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不多時,得了消息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章牧之和于世忠都帶著人趕了過來。
又沒一會兒,御令自內(nèi)宮而出,拱衛(wèi)司指揮使姚璋和大理寺少卿裴晏也一同被宣了進來,于此同時,負(fù)責(zé)拆凌云樓的匠作坊少監(jiān)李策也自萬壽樓匆匆而來。
烏泱泱數(shù)十人圍著凌云樓,不遠處的涼亭中,姜離正在給李瑾起針,“好了,沒事了,照著我的方子用上湯藥,再睡一覺便什么事都沒了�!�
李瑾靠在寧瑤懷里,此刻面上汗意半消,只閉著眸子,身上輕顫未止。
于世忠擔(dān)心道:“怎么會來這里玩呢?”
凌云樓重建,入七月才徹底拆完,因周圍頗多殿閣房舍,這施工之地皆以柵欄圍了起來,每日只工匠與負(fù)責(zé)看守的禁軍們出入。
寧瑤道:“他養(yǎng)身子歇了好些日子了,這兩日才開始來崇文館進學(xué),我今日來接他,就多和李夫子說了兩句課業(yè)上的話,他便一溜煙沒影了,起初那路口圍著,我們都沒想到他進來了,待聽到喊叫聲,便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遠處路口的圍欄被推開,自是寧瑤幾人情急下所為。
于世忠嘆道:“陛下還在太極殿問政,一聽出了這樣的事,十分擔(dān)心小殿下,娘娘快把小殿下帶回去歇著吧,這里交給裴大人和姚指揮使便是�!�
素玉聞言一把將李瑾抱起來,寧瑤憂心地看著那夯土堆道:“這樣的地方,怎么會出現(xiàn)人骨呢?這可是”
這可是寧陽公主進學(xué)安寢之地。
于世忠搖頭道:“老奴也不明白,只能查了,娘娘放心吧,有了消息老奴第一時間派人去景和宮,這會兒太子殿下也不在,您看看,若不成的話,把欽天監(jiān)的人叫來給小殿下驅(qū)一驅(qū)邪煞?”
已是七月初十,距離祭天大典不足半月,李霂昨日去往皇陵督工,今日傍晚才能回宮。
寧瑤婉拒道:“先不必了,人多瑾兒更難安神,我先帶他回去。”
寧瑤帶著李瑾先一步離去,姜離和鄭文薇則暫時留了下來,于世忠見狀本想將二人也勸回去,不料遠處已響起了輕呼聲。
“將軍!找到了!又找到了兩塊兒”
裴晏雖奉命而來,但大理寺差役并無入宮闈之權(quán),眼下在夯土堆里搜查骨頭的是章牧之手下的羽林衛(wèi)。
前后兩炷香功夫,土堆旁的草席上已經(jīng)搜出了二十多塊人骨,有大有小,看顏色便多頗有年頭,姜離早就奇怪此事,聞聲連忙靠近了些。
于世忠念在她得景德帝看重,便也不曾阻止。
裴晏這時道:“薛姑娘正好在此,可能看出什么?”
“死者是成年女子。”姜離指著其中一塊兒骨頭道:“這塊兒骨頭乃人之曲骨,男子曲骨下角尖銳,女子曲骨下角寬大,眼下只能看出這些。”
李策來了半晌,這時道:“地基初七才開始挖,就挖了東南一面的,昨天晚上挖到了二更時分,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黑了,雜工們只顧著移土,壓根沒注意里頭有什么人骨,這地基填的深,石塊就不少,只怕是將這些東西都當(dāng)做石塊了,這土堆壘的高,只怕半夜里自己往下滑了,這才將人骨露了出來,不巧被小殿下看到了。”
凌云樓已被拆盡,十多步之外的舊址處,被挖出了一個兩丈見方的深坑,乃是要將所有舊地基的木料石料盡數(shù)掘出,重打新樓地基。
李策有些歉疚,接著道:“這樓修了二十多年了吧,這地基更是填了丈余深,這么深的坑,只能是當(dāng)年修樓之時埋進去的”
于世忠眼皮一跳,“這怎么可能?當(dāng)年修樓的差事是內(nèi)府與工部一起主持的,連老奴也費了不少心思,若當(dāng)時埋進了一個活人,老奴怎可能不知?”
于世忠是內(nèi)府大總管,便是李策也要給幾分薄面,他悻悻道:“那我便不知道了,坊間某些地方修筑樓臺之時,有一種‘打生樁’的說法,會不會是那些工匠所為?”
于世忠哭笑不得,“小郡王,這是宮里,陛下最忌諱那些傷天害理的玄事了,更何況,薛姑娘說這是成年女子,那便極可能是宮女了,宮里多一人少一人都有記錄,就這么少了一個宮女,這怎么可能呢?”
李策聞言更是迷惑,“可真就埋了個人啊于總管!”
于世忠面色凝重起來,“裴少卿,你如何看?”
裴晏道:“先搜盡所有人骨,再令仵作前來驗骨”
話音剛落,李策想起來一事,“哎,不對,我忽然想起來,幾年之前凌云樓被雷擊著了火,當(dāng)時修復(fù)這樓時,東南側(cè)的地基是重新挖開過的,可對?”
于世忠還未答話,裴晏已道:“確有此事,是六年前的正月下旬,凌云閣樓頂被雷擊中起火,后來將作監(jiān)花了不少功夫,又夯實了地基重新修補樓閣,但不知當(dāng)時挖了多深,經(jīng)過又是如何?”
李策看向自己身邊隨從,“你速回衙門一趟問問清楚!”
隨從應(yīng)聲而去,于世忠道:“那一次老奴記得,當(dāng)日樓被燒了一小半,為了不令樓塌了,將作監(jiān)確實耗費了不少人力物力”
姜離一直站在外圍看著,這時一轉(zhuǎn)頭,卻見鄭文薇若有所思,她輕聲問:“娘娘,怎么了?”
鄭文薇回過神來,連忙搖頭,于世忠見這里實在太亂,只好開口道:“姑娘,娘娘,兩位也先回去歇著吧,這地兒臟污不吉,不好多留�!�
有裴晏在此,姜離倒也安心,便與鄭文薇一同返回東宮。
剛過通訓(xùn)門,鄭文薇輕聲道:“當(dāng)年凌云樓被天雷擊中,乃是景德三十四年的正月中,我記得,那時太孫殿下剛下葬,我姐姐也剛過世,宮里死氣沉沉的,遇見了再開心的事,也無人敢笑出聲來,那樓起火時還傳出了好些不利國運的話,不過很快便被壓了下來。”
姜離蹙眉道:“無論是第一次修,還是當(dāng)年補,都無法想象怎么會埋了人進去�!�
鄭文薇道:“萬一不是宮女呢?萬一是外頭進來的人呢?”
姜離想不通,只道:“等消息吧,娘娘若想起了舊事,若想有個人聽聽,也可來尋我,三日之后,我再來為娘娘看診�!�
前方便是岔道,姜離言辭直白,鄭文薇卻不敢接話,只目光深深地看著她消失在去往景儀宮的廊道之上。
第219章
大結(jié)局(二)
這日傍晚時分,
太子李霂自朱雀門回了宮,禁中往嘉福門去時,只見來來往往的禁軍守衛(wèi)比前日離開之時更多了些,他微訝道:“出何事了?”
王進福和常英跟在他身邊,
正待細問時,
嘉福門外,
一個面熟的小太監(jiān)快步跑了出來。
這小太監(jiān)正是王進福的小徒兒,王進福忙問道:“板兒,今日內(nèi)宮可是出事了?”
板兒近前行禮,
后道:“啟稟殿下!是出了一點岔子,小人等了半日,就等著殿下回來稟告呢,小殿下今日在崇文館進學(xué)之后,
在凌云樓處受了驚嚇,薛姑娘診治之后,小殿下這會兒還病著呢�!�
李霂眉眼間閃過一絲不耐,
“怎會受了驚?”
板兒恭敬道:“凌云樓這兩日拆干凈了,
開始挖地基了,
但不知怎么挖出來一具骸骨,
小殿下剛好瞧”
“見”字未出,
板兒猛地住口,
因走在最前的太子倏地頓足,而后轉(zhuǎn)頭,
用一種陰冷的目光看著他,他問道:“你說什么?!”
板兒嚇了一跳,
王進福在旁道:“殿下,回去再說!”
李霂胸膛起伏兩下,
轉(zhuǎn)身便往嘉福門內(nèi)疾行。
直等回了嘉德殿,板兒才細細將今日變故道來,“……動靜鬧得很大,陛下也知道了,不過薛姑娘當(dāng)時就在東宮,她去給殿下看診過,應(yīng)無大礙�!�
“你說大理寺和拱衛(wèi)司都來了?!”
李霂不接李瑾受驚之話,關(guān)注的反而是大理寺和拱衛(wèi)司,板兒點頭道:“是,都來了,從午時開始一直在搜骨頭,這會兒還在那搜呢,搜完了要讓仵作驗骨,午間薛姑娘在時,已經(jīng)看出來那骨頭乃是個成年女子的”
李霂入定似的僵坐住,面色青白,兩道濃眉也扭結(jié)在了一起。
王進福面上也現(xiàn)慌張之色,他先遣走板兒,又吩咐常英在外守好,見無外人靠近的可能,才近前道:“殿下不必?fù)?dān)心,這么多年了,一定不會留下痕跡�!�
李霂陰惻惻道:“你不是說這法子很穩(wěn)妥嗎?!”
王進福壓著聲道:“當(dāng)年無人能想到陛下有朝一日會拆凌云閣啊,您也知道,那是長公主的舊居,小人當(dāng)真想不到啊,先前只說要拆樓重建,卻也沒說挖多深,小人……小人以為定是挖不出來的”
李霂猛一錘桌面,眼見指尖抖個不停,他雙手交握成拳,奮力地攥住自己。
但即便使足全力,手背青筋畢露,心底深處涌出的恐懼仍令他額上冷汗淋漓,良久,他搖著頭道:“不行,不能坐以待斃,不能給他們?nèi)魏螜C會�!�
王進福強自安撫道:“殿下莫急,不一定有殿下想的那么危險!都這么多年了!小人還能想別的辦法”
“李昀府上那兩個孩子也死了多年了,還是被驗出來了!本宮不能冒險!”
李霂兩腮繃緊,面皮抽動,某一刻,他猝然抬頭,“去把常英叫來,再速速傳定西侯父子入宮”
王進福一愣,繼而駭然起來,“殿下何意?殿下三思啊!”
李霂惶恐的眼底現(xiàn)出兩分瘋狂,“不用三思了,本宮已經(jīng)三思很多年了,自那日之后,本宮一直在想常英的話,趁現(xiàn)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第二日清晨,九思來薛府,將前夜驗骨的消息稟給了姜離。
“公子忙了半晚上,知道姑娘一定牽掛此事,便讓小人前來稟告一聲,是宋亦安和刑部仵作一起驗的,得出的結(jié)論是,死者年紀(jì)在雙十上下,身量五尺左右,未曾生育,死因是頸骨折斷,初步判斷是被扼頸而死�!�
頓了頓,九思又道:“昨夜搜出了兩百多塊骨頭,基本算是搜盡了,待拼好骸骨之后,發(fā)覺此人還有一個特征,她的左腳有六趾,宋亦安二人推算遇害時間,乃是在六七年前,將作監(jiān)也來了人,說當(dāng)年修補凌云閣時,東南角新打的地基的確挖了丈余深,當(dāng)時沒想到凌云閣會被拆,是想著這樓怎么也還得堅持個一二十年的�!�
“左腳六趾?”姜離心中微動,“可確定?”
九思頷首,“確定,但腳趾這種特征,平日不露在人前,只有關(guān)系十分親近之人才能知曉,死者這年紀(jì),很有可能是宮女,但昨天晚上于公公在內(nèi)府仔細查過,說六七年前壓根就沒有失蹤的宮人。那便可能是宮外女子入宮后死在了宮里,那時是正月,再加上皇太孫殿下之事,宮內(nèi)祭典不少,亦不時有女眷入后宮拜會,但時隔多年,要查清這些記錄要花費不少功夫,因牽扯內(nèi)闈,暫時交給了拱衛(wèi)司和于公公探查�!�
“當(dāng)年修樓的工匠可還在?他們可記得詳情?”
九思搖頭,“大部分不在了,只有將作監(jiān)的幾個監(jiān)理在,但他們當(dāng)年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當(dāng)年修補此樓前后月余,那地基的坑也挖了快十日才填好,這中間若有人偷偷埋了人,其他人還真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因此只能靠他們排查了。”
姜離若有所思道:“敢在宮里埋人,那一定是在停工之后,多半是在深夜,深夜還能在宮中留宿的女眷應(yīng)該不多。”
九思頷首,“公子也是此意,于公公他們應(yīng)能排查出來�!�
姜離聞言也松了口氣,“那就最好了,也幸而要拆樓,否則此事還發(fā)現(xiàn)不了,你家公子如今在做什么?”
九思苦著臉道:“公子要辦許多差事呢,邪道的案子未清,如今抓的人越來越多了,連我們也得一同審,再加上公子有心替沈家翻案,當(dāng)年涉案之人也得暗查,哦還有近日那孩子被拐的案子,金吾衛(wèi)探查下來,發(fā)現(xiàn)或許是連環(huán)案�!�
姜離驚訝道:“連環(huán)案?!”
九思頷首,“對啊,公子核查積案,發(fā)現(xiàn)過去的幾年每隔六七年便會有孩子被拐,每年孩子被拐的案子雖不少,但這連環(huán)案的特殊之處在于,這些孩子被拐之時多有疾病在身,或聾或啞或盲,甚至還有跛的瘸的,本來就恨慘了,還被拐的無影無蹤�!�
姜離心底滑過一絲怪異,“不像正常的拐子�!�
九思應(yīng)是,“公子也如此想,所以近日還得和金吾衛(wèi)還有京畿衙門一同協(xié)查,反正事情不少……”
說至此,九思又笑呵呵道:“姑娘若有何疑問,去衙門找公子問便好,姑娘每次去了衙門,公子都要歡喜兩分�!�
姜離輕挑眉頭,還未說話,九思一拱手道:“衙門還有事,那小人就不多留了!”
九思拔足便走,姜離愣了片刻,吩咐吉祥道:“去把泰叔請來�!�
薛泰來的很快,姜離開門見山道:“敢問泰叔,當(dāng)初……當(dāng)初我被拐走之時,可有口吃之疾?”
薛泰面色一變,“大小姐何有此問?當(dāng)年大小姐才三歲,平日里出門不多,也少見人,說話確實沒那么利落,但也不算口吃啊。”
姜離松了口氣,解釋道:“沒什么,近日長安城拐子專門拐患病的孩子,奇怪的很,我想到了我當(dāng)年被拐,便問問你當(dāng)年的情形�!�
薛泰失笑,“大小姐別想了,如今回了府,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見薛泰全不在意,姜離便也不再深究。
待薛泰離去,懷夕輕聲道:“姑娘莫非懷疑當(dāng)年?”
廳內(nèi)只主仆二人,姜離便道:“當(dāng)年我遇見薛泠之時,她便患有口吃,如今聽到這案子,便令我想起她來,怕她也是受害者�!�
懷夕莞然,“哪有這樣巧合?后來薛泠在濟病坊好好的呢。”
姜離一想也是,正打算拿了藥箱去給簡嫻診脈,吉祥快步走來門口,“大小姐,虞姑娘來訪”
姜離輕咦一聲,待迎去門口,便見虞梓桐一臉愁容地進了院門。
姜離敏銳道:“出了何事了?”
待二人進了門落座,虞梓桐將袖子往胳膊上一挽,“你看看”
袖口挽起,虞梓桐整個小臂都露了出來,但令姜離驚訝的是,那勝雪肌膚上此刻正有片片紅斑皰疹,看起來觸目驚心。
姜離忙起身細看,“這是怎么回事?”
虞梓桐苦著臉道,“還記得前次你陪我去看的院子嗎?那院子我們已買下,半月之前已動工,但自開工就沒有一日安生,先是我們找來的雜工兩個染了傷寒,咳得厲害,還有兩個像我這般長了疹子,奇癢無比,后來又有兩個腹痛嘔吐,初期工匠攏共就十來個人,竟病倒了一大片!”
“本來我們請師父做過法事,再不必忌諱,但此番工匠們病倒后,大抵聽附近的百姓說過些什么,竟也說我們這宅子不吉利,病倒的那些人不僅再也不來做工了,還問我們要藥錢,鬧來鬧去,我們都被迫停工了�!�
虞梓桐越說越氣,“這還不算,因被那幾個工匠指責(zé),我心里膈應(yīng),便讓父親再請師父來看,這一次父親請了個年輕道士。”
“那道士是外地云游過來的,還不到而立之年,如今在城外三清觀苦修,觀里的道長們都說他道行高,父親便信了,可誰知道,這道士一來我們院里,便說我們那院子十分古怪,你還記得那后院的柳樹嗎?”
姜離點頭,虞梓桐道:“那池塘雖已荒蕪,可池塘邊的的柳樹大都沒死,屆時造好內(nèi)湖
,再將柳樹修剪一番,白賺一番景致。然而那道士偏偏說柳木是什么‘鬼樹’,是招魂鎮(zhèn)魂用的,還說那院子的前主人不僅是個懂行的,還是個邪魔歪道,若我們想驅(qū)邪,兩百兩銀子才行,兩百兩!這廝想銀子想瘋了!”
她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起伏,顯是被氣得不輕,姜離萬萬沒想到這半月生了這樣的事端,先緊著她的胳膊道:“先不說什么煞氣,工匠病倒,還有你這胳膊,一定是有緣故在的,你可用藥了?”
“用了,但不管用,這才來找你呢�!庇蓁魍┝脸鰞蓚胳膊,“你瞧,長了好幾日了,身上也有,起先還只是癢,如今生痛,我去看大夫,大夫開了治皰疹的藥方,連藥浴我都試了,可還是沒見好,這不算大毛病,本來不想麻煩你的�!�
姜離搖頭,“不,你這看起來已經(jīng)很嚴(yán)重了,可還有別的不適?”
“我昨日也吐了一次,奇怪,這幾日我飲食上沒有分毫不適,我的胃口也素來極好,也未受涼,我實在是不懂”
姜離心中起疑,“你病了,你們的工匠也病倒大半,這一定不是巧合,或許真的和你那院子有關(guān),你們可同用過什么食水?”
“我們動工之前,先收拾出來兩間膳房,將府里的廚娘送去給工匠們做飯,我每日早晚過去看看,但不曾在那里用膳啊……啊,不對,茶水��!”
虞梓桐忽然想起來,“茶水算嗎?我不用飯食,但飲過茶!”
“水從何處來的?”姜離忙問。
“就用的府里的井水,本來幾口井都已荒廢,也是我們一開始就重新疏通好了,確定都是凈水才開始用的,你是說水有問題?”
姜離頷首:“保險起見,得去安仁坊實地看看�!�
馬車上,姜離又檢查了虞梓桐臂上皰疹,再仔細問了其他雜工的癥狀與用藥,待到了安仁坊舊宅,甫一進門,便見宅中荒草雜樹皆被除去,又因虞梓桐父女最喜宅中水景造景,便先從池塘方向開始改建,膳房也建在西北方向的舊院之中。
一路穿廊過院,到池塘邊時,姜離想起虞梓桐所言,不禁看向那些翠綠如滴的柳樹,“那道士說柳樹種的奇怪?”
虞梓桐頷首,“說這家主人是刻意如此,但我瞧著,不就是沿著湖岸邊種的?還有什么鎮(zhèn)魂不鎮(zhèn)魂的說法,更是離奇”
姜離道:“先去廚房看看。”
虞梓桐應(yīng)是,一路往西北方向的倒座房走,待到地方,便見屋閣被打掃的干干凈凈,灶臺廚具亦是齊備,姜離看了一圈,走向打水的水桶,只見桶內(nèi)涼水清澈無塵,聞起來也并無異味。
虞梓桐道:“每日米菜都是從府里送來的,絕對無毒新鮮,廚娘也是府里的老人了,這里往日還有小廝看守,不可能有人投毒�!�
姜離轉(zhuǎn)了一圈,“去井邊看看”
自倒座房而出,直往東邊走,沒多時便到了池塘北面,距離那些翠綠的柳樹不過三五丈遠,而這北面的水井正在一顆茶盞粗的柳樹下。
“常用的是這口井,本來荒廢了,請人把淤泥雜草撈出來,又請了工匠專門來瀝水,養(yǎng)了好幾日了才敢用”
姜離看向井底,便見井水的確十分清澈,她放下打水桶,待水打上來,先細觀片刻,又沾了點兒井水放入口中抿咂。
虞梓桐緊張地看著她,“如何?”
“并無明顯怪味兒。”
言畢,姜離又看向附近的柳樹,仔細看后,確實覺出異常。
緊挨著池塘的柳樹已長成碗口粗,枝葉翠綠,但池塘以北靠近后廊方向的卻盡數(shù)枯死,再看井口邊的柳樹,雖未死,卻遠不比池塘邊的粗壯。
姜離視線在十來顆柳樹之間來回,“此處確有古怪�!�
虞梓桐驚訝,“你莫不是也覺得有什么鎮(zhèn)魂法陣?!”
姜離看向水井,再看向柳樹密布的這小片園景,而后目光往東面一移,道:“我記得你說過,這宅子?xùn)|西本是兩家,后來西面被東面宅邸的主人買去打了通,自打通之后,東面這家主人便一直不安生,當(dāng)時也有許多人得��?”
虞梓桐倒吸一口涼氣,“不錯,就是這樣,難道說是因為這水井?”
姜離搖頭,“不,不是水井,而是這片柳林”
“柳林?當(dāng)初這里花花草草不少,到了春夏應(yīng)該十分清幽秀美,再加上臨著池塘,在這里散步應(yīng)很不錯,這柳林有什么問題?”
花草早已枯萎,眼下已被除盡,但能瞧出從前鋪就石板路的痕跡,姜離又往前走了兩步,掃視半晌,目光最終落在了那幾顆枯死的柳樹處。
“柳林本身沒有問題,但這地底下或許有問題,整個園子荒蕪之時瞧不出來,如今荒草被除去,獨獨這一小片兒的柳樹死了,豈不古怪?而這里距離水井只有不到十步遠,若地底下有毒物,飲水便會中毒”
“什么毒物?”
姜離道:“或許是某種毒石,桐兒,若真想在此住的安穩(wěn)長久,我建議把這片兒枯萎的柳木挖開,看看土里有沒有藏什么為好。”
“毒石……”
虞梓桐背脊一涼,一時想到了李昀給皇太孫下毒石之事。
她沉吟片刻,“好,我回去和父親商議�!�
虞氏新宅的古怪一時半會兒沒個定數(shù),姜離給虞梓桐換了新方,將她送回府便歸了家。
等他們父女商議完,若愿掘開柳林,是否有異皆會送消息給她。
至七月十三這日,姜離復(fù)又入宮為薛蘭時和鄭文薇診脈。
薛蘭時如今有孕近六月,身子一日比一日沉重,胎像也漸漸穩(wěn)固,姜離請了平安脈,又叮囑了膳食禁忌便往承香殿去。
剛一進鄭文薇的凝香館,姜離便覺屋內(nèi)氣氛有異,香雪白著臉目光閃躲,鄭文薇呆呆坐在西窗前的貴妃榻上,人好似沒了魂兒一般。
“娘娘,薛姑娘來了”
香雪情急地喊了一聲,鄭文薇才緩緩轉(zhuǎn)身,待看到姜離,滿是惶恐的眸子才一點點地有了光彩,姜離秀眸微瞇,“娘娘這是怎么了?”
鄭文薇挺直背脊,板著臉道:“沒什么,姑娘要看就快點,我想去歇下�!�
姜離拿出脈枕請脈,指尖剛搭上鄭文薇手腕眉頭便擰了起來。
鄭文薇的嘴巴可以騙人,但她的脈搏卻絕不會騙人,姜離盯著她,又看向香雪,見香雪也額生冷汗不敢與她對視,姜離愈發(fā)肯定出了事端,“娘娘脈象細而浮,卻猶如滾珠,娘娘在為何事恐懼?”
鄭文薇“唰”地抽回手,“少多管閑事了!留下方子速速走吧!”
姜離一默,先寫醫(yī)方,一邊寫一邊道:“如今這宮里若有人能誠心幫娘娘,那只能是我了,但娘娘不信我,便請娘娘自求多福吧�!�
姜離行云流水寫完醫(yī)方,收好醫(yī)箱轉(zhuǎn)身便走。
眼看著她即將出門,鄭文薇忽然道:“你為何想查清當(dāng)年舊事?若我姐姐與當(dāng)年之事有關(guān),你也愿意替她查嗎?”
姜離默了默,并不回頭道:“若她與皇太孫之死有關(guān),我便查”
又一頓,她道:“若無關(guān),我也可盡力一二。”
鄭文薇直挺挺地繃著上身,雙手卻緊緊地攥著裙幅,她一錯不錯看著姜離,眼底焦灼與恐懼交加,似在做最后的權(quán)衡,姜離沒走,卻也不再開口,分明比她年少,但那挺秀的背影似竹一般泰然堅韌,莫名便令人信任。
好半晌,鄭文薇啞聲道:“死去多年的人,即便只剩下一副骸骨,也能驗出年歲對嗎?”
姜離轉(zhuǎn)過身來,沉聲問:“骸骨?難道娘娘說的是凌云閣下埋的那副骸骨?你問的不錯,能驗出來,道行高深的仵作還能驗出更多”
鄭文薇拼命壓抑的恐懼漸漸遮掩不住,她緊張地看著門口,香雪見狀連忙走到門口盯著院中,鄭文薇這才低聲道:“也真能看出足生六趾嗎?”
姜離心頭一跳,忙上前來,“當(dāng)然能看出六趾,只要把骨頭找全,仵作會拼出完整的尸骨,你知道那具骸骨有六趾了,但你這是在怕什么?”
話說至此,姜離敏銳道:“你知道那死者是誰了?!”
鄭文薇慌忙搖頭,“不,我不知道,只是……只是我姐姐當(dāng)年的侍婢紫蘇,她便是左腳六趾,但、但當(dāng)年她自己逃出了宮,這是守宮門的禁軍親眼所見的事情,她不可能被埋在凌云樓之下,這怎么可能呢?!”
鄭文薇語聲顫抖,“可……可若不是她,那宮里年紀(jì)二十,身高五尺,又左腳六趾的女子還能是誰?有這么巧嗎?且……凌云閣著火的時候是正月里,我姐姐死的當(dāng)天晚上她便跑了,這世間也是對得上的,我當(dāng)時還想不通她為何要棄我不顧�!�
鄭文薇說著眼眶微紅,姜離忙坐在她對面,“先別慌!先冷靜下來,仔細回憶回憶當(dāng)年的經(jīng)過”
像瀕死之人抓住浮木,鄭文薇忙道:“我姐姐是正月十三死的,當(dāng)天晚上紫蘇前腳幫我姐姐收拾遺物,后腳就不見了,第二天天亮之時,有宮門的禁軍來報,說她拿著采買的腰牌出去了,我當(dāng)時便覺得怪異,我姐姐生前沒有位份,第二天就要送走下葬,她怎么能不送我姐姐最后一程呢?”
“但我當(dāng)時太傷心了,等我再回過神來時,已是好幾日之后了,宮里什么流言蜚語都有,我一個人在宮里,只能接受她出逃的局面”
鄭文薇一口氣說完,手仍然攥著裙裾,語氣卻已冷靜了些,“可如果那尸骨是她,那怎么解釋這一切呢?禁軍怎么會說謊呢?”
一瞬之間,姜離腦海中也百轉(zhuǎn)千回,她很快道:“或許她不是逃了,而是在那天晚上便遇害了,害她的兇手不知如何處置,正好東宮與凌云樓不遠,那樓下又正好挖有深坑,只需將人悄無聲息埋進去便好。此后,再找個人穿上宮女衣服,拿著她的腰牌出宮,反正禁軍不認(rèn)識每個人,如此,便有了她逃出宮的人證�!�
“可是!可是通訓(xùn)門也有內(nèi)侍守衛(wèi),能帶一個死人走這么遠,實在不是容易的事情,再加上能安排人假扮她出宮,這更不可能是普通人所為!”
“沒錯,因此謀害她的兇手一定是東宮幾位主子之一!”
姜離一錘定音,鄭文薇頃刻間面色更白,姜離睨她片刻,道:“當(dāng)時寧娘娘還沒有回宮,那么就只剩下兩個答案了,在這東宮,能悄無聲息安排這一切的人,只能是太子或太子妃,你此前想陷害太子妃,是不是懷疑太子妃害了你姐姐?”
事已至此,姜離索性問出心底疑問,鄭文薇眼睫簇閃兩下,咬牙道:“難道沒有這個可能嗎?莫說是她了,便是太子我也”
姜離愕然,“你還懷疑過太子?”
姜離是真的驚訝,太子是東宮之主,他憑何會害自己的侍妾?
可此疑問一出,姜離腦海中驟然閃過一抹電光,她倒吸一口涼氣,也猛地坐直了身子,“如果……如果是太子害了你姐姐,那你姐姐就一定是被滅口,你姐姐被滅口,那只能是因為她知道了能令太子萬劫不復(fù)的秘密,那”
一個恐怖的念頭迅速在姜離腦海中成型,她猝然站起身來。
“若是太子,那這一切便說得通了,周太醫(yī)明明能治染疫的病患,你姐姐卻‘不治而亡’,紫蘇分明沒有逃出宮,可人人都以為她逃出宮了,這一切都解釋得通了��!你最后一次見你姐姐是何時?沒有任何異常嗎?最后一次見紫蘇呢?她沒說什么嗎?”
姜離想通了一切,但因太過震駭,她語速也疾惶鋒銳起來。
鄭文薇被她問住,顫聲道:“最后一次見姐姐,她似乎知道自己不成了,一直讓我好好活下去,還要我好好討好太子,我那時根本不想爭寵,也未聽得進去這些話,最后一次見紫蘇,是我姐姐裝殮之后,紫蘇挑選了幾樣陪葬品給姐姐陪葬,又把姐姐那里母親的遺物和姐姐的遺物一齊交給了我……”
“什么遺物?”
鄭文薇道:“母親的遺物是一件冬襖和幾冊手抄佛經(jīng),姐姐的遺物是一匣香膏水粉,姐姐愛美愛香,也愛自制香膏,我母親多病,姐姐學(xué)過按杌之術(shù),她每次給母親推拿之時,總要在手上涂上香膏,就此修煉得一雙柔若無骨的手,旁人只道她會取悅男人,卻不想她本是為了我母親才學(xué)的那些……”
鄭文薇說著悲從中來,姜離聽著那“涂上香膏”四字,腦海中靈光一閃,驟然浮現(xiàn)出了前幾日青柏給蕭睿推拿之前涂藥油的場面!
她立刻道:“香膏?!她會在給人推拿之前涂香膏?!”
鄭文薇被嚇了一跳,“自然,這是她多年的習(xí)慣。”
姜離繼續(xù)急促起來,又問:“那她當(dāng)時給皇太孫殿下按雙腿之前也涂了香膏?你可知她涂了什么香膏?”
鄭文薇沒反應(yīng)過來,“她……我記得當(dāng)時……太子殿下賜過她兩盒供品天蘭香,是北涼國進貢的,她應(yīng)該用的是此物吧”
“太子賞賜……天蘭香……”
“太子……太子賞賜��!天蘭香�。�!”
姜離口中喃喃,一聲比一聲明悟,胸膛也劇烈起伏起來,鄭文薇沒明白,“你問這個做什么,關(guān)香膏什么事?關(guān)太孫殿下什么事?”
姜離不答只問:“好好想想,紫蘇,紫蘇收拾遺物之時就沒對你說過什么嗎?你又為何對太子有了懷疑?”
鄭文薇苦澀道:“我并不懷疑太子害了我姐姐,我只是齒冷罷了,當(dāng)年他把我姐姐捧在心尖上似的,可后來我求寵之后,他卻從不許我在他面前提我姐姐,如此也就罷了,他甚至不愿意我把姐姐的遺物放在床頭柜閣之中,他一定要我把姐姐的遺物拿的遠遠的,像嫌棄姐姐遺物不吉利似的,從前再多的情愛與憐惜,到頭來就換得如此嗎?”
鄭文薇冷笑一聲,又控訴道:“我從一開始便不想入宮,入宮之后我夜夜噩夢,后來若不是過不下去,若不是想查清楚我姐姐為何而死,我也不會去邀寵爭寵,我也一點兒都不想有什么皇家血脈,一來我無依無靠,不想招來禍端,二來,若有了孩子,我便要屈服這宮闈的規(guī)矩,不得不去爭寵,這非我所愿!”
鄭文薇憋了幾年,此刻終于能一吐為快,“至于紫蘇……紫蘇只是將遺物交給了我,她沒說什”
“么”字未出,鄭文薇忽然一頓,“不,不對,她似乎說了,她把遺物交給我的時候,說……說姐姐最喜歡的是蘅蕪香,本來還剩三盒,說陪葬了兩盒,剩下的一盒交給我,要我一定要好好留作紀(jì)念”
姜離立刻道:“蘅蕪香?沒有天蘭香嗎?”
鄭文薇搖頭,“沒有,我拿到的遺物中沒有,十多盒香膏獨獨沒有天蘭香,當(dāng)時我沒記錯的話,兩盒天蘭香的香盒皆是鑲金嵌寶,最后都放在姐姐棺槨中陪葬了,紫蘇說的那蘅蕪香眼下還在妝奩盒子里,這幾年我一直細心保存�!�
鄭文薇說至此立刻起身往臥房走,但還沒走出兩步,她又猝然駐足。
默了默,她緩緩轉(zhuǎn)身,“你的意思是……太子賞賜了天蘭香給我姐姐,我姐姐涂了此香去給太孫殿下推拿,因此才害了太孫殿下?后來太孫殿下出事,太子為了滅口才殺了姐姐和紫蘇?除了肅王之外,連太子殿下也想謀害太孫殿下?!”
她不敢置信,“可、可他是太孫殿下的親生父親啊!”
這么良久,鄭文薇終于想明白了姜離之意。
姜離定然道,“是親生父親不錯,可陛下太過寵愛太孫殿下,太孫殿下有可能直接成為下一任皇帝,這樣的親兒子太子殿下還會疼愛嗎?此前我從未懷疑過太子,因此許多地方想不透,如今這一切都說得通了!自然,這只是懷疑罷了,還要找證據(jù)�!�
“若是真的,只怕你姐姐已知道有異了,紫蘇天天跟著她,也不可能不知情,她們暴露了自己才招來了殺身之禍。你姐姐為了保護你不敢吐露分毫,但紫蘇或許會交代你什么,她說的蘅蕪香,極有可能是天蘭香……你姐姐不是也出現(xiàn)過心悸異常嗎?那極有可能是中毒,來源便是那天蘭香。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紫蘇知道他一定會在事后銷毀毒香膏,那便只有替換香膏才能保留唯一證據(jù)!蘅蕪香我知道配方,乃是以蓮花為主香料,你只需仔細辨別就知道有沒有暗藏玄機”
震駭太過,鄭文薇面上已無分毫血色,姜離話落半晌,她才木偶一般點頭,“好,我、我去看看……”
她緩緩轉(zhuǎn)身,步伐越來越快地走入了寢房之中。
隔著重重帷帳,姜離只聽見窸窣之聲,她一顆心跳若擂鼓,不知鄭文薇能不能找到證據(jù),而鄭文薇也不知怎么,這一去便有小半炷香之久。
就在姜離忍不住想進去之時,鄭文薇兩手空空走了出來。
“如何?是蘅蕪香還是天蘭香?”姜離焦急地問。
鄭文薇面上仍無血色,她不答反問道:“若真的找到了證據(jù),你打算如何?”
“自然是交給陛下裁定”
鄭文薇一聽此言,下意識后退了半步,“交給陛下?直接揭發(fā)太子?只憑一盒香膏?薛泠,你到底是不是薛氏之人?!”
她難以置信道:“若太子被定罪,你姑姑便成了罪婦,你薛氏也要被牽累,再也沒什么一門四皇后的薛氏了,而、而倘若定不了罪,便是你污蔑太子,你可知這是怎樣的大罪?你一個外甥女竟污蔑姑父,不說太子了,便是你姑姑和父親也饒不了你!”
不等姜離應(yīng)答,她慘笑道:“自然,她們不會殺了你,但我呢?我無依無靠,我怎么辦?這香膏是從我手上交出去的,我怎么辦?!”
姜離熾跳的心像被澆了一盆冰水,她指甲扣進掌心,逼著自己冷靜下來,“所以,那蘅蕪香真的有異?”
鄭文薇緊抿著唇角不答,姜離便道:“你說的不錯,此事風(fēng)險極大,確要從長計議,至少……至少應(yīng)該先告訴寧娘娘真相,要把前后關(guān)節(jié)的人證物證落定,讓太子沒有反口的余地,只有這樣才最保險”
“哈”鄭文薇笑出聲來,“找寧娘娘?真是好大的笑話!太子是寧娘娘的夫君啊,寧家也靠著太子才有今日,你讓她和你一起揭發(fā)太子?你到底在說什么天方夜譚?!就憑你這天真的蠢樣,我也不會交任何證據(jù)給你!”
鄭文薇語聲刻薄,嘲弄之色更是溢于言表。
姜離心如油煎,“可她是皇太孫的母親,這世上沒有哪個母親能忍受自己的孩子被無辜害死,即便是同床共枕之人也不能!”
姜離語氣篤定,眼神卻急切了些,像在思考如何說服鄭文薇。
鄭文薇又嘲弄地一笑,“看看,連你自己都不信吧,母子之情的確深厚,可這是東宮,天家哪有那么多血濃于水?!寧娘娘要為了一個死去六年的孩兒,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嗎?你若愿意試,那你便去問,可我只求你,莫要說出我這里有什么蘅蕪香,我和你不同,我只想先好好活著”
姜離不愿放棄,“你不想為你姐姐報仇嗎?”
想到鄭文汐,鄭文薇驟然紅了眼眶,可她咬牙切齒道:“我就是一心念著她,才不會為了替她報仇拿自己的性命冒險,我不知你是誰,也不知你目的為何,我只想活著,我做夢都想著能有再回到永州的那一日,我絕不做螳臂當(dāng)車的蠢事�。 �
“可是……可是你愿意你姐姐九泉之下難安嗎?”
“人都死了,說這些有何用?”鄭文薇冷笑連連,眼淚卻落了下來,“若我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我自然愿為她討公道,可我在這東宮這么多年了,你不懂我這份害怕,也不知我見了多少人命如螻蟻。我深知自己也是螻蟻草芥,我若像你一樣天真,那等著我的不過是我也到九泉之下和她一同痛哭,那豈不是更慘烈不值嗎?”
姜離還想請求,鄭文薇卻已經(jīng)決絕轉(zhuǎn)身,“你不必說了,就當(dāng)今日你什么都沒說過,你若還有一點兒仁心,就一個字也不要提起我和我姐姐�!�
她利落地轉(zhuǎn)身走入寢房,“立刻離開這里!”
姜離雙足似灌了鉛,想追上去,并無底氣,想走,卻又萬分不甘。
門口的香雪將所有話都聽見了,她恐懼地看著姜離,道:“薛姑娘,求求你快走吧,我和娘娘當(dāng)擔(dān)不起,求求你快走吧……”
香雪的哀求帶著哭腔,想到她二人處境,姜離便是一句請求也說不出了。
她定定望著重重帷帳后的人影,定聲道:“非我天真,非我蠢笨,是自我回長安的那日起,這公道便不能不求”
“我知你想自保,這沒有錯”
“可于我,只有不死不休。”
姜離壓抑地說完此言,腳步沉若千鈞地邁出了凝香館的房門。
七月流火,午后的日頭卻仍是灼人,姜離站在中庭,烈日炙烤在她身上,可她四肢百骸,與她的心一樣墜入了冰窖之中。
懷夕憂心地看著她,“姑娘,不若奴婢去偷過來……”
懷夕的聲音帶著稚氣與倔強,姜離戚然搖頭,“那就真的無法成事了�!�
身后傳來房門緊閉之聲,姜離望了一眼頭頂?shù)慕馂�,目眩神惶地出了承香殿,一轉(zhuǎn)頭,她向景和宮的方向看去。
鄭文薇說的她當(dāng)然能想到,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抱著微小的祈望。
她強打起精神,邁步向景和宮而去。
“這是怎么了?”
寧瑤從后殿出來時,被姜離的臉色嚇了一跳。
“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從太子妃那過來的?還是從鄭良媛那里?素玉,快去泡一杯參茶來,別是中了暑氣吧?”
自太子糾察無果之后,寧瑤心中大石落定,這兩日氣色又好了些。
見她關(guān)切地看著自己,姜離實在不知如何開口。
只等溫?zé)岬牟璞K送到她手上,姜離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娘娘”
她謹(jǐn)慎地思考著措辭,“娘娘,我適才去給鄭娘娘看診,和她聊到了一些舊事,她說她姐姐的按杌之術(shù),乃是因為久病的母親也需要推拿才學(xué)的。”
寧瑤嘆道:“此事我知道,她說過,她母親當(dāng)年曾癱瘓在床,全靠她日日推拿�!�
姜離緊緊握著茶盞,又道:“鄭娘娘還說,她姐姐有個習(xí)慣,每次在為人推拿之前,手上都會涂上香膏”
寧瑤也接了一杯熱茶,此時抿了一口茶湯道:“這事我也知道,她的手柔潤不已,所以翊兒十分喜歡她幫著活絡(luò)�!�
姜離艱難地吞咽一下,啞聲道:“我記得娘娘說過,殿下染病沒多久雙腿便開始浮腫,那便是說,大鄭娘娘是在十月里就開始幫太孫殿下推拿?”
“是,沒記錯的話,十月中就開始了,當(dāng)時翊兒臥床已經(jīng)十多日,雙腿雙腳都開始發(fā)腫,她一看到不對就說她能幫忙”
“那太子殿下是否知曉?”
“自然知曉,她能親自做這些,殿下也十分高興�!�
姜離問的都是舊事,且沒頭沒腦的,寧瑤也不知她想做什么,這時只見姜離深吸一口氣,好像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道:“當(dāng)年太子殿下似乎給大鄭娘娘賞賜過一種西涼國的供品,名叫天蘭香的?”
“是有此事,那天蘭香一共就兩小盒,當(dāng)年殿下知道她愛香,便全都賞賜給了她,彼時你姑姑還有些吃味兒,不過也隨了殿下了。”
寧瑤聽了半晌,這會兒確定姜離有些不對勁,“怎么了?問這些做什么?”
姜離定定看向?qū)幀�,“娘娘,兩年前我曾在江湖之上見過一次烏龍中毒之事……”
忽然提起江湖事,寧瑤更一頭霧水。
便聽姜離涼聲道:“那是嶺南玉劍門宋門主的夫人,某一日,門主夫人忽然口吐鮮血,請來了好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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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名醫(yī),都說夫人身中劇毒,因不知毒物是什么,便也不知如何解毒。宋門主情急之下派人請了我去,我治了兩天兩夜才保了那位夫人性命,可若要徹底解毒,是一定查清毒物來源的,然而待宋門主調(diào)查時,整個宗門上下卻都找不出那下毒的刺客,就在上下驚慌無序之時,我注意到了這位夫人敷臉用的鉛粉”
寧瑤微訝,“是那鉛粉有毒?”
姜離點頭,“這位夫人為了追求白皙與光澤,還在那鉛粉之中添加了另一種礦石粉,雖然每日只是在臉上薄涂了一點點,但因那鉛粉和礦石粉都有毒,如此日積月累下來,毒性便從肌膚到了體內(nèi),久而久之,毒深吐血。”
寧瑤本就冰雪心性,聽至此心頭一涼。
姜離又道:“此外,今日我還偶然得知了一件舊事,原來那位私自逃出宮的紫蘇姑娘,左腳竟生有六趾,因足不外露,此事只有鄭娘娘姐妹知曉�!�
寧瑤眼眶微縮,“左腳六趾”
寧瑤的神情足夠復(fù)雜,姜離點到即止,放下參茶起身道:“娘娘是皇太孫殿下的母親,事到如今,萬事應(yīng)由娘娘先做決斷,我為醫(yī)家,若娘娘有用得到我的地方,盡管命人前來傳召便可,請娘娘珍重�!�
姜離言畢福身告退,寧瑤坐于主位之上,越想面色越是沉重,至最后,連手中的茶盞都掌握不住。
素玉在旁不解道:“娘娘,薛姑娘說什么鉛粉中了毒,這意思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