籠里出來,聞時其實又累又餓,很難凝住氣。但他還是定了定神,試著看了謝問的靈相。
剛閉眼,他就看到了沖天的煞氣。
比剛見面的時候盛了幾倍,張牙舞爪,妖邪感濃稠又強烈,黑霧逸散的地方,那些發(fā)著光的花樹都暗淡下來,仿佛茍延殘喘。
聞時腦中嗡了一下,倏然睜眼。
那番景象又消失了,謝問依然是溫溫和和的模樣,垂著眸往山下走。
***
大巴停在山腳下,眾人陸陸續(xù)續(xù)過來。
夏樵已經(jīng)不再哭了,也不說話,眼睛腫得厲害,就那么呆呆站著。鄰居長輩們不忍心,一路半扶半拽地將他弄上車,安置在來時的座位上。
過了片刻,他木然的眸子才轉了一下,啞聲問:“聞哥呢?”
鄰居劉嬸就坐他后面,最見不到這種半大年紀的小輩哭。她拍了拍夏樵的肩,指著窗外說:“來了,喏,在那說話呢�!�
夏樵遲了一下,轉眼看過去。
就見聞時站在幾步遠的路邊,正跟剛下山的謝問說話……
主要是謝問在說,聞時聽著。
也許是錯覺吧,夏樵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有點遠,反正比正常說話的人遠一點,顯出一種微妙的生疏和回避感。
當然,夏樵不知道為什么,只覺得怪。
謝問簡單說了幾句,便沖聞時擺擺手,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而聞時則朝大巴走來。
他腿長,抓著扶手兩步上了四階,面無表情地在夏樵身邊坐下。
司機把煙摘了,轉頭問:“上來了?還差人么?”
聞時說:“沒了,走吧�!�
夏樵愣了一下,劉嬸他們更是熱心,指著遠處謝問的背影說:“他呢?你們那個朋友,他不上車��?”
“他不來�!甭剷r說。
“為什么?”
“有事,先走了�!甭剷r說。
夏樵覷了一眼聞時,盡管他聞哥總是這樣冷著一張臉,說話也硬邦邦的。但他還是覺得聞時這會兒心情不怎么樣。
“聞哥,你怎么了?”夏樵也沒什么精神,但還是問了一句。
聞時撩起眼皮,沒聽懂:“什么?”
“那個……”夏樵斟酌著,慢吞吞地問,“謝問他說什么了?你看起來不高興�!�
聞時很輕地蹙了一下眉,用一種“你在說什么夢話”的眼神看著他:“��?”
夏樵又縮了回去,蔫蔫地靠著車窗:“沒事,我看錯了,當我沒說�!�
倒是劉嬸不死心。
來的路上她就坐在謝問旁邊,年輕人生得極其養(yǎng)眼又有風度,誰不喜歡。她拍了拍聞時的椅背,說:“坐這車來的,最好還是坐這車走吧,不然不太吉利�!�
這種不吉利有生拉硬套之嫌,聞時沒聽說過。
但他還是朝窗外望了一眼,剛好看到謝問上了一輛紅色的車,便靠回了椅背。
“那就這些人?走了?”司機問。
聞時:“嗯。”
司機連忙把頭伸出窗外,猛吸兩口,把煙屁股摁了,然后擼著方向盤驅車返回市里。
***
名華府花園里的白事棚子已經(jīng)拆得干干凈凈,這一場延續(xù)幾天的喪事就算辦到了頭。
劉嬸就住在前面一棟樓,是個出了名的熱心腸。
她下了車還絮絮叨叨囑咐不停,生怕兩個年輕人不懂規(guī)矩亂辦事:“一會兒跨了火盆,還要吃點紅棗和白糕,然后你們回家呢,就把床啊、沙發(fā)之類的都挪一挪,打掃打掃。”
夏樵還是很蔫,點了點頭說:“謝謝嬸�!�
“你倆要是弄不過來,就來敲門說一聲,嬸去給你幫忙,啊�!眲鸶缁鹋璧年犖樽吡藘刹�,又說:“全部打掃完,洗個澡再睡啊,一定要洗澡�!�
夏樵應道:“好�!�
他茫茫然一令一動,別人塞給他什么,他就接什么,讓他吃什么,他就往嘴里填。
等到他終于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眾人早已散盡,他已經(jīng)回到了家里。
屋里空落落的,他也空落落的,就像丟了魂似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干嘛。
忽然,有人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頭。
夏樵捂著后腦勺轉臉看過去,就見聞時從他身邊經(jīng)過,左手拇指和食指很輕地捻著,不知道在捻什么。
“還有剩的香么?”聞時四下掃了一眼。
夏樵愣了愣:“有,你要嗎?”
“去抽一根點上�!甭剷r說。
他總給人一種“一不順心就翻臉”的感覺,夏樵很想親近他,又有點怕他,接了指令忙不迭就去弄了。
等到捏著一根香回來,夏樵才問道:“點香干嘛啊哥?”
“過來�!甭剷r朝后院偏了偏頭,示意他開門。
沈家別墅的后院很大,也很空。以前夏樵總想買點花花草草來擺著,但沈橋總說“留點地方”,也不知道留來干嘛。
聞時看到這么塊空地,也不覺得奇怪,反倒一臉了然。
以至于夏樵懷疑,之前沈橋說的“留”,就是留給他的。
“香給我�!甭剷r空著的手動了動手指,示意夏樵把東西遞給他。
夏樵乖乖照做。
聞時蹲了下去,讓香灰抖落在輕捻的手指間。
夏樵忽然就像開了眼一樣,看到了籠里才能看到的東西——那些絲絲繞繞纏在沈橋身上,又被聞時消融的黑色煙氣。
“這不是……”夏樵睜大了眼睛。
聞時還在捻著手指,煙氣所剩不多,被他捻成了長長一條,像木枝。
他伸手攏了一下,那東西便立在了泥土上。
不知哪里起了一陣風,香火只撲夏樵而來,熏得他兩眼泛淚,掩著臉咳了半天。
等他緩過火辣辣的勁,再睜開眼,發(fā)現(xiàn)面前的土里多了一株樹苗,枝丫瘦長俊秀。
夏樵嚇了一跳,避讓不及一屁股坐在了泥里:“這什么啊?”
“白梅�!甭剷r說。
夏樵心說我不是問品種:“這哪來的?”
“你剛剛不是看見了?”聞時看他的眼神仿佛看智障。
“我知道,我……我是看到了,你從爺爺身上吸走的黑氣,剛剛又弄出來了,然后就多了這棵樹�!�
聞時:“嗯�!�
夏樵忽然詞窮。
過了半天,他才緩慢地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所以它是……”
聞時想了想說:“你可以把它當成一種意義上的沈橋,也可以當成沈橋留給你的東西�!�
夏樵定定地看著樹苗,恍然想起小時候住的地方,附近也有一小片白梅林,好像不知不覺間就長起來了。
他現(xiàn)在似乎突然明白了它們的來歷——沈橋也是判官,也送走過很多人,應該也做過這樣的事。
“每個人……”夏樵咽下“去世”兩個字,說:“都會變成這樣么?”
聞時說:“我喜歡這樣。”
夏樵想說我也喜歡,好像忽然間就沒那么難過了,好像沈橋還在某一處溫和慈愛地看著他。
聞時站起身,垂在身側的手指捏了捏指骨。
夏樵也爬起來,繞著樹苗轉了好幾圈,想碰又不敢碰的樣子。
“這樹要施肥么?”夏樵問。
聞時:“它自己會長�!�
夏樵“哦”了一聲,又問:“那我能澆水么?”
聞時:“我沒澆過,你可以試試。”
夏樵又不敢動了。
聞時沒好氣道:“外面天天下雨也沒見澆死�!�
夏樵這才放下心來,轉悠著去找水壺,好像魂又回來了。
聞時靠在門邊,看著他忙前忙后給樹苗澆水,忽然覺得當初做傀的人必然骨骼清奇,不然怎么弄出這么個二百五呢。
***
有了這株白梅,夏樵終于活泛回來。
這棟房子有點大,對兩個不善家務的人來說,收拾起來有點費勁。他跟聞時倉鼠搬糧似的,花了兩天半,一點點把家里的沙發(fā)、桌椅都挪了位置。
全部整理完的那天下午,夏樵打算好好再打掃一番,于是從柜子里掏出一樣東西。
聞時正到處找大掃帚呢,就聽那圓盤似的玩意兒貼著地,嗡嗡叫著就過來了,好死不死撞他腳上。
“這什么東西?”聞時垂眸盯著它,表情介于“請它滾”和“踩死它”之間。
夏樵連忙過來,把那吵鬧玩意兒踢走了,哄道:“這是掃地機器人�!�
“那還用掃帚么?”
“不用不用�!毕拈詳[手。
聞時“哦”了一聲,從容冷靜地接受了這個玩意兒的存在。
夏樵心說聞哥就是聞哥,波瀾不驚,一看就是見過大世面的。
結果剛感慨完,他就發(fā)現(xiàn)聞時又從冰箱里翻了一盒百醇,面無表情嘎吱嘎吱了兩個小時,就這么盯著掃地機器人工作。
“聞哥�!毕拈阅ツミ筮笈驳剿赃�,指著盒子問他:“吃這個能飽嗎?”
聞時眼皮都不抬:“不能。”
夏樵:“那你現(xiàn)在豈不是很餓?”
聞時:“你說呢?”
“那得吃點什么才行呢?”夏樵又問。
“人�!甭剷r蹦了一個字。
“……”夏樵忙不迭跑了。
托這二百五的福,聞時壓了很久的饑餓感又燒起來了。他現(xiàn)在有個毛病,一餓,就想起一個人……
不行,滾。
聞時在心里對自己說,說完他又去開了冰箱。
夏樵跟著蹭過來,瞄了一眼,百醇已經(jīng)吃完了。聞時的目光落在那一排飲料里。
夏樵這次積極了:“那個,聞哥我給你介紹一下——”
話沒說完,聞時從里面拿了一聽可樂,“啪”地掰開拉環(huán),涼涼地說:“我95年死的不是65年�!�
夏樵:“……”
好,聽得出來,心情更糟了。
夏樵沒敢多嘴,也沒敢跑遠,就縮在旁邊默默刷手機。
過了好半天,他聽見他聞哥紆尊降貴地問:“謝問有動靜么?”
夏樵:“嗯???”
聞時皺了一下眉:“他不是說要租房子搬家?”
謝問從那天下山之后就沒了音訊,仿佛人間蒸發(fā),房子的事也再沒過問。讓人覺得有點奇怪……
當然,主要是聞時覺得奇怪。
畢竟兩天半在夏樵的概念里還挺短的,一晃就過,兩天半不聯(lián)系根本不是什么問題。
但他不敢這么跟聞時說,因為他覺得他聞哥可能餓瘋了。
“那我……聯(lián)系一下?”夏樵問。
聞時未置可否。
就在夏樵翻找號碼的時候,他忽然開口:“西屏園在哪?你認識路么?”
夏樵眨了眨眼:“昂,認識�!�
干嘛?你要上門吃人��?
望泉路
第14章
留客
夏樵發(fā)現(xiàn),他聞哥是個很干脆的人。
就是有點過于干脆,他上一秒剛說“認識路”,下一秒聞時就往門口走了。
“等等等等!”夏樵忙不迭往臥室跑,三下五除二換了件連帽衛(wèi)衣,還拎了件碼大的給聞時:“今天降溫,我剛剛去院子里澆花,還挺涼的,你穿這個吧。”
聞時瞥了一眼說:“不用�!�
他皮膚白,穿著一件淺灰色的短袖T恤,有事沒事還喜歡把右邊袖子擼到肩,露出來的手臂線條非常好看。
帥是很帥,但是……
“你真的不冷么?”夏樵認真地問。
“不冷,我熱�!甭剷r把手里喝空的可樂罐捏了,丟進垃圾桶,又去冰箱摸了一盒凍過的牛奶,拆了問:“你究竟走不走?”
“……”
看得出來,是很燥了。
“走走走�!毕拈园岩路嘲l(fā)上一扔,抓著手機就出了門。
天氣并不是很好,陰沉沉的,遠處已經(jīng)滾起了黑云,有要下雨的架勢。
聞時瞇起眼,朝那邊望了一眼:“走過去要多久?”
“走???”夏樵嚇一跳,連忙舉了舉手機說:“不用,我叫了車,司機已經(jīng)往這邊來了�!�
又是一個超出范圍的知識點。聞時沒表露在臉上,假裝接受良好。
夏樵倒是十分自覺,把手機屏幕上供給他——
聞時看到上面有張地圖,一輛小車沿著地圖龜速挪動。結果剛挪沒兩下,就停住不走了。
聞時正納悶,屏幕上跳出一句提示,訂單已結束。
夏樵本想讓這位大爺感受一下現(xiàn)代社會的方便,沒想到來了這么一出。
聞時指著提示,動了動嘴唇:“什么意思?”
夏樵:“……放我們鴿子的意思�!�
“這司機也太沒譜了吧!說取消就取消�!毕拈怨緡佒奥劯缒愕纫幌�,我重叫一輛�!�
誰知這位司機更快,剛接單就直接飛了。
夏樵:“???”
他連續(xù)叫了四輛,四輛都被取消了訂單,然后就遲遲叫不到新車了。
“有毒吧�!毕拈耘踔謾C一頭霧水,“今天干嘛了,不宜出門?”
眼看著黑云越滾越近,有小雨點開始往下漏,他們的訂單終于被接了。
這次司機沒再取消,離得也不算遠。很快,車便停在了名華府大門口。
聞時把空了的牛奶盒扔進垃圾箱,弓身鉆進了車后座。
司機是個圓臉的中年女人,長得很和善,頰邊有顆痣。她從后視鏡里看了聞時一眼,調侃說:“嚯,年輕就是體格好,這天穿短袖��?”
聞時脾氣不算好,也不愛搭理陌生人,碰到這種自來熟的,都是聽聽就過。
夏樵知道他這性格,生怕冷場。他剛要接司機的話,就聽見聞時應了一句:“不算冷�!�
夏樵當即有點驚。
“干什么?”聞時余光瞥到了夏樵的傻樣。
“沒�!毕拈园训蓤A的眼睛收回去,又小聲道:“就是有點意外,我以為你會不理人家�!�
聞時睨了他一眼,過了片刻答道:“面善。”
圓臉司機聽到了這句,當即笑起來:“是說我么?我長了張大眾臉,好多人都說挺眼熟的�!�
聞時灰色的T恤上有深色的雨點,她看見了,便問道:“你們是兄弟倆呀?下雨天出門都不帶傘嗎?這雨肯定要越下越大的�!�
夏樵委委屈屈地說:“我們出來的時候還沒下呢�!�
“那么早出來等?”
“哎,別提了。今天運氣不好,叫了四輛車,四輛都被取消訂單�!毕拈员г埂�
“哦�!彼緳C了然,“那還真不是你們運氣不好,這幾天大家都不想跑那邊的單�!�
“為什么�。俊�
“邪門啊。”
聞時原本看著窗外,聽到這句,又把目光轉了回來。
“邪門?什么意思?”夏樵問。
“你們最近沒看地方論壇么?”
聞時看向夏樵,夏樵一臉慚愧:“呃……看得少�!�
司機笑起來,解圍道:“也是,地方消息看得都不多。我們是因為開車太悶了,沒事就聽廣播,所以知道得多一點�!�
她也沒賣關子,趁著路上沒事,給聞時他們講了起來:“往西屏園那邊去有條必經(jīng)的路,叫望泉路。以前有外地的開發(fā)商過來,看那邊地段還不錯,想弄個城中富人區(qū),叫望泉公館�!�
“哦,這個知道。路過見過,房子挺漂亮的,就是沒什么人住,跟我們名華府還挺像�!毕拈哉f。
“那不一樣�!彼緳C笑說,“名華府是周邊規(guī)劃問題,望泉公館是沒人愿意住,你問問寧州當?shù)氐睦先司椭懒�,都說那邊房子不好�!�
“聽說過�!毕拈砸桓泵靼椎臉幼�。
倒是聞時有些疑惑:“為什么不好?”
夏樵還沒開口,司機就笑了:“帥哥不是本地人吧?我們寧州方言里,王啊、望啊,都和黃是一個讀音�!�
望和黃?
那望泉路不就是?
聞時:“……”
他默然片刻,說:“取名的人是個寶。”
司機哈哈笑起來:“還有更寶的呢。那邊地段挺好的,附近還有地鐵站,有些投資商就不信邪,非要把那邊弄得熱鬧起來,搞過步行街、洋房店鋪、花樣挺多的,后來都因為生意太差,不了了之了。然后前兩年吧,又來一個冤大頭,在那邊建了個綜合商場,有吃有喝有電影院那種。你猜叫什么?”
聞時:“什么?”
司機:“望泉萬古城。”
聞時:“……”
瑰寶級的,還挺宏大。
“后來熱鬧了么?”他問。
“沒有。”司機哎了一聲,“斷斷續(xù)續(xù),建到今年年初才正式竣工開業(yè),起初還有人去湊熱鬧,后來就少了。那邊特別邪性,總有人說看見了些不該看見的東西。”
“那商場到現(xiàn)在還沒關��?”夏樵問。
“沒啊,那邊租金低,東西賣得便宜,有些現(xiàn)在很難找的手工店在里面,還是有人去�!�
“哦。”
“這么聽著好像也沒什么,但說實話,開車從那邊過,是有點怵。”司機師傅說,“昨天吧,我們這個微信群里有人在那邊被嚇到了,說得挺玄乎的,所以今天大家都不太愿意往那邊跑�!�
“怪不得。”夏樵想了想說,“那您膽子還挺大的。”
司機無奈道:“嗨,我是習慣了,我家就住那邊附近,整天來來去去的,也不能因為這點事就不接活呀�!�
***
“里面不讓停車,我在這邊放你們下來。”圓臉司機在路口靠邊停下,看著外面變大的雨,又給聞時遞了把傘:“得走一小段路呢,你們把傘拿著吧�!�
夏樵默默看聞時:“那個,這怎么好意思?我們跑一下就到了�!�
“拿著吧。”司機笑著說,“用不著不好意思,我這傘多呢�!�
“真不用�!毕拈赃是不好意思拿人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