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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體 夜晚 (「夜晚模式」)

第12章

    最后她站起身,從張碧靈身上脫出來,沖茫然的對方鞠躬道了歉,然后拿起那個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的飯盒,對老宋說:“再去熱一下吧,我陪你吃完這頓飯。”

    聞時始終在旁邊等著,沒有催過。等著他們吃完飯,又好好地告了別。

    那一刻,他們倒是有了明顯的夫妻相——跟所有被困的人說了抱歉,然后安安靜靜地散了身上所有癡煞。

    張碧靈因為被附過身,不太舒服,也不適合解籠。于是化解消融的事依然落在聞時身上。

    解籠的時候,那幾個無辜入籠的普通人已經(jīng)開始犯困了。

    他們靠坐在欄桿邊,垂著頭,眼皮直打架�;\里發(fā)生的種種,在他們閉上眼的瞬間變得模糊起來,像一場囫圇驚夢。

    周煦臉上不甘不愿,腿腳卻很積極,給歇息的張碧靈倒了一杯熱水。

    夏樵有一搭沒一搭地敷衍周煦的問話。

    謝問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聞時低垂著眼,把那對夫妻滿身的黑霧納到自己身上,再慢慢化開。

    那個女人消失前,他聽見聞時冷調(diào)的嗓音對她說:“那天雨很大,謝謝你的傘�!�

    謝問收回目光,看著商場地面老舊的花紋,無聲地笑了一下。

    第24章

    張嵐

    聞時口中的“那天”,

    是配合了籠中人的時間概念,現(xiàn)實其實并沒有過去很久。

    從籠里出來的時候,大雨剛停,

    水珠順著傘沿往下滴。他們還在西屏園那條街上,

    兩邊店鋪都關(guān)著門,

    照理來說應該特別冷清。

    結(jié)果聞時一睜眼——

    周圍烏烏泱泱一圈人。

    都是女人,披著又黑又厚的長發(fā),

    青白著一張臉,額頭粘著黃紙符。

    她們眼珠幾乎全白,只有最中間一個小點是黑色,

    一轉(zhuǎn)不轉(zhuǎn)。嘴唇是鮮紅的,

    彎彎上咧,

    舌頭從口中掉出來,

    拖得比頭發(fā)還長。

    夏樵上一秒還在跟周煦吵吵,下一秒就跟這些東西來了個面對面,臥槽一聲,

    當場就不行了。

    那些女人不動,夏樵也一動不敢動。

    他默默抓住聞時的左胳膊,氣若游絲:“哥,

    我們出籠了嗎?”

    聞時還沒開口,謝問就越俎代庖:“出了�!�

    夏樵氣更虛了:“那這些是什么?”

    聞時動了一下嘴唇。

    謝問:“鬼�!�

    夏樵只挺了一秒,

    就抓著聞時的胳膊,無聲無息滑到了地上。

    聞時:“……”

    雖然斷氣的是夏樵,但他感覺謝問搞的是他。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聞時左手抽不出來,

    只得側(cè)頭夾著傘柄,

    騰出右手去應付那圈女鬼。

    “怎么會�!敝x問慢條斯理地否認了,伸手過來,

    替他握住了傘柄。

    他還戴著黑色手套,握的是傘柄的最底端,與聞時的臉隔著一段禮貌的距離。

    可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那節(jié)蒼白手腕的時候,聞時忽然想起謝問手指溫涼的觸感,伸向女鬼的動作頓了一下。

    “頭抬一下�!敝x問提醒聞時松開,“雨停了,傘我收了�!�

    過了一秒沒等到反應,他又低聲問了一句:“你在發(fā)什么呆?”

    聞時倏然回神。

    他抿著唇直起脖子,默默讓謝問拿走了傘。然后挑中一個女鬼,拽下了她臉上的符。

    符紙摘下的瞬間,那一圈女鬼咯咯顫動起來,像是要掙脫封印直撲過來。

    聞時毫不在意,伸手就要去摘第二張。

    結(jié)果就聽有人咕噥了一句:“這就出來了?”

    然后女鬼先他一步化散成煙,自己消失了,只留下七張符紙輕悠悠地飄落下來,被人撈住。

    撈紙的是個男人,個子很高,麥色皮膚,身材精悍,剃著短發(fā),一看就是個練家子,就是表情有點木。

    聞時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目光又挪到了他的心口。

    衣服擋著,聞時看不到對方心口的印記。但他感覺得出來,這是一個傀。一個跟活人很接近的傀。

    那個傀捏著符紙,轉(zhuǎn)頭問向身后:“接住了,怎么辦?”

    他身后站著一個女人,頭發(fā)過頸,半邊刮在耳后,露出耳骨上一排亮釘。她化著夸張的濃妝,像一張畫皮,遮裹住了原本的模樣,也看不出年紀。但從骨相上看,應該是個美人。

    “幫我燒了�!彼卮鹜昕脑�,玻璃似的眼珠轉(zhuǎn)過來,目光掃過夏樵,在聞時身上停了一會兒,又滑到謝問身上,然后說:“剛剛誰揭了奶奶的符,出來�!�

    聞時:“……”

    這種姑娘還是別開口比較好。

    “病秧子,是不是你?”她著重盯住了謝問。

    聞時動了動嘴唇,低低蹦出幾個字:“這奶奶你認識?”

    謝問聽笑了。

    他偏頭悶咳了兩聲,這才抵著鼻尖回答說,“算認識吧,張家的�!�

    張家人太多,名譜圖上密密麻麻,聞時聽了也對不上號,只“哦”了一聲。

    謝問見他依然疑惑,補了一句:“剛剛在籠里,張碧靈他兒子順嘴提過的,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叫張嵐。”

    對面那位奶奶:“……”

    張嵐經(jīng)歷過各種場合,見過各式各樣的人,也被以各種方式介紹過。大多……不,可以說每一次,只要報出她的名字,聽的人都會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并且緊跟著一定會說一句“就是名譜圖最頂上那個張嵐?!”

    說實話,很爽。

    不過聽得多了也就那么回事。

    張嵐感覺自己已經(jīng)過了會因為這些驕傲得意的年紀,可是今天,當她聽到謝問的介紹,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能還是年輕。

    什么叫“順嘴提過”?

    什么叫“不知道你記不記得”?

    張嵐踩著高跟鞋,風風火火地過來了。

    結(jié)果走到近處,又聽見謝問旁邊那位酷得很的帥哥說了句:“有點印象�!�

    張嵐一腳踩上窨井蓋,鞋跟卡住了。

    “出門前,你給我算了個什么卦來著?”她轉(zhuǎn)頭問那個保鏢似的傀。

    對方一板一眼地回答道:“六五:黃裳,元吉�!�

    他木了片刻,可能怕張嵐聽不懂,盡職盡責補了一句:“大吉大利�!�

    張嵐:“純屬放屁�!�

    傀忠心耿耿:“您說得對�!�

    張嵐:“……”

    聞時看了一會兒,轉(zhuǎn)頭問謝問:“你確定是那個張嵐,不是同名同姓?”

    張嵐耳朵尖,扭頭就說:“你譏諷我?”

    聞時淡聲道:“不是,我認真的�!�

    謝問又笑咳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回來,對聞時說:“我今晚要是咳嗽得厲害,你得負全責�!�

    聞時并不太想負責,冷酷地閉上了嘴。

    癱軟在地的夏樵終于緩過神來,喃喃道:“嚇死我了�!�

    他環(huán)顧一圈,余驚未消地問:“哥,那些女鬼呢?”

    張嵐搓了搓自己的臉,重新端起“姑奶奶”的架子來:“什么女鬼,那是我拿來找籠門的�!�

    夏樵只知道鯉魚跳龍門的龍門,茫然地看著他:“你弄的��?那你圍著我們干什么?”

    “你們在籠里,不圍著你們我去哪兒找?算了,你可能不太懂我在說什么�!�

    其實張嵐以前因為沈橋的關(guān)系見過夏樵一面,但她沒認出來。

    張嵐是被捧著長大的,除了自家人,她只對長得特別好看的和特別厲害的人有印象,這就注定了她記不住多少人。

    夏樵顯然不在這個范圍內(nèi)。

    她下意識把夏樵和聞時當成了謝問的客人,就是純粹的普通人,跟謝問一起不小心入了籠。

    所以她也沒多解釋,只沖謝問說:“今晚寧州我輪值,又聽說周煦被逮進籠了,就過來看看,剛巧看到你們突然停在這里�!�

    她見得多,一眼就能分辨出進籠的人。

    “我正準備進籠找你們?nèi)ツ兀瑳]想到你們就出來了�!睆垗拐Z氣很詫異,“你們怎么出來的?還有誰在籠里么?”

    眾所周知謝問是個解不了籠的半吊子,所以張嵐根本沒往面前三人身上想,理所當然地覺得另有人幫。

    謝問還沒開口,聞時就說:“張碧靈。”

    這話很有歧義,會讓人下意識覺得解籠的也是張碧靈。

    果然,張嵐“哦”了一聲:“靈姐進去了?怪不得。也是,畢竟兒子被逮了�!�

    “行,那就省了我的事了�!�

    她轉(zhuǎn)身便要走,忽然又意識到一件事——這兩個陌生人既認識謝問,又認識張碧靈,可能并不是單純的普通人。

    張嵐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過頭來上上下下地打量聞時,疑惑道:“等下,你們也是干這個的?”

    可是不對啊,名譜圖上的人她幾乎都見過。像聞時這種長相的,她不可能見過還沒記住。

    張嵐:“你們哪家的?”

    夏樵訕訕地說:“沈家。”

    他其實挺怕報家門的,總覺得自己在給沈橋丟人�?赡苁菑垗拐f話的表情和語氣有些強勢,他這種感覺便格外明顯,幾乎有點燒心了。

    更燒心的是,張嵐愣了一下說:“哪個沈家?”

    夏樵這下徹底說不出口了。

    那一瞬間他冒出一個想法,他想再試著跟聞時學一學,萬一……他可以有名字呢?

    聞時瞥見了他無地自容的模樣,對張嵐補了一句:“沈橋�!�

    張嵐這次倒是反應很快:“我知道了�!�

    沈橋她是知道的,而且對這個名字很熟,但不是因為沈橋本人,而是因為他所在的那一脈。

    那脈有個傳說級的人物。分量大概僅次于祖師爺塵不到。所有主學傀術(shù)的后輩,都喜歡供著他。

    她有個癡迷傀術(shù)的弟弟張雅臨,那個二愣子非常虔誠地拜著一個小匣子,匣子門面兒刻著那位的名字——聞時。匣子里是二愣子從靈鋪淘來的寶貝。

    張嵐悄悄打開看過,里面有兩節(jié)像玉一樣的指骨,兩根帶著淺香的短松枝,一團看不出材質(zhì)的線。

    二愣子堅信,那是聞時的遺骨和遺物。

    可以說是相當變態(tài)了。

    撇開張雅臨不談,張嵐雖然主學的是符咒,但是也對那位聞時很有興趣。

    一來據(jù)說他長相極好。二來,她熱衷于看各種野史八卦,真假無所謂,有意思能唬人就行,她誰的傳言都看過很多,唯獨聞時的特別少。

    傳言中,塵不到當年徒弟不少,大多是山門外的那種,真正見過他的屈指可數(shù),那幾個被后輩稱為親徒。

    親徒里,聞時主傀術(shù),鐘思主符咒,卜寧主卦術(shù)陣法、莊冶什么都學,是個雜修。莊冶好交朋友,塵不到的外徒大多跟他關(guān)系不錯,這里面就有張家的老祖宗。

    后來塵不到滿身邪煞,走到哪里都是生靈皆枯之相,也是這些人一起把他封鎮(zhèn)起來的。張家老祖宗是頭功,這也是后來張家越來越昌盛的原因之一。

    這是比較常見的說法。

    但張嵐還看過一些不常見的——

    據(jù)說那幾個親徒里,只有一個是真正跟著塵不到的。那個徒弟天生惡鬼相,所以塵不到總把他帶在身邊,一手養(yǎng)大,教了很多東西,才慢慢度化成常人。

    這個說法實在少見,也從沒提過那個徒弟是誰。

    張嵐卻覺得,如果這是真的,那個徒弟十有八九是聞時,因為只有聞時的事情她知之甚少。

    “有人找您�!笨蝗徽f。

    張嵐回過神來,轉(zhuǎn)頭問道:“什么?”

    傀從口袋里掏出正在震動的手機,遞給張嵐。

    張嵐在屏幕上點了幾下,一個書生氣很重的聲音在夜色里響起:“你又把我的傀騙去哪里了?”

    張嵐朝傀看了一眼,截斷質(zhì)問,回復道:“怎么叫騙?光明正大帶出來的啊,而且小黑也樂意跟著我,不信你回頭自己問他�!�

    傀在旁邊恭恭敬敬地站著,十分無辜。

    她沒再管夏樵他們,畢竟她聽說過沈橋的事。雖然不知道沈橋收過幾個徒弟,但她知道那些徒弟一個都不在名譜圖上,全是菜雞。

    “行了,籠也解了,話也聊了。沒什么事我就繼續(xù)輪值了,回見。”張嵐沖謝問他們擺了一下手,帶著小黑拐過街角。

    她收到了張碧靈的消息,準備去望泉萬古城那邊看看對方情況怎么樣。

    這一路上,她一邊跟張碧靈聯(lián)系,一邊跟弟弟張雅臨互掐,掐到半途,張雅臨忽然彈過來一個視頻。

    “干什么?語音還不夠你發(fā)揮?你要搞演講�。俊睆垗拐f,“我不聽。”

    “不是。”張雅臨的聲音出現(xiàn)在視頻另一端,臉卻沒出現(xiàn),他的鏡頭對著一張圖,一貫理性的語氣出現(xiàn)了一絲崩裂。

    “我剛發(fā)現(xiàn)的,你最好也看一眼。”張雅臨說。

    張嵐看著鏡頭里的東西,納悶道:“名譜圖?你有毛病吧?給我看名譜圖干什么,我是沒見過還是怎么著?”

    張雅臨耐著性子說:“不是讓你看整張圖,你往底下看,最底下�!�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鏡頭往下移,生怕張嵐不仔細看。

    許多名字從他的鏡頭中劃過,張嵐翻了個白眼,一路掃下去……掃到末端幾行的時候,她嘎嘣崴了一下腳。

    因為她看到原本橫躺在最底下的那條線,那個自從沈橋老了不再進籠就一直沉在最底下,沉了十來年的一條線,居然莫名其妙橫到了張碧靈上面。

    張嵐:“???”

    “什么情況?!”她驚詫道。

    “就你看到的這個情況�!睆堁排R說,“沈家突然蹦到了張碧靈上面�!�

    “不可能�!睆垗苟笺铝耍骸斑@一條線不是都死完了么?”

    張雅臨:“是,都死了,沒有活人�!�

    張嵐:“怎么可能突然往上蹦???”

    張雅臨道:“我哪知道,我剛剛看著它翻上來的。親眼,看著,翻上來的�!�

    張嵐:“……這圖瘋啦?”

    張雅臨想了想說:“圖瘋沒瘋我不知道,反正我現(xiàn)在有點瘋。”

    親眼看著死人線往上跳,上頭。

    第25章

    意外

    因為這條突然詐尸的線,

    張嵐輪值都沒了心思。

    她往外散了一波巡邏符咒,又找了幾個小輩來替她。便匆匆?guī)е龌\的張碧靈和周煦回本家了。

    張家本家在寧州西環(huán),是一片集中的中式大宅,

    精致氣派,

    不過年輕一輩其實不太喜歡。

    張嵐覺得布置風格老氣橫秋,

    周煦住在這的時候常做噩夢,張碧靈每次來都無比拘謹……相比而言,

    也就張雅臨覺得還不錯,因為跟他那個古樸典雅的寶貝小匣子很搭。

    張嵐很早就想搬出去單住了,但始終沒能成功。

    雖說現(xiàn)在她這一輩風頭正盛,

    但當家做主的還是老一輩那幾個。只要爺爺張正初不點頭,

    她怎么發(fā)姑奶奶脾氣都不管用。

    張嵐和張雅臨的宅院是通的。

    三人一傀回來的時候,

    張雅臨剛給匣子虔誠地上完香。

    他一聽到隔壁的動靜,

    便洗了手過去。人沒到聲先至地說:“怎么樣?問出眉目來了么”

    張嵐指使人把迷糊的周煦安頓在沙發(fā)床上,又讓人給張碧靈倒了點安神的茶:“靈姐說籠不是她解的,是沈家那個帥、那個小哥�!�

    張雅臨一聽就知道姑奶奶老毛病又犯了:“你見過?”

    “你給我發(fā)語音長篇大論的時候,

    他就在旁邊呢。跟病秧子一起�!�

    “謝問?”

    “對,他們一起進的籠�!�

    張家對于謝問有種復雜的情緒,這主要怪謝問自己。

    他是張家旁支,

    雖然不同姓、又是個養(yǎng)子,但在明面上畢竟是張家人。傳聞他害父害母滿身業(yè)障,

    又被名譜圖除名,在多數(shù)人眼中,就是個被邊緣化的棄子。

    正常人處在他這個位置,

    多多少少會有點尷尬,

    要么有怨、要么有妒。

    但是他不。

    他見到誰都是那副言語帶笑的模樣,既沒有額外看重張家、也沒有針對,

    就像個……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好像張不張家、對他而言一點意義都沒有。

    這種態(tài)度,加上他那病氣深重的模樣,實在很特別。

    于是整個張家、甚至不只是張家,明面上都不在意他,但又各個都認識他,提到了就忍不住談論幾句。

    只是每次談論都是以同一個句式收尾——算了,他也沒什么可說的,畢竟連個籠都解不了。

    張嵐和張雅臨大概是唯二沒有說過這句話的人,前者是看在臉的份上,后者是性格使然。

    “所以你的意思是,雖然沈家那徒弟連名譜圖都上不了,但他出手解了個籠,就讓他們那脈跳起來了?”張雅臨問。

    張嵐:“……”

    這好像更扯。

    “而且按理說,能解籠,名字就該出現(xiàn)在圖上了�,F(xiàn)在圖上依然沒他的名字,只能說——”張雅臨停頓了一下。

    他想說“誤打誤撞”,但斟酌之后,還是換了更委婉的說法:“實力有起伏,還沒穩(wěn)到能上圖�!�

    這么一說,張嵐覺得還挺有道理。

    他們都經(jīng)歷過那個階段,小時候?qū)W傀術(shù)、學符咒,懂點皮毛和花架子,就鬧著要進籠。有長輩帶著,十有八九都是去當吉祥物賣萌的,偶爾一次發(fā)揮奇佳,能自己解個籠。

    那時候他們的名字也不在名譜圖上。

    張雅臨上圖是11歲,張嵐9歲,這就是公認的奇才了。其他人大多得到14、5。

    為了確認一下,張嵐轉(zhuǎn)頭問張碧靈:“帥哥、那個……就是沈家的徒弟,他在籠里表現(xiàn)怎么樣?”

    張碧靈有點尷尬:“我被附身了,所以籠里發(fā)生的事我現(xiàn)在記不太清。就記得他拿線救過人。”

    張嵐看向張雅臨:“學傀術(shù)的。”

    張雅臨:“不稀奇,那脈都學傀術(shù)。”

    張碧靈這邊沒能問出什么名堂,那邊周煦幽然轉(zhuǎn)醒了。

    張嵐姐弟對這小子沒抱什么希望。因為周煦沒有真正進過籠,也沒受過正經(jīng)訓練,他會像多數(shù)普通人一樣,出了籠就忘記籠里的事,好比忽然夢醒。

    誰知周煦醒來第一件事,先看下身。

    張雅臨:“?”

    張嵐:“你這是什么毛�。俊�

    周煦見褲子是干的,長出一口氣:“沒事,我就看看。我在籠里上了好幾次廁所,我怕尿褲子�!�

    “……”

    張嵐無語片刻,忽然反應過來:“你記得籠里的事?”

    周煦:“對啊,我腦子這么好,為什么不記得?”

    張嵐來了精神:“那你對沈家那倆有印象么?”

    周煦:“有啊,弟弟膽小鬼,哥哥……”

    他突然卡住了。

    張嵐:“哥哥怎么了?”

    周煦想了想說:“很迷�!�

    張嵐:“……怎么個迷法?”

    周煦:“一會兒像菜雞,一會兒又好像特牛逼�!�

    他腦子是真清楚,記得前后所有事,于是挑了兩個重點說了:“他進籠的時候附身人體模特,把謝問——”

    張碧靈斥他:“叫哥�!�

    周煦當耳旁風:“謝問只有上身,他弟弟只有下身,小姨你想象一下。”

    張嵐想象不出謝問只有上身是怎么個只法,有點迷醉。

    周煦又說:“但他能弄出傀,一條蛇�!�

    他想說特別炫酷,但他面前的是張雅臨,他又覺得沒什么可說的了。

    他沒多提,張嵐和張雅臨就下意識把那當成是“一條小蛇”,和弄出小鳥小兔子沒區(qū)別。

    聽到這里,他們基本可以確認沈家那個徒弟就是實力不穩(wěn),還不足以上圖。至于那條全員亡故的線為什么會往上蹦……

    可能只是受了點影響,估計也沒有下一回了。

    不過出于穩(wěn)妥,張雅臨還是說了一句:“寧州現(xiàn)在輪值不是正缺人么?你要不試試他?”

    “行�!睆垗罐D(zhuǎn)頭問周煦和張碧靈:“對了,他叫什么來著?”

    周煦懵了一下:“靠,忘了問了�!�

    張嵐:“……”

    ***

    張嵐走得匆忙,剛好和聞時完美錯過了。

    謝問把他們送到街口,看著他們上了車,便回了西屏園。誰知車開出去沒幾米,聞時就對司機說:“去萬古城�!�

    夏樵都懵了。

    車在廣場前停下的時候,夜色深重。聞時下了車,看到商場里還有最后一批店鋪亮著燈,卷軸門半拉著,一副隨時要打烊的樣子。

    這場面跟籠里實在太像,夏樵還是心有余悸:“哥,干嘛又要來這里?不回家么?”

    “我找東西�!甭剷r說。

    他當時之所以接下那把傘,一來是出于判官的本能,知道有籠就想去解開。二來,女司機遞傘的那個瞬間,他又嗅到了熟悉的味道——屬于他自己的味道。

    說是“嗅到”,其實并不是真的指聞見,而是感知。

    夏樵還算聰明,知道他一定又是感覺到了靈相的痕跡。便跟著聞時在萬古城前后轉(zhuǎn)了一圈,又進了商場,順著滾梯上樓。

    “哥,靈相很難找嗎?”夏樵忍不住問道,“有痕跡在那,為什么那么多年都沒能找到?”

    聞時:“以前沒有痕跡�!�

    夏樵一愣:“啊?”

    他消化了一下才明白聞時的意思:“你是說,以前那么多年都沒有過任何痕跡?”

    聞時:“嗯�!�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懷疑自己的靈相究竟是丟了,還是因為他已經(jīng)忘記的原因徹底消失了。

    直到這次從無相門里出來,他才終于捕捉到了兩次痕跡。

    這已經(jīng)是進展了。

    不過也許是他跟靈相分離太久的緣故,這種感知總是一閃即逝,快得他來不及反應。他在商場里走了一遍,只在路過一家店鋪的時候又嗅到了一絲,但當他重復走了兩遍,那味道便不見了。

    意料之中,那家店鋪是老宋文具批發(fā)。只是店鋪卷軸門緊鎖著,似乎好多天沒打開過了。

    三樓拐角處還有兩家店開著,一家是儲記米線,一家是徐老太縫紉。聞時想了想,打算問問老宋的去向。

    米線店里有三兩個客人,邊吃邊跟老板聊天,看那熟絡(luò)程度,十有八九也是這里的店主,離開前順帶在這解決晚飯。

    老板用鐵夾夾著砂鍋擱到客人桌上的時候,鍋里的湯還在沸,路過都能聽見汩汩的聲音,濃郁的香味伴著大團熱氣散開來。

    聞時半垂著眼正往縫紉店走,余光掃過沸騰的砂鍋時,卻停了一下腳步。

    他忽然毫無來由地想起了謝問那個西屏園擁擠的二樓,想起老式木桌上的那鍋熱湯。如果是寒冬臘月,湯面上的白霧一定很重,熱得能熏眼睛。

    “哥?”夏樵見他忽然不走了,有點疑問。

    聞時眨了一下眼,倏地回了神:“嗯?”

    夏樵順著他剛剛視線,看到了熱騰騰的幾鍋米線,他有點不太確定地問:“你是餓了嗎?”

    “不是�!甭剷r垂著的手指捏著關(guān)節(jié),抬腳就走,“我是中邪了。”

    夏樵:“?”

    徐老太坐在縫紉機邊,帶著一副老花鏡,正捻著線往機器上穿。她確實帶著老式的假發(fā)髻,但沒有籠里看上去那么老。

    “要縫東西��?”老太從眼鏡上方看向聞時,笑起來挺慈眉善目的。

    聞時說:“不是,找人�!�

    老太也不介意:“找誰啊?”

    聞時指著對面一家鎖著的店說:“老宋�!�

    夏樵默默看了他一眼,不知道為什么,“老宋”這種熱絡(luò)的稱呼,從聞時嘴里蹦出來就很神奇。

    老太“哦”了一聲,“他好久不來了,病了,在醫(yī)院呢。他媳婦出事之后,他就急得病了,就在斜對面那個醫(yī)院�!�

    米線店的店主也是個熱情的人,聽到老太這邊的動靜,擦著手過來說:“你們找他進貨�。考卑�?不趕著這兩天要的話,我?guī)退浺幌侣?lián)系方式。等他好點了電話你�!�

    夏樵連忙道:“不是進貨,就是來看看他。”

    “哦哦,去醫(yī)院看吧。”店主指著某個方向說,“我上禮拜還去過了,二樓12床�!�

    十分鐘后,聞時和夏樵就站在了醫(yī)院住院部二樓走廊里。

    按規(guī)定,這邊夜里很少接待訪客。但據(jù)說老宋今天晚上狀態(tài)不錯,連續(xù)的高燒退了,炎癥也緩和了,還吃了一點東西,只是依然不怎么說話。

    護士說:“可以陪他聊聊,但別呆太久。”

    聞時顯然不是個能陪聊的人,也沒有立刻進病房。

    他站在走廊角落,從口袋里摸出一張黃表紙,三兩下折成一只鳥。夏樵見過這玩意兒,聞時第一次感覺到靈相痕跡的時候,也折了一只鳥來追蹤。

    “這次要追誰�。俊毕拈郧穆晢枺袄纤螁�?”

    “看看他去過哪�!甭剷r說。

    老宋一個普通人,不會無緣無故有他靈相的味道。一定是之前去過哪里,或者見過什么人。

    聞時松開手,紙鳥撲扇著翅膀滑下去,從門縫底端進了病房,無聲無息地在老宋床沿轉(zhuǎn)了一圈,便悄悄走了。

    老宋根本沒發(fā)現(xiàn)那個小玩意兒,他氣色還可以,只是表情有些木然,靠在床頭垂著眼發(fā)呆。

    聞時站在門邊,透過玻璃窗看了他一會兒,然后低頭掏出了僅剩的一截香和打火機。

    夏樵看著他熟練地點了香,輕捻著指尖,一抹黑色的煙氣就在香火下流瀉出來,被他慢慢捻成一股。

    夏樵想,這是要留點東西給老宋吧,就像沈橋留給他的。應該也是一枝白梅。

    這念頭剛冒出來,他口袋里的手機便嗡嗡震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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