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閉嘴!”寧瑤猛地喝止,此言一出,再難支撐,手中茶盞“啪”地墜地而碎……
“姑娘,寧娘娘會如何選擇?”
出宮的路上,懷夕憂心忡忡地問。
姜離盯著禁中連綿的飛檐,好半晌才道:“我也不知。”
懷夕無奈道:“那我們?nèi)缃裨趺崔k呢?真相姑娘已推出來了,就差最重要的人證物證了,鄭文薇不愿交出證物,我們豈非永遠(yuǎn)難證明?再者,要查清皇太孫之死,就一定繞不開鄭文汐之死,鄭文薇想獨善其身,除非永遠(yuǎn)不戳破這事�!�
姜離道:“此事太過石破天驚,她害怕我能理解,不光是她,寧娘娘無論做出什么選擇,也皆是人之常情”
說至此,她定聲道:“本來就不能將希望放在旁人身上�!�
懷夕這時忽然道:“可姑娘,還有一種可能,寧瑤若不愿意揭發(fā)太子也就算了,萬一她知道姑娘已洞悉一切,她反過來害姑娘怎么辦?”
姜離瞇起眸子,“寧瑤短時內(nèi)應(yīng)該不會,但確實不能排除這般可能,所以我要盡快,盡快掌握更多證據(jù)”
“可那是太子,我們該如何查呢?”
“太子夠不著,周瓚卻可以,當(dāng)年之事他必有參與,甚至鄭文汐有沒有染病都是一個疑問,他這些年一定也在擔(dān)驚受怕�!�
懷夕忙道:“但他只怕不會輕易就范啊�!�
姜離沉思未語,懷夕又道:“那我們?nèi)フ遗岽笕松套h商議?”
姜離默了默,搖頭:“不,不急……”
懷夕嘆了口氣,“姑娘害怕牽連鄭文薇,自然也是不忍牽連裴大人,可裴大人已經(jīng)幫了許多,似乎也不差這最后一步了�!�
姜離再搖頭,“不,太子和肅王不一樣,這次完全不一樣�!�
懷夕欲言又止,見姜離面色沉重,終究沒再說下去。
姜離焦急地等東宮的消息,懷夕則怕寧瑤起歹心,夜里睡覺都警醒了兩分。
然而翌日一整天過去,沒有任何人來傳召姜離。
試想寧瑤若想徹查真相,關(guān)于那香膏有毒的解釋,自是找姜離去求證最為穩(wěn)妥,但寧瑤沒有來找她,這似乎已表明了態(tài)度,姜離一顆心沉入谷底。
至十五這日午后,沒等來東宮之人,反而又等來九思,他道:“邪
道之事有了進(jìn)展,但有些醫(yī)道上的事,公子請姑娘去衙門一趟,幫忙看看�!�
姜離心底紛亂,但查邪道也是極緊要之事,便與九思一道往大理寺趕。
待到了大理寺衙門,剛?cè)霒|院,便聽值房之內(nèi)傳來寧玨的聲音,姜離面色微肅,快步進(jìn)了門內(nèi)。
“……所以一定不是簡單的找個蹩腳大夫來糊弄”
寧玨聽到腳步聲話頭一斷,回來一見是姜離來了,素來熱絡(luò)的他,此時卻愣了愣,點了點頭便撇開了目光。
姜離掃他一眼,看向裴晏道:“怎么回事?”
寧玨的異樣裴晏看在眼底,他先道:“你來看,這幾日大理寺和拱衛(wèi)司又查出了一些入邪道之人,里頭仍以病患居多,其中有兩例乃是重病。一人肺癆多年,也是以治病被誘騙入無量道,還有一人則是腎疾多年,嚴(yán)重到了一度沒有大夫愿看,這時,無量道找了上來,這二人在用了他們給的仙丹之后,竟也出現(xiàn)了病情好轉(zhuǎn)”
裴晏說著,將數(shù)份證供給姜離,又道:“患肺病的,是如今的刑部主事梁天源,患腎疾的,是工部主事宋安明,其余還有七八人也是因患病入道,但沒有這二人病得重。前次蕭睿來作證之時,你也說他們找的大夫是真的會醫(yī)術(shù),但這幾日我們探查下來,發(fā)現(xiàn)這無量道找來的大夫不僅會醫(yī)術(shù),甚至頗為高明,我們?nèi)缃駪岩伤械摹傻ぁ瘶O有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
姜離看著證供道:“你是說無量道找了一個厲害的大夫,每次的仙丹都是此人對癥下藥,這些病患服用之后病況好轉(zhuǎn),便以為真有天尊護(hù)佑?”
裴晏頷首,“大夫們也有擅長,也有流派,我便想讓你看看,這些人治病的法子可有什么說法。稍后,我還打算請金永仁也來看看,畢竟長安城中,厲害的大夫都在太醫(yī)署,若此人隱藏在太醫(yī)署之中也不是沒有可能�!�
寧玨聽了片刻,這時道:“且我們調(diào)查下來發(fā)現(xiàn),這無量道十分勢利,那些販夫走卒之輩,他們利用完了就不管了,許多人都已經(jīng)病死,但這些在朝為官的,他們卻一直給‘仙丹’‘圣水’,以此來穩(wěn)住這些人,有些朝官得了重病但沒對外說過,無量道卻也知道了,說不定那看病的大夫,真就是太醫(yī)署的人�!�
一想到太醫(yī)署或許藏了邪道之徒助紂為虐,姜離立刻警覺起來,但她細(xì)細(xì)看完兩份證供,還是搖頭道:“光看這些病情陳述無用,可有‘仙丹’讓我看看?看醫(yī)道流派,一看湯液辯證依何藥理配伍,二看施針諸術(shù)有無代表絕學(xué),病患的自述看不出準(zhǔn)確流派�!�
這么說著,姜離的目光忽然落在了“梁天源”三字上,“這位梁大人眼下怎樣了?”
寧玨疑惑道:“你知道此人?”
寧玨不解姜離為何有此問,裴晏卻十分明白,這梁天源在七年之前任天牢獄丞,魏階和虞清苓一家當(dāng)初在他手里吃了不少苦頭。
裴晏道:“如今已經(jīng)病危,他的病難愈,我們抓到他的時候,他還在拜那無量天尊,但目前來看,他算是頗為核心的信徒,對這神尊深信不疑,還見過那無量圣主�!�
姜離忙問,“真有無量圣主?”
裴晏頷首,“如今的無量道信奉的神仙是無量天尊,但于人間還供奉著一個無量圣主,這圣主說是天尊轉(zhuǎn)世,來這一世是為了修行,所有信徒皆奉那圣主為尊,據(jù)梁天源交代,他的肺癆就是靠著這圣主親自施法才好轉(zhuǎn)的�!�
姜離匪夷所思,“那這圣主是何種模樣?在何處見的?”
“他自然沒有見過真顏,至于拜見之處他也不知,說是先在城南上了一輛馬車,上馬車沒多久就睡著了,再醒來,那無量圣主就坐在屏風(fēng)之后,那圣主親自賜下仙丹,他服用之后果然病情大好,由此開始日日焚香侍奉�!�
“平日里這些信徒很難見到圣主,而無量道也無需他們提供金銀,只偶爾聽圣主吩咐,這位圣主可洞悉人間一切善惡,他們只需利用職權(quán),行些方便之事便可,但當(dāng)我們問他們?yōu)槭ブ髯隽耸裁词轮畷r,便沒幾個人愿說了。”
裴晏說完,寧玨道:“這些人意志堅定,這個梁天源昨日便已經(jīng)開始絕食,不像裝的,那宋安明則一頭撞在了牢室墻壁上,也是半死不活,偏偏這人在工部,工部又為太子殿下主管,如今那邪道的臟水又潑到了太子身上�!�
說至此,寧玨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看著姜離欲言又止。
姜離猜到了幾分,迎著他目光問:“寧娘娘這兩日可安好?”
“阿姐、阿姐病了,這兩日閉門養(yǎng)身”
說著話,寧玨萬分作難起來,再看一眼裴晏,他道:“師兄也不是外人,我有話便直說了,薛泠,你為何始終不死心呢?真的不必再查下去了�!�
裴晏聽得劍眉擰起,姜離則道:“看來寧娘娘已經(jīng)把利害關(guān)系說與你聽了,你自己也覺得不必再查下去了嗎?”
“我不知什么利害關(guān)系,我只知阿姐見了你之后便病倒了,她令我轉(zhuǎn)告,讓你到此為止不要犯險,免得害了自己也害了薛氏”
寧玨答得利落,姜離目光銳利道:“那你沒有問她何以有此言嗎?”
寧玨目光一晃,姜離接著道:“還是說,你已經(jīng)猜到了一二,但你不敢置信,也不敢再查到底?”
“你……”寧玨變了臉色,顯然姜離猜中了。
寧瑤的異樣分明,再加上素玉和景和宮其他侍婢之言,寧玨這樣聰敏之人,怎可能猜不到一二內(nèi)情?但他是寧家人,亦自小將太子當(dāng)做長輩與榜樣尊敬,他怎敢想到太子身上?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何以比我還執(zhí)著?”寧玨表情焦灼起來,又道:“我阿姐是好心,我也不想讓你涉險,但你為何非要查呢?這到底與你無關(guān)啊�!�
姜離定定看著寧玨,只問:“你這做舅舅的,不再為李翊求真相了嗎?”
前幾日寧玨如何斬釘截鐵,今日,他便如何的痛苦糾結(jié)。
他不敢面對姜離明銳的目光,只梗著脖子道:“真相很重要,可、可是我不能只想著真相……且我還是不明白,薛泠,你難道不怕牽累薛氏嗎?如果我說這事與你無關(guān)了,你別再多管了,你會就此再也不提此事嗎?”
姜離沉默地看著他,半晌,道:“你是李翊的舅舅,你說的話當(dāng)然有用,但可惜,我做這些本也不是為了幫你幫寧氏,這一點一開始我就說過�!�
見寧玨又迷惑又焦灼,姜離也不忍相逼,便扯了扯唇道:“我知道你們姐弟的難處,你放心吧,你今日的話我聽進(jìn)去了�!�
寧玨胸口似梗了硬鐵,面對姜離沉沉目光,他面上火辣辣的,便再度撇開視線,“聽進(jìn)去了就好,就讓這事塵埃落定吧。”
說完這話,他再待不下去,撂下一句“我先回衙門”便拔足而去。
只等他的腳步聲遠(yuǎn)去,姜離才轉(zhuǎn)身對上裴晏疑問的目光,她定了定神,這才將前日見鄭文薇和寧瑤之事道來,待說完一切,裴晏似聞晴天霹靂。
“你是說……是太子?!”
見他驚震難言,姜離澀然道:“現(xiàn)在你明白了,寧玨就算不知全部,也一定猜到了些,而他姐姐如此更已是表明態(tài)度,鄭文薇那里,我也無法逼迫她�!�
裴晏面若沉水,剎那間心念百轉(zhuǎn),很快道:“天蘭香為西涼國供品,因十分珍奇難得,已經(jīng)好幾年沒見過了,若那蘅蕪香真是天蘭香,那便是最好的證據(jù)。若陛下猶疑,還可開棺查鄭文汐當(dāng)年的陪葬品,只要有這些鐵證,再拿東宮眾人審問,不難審出當(dāng)年細(xì)節(jié),人證物證,總能查個滴水不漏。眼下鄭文薇不愿配合,那我們就先查出其他物證,只要令她相信此事把握極大,她自會交出證據(jù)�!�
裴晏說完便朝外走,“我在周瓚府外布了人,我這就讓”
“慢著”姜離一把捉住了裴晏的手腕。
裴晏駐足看她,姜離艱難地嘆出口氣,放開他道:“你不怕嗎?用自己的人去查,若此事未成,太子仍是儲君,你不怕裴氏受牽累嗎?”
裴晏看懂了她的煎熬,定聲道:“不怕,就算怕,這些事也需要你我去做不是嗎?你都不怕,我又如何能怕?”
姜離搖頭,“你我不同,這是我的責(zé)任,但舊案與你無關(guān)�!�
“你師父當(dāng)年為祖母”
姜離打斷他,“師父是醫(yī)家,為老夫人看診是應(yīng)當(dāng)?shù)�,不是什么大恩大德,你不必拿這話哄我�!�
鄭文薇一席話令姜離不甘失望之余,亦深深地明白了此事之險,姜離不愿逼鄭文薇,甚至不愿迫寧瑤,既如此,更不會心安理得讓裴晏涉險。
裴晏當(dāng)然明白,見姜離滿眸憂切,他頷首道:“你說的不錯,這是哄你的話,那你可愿聽我的真心話?”
姜離心腔莫名急跳起來,然而不等她開口,裴晏道:“為了你,我也不會在此刻獨善其身。”
裴晏這兩句話說的篤定又溫柔,他脈脈看著姜離,漆黑的瞳底似藏深流,平日里靜不可聞,此刻風(fēng)起浪瀾,有些難抑地涌動起來。
姜離怔住,不知從何時起,她與裴晏之間似隔一道朦朦朧朧的紗幔,那些她無暇深思的,無心求索的,似都隱藏在紗幔之后。
只要裴晏仍然藏著,她便能做到不想不問,只為了廣安伯府四十三口的冤屈,一往無前,可裴晏此刻這話,便似將那紗幔扯了下來,回長安以來,相助相伴之種種,皆浮現(xiàn)眼前,她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姜離啞聲問:“為了我,真值得這樣冒險嗎?”
“值得。”裴晏仍然篤定,“當(dāng)年我來晚了,如今,回長安的千里路你都走過來了,這最后一步,我豈能因避禍畏險而后退?”
回長安的千里路
姜離心頭忽然酸澀一片,又問:“若牽累了裴氏呢?”
裴晏眼角漫出絲笑意,豁然道:“比這危險的事我也早就做過了,我甚至早做好了讓裴氏消失在長安的準(zhǔn)備,姜離,你不必為我擔(dān)憂,這一切皆是我心甘情愿�!�
姜離聽著這話,動容中又生出一絲茫然,什么更危險的事?什么樣的事能讓裴氏消失在長安城中?
她正要問,門外傳來腳步聲,九思在門口道:“姑娘,東宮來人了,說要請姑娘立刻入東宮看診”
姜離與裴晏互視一眼,皆是驚訝。
姜離走到門口,“為何人診��?”
“大小姐,是鄭良媛”
站在院門處的是景儀宮的內(nèi)侍。
他恭敬道:“她今晨起來便覺不適,稟明了太子妃娘娘,說想請您入宮看診,娘娘這便遣了小人出來,適才走到宮門外看到了薛氏的馬車,一問您的車夫,說您來了大理寺,小人這才趕了過來。”
竟是鄭文薇要見她!姜離心頭大震,忙看向裴晏,裴晏近前來,低聲道:“這個時候傳你只怕是有事,若她拿證據(jù)威脅于你,萬不可答應(yīng)�!�
四目相對,裴晏溫柔的眸子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
姜離點點頭,轉(zhuǎn)身跟著內(nèi)侍往東宮去。
兩炷香的時辰之后,姜離到了承香殿。
待入凝香館,便見香雪面色凝重地站在門口,鄭文薇則板著臉站在西窗前,見姜離來了,她轉(zhuǎn)身盯著姜離,以一種深究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她。
“看來娘娘并沒有不適,娘娘有何吩咐?”
姜離欠了欠身近前來,話音剛落,身后的香雪退到了門外,鄭文薇則警惕地看向跟著姜離的懷夕。
姜離心知她有話要說,便道:“她就像我妹妹一樣,娘娘有話直說�!�
鄭文薇定聲道:“你前日說的‘不死不休’,可是當(dāng)真?”
姜離眼瞳微縮,“當(dāng)然”
鄭文薇瞇起眼睛,“你到底是何人?死的是李翊,連李翊的母親都不會追究到底,你卻要不死不休?!”
姜離自然不會回答,見她不語,鄭文薇深吸口氣道:“我今日找你來,是想問你,既然你都能不死不休了,不知你愿不愿多冒一層風(fēng)險?”
姜離擰眉,“你這是何意?”
鄭文薇咬了咬牙,下定決心道:“那份證據(jù)我可以給你,但在此之前,你要幫我離開這里,若我能重獲自由,天高海闊,那無論你要揭發(fā)誰都隨你!”
姜離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要我?guī)湍闾映鰧m?!”
“不錯,不僅逃出去,還要保我周全離開,等我確定自己安全了,我才會把證據(jù)給你,當(dāng)然,我不知你有多少勢力,你若要強(qiáng)搶,那我必定拼死毀掉!”
鄭文薇擲地有聲,面上也現(xiàn)出兩分瘋狂,“難道我就應(yīng)該一輩子留在這里?當(dāng)初我家族落敗,不是我們姐妹自己想來爭這榮華富貴的!若主子是個仁德之人也就罷了,偏偏連自己的親子都可痛殺,這樣的人,揭發(fā)他我要受連累,或許還會丟掉性命,可若不揭發(fā)他,難道我當(dāng)真能虛與委蛇一輩子嗎?!”
姜離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但同時,腦海中亦有個聲音在叫喊這是眼下最快的機(jī)會!
她唇角緊抿,腦子迅速轉(zhuǎn)動,眨眼之間,她應(yīng)道:“我答應(yīng)你!”
鄭文薇不曾想她答應(yīng)的如此之快,驚道:“當(dāng)真答應(yīng)?你能做到?你如何做到?你可別想耍什么花樣,那東西我雖帶在身上,可我要毀掉也十分簡單!”
姜離沉聲道:“若要�;樱液尾滑F(xiàn)在就揭發(fā)一切?”
鄭文薇眼底仍有戒備,可這也是她唯一的機(jī)會,她急切道:“那你如何打算?”
姜離道:“逃出東宮幾乎不可能,內(nèi)宮與禁中層層守衛(wèi),即便出了宮,還有城門各處守衛(wèi),想要追蹤也十分簡單,根本不夠時間讓你走遠(yuǎn)”
鄭文薇不快道:“不可能?那你答應(yīng)什么?”
“從東宮出逃不可能,但八日之后就有個極好的機(jī)會�!�
“八日之后……”鄭文薇輕喃一句,忽然道:“你是說祭天大典?!”
姜離點頭,“太子妃不會隨太子去,寧娘娘如今只怕也沒有這個閑情,她已經(jīng)對外稱病了,你如今得太子看重,還有位份在,太子帶你同去最好不過,但這個前提是你這幾日不露分毫破綻,并求太子帶你同行,屆時到了皇陵行宮,剩下的交給我安排�!�
鄭文薇緊張起來,“太子忙于祭禮安排,已經(jīng)多日沒有來我這里了,我、我如今看到他便覺恐懼,我沒有把握……”
“若不能離開皇宮,那我便愛莫能助,沒有你的證據(jù),我也會找到別的證據(jù)�!�
見姜離語氣堅決,鄭文薇焦灼地來回踱步起來,片刻之后,她豁出去似的道:“我試試!若求準(zhǔn)了,我便想法子遞消息給你,你最好現(xiàn)在就開始計劃,你記住,我一定會在確保自己安全之后才會把東西給你,但凡我被抓了回來治罪,我會立刻供出你來!”
鄭文薇咬牙切齒的,不等姜離反應(yīng),又道:“哦還有,我要帶上香雪!”
要幫兩個人逃脫難度自然升級,但她如此,姜離反而更信她會守承諾,她沉思片刻,“若是兩個人,那你們便只能隱信埋名了,時間太短,我難布完美之局,只能安排人護(hù)送你們離開,我建議先不回永州,先去北方為好”
永州在江南,她二人若逃脫成功,太子定要下令追捕,永州便是第一目標(biāo)。
鄭文薇倒不著急,“我明白,北方就北方,隱姓埋名我也不怕,我本就打算換個身份過活,還有……我雖不愿同你冒險,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揭發(fā)成功的,你若成了,這世上便沒有這個太子了,那我自然安全無憂。”
鄭文薇能下定決心,自也想清楚了前后因果,姜離心緒復(fù)雜道:“好,那我盡量不讓你失望。”
應(yīng)下這樣的險事,姜離能依仗的只有裴晏和曲尚義,她忙不迭出宮去,剛出第二道儀門,遠(yuǎn)處嘉德殿方向的太子幾人遙遙看到了她。
王進(jìn)福道:“殿下,是薛大小姐。”
李霂駐足,略顯陰沉的目光落在姜離的背影上,直看著她消失在朱墻碧瓦之后,他方才收回視線往嘉德殿去。
剛進(jìn)殿門,王進(jìn)福便道:“她回長安所有給人治病的醫(yī)案都給周太醫(yī)送去了,這兩日應(yīng)當(dāng)會有結(jié)果,若真是按殿下的猜測,那她的身份真說不好了�!�
李霂不以為意道:“一個小丫頭罷了,管她是為了什么,看著點定西侯的消息要緊,等一切塵埃落定,她什么身份都不重要了……”
王進(jìn)福連連附和,“是、是,殿下英明。”
自姜離離開,裴晏便有些心神不屬,成摞的公文擺在手邊,卻一個字也看不進(jìn)去,半個時辰之后,九思在外喊道,“公子,薛姑娘回來了!”
裴晏猝然起身,剛迎出幾步,姜離已大步流星進(jìn)了門,他忙問:“如何?”
姜離走到裴晏跟前,“我需要你”
還未站定她已脫口而出,四字落地,裴晏眼底瞬間蹦出奇異亮彩,姜離一愣,這才覺出這四字頗為曖昧,她忙道:“需、需要你幫忙”
她莫名的磕絆一下,愈發(fā)令這情形曖昧不清。
裴晏眼底漫出笑意,“什么忙?”
“我答應(yīng)了鄭文薇,幫她和她的侍婢逃出去�!�
姜離坦然相告,而后便看裴晏的表情從愉悅變作了嚴(yán)肅,她忙解釋道:“只有如此,她才愿意把那證據(jù)交給我,如今寧瑤已經(jīng)知道我洞悉一切,太子也是靈慧之人,變數(shù)太多,我等不及了,所以我才答應(yīng)她”
“我明白,若是我也會應(yīng)�!迸彡汤涞�,“你如何打算?”
“只能利用祭天大典。東宮和禁中層層守衛(wèi),城門處也多有盤查,逃脫可以,但后續(xù)沒有太多時間走遠(yuǎn)。若她求太子帶著她去行宮,若我記得不錯,祭獵和入太祖宗廟的祭禮,外臣女眷是不必參與的,這便給了我們絕好的機(jī)會。但我雖去過龍脊山采藥,卻從沒進(jìn)過行宮,不知行宮布局,我需要你同我一同安排�!�
姜離語速疾快,說完這些,裴晏已盡了然,他道:“我明白了,這確是上策,我可以安排十安送她北上”
見他也想到北上,姜離不免欣然,但她搖頭,“不,不能用你身邊之人,你見過曲叔和戚三娘的,他們是江湖中人,最擅長掩藏蹤跡之事,讓三娘準(zhǔn)備車馬行禮,由曲叔送人,你只需如常出現(xiàn)在祭禮隊伍中便可。”
裴晏欲言又止,姜離堅定道:“十安可靠,但他和和九思是你最親信之人,一旦此事未成,你如何脫身?你若牽連進(jìn)去,我依仗誰善后?”
說至此,姜離干脆道:“你若不應(yīng),那此事你便不必插手�!�
她滿眸決絕,裴晏拿這樣的她自無辦法,“先聽你的,行宮我去過兩次,地圖與布防我皆可畫出,最好讓我也去見曲叔,與你們一同商議�!�
姜離看了眼天色,“那入夜之后去芙蓉巷罷。”
時辰尚早,裴晏尚未下值,姜離便先行一步到了芙蓉巷。
曲尚義和戚三娘一聽要幫鄭文薇主仆二人出逃,皆驚得瞪大眸子。
但下一刻,曲尚義撫掌大笑起來
“有意思有意思!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也能行這樣的快事,江湖上常有傳言,說哪個哪個大俠拐走了皇帝寵妃,如今我雖不是拐走,可送走也是走!姑娘放心吧,北方幾州府我都熟悉,我送她們北上走個七八日,保準(zhǔn)誰都找不到她們�!�
姜離道:“我正做此想,稍后裴世子會過來,他去過行宮,了解周邊布局,我們一同商定策略,這兩日要請三娘幫忙準(zhǔn)備車架與路上補(bǔ)給。”
戚三娘也躍躍欲試道:“姑娘安心,準(zhǔn)備這些簡單,要不我也去送人?”
姜離搖頭,“此事重在掩藏蹤跡,參與之人越少,路上留下的痕跡便越少。”
她話音剛落,曲尚義道:“裴世子如何說呢?”
姜離解釋道:“他也覺得北上最好,他本有心安排自己的親隨相送,但此事涉險,不用他的人為好,曲叔,此事萬萬不可大意,太子身邊也籠絡(luò)了不少江湖人士,一旦露了破綻,此行只怕不會順利�!�
曲尚義了然,“姑娘安心,逃命這事我最在行�!�
姜離聽得哭笑不得,待夜幕降臨,裴晏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后巷之中。
“世子”
裴晏上得樓來,曲尚義與戚三娘紛紛見禮。
裴晏道:“事從緊急,不必多禮了,十安”
十安自懷中掏出兩卷羊皮紙來,裴晏接過,于窗前案幾上展了開,“這是兩份地圖,一份是皇陵行宮,另一份是皇陵所在的龍脊山地圖�!�
“曲叔,你來看”
曲尚義點頭近前,裴晏指著地圖道:“行宮在龍脊山西峰山坳之中,三面靠山,其中兩面是皇家獵場,一面是皇陵地宮,地宮素來看守森嚴(yán)無法靠近,唯有那兩面獵場可圖。按照祭典的安排,二十六乃是皇家祭獵,白日里,所有文武百官皆要隨陛下行獵,到了晚間,陛下會帶領(lǐng)百官去李氏宗廟祭祀祈福,少說一個時辰。”
“最好的出逃時機(jī)便是當(dāng)夜祭祀祈福開始后,宗廟位于行宮正東方向,距離女眷安歇的西南殿閣極遠(yuǎn),這時大部分守衛(wèi)會調(diào)往宗廟,西面相對輕松,并且,為了布置第二日在行宮之前的祭壇,西面的行宮儀門守衛(wèi)應(yīng)當(dāng)最松,屆時我會安排人將南側(cè)們的守衛(wèi)調(diào)開,前后留半炷香的功夫讓她二人離開”
裴晏頓了頓,又道:“二十七日是祭天正禮,太子做為儲君為祭禮禮官,前一夜他要準(zhǔn)備頗多儀程,雖攜女眷,但皇陵行宮素禁享樂,太子當(dāng)夜應(yīng)無暇探望鄭良媛,直至第二日祭典開始后,方才能發(fā)現(xiàn)鄭良媛并不在女眷隊伍之中。祭禮要行一天,太子沒有空閑布置追捕,如此,你們便有了一天一夜的時間走遠(yuǎn)�!�
曲尚義笑道:“一天一夜足矣!”
姜離在旁也聽得十分認(rèn)真,這時道:“若要北上,從何處走最保險呢?”
裴晏將龍脊山地圖放在上,道:“龍脊山西峰為主峰,其他方向群峰環(huán)繞,山高林密,險峻非常,若要北上,最好走西北方向的落云崖”
裴晏指著地圖上一點,“此處距離行宮十里,當(dāng)天晚上,曲叔至行宮西側(cè)的楓林等候,鄭良媛二人出行宮步行兩刻鐘可至此地,這里是皇家獵場外圍,白日會被禁軍封鎖,到了晚間,禁軍則會撤出,屆時這林中必定車馬痕跡頗多,從此處離開,便是要追捕也分不清你們留下的痕跡�!�
姜離頷首:“不錯,太子發(fā)現(xiàn)之后,第一反應(yīng)定是往南面下山之路去追,不會想到我們上了落云崖,從后山而下。到時我和懷夕送她們走,鄭文薇說過,一定要確保自己安全之后才會把證據(jù)交給我,只怕要過了落云崖她才會放心�!�
姜離與懷夕輕功不凡,離開行宮并非難事。
裴晏便點頭,“也好,你二人做足準(zhǔn)備便可。”
計劃初定,姜離微微松了口氣,又對戚三娘道:“三娘,拿筆墨來,要準(zhǔn)備的補(bǔ)給和行禮我寫個單子予你”
戚三娘應(yīng)是,這邊廂,裴晏繼續(xù)細(xì)化章程,“曲叔,屆時她們在楓林上馬車,而后兩炷香的功夫便可至落云崖,落云崖上乃是一座木橋橫跨深澗,過了此處便可一路下行,下了山之后,沿著落霞山西北面一路北去,再往北的路線,便由曲叔你自己來定吧,最好連我們都不知情�!�
曲尚義笑呵呵道:“明白明白,北面幾州府我去過不少次,我已有主意,這兩日再好好合計合計便可,反正離開了龍脊山和落霞山的范圍就萬事大吉了!不過這落云崖我沒去過,夜里下行的山路可好走?”
曲尚義不敢輕慢,裴晏也凝重道:“落云崖北面的山路確是險要,下山時曲折回環(huán),或有□□道急彎要過,稍等,我再畫一份地圖予你”
曲尚義說上了興頭,下意識問:“是不是和小雁峰的路很像?”
裴晏被他問得一默,不遠(yuǎn)處寫清單的姜離也猝然抬了眸,她看向二人,便見曲尚義笑呵呵的,裴晏卻是一臉嚴(yán)肅,且并不答話。
姜離忍不住道:“曲叔,裴世子沒去過滄浪閣,如何知道小雁峰的路是什么樣子?”
曲尚義意識到了什么,面色大變,連忙道:“啊對對,哎呀我真是糊涂了,那裴世子,你還是畫一個地圖給我吧,畫一個吧……”
曲尚義目光簇閃,笑意更是尷尬,裴晏雖已轉(zhuǎn)身去畫地圖,但姜離看看曲尚義,再看看裴晏,心底一股子怪異涌上來,比從前任何一次都難以磨滅。
曲尚義瞟她一眼,繼續(xù)道:“對了姑娘,依我看,此番車架結(jié)實為要,免得山路不好走,但就怕那兩姑娘經(jīng)不住�!�
姜離神思被他拉回來,便道:“安全便捷為要,逃命不必在意這些。”
說話間姜離清單寫好,交給戚三娘后二人又商量刪改了些,不多時,裴晏的地圖也已畫好,曲尚義近前,裴晏前后細(xì)細(xì)道來,曲尚義只不斷應(yīng)是,又如常了。
一切商議完畢,已是二更前后,見時辰已晚,姜離道:“眼下只等鄭良媛的消息了,一旦得了準(zhǔn),我便入宮將計劃告知于她�!�
裴晏道:“不要留下痕跡�!�
姜離應(yīng)是,“明白,我讓她記在腦子里�!�
話已至此,裴晏便起身提告辭,他本有心與姜離一道離開,但姜離心中還有疑問,便只讓戚三娘送裴晏先走一步。
他二人一走,姜離轉(zhuǎn)身看向曲尚義,“曲叔,裴世子難道去過滄浪閣?”
滄浪閣出現(xiàn)在江湖之中已有六年,但因其位置偏僻隱秘,少有人知道具體位置,只有滄浪閣中之人才知小雁峰在何處。
曲尚義揚眉,“��?當(dāng)然沒有,姑娘誤會了,適才那話是我嘴快了!裴世子一直在長安,怎可能請他去那里?若被朝中人知道,豈非陷裴氏不忠不臣?”
姜離定定看著曲尚義,曲尚義咧著嘴笑,倒也不閃不避地與她對視。
片刻之后,姜離無奈道:“罷了,眼下沒什么比這事更緊要的,要勞煩曲叔了,這幾日若有何變故,我讓懷夕送消息來�!�
曲尚義笑著應(yīng)下,親自把姜離送上了馬車。
姜離一路上皆在沉思,待回薛府,直奔薛琦書房,見面便提出她同去祭天大典之事,薛琦一聽還以為她改了性,自然樂得答應(yīng)。
同一時間,裴晏也回了裴國公府,甫一進(jìn)府門,九思便歪著腦袋看裴晏,“公子今日心情頗好,是有什么好事?小人怎么不知?”
裴晏雖無明顯笑意,但眉梢眼角皆有春風(fēng)拂面之感,聞言他斜睨九思一眼,正要開口之時,前方迎來個侍婢。
“世子,郡主娘娘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讓奴婢來瞧瞧,若您回來了便立刻過去�!�
裴晏肅容,“出了何事嗎?”
侍婢笑道:“沒什么事,世子去了就知道了�!�
裴晏加快步伐,等入裴老夫人院中時,便見屋內(nèi)燈火瑩瑩,高陽郡主一身素衣,正與老夫人對坐在西窗之下。
見裴晏回來,老夫人立刻招手,“快來,看看你母親這半年的辛勞�!�
老夫人案幾上擺著厚厚兩摞手抄佛經(jīng),皆出自高陽郡主之手。
裴晏眼瞳動了動,不由將目光落在了母親面上。
高陽郡主柳眉杏眼,容長臉,五官極其明麗,當(dāng)年亦是名動長安的宗室美人兒,但多年常伴青燈,她素面淡眉,面上有種不見陽光的慘白,顴骨上薄薄一層皮肉,唇角微垂,明麗不見,只剩下一股子略顯刻薄的冷漠與疏離。
裴晏斂眸道:“辛苦母親了�!�
高陽郡主不看裴晏,老夫人笑道:“你母親這半年抄了不少
,她說過幾日想在相國寺辦一場法會,但她久不出世,這法會最好是我與你祖父去,前后七日,吉日定在了下月初七,正好我與你祖父去相國寺住幾日,你覺得如何?”
裴晏便道:“只要祖母身子無恙,倒也可去,只不過……下月初十乃陛下壽誕,宮中必有慶典,屆時”
裴老夫人道:“你在宮中就好了,我和你祖父也不愛趕這些熱鬧�!�
既已如此,裴晏便道:“那孫兒立刻派人去相國寺準(zhǔn)備�!�
老夫人笑著應(yīng)好,又看向高陽郡主道,“這些日子暑意淡了,你多出來走動走動吧,免得悶壞了身子�!�
“母親說的是,高陽會照辦的,時辰不早,高陽這便回去了。”
高陽郡主素來敬重公婆,但敬重太多,便顯得不夠親近,裴老夫人也不苛責(zé),忙道:“鶴臣,快送你母親回去”
裴晏正要應(yīng)聲,高陽郡主道:“不必了,鶴臣衙門辛勞,都早些歇下吧�!�
說完這話,高陽郡主轉(zhuǎn)身而去,裴晏猶豫一瞬,到底沒追上去。
直等到七月二十一,東宮才傳出太子將帶鄭良媛前往祭天大典的消息。
姜離甫一聽聞,立刻入東宮請平安脈。
薛蘭時這幾日身上不爽快,正倚在榻上生氣,“太子殿下真是愈發(fā)……這個當(dāng)口,父皇心中多半還有不快,竟帶著她去龍脊山!”
“姑姑莫氣,當(dāng)以養(yǎng)胎為要�!�
薛蘭時深吸口氣道:“我自然知道,前兩日請了欽天監(jiān)的師父來,說是個小皇孫呢,眼下沒什么比孩兒更緊要的”
姜離自不信什么欽天監(jiān)之言,請了脈開了方子,便往承香殿而去。
待見到鄭文薇,鄭文薇激動道:“我已經(jīng)求準(zhǔn)了,你準(zhǔn)備的如何?”
姜離警覺道:“請娘娘鎮(zhèn)定些”
鄭文薇忙道:“我自然知道,若不夠鎮(zhèn)定,如何哄得太子答應(yīng)我?你到底有幾分把握?可找到了穩(wěn)妥之人?總不能你自己送我吧?”
姜離看了看屋外,待香雪守住門口,便上前將準(zhǔn)備的計劃和盤托出。
鄭文薇聽得心潮澎湃,等姜離話落,又確認(rèn)道:“這位先生當(dāng)真是自己人?當(dāng)真武藝高強(qiáng)?可就他一個人,若遇到了盤查該如何是好?”
“他乃江湖之人,最擅應(yīng)對,他會把你們送到安全的地方才離開,當(dāng)然,你想必不會讓他知道你們最終的落腳之處,這樣最好�!�
鄭文薇道:“那是自然,你適才說你把我們送到那落云崖?可落云崖距離行宮還不夠遠(yuǎn),我如何肯定已經(jīng)安全?”
姜離無奈,“可我還得回行宮去,我不能送你們整夜�!�
鄭文薇默了默,“那至少也要送到龍脊山后山半山�!�
她一臉堅決,姜離擰眉片刻,終是道:“好,我答應(yīng)你,但眼下我要看看那香膏到底是否有毒”
鄭文薇猶豫片刻,撂下一句“你稍等”便往內(nèi)室走去。
此番不過片刻,鄭文薇拿著自己的絲巾走了出來,她用絲巾沾了一點兒香膏,遞給姜離探看。
便見那香膏呈淺黃之色,雖放置多年,因香盒密封保存,并未變質(zhì),姜離拿著絲巾細(xì)細(xì)嗅聞觀察,沒多時,她恍然道,“竟是蟾酥毒”
鄭文薇沒聽清,“什么毒?”
姜離不打算說盡,只道:“請娘娘備好此物,但千萬莫露了破綻,等到了行宮,一切安排我會與娘娘商議,畢竟我現(xiàn)在還需為娘娘看診�!�
交代完一切,姜離又不放心地問:“寧娘娘這幾日如何?”
鄭文薇冷哼道:“還稱病呢。”
姜離心中有些不安,“若是一直稱病倒也算好。”
距離祭天大典只剩三日,鄭文薇定聲道:“就算她想問我什么,我咬死不認(rèn)便是,是成是敗,就在此一搏了�!�
從東宮出來,姜離也有些心潮難定,正要往朱雀門去,卻見數(shù)十禁軍護(hù)送著幾個著朱袍袈裟的和尚往承天門去,和尚之后,幾十個灰袍工匠拉著十來輛木板車,每一輛板車上都放著巨大的木板箱籠,一行人浩浩蕩蕩,聲勢極大。
懷夕驚道:“這是做什么?”
姜離倒是知道,“陛下的萬壽樓除了給陛下賀壽,里頭每一層都要供奉在相國寺開過光的菩薩像,這應(yīng)是來送菩薩像的”
等隊伍入了承天門,主仆二人才往外走,待上了馬車,懷夕納悶道:“既是陛下的萬壽樓,為何還要供奉菩薩像?那是陛下大?還是菩薩大?”
姜離聽得失笑,“萬壽樓耗資巨大,若只給陛下過一次壽豈非浪費?往后每年年節(jié)慶典都要在此處,供奉菩薩也是常有的事�!�
馬車轔轔走動起來,沿著朱雀大街一路往南,正要往東行時,又一番嘈雜的呼喊吸引了姜離的注意。
她掀開車簾看去,便見不遠(yuǎn)處的御街上,幾輛裝飾華美的花車正在緩行,花車之上紗簾帷幔四垂,絲竹仙音裊裊,車頭之上,幾位戴著面紗穿著紗裙的年輕女子正在窈窕起舞,花車兩側(cè)護(hù)衛(wèi)頗多,跟在花車四周的百姓們歡呼不斷。
懷夕睜大眼睛,“那又是什么?”
姜離道:“是選花魁的花車游行,如今只怕剩下最后三人了,這般游行之后,便是最終決選”
懷夕第一次見,姜離索性不急著走,讓懷夕在車窗處看了個夠。
待回薛府,姜離便準(zhǔn)備起祭天大典之行來,為自己準(zhǔn)備尚在其次,更緊要的還是確保所謀無虞,她與虞清苓去龍脊山采藥三次,對山勢還算熟悉,翌日又往芙蓉巷與曲尚義商議詳細(xì),待確定前后關(guān)節(jié)再無隱患后,方才徹底放下心來。
轉(zhuǎn)眼至二十五這日,天色還未大亮姜離的車架便等在了承天門外。
晨光破曉時,由一千披堅執(zhí)銳的禁軍開道,天子鑾駕浩浩蕩蕩行出宮門,淑妃與太子的儀仗緊隨其后,隊伍最末,文武百官的車架也一起跟了上來。
此番祭天共有五千禁軍與兩千帝王羽林衛(wèi)隨護(hù),姜離的馬車行在隊伍中間,前后皆是旌旗如云望不到頭。
皇陵位于長安西北方向的龍脊山上,傳言是大周龍脈所在,與另一處皇家獵場落霞山緊挨著,此去要走一日,如今七月末白晝變短,這一路上便幾乎沒有停歇,至黃昏時分,隊伍方到了龍脊山山腳下。
皇陵行宮在半山之上,甫一上行,便見山道闊達(dá)堅實,兩側(cè)皆是高聳入云的松柏佇立,一股肅穆莊嚴(yán)之意溢于言表。
等隊伍停在行宮外時已是夜幕初臨,五千禁軍在行宮外的林地里安營起帳,只兩千帝王羽林衛(wèi)入行宮護(hù)衛(wèi)帝王周全。
姜離下得馬車,隨引路的侍從入行宮正門,與薛琦簡單說了兩句話后,又往女眷所住的行宮西偏殿而去。
姜離頭次來此,一路行來,便見這祭宮依山而建,殿閣連綿,平日里留守在此的宮人只有百數(shù),如今為了祭天大典,太子已提前調(diào)動近千宮婢太監(jiān),夜色之中,行宮內(nèi)燈火如晝,舉目望去,恍若世外集鎮(zhèn)。
姜離因是薛氏大小姐,被安排在了獨立的廂房之中,廂房內(nèi)布置的簡單素雅,十分附和祭宮之風(fēng),她剛歇片刻,同樣安頓下來的虞梓桐和付云慈匆匆而來。
姜離心懷明晚要事,但也樂得好友相聚,但二人剛一進(jìn)門,她便看出虞梓桐面色不對,“這是怎么了?路上出什么事了?”
虞梓桐搖頭,“不是路上出事,是我那園子,我昨夜本想去找你說,可眼看著今晨要出發(fā)了,不想擾你,便硬生生等到了現(xiàn)在”
姜離心頭一跳,請二人落座道:“怎么回事?挖了柳林了?”
虞梓桐點頭,“起先說挖柳林,父親并不甘愿,那道士之言父親也不信,但這幾日下來,父親終是被我說動,前日開始挖的,挖到昨天傍晚時出了事”
虞梓桐一路舟車勞頓本就疲憊,此刻面色蒼白,更顯驚惶,“府里的護(hù)衛(wèi)把那幾顆死掉的柳樹挖了出來,起先沒發(fā)現(xiàn)異常,可我想著你懷疑那井水有問題,便讓他們挖的深了些,就在昨天傍晚,他們挖到了泥水,泥水也就罷了,還、還挖到了骨頭!”
“骨頭?!”姜離大驚,“什么樣的骨頭?”
虞梓桐苦著臉道:“巴掌大的一塊兒骨頭,起先我還當(dāng)是什么野獸,可、可管家見的多,他說定是人骨,不僅是人骨,還是小孩子的骨頭!”
姜離倒吸一口涼氣,看向付云慈,付云慈也嚇白了臉。
虞梓桐接著道:“但是都天黑了,若是報官,只怕鬧得不小,我想著今日要來行宮,便讓先管家別挖了,將那地方遮起來,一切等我們回去之后才說,薛泠,怎么會挖出人骨呢?那地方難道真有邪煞?”
姜離心跳的快了些,“孩子的骨頭,這令我想到了近日長安城中有小孩子被拐……報官是一定要的,等回去之后立刻報官,這宅子你們才買了不到一月,與你們定無干系,等官府探查之后再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梓桐快哭了,“我真該信邪的,這宅子這么幾年沒賣出去,一定是有緣故的,這下好了,銀子花了還扯上了人命官司”
遇上這樣的事,任是誰都覺焦心,但如今已到祭宮,姜離也猜不到為何有孩童骨頭,便只能和付云慈安撫虞梓桐,行宮只待三日,只能回長安再探。
祭宮內(nèi)規(guī)矩森嚴(yán),亦人多眼雜,她二人不好多留,沒多時便回了自己房中。
她們一走,懷夕難以置信道:“好好的宅子怎會出現(xiàn)小孩骨頭?有人害了小孩子埋在自己府里?還是自家的小孩沒了,就在自家下葬了?”
無論是哪種可能,都令人不寒而栗,姜離心生不祥的預(yù)感,但如今鞭長莫及,只道:“只能回長安再看了,先過明晚那一關(guān)吧�!�
晚膳之后,各處熄燈歇下,某一刻,后窗之外忽然響起輕輕敲擊之聲。
懷夕敏銳地湊上前,一打開窗欞,便見九思貓在外。
看到屋內(nèi)主仆二人,他咧嘴一笑,輕聲道:“姑娘,公子讓小人來傳話,說行宮布置與此前安排的并無差異,只是今次似乎更嚴(yán)密了些,宮婢與太監(jiān)也多了些,明晚出行宮的時間差只怕沒有半炷香,需得速戰(zhàn)速決�!�
姜離安了心,“只要布防沒變即可。”
九思便道:“姑娘放心,明晚我和十安會盯著各處,保準(zhǔn)讓你們平安出去�!�
這一夜姜離睡得不甚安穩(wěn),翌日清晨,早早便被外頭的號角聲和馬蹄聲吵醒,出門一問,才知是祭獵的隊伍已經(jīng)開始集結(jié)了。
皇室祭天之所以帶女眷同行,乃是因周氏先祖信奉女媧神,每年都要以桑蠶禮祭奠女媧賞賜豐衣足食,景德帝與文武百官前去狩獵,淑妃則要帶著一眾女眷紡織,所得雪色絹布也是明日祭天所用之物
早膳之后,女眷齊聚祭宮前殿,一同參與紡織祭布,就在這里,姜離見到了一襲素衣的鄭文薇,因是祭禮的一環(huán),淑妃滿面肅穆,女眷們也不敢嬉笑交談,只等午膳時分,姜離才找到了與鄭文薇說話的機(jī)會。
“怎么樣了?可有變化?”鄭文薇著急地問。
姜離道:“一切按原計劃行事,今日祭獵完畢,太子必定還會見你,哪怕到了出宮前一刻,你也不得露出蹤跡。當(dāng)然,今夜之前,你都有反悔的機(jī)會�!�
鄭文薇暗松了口氣,又嗤笑道:“反悔?”
二人此刻站在廊下,鄭文薇看著遠(yuǎn)處的青山蒼翠深吸了一口氣,“我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見過外頭的風(fēng)了,若能遠(yuǎn)走高飛,一輩子隱姓埋名一輩子?xùn)|躲西藏,我皆甘愿,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心想事成,這樣我也不必?fù)?dān)驚受怕了……”
一整個下午女眷們都在親手織布,直等到黃昏時分,馬蹄聲山搖地動,群鳥驚飛,古樸渾厚的號角聲中,景德帝帶著文武百官們滿載而歸。
雖祭獵收獲頗豐,但祭天之前不許享樂,晚膳仍是清淡素簡。
晚膳后,景德帝換上冕服,帶著文武百官和同行的慶陽、宜陽兩位公主,前往東面的宗廟祭祀李氏先祖,為天下百姓祈福。
眼看著天色暗了下來,姜離一顆心跳若擂鼓。
直等到亥時二刻,懷夕從門外閃進(jìn)來,“姑娘,皇帝帶著薛中丞他們?nèi)プ趶R了,前殿的禁軍跟過去一半,咱們這邊好些人都歇下了,咱們開始準(zhǔn)備?!”
明日的祭禮持續(xù)整日,百官與女眷們只能跪與站,可想而知多么辛勞,因此大部分女眷都早早歇下養(yǎng)足精神。
姜離點頭,先熄屋內(nèi)燈盞,聽附近并無異常后,在黑暗中套上了通體如墨的夜行衣,再將墨發(fā)挽起戴上面巾,多等片刻后,與懷夕一起自后窗翻出。
攀上屋頂,便見祭宮以西燈火寥落,唯獨東面宗廟方向亮若白晝。
二人安了心,一起往不遠(yuǎn)處鄭文薇寢處摸去。
廂房之內(nèi),鄭文薇二人也早就熄燈換上了宮婢衣物,此時聽見房梁之上“鐺鐺”兩聲,方一咬牙走了出來,她二人含胸低頭,腳步細(xì)碎,一路往西南方向的祭宮側(cè)門行去,等到了側(cè)門之前,又聽得房梁上傳來響動,這才一鼓作氣疾跑出儀門。
一切太過順利,鄭文薇剛出宮門便拔足狂奔,香雪也喜極而泣,主仆二人似脫籠的兔子,一口氣跑出了百丈之地,很快,她們看到了提前入林的姜離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