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姜離拉下面巾,“跟我來,曲叔就在前面�!�
鄭文薇拉著香雪的手疾步跟上,又驚心動魄地回頭去看,見祭宮內(nèi)仍無反應,提著裙裾一路小跑,生怕有洪水猛獸追了上來。
再行百丈之后,一輛結實的青布馬車等在參天的楓樹之下。
鄭文薇大喜過望,終于松出了口氣。
見到曲叔,姜離快步近前道,“曲叔,這位就是鄭良……不,是鄭姑娘,這位是香雪姑娘”
曲尚義亦是一襲黑衣,見她二人跑的氣喘吁吁,曲尚義笑道:“好,叫我老曲就行,都上車吧,這馬兒喂飽了的,今晚上跑一夜咱們就徹底安全了!”
鄭文薇和香雪互視一眼,連忙爬上馬車。
姜離和懷夕也跟著上了車,便見車內(nèi)并無多余裝飾,木板之上只鋪著厚厚的毛墊,幾個包袱箱籠堆在一側,是這幾日給她們的補給。
馬車走動起來,姜離一一介紹所備物件,又令二人換上民間百姓的衣裳,連發(fā)髻也拆了重挽,做完這一切,鄭文薇和香雪看著彼此,皆如獲新生。
同一時間的李氏宗廟中,六個皇室祭師侍立在側,景德帝正帶著淑妃與太子、公主幾人給李氏先祖?zhèn)兩舷恪?br />
裴晏站在隊伍末尾的方向,目光不時看向殿外,某一刻,忽見西窗外有人影一閃,他眉心動了動,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負責殿外護衛(wèi)的是禁軍大統(tǒng)領章牧之,見裴晏出來,他投來疑問的目光。
“章統(tǒng)領,我有事去去便回,勞煩通融�!�
章牧之深知裴晏得景德帝看重,便轉過頭去當沒看見。
他如此,其他羽林衛(wèi)也不敢出聲阻攔。
裴晏轉去宗廟西側,九思立刻迎了上來,“公子,人送走了,這會兒應該已經(jīng)上馬車了�!�
裴晏心口微松,但九思遲疑道:“不過公子,我適才在殿頂上轉了一圈,發(fā)現(xiàn)今夜的祭宮布防有了變化,至少與昨夜不同”
裴晏一愣,“何種變化?是羽林衛(wèi)?”
九思搖頭,“不是,是那些宮侍和各處儀門的武衛(wèi),昨夜小人四下探看之時,發(fā)現(xiàn)守衛(wèi)沒有今夜這么多,今夜各處都多了人。”
裴晏心頭疑惑大起,“再去探”
九思轉身而去,裴晏默了默,正要返身回廟里,卻忽然看向了落云崖方向,不知怎么,一股子極大的不安在他心底蔓延開來。
夜色之中,馬車沿著蜿蜒山道一路疾行。
鄭文薇緊緊抱著胸前包袱,再三確定道:“真的到了明天晚上才會下令嗎?會不會明天一早就派人,太子今天下午離開時,倒是說過晚上和明天都沒工夫管我,可我還是擔心的很……”
馬車之外,曲尚義聽見此言,道:“姑娘不必擔心,就算明天一早發(fā)現(xiàn),我們也跑出落霞山地界了,讓他們四海八方去追吧”
鄭文薇松了口氣,這時馬車一顛,已上了平路。
姜離便道:“上山頂了,前面就是落云崖,過了橋便是下后山之路,就很快了�!�
鄭文薇緊握著香雪的手,正心潮澎湃時,駕車的曲尚義卻猛地勒馬,馬兒帶了嘴籠,可這一瞬間仍發(fā)出了不小的嘶鳴,車內(nèi)幾人也猛地往前一傾。
鄭文薇肩膀撞在車璧之上,吃痛道:“怎么了?”
“姑娘,不對勁”
馬車之外,曲尚義驚疑不定道:“前面林子里似有人!”
“怎會有人?這里早不是獵場范圍了�!�
姜離也是大驚,一把拉起面巾矮身出了車室,懷夕緊隨其后,剛一出門,前面黑嗡嗡的密林之中,竟當真現(xiàn)出了十多道身影。
曲尚義難以置信,壓聲道:“這么多人!且看著內(nèi)息都不弱!難道我們的計劃暴露了?太子這是埋伏了人在這里堵我們?!”
馬車里的鄭文薇嚇得面如土色,緊緊抱住香雪不敢出聲。
姜離盯著對面,搖頭道:“不可能”
“來者何人?!”忽然對方先開了口,一男子粗聲喝問,又道:“此乃皇家行宮與獵場所在,平民百姓不可通過,你們是如何上來的?”
曲尚義笑呵呵道:“咦,難道我們走錯了路?這里不是早就不算皇家獵場了嗎?你們又是何人呀?”
曲尚義語氣帶著恭敬,宛若走錯路的平民車夫,對面之人立刻道:“我們是陛下的羽林衛(wèi)!此處是禁地,還不快快離去��!”
姜離眼瞳一縮,輕聲道:“不可能,他們不是羽林衛(wèi),快,先走”
曲尚義笑道:“多謝官爺寬容,我們這就走這就走!”
曲尚義說著便要調(diào)轉馬頭,可這時,對面林中有人不知說了一句什么,先前那人冷笑一聲道:“算了,你們來都來了,那就先別走了!”
此言一出,隱在密林陰影間的兩道人影迅速撲出,隨著寒光一閃,竟是抽刀向著曲尚義三人砍來,懷夕面色大變,“姑娘!小心”
曲尚義冷笑一聲,抽出佩刀迎上,懷夕話落,亦甩出腰間盤龍鞭撲了上去,眨眼之間,與那二人纏斗起來。
馬車里鄭文薇哭腔道:“怎么回事?他們到底是誰?怎會等在這里?”
不等姜離答話,對面撲出之人更多,似沒料到他們也是練家子,便想人多對人少來個速戰(zhàn)速決。
出林人多了,姜離一下看清了,這些人身著圓領墨色武袍,各個有趁手兵器,而那發(fā)令之人,卻仍然站在林間未出,其人身量高挺,頗為壯碩,雖也著墨袍,但其單手握刀的姿勢像極了軍中武將
姜離難以置信,正籌謀對策,林中傳來“咻咻”數(shù)聲,竟是十多支冷箭急射而出!
姜離急得瞠目,“懷夕!小心”
冷箭多朝曲尚義和懷夕而去,曲尚義翻身猛躲,被纏的抽不開身的懷夕卻未躲避及時,只聽一聲悶哼,姜離眼睜睜看著一支利箭自懷夕肋下一擦而過!
殺手?官兵?!姜離腦海中天人交戰(zhàn),但只憑眼下局勢,姜離也明白她們不是對手,她正火燒眉毛,下一輪箭雨又紛紛而至
“姑娘!!”
這一次的箭雨不再沖著懷夕二人,而是沖著馬車而來!
姜離若躲,鄭文薇二人必死無疑,正在她遲疑難定時,一股疾風呼嘯掠至,只聽得鐺鐺數(shù)聲,隨著一道身影從天而降,這一輪箭雨盡數(shù)被擋在了劍光之下
裴晏執(zhí)劍站在馬車之前,冷聲道:“上馬車!過橋�!�
裴晏來得急,面上未有任何遮擋,對面眾人看到他,雖是狐疑,卻并不認識他。
曲尚義一見他來,面上焦灼一淡,一把抓起懷夕送上了車轅,姜離接住懷夕,往她肋下一看,便見那支冷箭擦著她肋骨而過,雖未洞穿,卻也刺出大塊兒血口,眼下血流如注,深可見骨!
姜離忙將她送入車室,“快,有傷藥”
鄭文薇聽著刀兵之聲嚇的不輕,此刻見懷夕受了重傷,更是如遭雷擊,她一邊扶著懷夕,一邊發(fā)起抖來,“怎、怎么回事��!這么多人!為什么在這里堵我們?!”
“他們堵得不是我們”
姜離利落應話,這時,外頭曲尚義也坐上了馬車,“世子?”
裴晏冷冷道:“久纏不利,過橋,不要回頭�!�
落云崖的木橋就在十丈外,而這些詭異出現(xiàn)的武士本都藏在山林之中,裴晏以一當十,替他們擋住進攻,曲尚義只需一口氣沖過橋便萬事大吉。
曲尚義立刻道:“好,你小心!”
說完這話,曲尚義馬鞭重落,受驚的馬兒吃痛沖出,直令車內(nèi)幾人前傾后倒,姜離正把金瘡藥敷在懷夕傷口上,見狀她急忙道,“裴晏怎么辦?!”
曲尚義不管身后刀劍之聲,只不住地往馬兒身上抽打,馬車疾馳如電,頃刻間已近了木橋,他定聲道:“不用擔心,就這么十來個人留不住他的�!�
姜離手上利落給懷夕包扎,一顆心卻怎么也定不下來,“你如何知道留不住他?”
曲尚義只高聲道:“姑娘你就放心吧,我們先過橋是最好的,待會兒萬一驚動了底下的禁軍,那真是一切都玩完了!那些人明顯不是沖著我們來的!”
疾行的馬車劇烈顛簸起來,亦如姜離越來越亂的心。
見曲尚義的語氣如此篤定,這幾日的無數(shù)疑問也一同涌入了姜離腦海中,她凜然道:“曲叔,你和裴晏到底怎么回事?你到現(xiàn)在還在騙我?!”
曲尚義苦澀道:“不敢騙姑娘,實在是……哎你就別擔心了,他對付的了,他最怕就是讓你擔心……”
姜離給懷夕打好布結,掀簾一看,便見馬車果然已沖過木橋,一道深澗之隔,裴晏站在木橋那一頭,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然而過了橋,對面山梁盡收眼底,姜離分明看到林中人影雜亂,寒芒綽綽,哪里是十多人?!
她喊起來,“不,停車!不是十多人!不止十多人!”
曲尚義有一瞬遲疑,卻又堅持道:“人多些他也走得了!何況讓我們走是他的命令,我、我不能違抗他啊……”
“若是有百人千人!他怎么走得了?!”
馬車風馳電掣,轉眼就過了第一道急彎,這一下,姜離連裴晏的背影也看不見了!
她一顆心無止盡的慌亂起來,“不”
見她要出馬車,懷夕一把抓住她,“姑娘別回去!”
姜離身子一僵,反握住懷夕的手,“好妹妹,你們先下山去,這山里我來過數(shù)次,我知道如何避難”
她扯開懷夕的手,鄭文薇見狀,一把將包袱遞過來,“拿去吧拿去吧,不要死啊,若你們死了,我做鬼也不安生!”
姜離看她一眼,接過包袱,轉身而出!
“曲叔,她們就先交給你了!”
曲尚義猛地勒馬,“姑娘��!他當年費心救你,你不要”
剩下的話姜離未曾聽清,她足點車架,飛身而起,似只靈燕躍上林間梢頭,又猛地提氣,幾個起落之間,回到了木橋橋頭。
喘息的功夫,便見對面裴晏果難脫身,那林中頃刻間又涌出了幾十道身影,劍客、兵士、弓箭手,一點點將他逼上了木橋
一口氣還未喘完,漫天箭雨朝裴晏而去。
姜離目眥欲裂,下意識跨出兩步,卻見裴晏最后關頭一劍斷了木橋繩索,一聲巨響,箭矢、橋木,與他一同往崖下墜去
姜離飛身撲下深澗之時,恍然間看到了裴晏受傷的肩頭,破碎的衣衫之下,似有虬結可怖的燒傷疤痕蔓延。
姜離心如刀絞,她叫著裴晏的名字,奮力地朝他伸出手去
第220章
大結局(三)
裴晏站在橋頭,
劍氣縱橫,有以一擋百之勢。
然而當涌出山林的武士越來越多,當他發(fā)現(xiàn)弓箭手所用長弓乃地方駐軍制式,一個可怖的懷疑令他驚駭難定
毀橋,
撤退,
探謀,
回祭宮報信護駕,才是當務之急。
但他萬萬想不到,本該走遠的姜離回來了,
還隨他一同跳了下來,她朝他飛撲而來,奮力地伸手,似想憑一己之力拉住他。
待離的近了,
裴晏方才看清,她面上盡是駭然,像真怕他死了。
裴晏心腔有一瞬停跳,
待姜離指尖摸到他的袍擺,
眼看著橋木、冷箭紛紛而落,
他忙握住她的手,
一把將她卷入懷中,
翻身護住,
隨后提氣騰挪,躲開兩節(jié)合抱粗的橋木之后,
一個縱身往山澗崖壁的凸起處落去。
不知躍下幾丈之深,耳邊已有崖底的潺潺水流之聲,
而數(shù)十根橋木重重砸下,響聲在山壁間回蕩,
轟轟隆隆,似山崩地裂。
裴晏緊抱著姜離,將她護在自己與山壁間,一道又一道勁風自他后背擦過,竟是崖頂之人在往下盲射冷箭。
“裴晏?”姜離的聲音還在顫抖。
“我沒事,別做聲�!�
裴晏下頜抵在姜離發(fā)頂,屏息聽著崖頂動靜,但很快,他身形陡然一僵。
姜離在撫摸他的脊背,準確的說,是在摸尋他脊背上的傷痕。
二人落腳之地不足尺寬,他更怕頂上亂箭傷人,便一時不敢動彈,瘦削的背脊挺直,肌理卻在姜離指尖鼓脹硬結起來,而很快,他聽到了姜離急促的呼吸聲。
“所以在書院時你不讓我治傷,所以你會看阿彩的手勢,所以我一回長安你就認出了我,你說的危險之事是滄浪閣……明華山那夜是你,帶我看生辰焰火的是你,當年在仙樓大火中救我的也是你……”
姜離壓著聲,嗓子發(fā)啞,聽起來便似帶上了哭腔一般,而她說著說著,鼻酸眼紅,確實快哭出來了,“你騙我,你騙我這樣久”
夏日衣袍單薄,隔著錦袍,她便已摸到了數(shù)處凹凸,而她不死心,指尖順著裴晏衣衫破口探入,很快,毫無阻隔地覆在了那片粗糲之上。
越是觸及,姜離越是心驚,待發(fā)現(xiàn)他腰側也盡是猙獰瘢痕,她再也忍不住,哽咽著落下淚來。
頂上冷箭此刻停下,裴晏一把抽出了她的手,“姜離”
“怎么會是你呢?那時你明明不在長安,后來我迷迷糊糊醒來,那通身燒傷之痛,讓我數(shù)次了無生念,‘小師父’陪了我那樣久,他日日看著我,讓我不要死,讓我記著師父之仇,讓我回長安來……每一次,每一次醒來都是他守著我……”
“那時我好恨,恨他不知我多痛……”
姜離是醫(yī)家,只摸著這些瘢痕便能想到這些傷口是如何愈合的。
這些虬結之處會腐爛,會流膿,反反復復,最終形成一道道交錯猙獰的凸起,她可以想象裴晏的傷被耽誤了多日,那些守著她的日子,他也一樣痛苦一樣折磨,他忍著這些痛,讓她活了下來……
姜離淚如雨下,“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當初為了治好那些鞭痕費了多少心力,裴晏……我、我如何值得你這樣?”
曾經(jīng)被她戲謔過的無暇白壁,如今變作了她掌下的累累疤痕,姜離悲從中來,淚如滾珠,壓抑的嗚咽聲盡數(shù)落在裴晏耳中。
裴晏聽得心痛,只能緊擁住她,撫上她背脊發(fā)頂,一時也不知如何解釋,他知道但凡和曲尚義見面,便早晚有這一日,但實在沒想到她發(fā)現(xiàn)的這樣快。
姜離哽咽問:“怎會救了我?又怎會留下這樣多疤?”
裴晏收緊臂彎,“當年我收到廣安伯府出事的消息是正月末,待我趕回那日,正是你離開皇后出宮那日,我遍尋你不見,直到看到了登仙極樂樓的大火,許多人看到你上了樓,我便潛進了火場,彼時你傷的太重,性命都難保,我也顧不上別的了�!�
姜離又問:“滄浪閣那么遠,我是如何去的呢?”
“我先將你送去秉筆巷宅子里,但你的傷勢太醫(yī)也無法,我想到江湖上有幾位奇門醫(yī)家,便先用天元碧靈丹保你性命,而后我和曲叔、十安,一同送你回去的
�!�
姜離恍然大悟,“難怪我覺得那宅子熟悉,原來我早就去過,你的天元碧靈丹也用給了我……”
天元碧靈丹是裴晏當年師門奪魁時所得,當年他回師門比武之前,全靠姜離幫他療傷,后來兜兜轉轉,這碧靈丹保了她的命。
裴晏這時道:“我不該騙你,但當年你因魏旸之事不愿見我,我只怕你知曉是我救你,不愿留在閣中養(yǎng)傷,再加上我假做滄浪閣主乃不傳之秘,便先瞞了你,后來你回長安,你我交集漸多,我想坦白,但又不知如何開口了�!�
姜離此前便怕外人知曉裴晏暗查沈家舊案,連查舊案都忌憚,若旁人知曉后來的滄浪閣主是他這名動長安的世家驕子假扮,自要引得軒然大波。
如今已是開誠布公,她掌下更是裴晏遍布疤痕的背脊,她哪里還忍心怪他?
說起當年之事,姜離啞聲道:“當年我全心信任于你,甚至……將你視為極重要之人,這才對你失約釀禍耿耿于懷。”
姜離話意含糊,可意思卻十分分明
十二歲的少女,何以能將最親近的兄長交予外人之手?
除卻信任裴晏文武之才,無非是因這份信任萌動過少女情懷罷了,可這份萌動釀成慘禍,她對裴晏耿耿于懷,又何嘗不是覺得自己不可原諒?
裴晏聽來此言,卻覺心花怒放,仿佛這些年的悵惘都分明了,“若是如此,那我又有何不值?還有你適才隨我而下,我實未想到……”
這片刻坦誠姜離早不覺悲痛,她自他懷中退開少許,擦干淚痕,隔著晦暗天光,距離極近的看著他的眼睛,“我以為這么多年早就不似當初了,可適才那一剎……”
適才那一剎,才驚覺當年那些少女情懷,已積攢到了愿意為他以命犯險的地步,哪里是她自欺欺人的一點點,分明已經(jīng)有許多許多。
但這話姜離說不出口,只轉而問:“那你何以假做了滄浪閣主呢?你說你有一位患了口疾的故友過世了,可是指的沈涉川?”
“就是我失約的那一次”
裴晏沉聲道:“景德三十三年年初,師兄與姚璋的父親姚憲在蘄州一場大戰(zhàn),那次雖殺了姚憲,可他自己也受了重傷,當年滄浪閣在武林樹敵頗多,他自己又收留了不少無家可歸之人,他們都指望著他活命,他眼看著自己傷重不治,便令曲叔來找我,當時我剛離開師門返程,驚聞之下,立刻趕去見他”
“其實那幾年我與他有過聯(lián)系,但他為了不連累我,極少讓我?guī)退鍪裁�,因此我看他彌留之際求我替他主持大局,我立刻便應了下來,滄浪閣離長安太遠,我和曲叔將他下葬之后立刻趕回來,但還是晚了一步�!�
姜離震驚不已,“后來便都是你替他了?”
裴晏頷首,“他當年為人暗算,嗓子的確被毒啞過,但并非全不能發(fā)聲,自他死后,為了不露端倪,滄浪閣主便再不能開口了。這期間我多在長安,只有回師門,或閣中有急事之時,我才會回滄浪洲小住半月,因滄浪閣主坐鎮(zhèn),那些武林中人也不敢造次,這才有了你見過的滄浪閣”
“原來如此,難怪你說早就做好了裴氏消失的打算,你就不怕此事暴露?”
“怕。”裴晏握住她的手,“但當年未能幫上沈家,始終是我心頭遺憾,此事只我和曲叔知曉,還能瞞些年頭,若真有瞞不住的那日,我也無怨無悔。”
姜離不禁道:“可若陛下知曉”
裴晏語聲坦蕩,“若陛下寬宥,我自陳沈家冤情,若陛下不容,天地之大,尊榮似過眼云煙,血親在,意中人在,長安不留也罷。”
裴家世代忠良,裴晏更一早便被認定將來要出將入相,姜離實未想到他能下此決心,再聽他說“意中人”三字,更覺心跳難抑,胸口滾燙,正要應他,頂上忽然傳來窸窣異響,她一驚,和裴晏同時屏住了呼吸。
“將軍!底下太深了!沒看到人”
“還有一個時辰了,來不及了!”
竟是有殺手順著繩索而下,想找到他二人的尸體,奈何這山澗深有數(shù)十丈,僅憑繩索根本難已到底。
崖頂之上傳來呼喝,很快,有雜草土漬簌簌而落,是殺手又攀了上去。
姜離肅容道:“適才我們過了橋,我看到那山林之中不止百人,甚至……甚至有千人之多,羽林衛(wèi)在祭宮中,禁軍在祭宮之外,他們是何人?”
“今夜我不放心趕來,是因九思發(fā)現(xiàn)祭宮中的布防有所變化,適才我看到他們的長弓乃京外駐軍制式,若我猜的不錯,這些兵將當是太子提前調(diào)來,隱匿在此處的。他能調(diào)動的,只能是在肅州的定西軍,肅州回長安需要半月之久,他定已謀劃良久,只是他們也沒想到我們也謀劃了鄭文薇出逃,這才撞了上”
“祭宮布防,定西軍無詔回長安……”
姜離駭然,“太子這是想謀反?”
一切旖旎情愫散的干干凈凈,她心念電轉,道:“是紫蘇,定是紫蘇的尸骨逼得他放手一搏了,尸骨暴露,他知道此事深查下去當年一切便會浮出水面,想到肅王的結局,便再等不得了,陛下多年未出長安,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說至此,姜離又道:“那人適才說‘還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之后他們”
話未說盡,姜離心中已有了答案,裴晏凜聲道:“時間不多了,我們得速速回祭宮報信才好!”
要回祭宮便得先上崖頂,但崖頂有藏兵,此去必要糾纏。
裴晏正覺作難,姜離道:“若我記得不錯,落云崖西南有一處低矮山梁,我們距離那里并不算遠,如此可不驚動崖頂返回祭宮”
裴晏借著夜色運極目力,果然見西南方向的山影有處豁口,他忙道:“我先走,你跟著我”
姜離應是,便見裴晏一個縱身往山澗南面躍去,他目力佳,身手也遠勝姜離,便能找準去路與落點,姜離只需跟他的行跡攀援,便無任何墜落之險,如此半炷香的功夫,姜離跟在裴晏身上,到達了那處豁口。
然而等她上得山梁,卻見先一步上山的裴晏望向南面山腳,入定一般不動,姜離狐疑地上前,待隨著他看清山下情形,便是她都要叱罵出聲。
夜色漆黑,龍脊山南面山下正有一條墨龍若隱若現(xiàn),再仔細一看,便能瞧見那山道上竟是密密麻麻的夜行之人。
裴晏去過軍中,“足有三萬兵馬!李霂好大的膽子!”
姜離心涼一片,“底下三萬兵馬,山頂或有數(shù)千,難怪他們要等一個時辰,祭宮內(nèi)的禁軍只有七千,加上祭宮本來……不,祭宮中的人定然也全都是太子的人了,還有一個時辰了,我們怎么辦?”
“七千對五萬并無勝算,何況祭宮內(nèi)還有內(nèi)應,神策軍,唯有返回長安城外調(diào)神策軍來救駕才可解困”
裴晏寒聲開口,又道:“但需有人回去報信,若禁軍和羽林衛(wèi)有所防備,拼死守住祭宮,還有機會等來神策軍�!�
他轉身看向姜離,柔聲問:“若讓你趕回長安城外調(diào)兵你可愿意?”
眨眼間裴晏已擬最優(yōu)策,姜離一默,卻是搖頭,“不,應該我去報信,你去調(diào)兵,你趕路比我快,且神策軍守護京畿,無帝王御令不動,何以能聽我之言便出兵?他們認得你,只有你去才有用!此處回祭宮要兩炷香時辰,你不必同回祭宮,這一回一走叛軍已上來了,且一旦回去,能不能出來都難預料,你信我,我回去報信。”
裴晏當然信她,但他未應聲。
姜離一想便明,“你是怕我出事?怕太子真反成了?”
還剩不到一個時辰,姜離若回祭宮,定不會臨陣脫逃,但若祭宮守衛(wèi)不住,神策軍未趕得過來,那姜離便只能與祭宮中人一損俱損了。
而太子若知姜離早發(fā)現(xiàn)真相,她的下場便也不難預料。
裴晏握住她的手,“九思和十安在祭宮,他們已發(fā)現(xiàn)異象,我同你一起回去留守祭宮,派羽林衛(wèi)去調(diào)兵”
姜離聽著這話,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可萬一羽林衛(wèi)出不去如何是好?萬一太子內(nèi)應提前發(fā)動如何是好?神策軍來的快一分,便多一分勝算�!�
她走近一步,幾乎與裴晏呼吸相聞:“我知道你不是那樣想的,你清楚我說的法子才是最好的。”
她如此說,裴晏的手卻握的更緊,“六年之前我看著你死里逃生,如今萬軍將至,我必不可能看著你獨自”
“回去”未出,姜離忽然墊腳吻了上來。
她根本不會吻,這一下幾乎是撞了上來,又貝齒一合,重重地咬了裴晏一口。
裴晏吃痛,更被她的大膽驚住,“你”
姜離退開半分,“裴晏,這么多年了,能走到今天,真是萬分不易”
“正是不易,我才不能”
話音未落,姜離又吻了上來,這一次,她吻的輕柔許多。
她捧住他的臉,柔軟的唇瓣與裴晏的唇相合,輕輕吮弄一下,又閉上眸子,似想要記住這一刻,裴晏心若油煎,正要攬上她時,姜離抽身退了開。
她決然甩開他的手,步步后退
“裴晏,我今日很高興,為了這份不易,我舍不得涉險�!�
她抓緊身側鄭文薇給的包袱,“但我還有冤屈未伸,我回長安之志,你為臣子之心,不該因你我之情而改變!我不會死,我等你回來!”
說完這話,姜離抱緊包袱,轉身縱躍而去。
她的背影輕靈迅捷,似一只無畏往前的飛雁,說走就走,頭也不回,她的輕功是他所授,他追得上,但他只動一步便停了下來。
我不會死,我等你回來
裴晏念著這句話,疾風似的轉身往山下掠去!
姜離回到行宮時,九思與十安已急的團團轉。
她徑直摸去裴晏寢處,一襲黑衣跳下房頂時,二人都嚇了一跳。
“薛姑娘!你怎么這時才回來?出什么事了?”
姜離拉下面巾進門,一邊整理發(fā)髻一邊道:“接下來的話很嚇人,但時間不多了,只能靠我們來爭取生機了”
不等九思發(fā)問,姜離利落道:“太子在后山山頂藏匿了千余私兵,若是沒猜錯,應該是定西軍”
“定西軍?!定西軍不是在肅州?!”
姜離沒工夫答話,“并且,山腳下此刻還有三萬兵馬正在悄悄上山,大抵小半個時辰便可上來”
“三萬兵馬?!太子要謀反?!”
九思驚的下巴掉在地上,“難怪!難怪我們探了一圈,今夜祭宮的布防全悄悄變了,那些宮侍也各個精神抖擻,那姑娘可知公子去了何處?”
“他趕回長安城外調(diào)神策軍救駕”
九思大駭,“神策軍?!可此去一來一回,最早最早也得明天晚上才能到,這真能趕得及嗎?”
姜離定聲道:“只要我們守住祭宮就有可能,太子此刻一定在等著發(fā)難,我們不可露出聲色,九思,你悄悄去通知章牧之,讓他防備后山私兵,再將行宮之外的五千禁軍調(diào)入行宮之內(nèi)防衛(wèi)”
“十安,你去通知所有女眷,就說陛下有詔,讓她們?nèi)プ趶R集合,這祭宮之中全是太子安排之人,我們必須先保證最小的傷亡,不能讓他們拿了女眷做人質�!�
回來的路上,姜離已將前后關節(jié)想了一遍,她雖未讀過兵法,但大抵能猜到太子的打算,后山的私兵乃出其不意,自山上殺下,祭宮便是腹背受敵。
而祭宮的內(nèi)應發(fā)動起來,很快便能攻破各個寢殿住處。
隨行的女眷皆是文武百官之妻女,將這些人質拿住,祭宮內(nèi)立刻人心渙散,屆時,李霂就算是篡位登基,也沒幾個人敢站出來指責他弒父弒姜離語聲疾快,九思與十安也迅速思索起來。
九思道:“不好辦姑娘,太子和他的近衛(wèi)現(xiàn)在都在宗廟,小人若去找章統(tǒng)領,但凡有一點兒風吹草動太子便能發(fā)覺不妥,萬一他們不要命的直沖陛下而去如何是好?”
姜離又道:“除了章牧之,還可找姚璋,無論如何,這二人對陛下忠心耿耿,你道出內(nèi)情,他們自有安排,至于太子”
姜離目光一垂,看向手中包袱,“如今這情形,太子很有可能成事,對嗎?”
九思和十安對視一眼,九思沉沉道:“若神策軍來不及趕過來,若太子留在祭宮的內(nèi)應都是武林高手,那我們真是半點兒勝算都無”
姜離重重點頭,“好,那我確實不能等了�!�
她走去屏風后退下夜行衣,再出來時,便恢復了白日里碧青辛夷紋錦衣繡裙的大家閨秀模樣,她一把提起鄭文薇給的包袱,利落道:“兵分三路,見機行事,若能把太子留在祭宮之中,那便是萬事大吉�!�
見她朝門外走去,九思追上一步,“姑娘要做什么?”
姜離看了一眼漭漭長夜,“去請罪,去伸冤�!�
姜離看過祭宮布局,出了廂房一路往東行,徑直朝著燈火通明的宗廟而去。
路上羽林衛(wèi)見她獨自而來,皆是面面相覷。
在長安城時,他們總見姜離去給景德帝看診,如今到了祭宮,景德帝正在祈福,她這般出現(xiàn)是何意?
有羽林衛(wèi)快步跑去通稟,還未走到宗廟之外,便有內(nèi)侍前來阻攔。
“薛姑娘,陛下正在與百官祈福,您這是?”
“我有一件舊事需求見陛下稟告”
內(nèi)侍面露遲疑,“可是這祈福禮還有一會兒呢”
“公公放心,我就在殿門之外�!�
內(nèi)侍猶豫的功夫,姜離繞過他繼續(xù)往前行,夜色如潑墨,姜離腳下青石板鋪就的宮道在這山中涼夜里又長又冷,她神色毅然,步伐堅定,在一眾內(nèi)侍守衛(wèi)和羽林衛(wèi)的注視下,大步走到了宗廟之前。
這座宗廟供奉著李氏皇祖歷代先祖牌位,建造的尤其肅穆威嚴,殿門上的瑞獸雕紋張牙舞爪,像能驅散世間一切兇惡邪煞。
“薛姑娘?”殿門外的章牧之看到了姜離,見她徑直而來,伸手一攔道:“現(xiàn)在是祭禮祈福,姑娘此刻過來可是有事?”
姜離看一眼章牧之,目光一晃,便見廊下等候的常英和王進福,以及宗廟四周原本的祭宮守衛(wèi)都紛紛看了過來。
她心腔揪緊,望著緊閉的殿門,忽然眉目一冷跪了下來!
“陛下!臣女有冤啟奏”
章牧之面色大變,“薛姑娘!這是祭禮,你怎敢”
“陛下!臣女有冤啟奏�。 �
姜離又一聲高喝,殿門內(nèi)本有誦經(jīng)之聲,卻因這一聲驟然停了。
下一刻,腳步聲響起,殿門打開,于世忠一臉驚慌地走了出來,“薛大小姐,真是你,你這是做什么?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你還不”
“陛下!臣女有冤啟奏�。�!”
這第三聲,姜離幾乎是拼命力竭了,殿內(nèi)殿外所有人都看過來,皆是驚疑難定。
王進福和常英對視一眼,面露猶豫,大殿之內(nèi)議論鵲起,薛琦跪在百官中,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陛下!臣女有冤啟奏”
殿內(nèi)朱漆石柱次列,巨大的青銅人俑燈盞燭火煌煌,將殿內(nèi)石地映照的纖毫畢現(xiàn),亦將正北方向那一列列聳立的黑色牌位映得森嚴懾人。
殿內(nèi)除了景德帝近前的羽林衛(wèi),四周亦侍立著祭宮侍從十多個,隔著數(shù)十步之距,姜離不閃不避地與殿宇盡頭的景德帝對望。
在帝王身側,淑妃母子和太子一左一右站著,見她跪在外頭,淑妃一臉擔憂,太子則目光陰沉,頗為警惕。
“陛下,真是泠兒,她這是”
“父皇息怒,兒臣這就叫人把她帶走!”
太子喝道:“章統(tǒng)領,你在做什么?!還不把人帶走!”
明堂之下,跪在隊伍末位的寧玨似猜到姜離要說什么,他急慌起來,“薛泠!你好大的膽子,這么重要的場合,你還不快走?想闖下大禍嗎?!”
薛琦也忙請罪道:“陛下息怒,小女她失心”
“陛下!臣女有冤情啟奏臣女請陛下為太孫殿下伸冤!為東宮侍妾鄭文汐伸冤!為承香殿婢女紫蘇伸冤!為東宮枉死的百數(shù)太監(jiān)與宮婢伸冤!為被枉殺的廣安伯府四十三口伸冤!李氏皇祖列祖列宗在此,這些冤魂也在天上看著陛下”
姜離字字錚錚,每一句都如金玉擲地,振聾發(fā)聵!
不等眾人反應,姜離又道:“李氏皇族列祖列宗英靈在上,臣女以卑弱之身,請陛下昭天理,正法典,雪沉冤,懲奸惡”
滿殿嘩然,景德帝聽著她所言,亦從起初的不快變得驚疑不定起來。
他瞇起眸子,抬步,朝著殿門口而來。
淑妃見狀連忙跟上,太子眼底閃過兩分陰鷙,也一起跟了上來。
眾臣們面面相覷,自也紛紛出殿,而在姜離身后,一眾女眷們神色迷惑地匆匆而來,看到殿門口這般動靜,皆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待走出殿門,景德帝看著檐下跪著的姜離,沉聲問:“丫頭,你剛才說什么?太孫遇害之案此前已結了,還有你說的侍妾宮婢?她們有何冤屈?”
姜離背脊筆挺,撕聲道:“陛下,當年謀害皇太孫者并非只有肅王,還有一人,乃用毒最早,用毒最烈,本當為主犯,卻因其手段狠辣,毒殺人證,逃脫懲治,更因其為太孫殿下的親生父親,被忽略了七年之久”
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中,薛琦尖叫起來,“薛泠你瘋了!你在說什么?!陛下,她失心瘋了,快,快把她帶下去”
所有朝官都擠在了殿門口,再加上趕來的女眷和一眾守衛(wèi)侍從,百余道目光紛雜地落在姜離身上,但她不卑不亢,仍然直視著景德帝。
景德帝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問道:“太孫的親生父親……你是指謀害太孫之人,乃是當朝太子?!”
姜離凜然道:“正是太子”
姜離字字金聲,此言一落,嘩然更甚。
不遠處的女眷們涌的更近,羽林衛(wèi)們想攔,卻聽說是陛下有召,便只懷疑這祭禮有了別的安排,猶豫之間,所有人都站到了姜離之后,虞梓桐站在人群最前,見姜離如此,既震驚她所言,更震驚姜離為何敢冒死陳情。
而在殿門口,九思悄無聲息地擠到了一個羽林衛(wèi)身邊,耳語之后,那羽林衛(wèi)駭然一瞬,又忙掩下面色朝著章牧之而去。
姜離將這一切看在眼里,她此行既是吸引注意,亦是想在危機前最后一搏。
她拔聲道:“陛下,景德三十三年十月,太孫殿下染疫病倒,病后半月,太子給當時的東宮侍妾鄭文汐賜下兩盒北涼供品天蘭香。幾乎同時,太孫殿下雙腿浮腫,需有人行按杌之術為其活絡推拿,而鄭文汐在閨中便擅長此術,便由她代替醫(yī)女照顧太孫殿下�!�
“鄭文汐愛香膏,更有每次推拿前在手上抹香膏的習慣,太孫殿下尊貴無匹,她次次去景和宮前,都將供品天蘭香涂在手上,從十月中旬至太孫殿下亡故,沒有一日落下,此前糾察肅王之后,臣女曾質疑肅王所下流螢石之毒難以致死,后來臣女百思難解,直到今日,臣女拿到了當年鄭文汐的婢女紫蘇留下的證據(jù),而日前在凌云樓下發(fā)現(xiàn)的左腳六趾婢女,正是當年被污蔑逃宮的紫蘇”
埋骨之事淑妃也十分清楚,她驚訝道:“紫蘇不是逃出宮?而是被謀害了?”
慶陽公主與宜陽公主也站在隊伍之前,慶陽公主駭然道:“可……可太子哥哥怎會謀害翊兒?那可是他的親生兒子啊”
寧玨急得神魂俱裂,這時近前來,想把姜離拉起來,“薛泠!你不要胡說了,起來吧,退下吧,趁現(xiàn)在還來得及”
姜離避開他的手,繼續(xù)道:“陛下,在臣女手中的,便是鄭文汐死后,紫蘇冒死保留下的罪證。這盒香膏看著是蘅蕪香,但香盒之內(nèi)的卻是天蘭香,當日紫蘇調(diào)換香盒,這才將證據(jù)保留了下來,天蘭香乃西涼供品,大周多年不曾有過,只需令太醫(yī)檢查,便可知這香膏內(nèi)被下了蟾酥之毒,蟾酥毒可令人生嘔吐、腹瀉、心悸、驚厥等狀,尤其損傷心腔,中毒之人多會因心衰而亡�!�
“當年鄭文汐心存好意,卻不知日日在給太孫殿下用毒香膏推拿,這不僅令太孫殿下中了毒,后期鄭文汐也中了毒,他二人日積月累,中毒已深,但太孫殿下是孩童,又身患重病,損傷更甚,而李昀所下流螢石之毒,不過是次要死因。這盒香膏,乃是出自當年的太醫(yī)署醫(yī)監(jiān)周瓚之手,甚至后來鄭文汐之死,也是周瓚奉命所為!”
姜離說至最后,已是聲嘶力竭,她拱手做拜,以額觸地。
懇求道:“陛下,那些宮婢侍從,還有當年被定為主犯的廣安伯魏階,不過是太子的替罪羔羊,陛下英明,請陛下再審舊案,還無辜枉死者清白!”
景德帝看著姜離,心頭怒意迭起,但這份怒意,卻不止是對著太子的,他死死盯著姜離,一旁的慶陽公主則驚震道:“太子哥哥,你”
“哈哈,真是有趣”
姜離披肝瀝膽,冒死請命,在場者多半已信了她,可這時,風口浪尖的太子李霂卻閑庭信步一般走出了人群,面上也無分毫畏怕。
他看著眾人道:“應該不會有人相信一個小女子的污蔑之言吧?”
景德帝眉眼間陰云密布,淑妃在旁道:“可是太子,薛泠醫(yī)術高明,這香膏是不是天蘭香,有沒有毒,很容易便能查驗出來,她若是污蔑,她怎么敢呢?她可是薛氏大小姐,這么做對她有什么好處?”
“淑妃娘娘問到了點子上”
太子優(yōu)哉游哉,看向姜離時面生兩分激賞意味,“我也是未想到,她的膽子能這樣大,為了自己所謀連性命都不要了,真是令人感動�!�
“按理說,她是薛氏之女,為情為理,都不應將這臟水潑在我身上,可適才你們也都聽到了,她替那么多人喊冤,什么侍妾,宮婢、太監(jiān),她認得這些人嗎?她憑何以命相搏?但剛剛,她也在為當年定案的主犯廣安伯喊冤”
太子嘲弄一笑,“當初李昀定罪之時,便是她為廣安伯說話,如今若定了我之罪,那廣安伯之罪,是否就真的存疑了呢?”
眾人面面相覷,皆不知太子此言何意,慶陽公主反應疾快道:“難不成她做這些,都是為了那廣安伯?可她是薛氏大小姐啊”
太子冷笑道:“前幾日,太醫(yī)署的周太醫(yī)見她醫(yī)術高明,特意拿了她回長安之后的一眾醫(yī)案研讀,結果呢,周太醫(yī)越看越奇怪,因他從她的醫(yī)案之中,看到了一個故人的影子,這個人,兩位公主妹妹都認得”
慶陽公主好奇,宜陽公主也滿是疑問。
便聽太子語聲一振,“正是那廣安伯魏階的夫人虞清苓。”
此言落地,朝官們反應不大,女眷們卻皆是色變,站在人群之中的虞梓桐更是震驚地瞪眸,“堂姑姑,那她……”
太子道:“虞清苓為廣安伯魏階的夫人,當年可是長安城中最有名望的女醫(yī),各府夫人小姐有何不適,應都請過她看病,她膝下只有一個傻兒子,但就在十四年前,她和魏階收養(yǎng)了一個義女,這義女于醫(yī)道天賦異稟,后來,死在了登仙極樂樓的大火之中,這件事,想必大部分人還記得”
人群中,寧玨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原來這才是你幫我的原因……”
在他身后,李策和李同塵擠了出來,二人定定看著姜離,面上皆是難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