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他捉住她不安分的手,“我還沒練好�!�
她說:“我餓了�!彼劦剿砩系奈兜�,清冽的味道,像林蔭下的風(fēng)。
承鈺把她的手按放在琴鍵上。黑的,白的,冰涼的鍵。他開口說:“冰箱里有三明治,有牛奶,你也可以打電話叫外賣,他們送的很快,電話我抄在薄里了。”
她像是不依不撓的小孩,說:“我餓了�!比缓笏阉�(dāng)做香噴噴的食物一般,雪白的牙齒,細(xì)細(xì)地咬他的耳朵,嚙他的側(cè)臉。濕濕的水印。
有熱氣從他身體里騰起。她的唇離開他的臉,然后說:“你繼續(xù),我出一趟門�!闭f著,她要抽回按在琴鍵上的手,離開。
承鈺握緊她的手,動了動,十指交叉。她看一眼,又去親他的眼睛。
他們在琴房的地毯上做.愛。很厚的毯,綿軟一片。她脫了上衣,他一手鎖她腰,一手伸到她背后,單手去解她的胸衣。笨拙地摸半天,解不開。她下巴搭在他肩頭,笑。承鈺微羞惱,小小地報(bào)復(fù)地親她,親得她開始喘,胸口起伏。他黑色的腦袋低下,親她的鎖骨,好看的鎖骨,細(xì)密的吻描摹她的胸型。
她抱著他的頭,喘得更加厲害。她扶著他肩膀,夾著他的腰,下沉,坐到他身體里。進(jìn)去的那一刻,眼前有白光。
她摸到他的鬢角,去看他的眼睛。他別開眼,有發(fā)紅的耳根。陳簡想:你是在害羞嗎?上一次是誰那樣霸道?
這般想著她,她體內(nèi)的星星小火成了燎原之勢,她低頭,狠狠地吻他,紅色的唇,印上白的皮膚,他熱烈回應(yīng)。黑發(fā)交纏,黏濕一片。
熱氣蒸成云霞,她躺倒,身下是綿軟,身上是堅(jiān)硬與滾燙。*的接觸,硬燙的胸膛。她胳膊遮住眼,感受起伏,進(jìn)出的節(jié)律。
她聞到汗水,聞到他的氣味,心里感動得想哭。她想你為什么待我這么好,你待我這么好我會受不住,我怎么值得你待我這么好�?扇羰悄悴淮疫@么好了,我又會難過地受不住。她心里痛苦,身上燃起極度的快樂,冰火兩重天下,幾乎要哭出聲來。
結(jié)束后他們抱在一起,互相喘息。她閉著眼,接受他細(xì)密溫存的吻,心里百感交集。承鈺捉住她的腕子,迫使她的眼睛露出來。
他手指碰到她的眼皮,問:“你在想什么?”
她不說話,抱住他的脖頸。
五月中旬的一天,陳簡下了輪渡,走路,到了大街上。有人在游.行示威,長長的隊(duì)伍,很多華人面孔,也有高鼻白膚的外國人。他們手里拿著遺像,抗議美國轟炸南斯拉夫大使館。她穿過面容憤怒、高聲呼喊的人群,兩旁是高聳的摩天大樓,有記者拿著話筒在采訪游.行示威的人,后面跟著電視臺的攝影機(jī)。
她打車,回到公寓,客廳、臥室、琴房都沒有承鈺的身影。于是她徑直走進(jìn)工具間,他果然在那里,手中捉著鉛筆,為制表作圖。
陳簡發(fā)現(xiàn)承鈺有一種拗氣,撞倒南山了也不回頭。最直觀的一點(diǎn)體現(xiàn)在他對待興趣愛好的態(tài)度上,全然地投入。他可以捉著筆,不吭不響地呆一天,只為了完善那些復(fù)雜的結(jié)構(gòu)與比例尺。
圖畫至深處,忽然發(fā)現(xiàn)作圖時的設(shè)想便是錯的,要全部推翻重來,她都替他惱,要拉他出門透氣,他自己倒是沉得住氣,也不怨,從頭再來。
工具間比原先的那處收拾得干凈,又?jǐn)[了書架,倒像是個小型的書房了。一邊搭一張簡易的行軍床,上面摞著夏季的薄毯。前不久打了壁燈,一扭,便把床頭處籠亮了。
這天晚上,她臥在這小床上讀書,陪著她。她讀一本暢銷書,讀到有意思的地方,笑得揉肚子,合了書只覺得意猶未盡,恨不得抓著個人細(xì)細(xì)講給那人聽。
她摸了摸書封,扭頭,看到燈光下承鈺薄白的臉,高挺的鼻子上架著黑框眼鏡。他輪廓的曲線,被燈光描了一圈。
她說:“我給你講個故事。”
他手上動作并沒停下,說:“你講吧,我聽著。”
她說:“你都不看著我,你不認(rèn)真�!�
他停下筆尖,看她一眼,“等我弄完了就認(rèn)真聽你講�!�
陳簡下床,把書放下,走過去,她柔軟的雙手搭上他的脖頸,摸他的臉,跟他講:“等你弄完了,明天的太陽都出來了�!�
承鈺看她模樣,想:你現(xiàn)在是色.誘不了我的。于是承鈺哼一聲,然后顯明自己的堅(jiān)決態(tài)度,他說:“就算現(xiàn)在維納斯脫光了在我面前,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陳簡覺得他既然這樣說了,那自己也就不跟他講理了。她問他,“你說是維納斯好看,還是我好看?”
承鈺看她略帶威脅的眼神,回答她:“我最好看�!�
陳簡沒料到他打了這樣的機(jī)鋒,一愣,隨后大笑。她伸手摘掉他的眼睛,手指無意中蹭過他的睫毛,她捧他的臉,左瞧右看,像是鑒賞家在打量一只出土文物,隨后嘖嘖地講:“我瞧瞧,你哪里最好看了?”
承鈺給她柔軟的手指摸得心猿意馬,捉住她的腕子,阻止她的探索。陳簡掙開了,很是確鑿無疑的口氣,下了結(jié)論:“騙子,哪里好看了!”
他繼續(xù)作圖,她躺靠床上,繼續(xù)讀書,間隙看他一眼。只覺得他真是好看,那樣的眉毛,那樣的眼睛,那樣的鼻子,還有那樣的唇,樣樣好看。
她閉著眼睛,腦海里就能把他的模樣畫出來。她不禁就想,為什么這么好看呢?
看著看著她都要心痛了。
六月的一天,他們又吵了一架。原因是很小的事情,小到吵著吵著兩人自己都把原因忘了。吵到后來爭執(zhí)本身已經(jīng)成為爭執(zhí)的理由。
陳簡氣得咬唇,臉色發(fā)白,只覺得氣血上涌,耳邊嗡嗡鳴叫。她伸手去推承鈺,推他的胸膛,把他踉蹌著推到了門外,“啪”地一聲把門摔上了。
她甩了門,聽到對方激烈地敲門聲,尤不覺得解氣,靠在門上作深呼吸,胸脯起伏。大約十幾秒后,敲門聲停了。她火氣有些消了,理智回籠了些。聽到那敲門聲停了,又覺得心里不自在。
她后背離了門,正對著門,小指挑開貓眼的蓋,湊近了一只眼睛往外面瞧。
那是晚上,門廊里的感應(yīng)燈是滅的,放大的鏡像里黑漆漆一片。
她沒動,只是仍舊靠著門,仔細(xì)聽。聽辨了好一會,那門外確實(shí)沒了聲響,似乎人已經(jīng)離開了。她心里又氣了,覺得承鈺不是男人,沒有迎難而上,直接跑了,難道自己還要去追他?像個什么樣子!
她想著想著,又氣得發(fā)抖,卻偏偏又難過得緊。她想:你怎么不再多敲一會呢?你再多敲一會兒,我就有了臺階下,不,我就心軟了,我就給你開門了。
陳簡去書房讀書,讀不進(jìn)去,干脆去找拖把拖地。她不知道雇傭的清潔人員把拖把放在了哪里,找半天才找到,浸了水開始擦地,擦著擦著又開始走神,猛地一回神,發(fā)現(xiàn)自己拿著拖把正不停地碰撞墻角,啪啪啪的聲音。
她一咬唇,罵自己是傻.逼。忽然覺得口渴,于是去水池削蘋果。果皮被撕拉開,露出新鮮的果肉,香氣中她看著淡黃色的果肉,想我要是能不斷皮地把這個蘋果削出來,我就去給你開門。
于是她幾乎屏了呼吸,小心翼翼,全神貫注地開始削。還剩最后一段果皮,眼看長征大業(yè)即將勝利,她手一頓,果皮斷了,落入大理石的水池里。
她盯著水里飄蕩的果皮,心煩意亂。她咬一口蘋果,咔嚓一聲,還是去開門。
門開了,眼睛有一瞬間不適應(yīng)黑暗。幾秒后,眼前才漸漸顯現(xiàn)出墻邊坐下的影。她蹲下,見承鈺半天沒動靜,以為他睡著了。
于是她又氣了,覺得自己為這搞亂了心思,人家倒好,不當(dāng)回事,就地一坐,閉眼就能睡個香甜酣暢。
好得很!她又惡狠狠地咬一口蘋果。
承鈺根本沒睡著,不過擺出了一個姿勢。他在門開的一瞬間就察覺了。只是他心里也有氣,憋得胸口悶疼,暫時不想理睬她。
承鈺只覺得自己二十年的人生順風(fēng)順?biāo)�,從來只有他把被人氣得跳腳,哪里受過這樣的窩囊氣。
他越想越覺氣悶,越想越覺的是眼前的女人不知好歹。
陳簡仍蹲身瞧他,見他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心中冷笑。
承鈺閉著眼,一腿伸著,一膝抱著,頭靠在墻邊,在心里冷笑。
陳簡站直,轉(zhuǎn)身要回房,卻被突然起身的承鈺抓住肩膀。她驚詫之下用胳膊肘反擊,手中蘋果脫空而飛,整個人被承鈺抵住,后背一痛,被推到墻上。
她如同英雄就義般威武不屈,揚(yáng)起脖子瞪過去。
承鈺借著屋內(nèi)的光線,看到她倔強(qiáng)的臉,又是好氣一番。他冷笑著說:“了不起!了不起!”
陳簡用眼神殺他,一下下殺他,嘴中說:“溢美之詞,不敢領(lǐng)受!”
承鈺又是氣血上涌,只覺得那甜蜜的小嘴如何這般口舌尖銳!趁他一走神,陳簡環(huán)住他脖子,向上一跳,長腿鎖住他的腰身,死命怕打他的后背。
承鈺只覺得猝不及防下一沉,差點(diǎn)被她壓得雙膝一彎,后背又傳來痛感。
他反應(yīng)過來,就要扭轉(zhuǎn)局勢,他抬頭,頭頂打了一下她的下巴。
陳簡痛得倒吸一口涼氣。
承鈺伸手就要把她扯下來。不料頭上的呼吸一頓,緊接著聽見她凄凄慘慘地?cái)Q了語調(diào)唱:“小白菜呀,地里黃呀,兩三歲呀?jīng)]了娘呀……”
承鈺怕她把鄰居引出來,讓人家白看一個現(xiàn)成的大笑話。他用手去堵她的嘴,卻被雪白的利齒狠狠咬了一下,他吃痛,反射性收回來。
陳簡只覺得男強(qiáng)女弱,自己被他欺壓地厲害,不禁悲從中來,轉(zhuǎn)而慷慨激昂地唱:“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
承鈺只覺得眼前一黑,幾欲暈倒。他牙一咬,硬撐著把她扛著向屋里走。陳簡反應(yīng)過來,去推他,卻被承鈺緊緊錮住。
承鈺把她扔在床上,陳簡就勢翻了一滾,軟倒在床墊上。她早已停了歌,此時手臂蒙住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沒聽聲響。
她悄悄移了下大臂,睫毛輕顫,眼皮掀開一條小縫去窺。只見承鈺站在床邊,雙手插.在袋里,冷笑著看著床上的自己。
她嚶一聲,頭一轉(zhuǎn),低低地,凄涼地用昆曲的調(diào)子唱竇娥冤:“血濺白綾三年旱,何時惜得屠龍劍……”
承鈺仍舊站在床邊,冷笑著看。他聽了好一會,見她聲音越來越低,最后消了聲。他心里奇怪,于是單膝跪上床,去看。
他抬開她胳膊,見她雙眼閉著,呼吸輕緩,已經(jīng)睡著了。
承鈺:“…………………………………………”
他真是要被氣死了!
第26章
亂我心者
第三次吵架是在七月的第一個星期三。這次陳簡自覺理虧,可又拉不下面子先低頭伏個小。她穿著一件薄荷綠短袖t恤,下面是一件圍式印花長裙,故意在他面前走動,弄出不小的聲響。
可人家倒好,像是捧著琴譜,看著黑色的蝌蚪入了神,眼觀鼻,鼻觀心,偏生不觀她�?蛷d是亮堂的,陽光漫進(jìn)來,罩得她心煩。陳簡只覺得那穿堂風(fēng)是巫術(shù),要不然怎么風(fēng)一漫,簾一拂,她一個大活人變成了空氣?
她站著瞟他一眼,見他眉眼平靜,嘴角輕抿,不為所動。
她站了會,又入了臥室,出來時捧著一面橢圓的鏡子。那鏡子是她最近的心肝寶貝,舊貨市場里淘回來的,好生漂亮,不知經(jīng)了幾代人的手,金色浮雕的背面,略有磨損,仍見匠心的別致。
她握了鏡把,走過去,拉出白色長背靠椅,咯吱一聲,在上面坐了,依著承鈺旁邊。她不動聲色瞅他一眼,接著面朝向玻璃鏡面,像模像樣地講:“魔鏡啊魔鏡啊,誰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愛的人呀?”
她有模有樣地問完,手一伸,將鏡子擺在了承鈺面前。承鈺抬眼,就見擦拭光潔的鏡面里,映出自己的臉。
他心中余怒未消失,垂眼,并不搭理。
陳簡磨牙,心里罵他句小心眼,卻也未放棄。她收回鏡子,又開了口問:“魔鏡啊魔鏡啊,誰是陳簡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男人呀?”
說完又是一伸出,鏡面的光罩上他的臉。承鈺心中氣消了,但仍舊不想立馬給她一個好臉色,于是不咸不淡地哼了一下,嘴角勾勾。
誰料到陳簡飛速收了鏡子,一邊眼睛瞟他,一面快速地說:“魔鏡啊魔鏡啊,誰是這個世界上最小心眼的男人��?”她飛速地講完,以迅雷不見掩耳之勢又將鏡面遞了過去。
承鈺立時氣笑,扔了琴譜,伸手就要來捉拿她。陳簡輕叫一聲,靈活去躲,大笑。她落入承鈺懷里,環(huán)住他脖子,依順極了,在他耳邊輕輕地講:“不生氣了?”
承鈺扳過來她的臉,挑眉問她:“陳簡啊陳簡啊,誰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講理的女人啊?”
誰知她面不改色地立刻去答,捏他一下耳朵,說:“笨蛋,我呀!”
承鈺又是生氣又是好笑。
九九年七月下旬的時候,承鈺開始為八月中旬去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音樂會準(zhǔn)備。行程安排在八月十六號。那是個橫跨歐亞兩州,深受□□文化影響的國家。這個國家在歷史上經(jīng)歷過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的極盛時期,卻也不可避免地走上衰敗,成為西亞病夫,并最終在一戰(zhàn)血腥車輪的碾壓下分崩離析。
十四號的晚上,他們臥躺在床上,看一部bbc關(guān)于奧斯曼帝國的紀(jì)錄片。
里面轉(zhuǎn)述了一個故事,關(guān)于土耳其傳奇皇后許蕾姆蘇丹。這個來自烏克蘭的女人作為女奴被獻(xiàn)給當(dāng)時奧斯曼的國王蘇萊曼一世大帝,她不僅獲得了自由民的身份,更是獲得了大帝的愛情登基為后,扳倒原先的皇長子,成為奧斯曼歷史上有有名的“奸妃”,改變了帝國在歷史中的前進(jìn)方向。
畫像中是一個面龐光潔圓潤的斯拉夫女人,紅衣,眉眼精致,面目沉靜。
陳簡關(guān)了電視,覺得這個故事有幾分浪漫,但想到一個女人從能從女奴爬到至尊,這里面的手腕和故事背后的風(fēng)起云涌波瀾詭譎,卻也叫人膽戰(zhàn)心驚。
她對承鈺講:“她一開始肯定也哭過,后來發(fā)現(xiàn)哭也沒用,就漸漸地不哭了�!�
承鈺已經(jīng)閉了眼,有幾分困意,就對她講:“難道你同情她?她讓自己的兒子繼位,她兒子卻不是個好皇帝,能當(dāng)好皇帝的皇太子卻被她害死了�!�
陳簡覺得他講的有幾分道理,在國家的存亡與興衰面前,個人的眼淚與辛酸是放不上臺面的。可是她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兩個人討論的角度不同,他這是在偷換話題。
她不知怎么得莫名感性起來,于是抱了他的臂膀,對他講:“我和你講的不是一個概念,我們來評評理”
承鈺輕蹙了眉毛,想:我不和你評理,你是沒有道理的。于是他說:“我要睡覺。”
陳簡說:“說完再睡�!�
承鈺說:“說了你要生氣�!�
陳簡:“我不生氣。”
承鈺想:我已經(jīng)不信你了。于是他仍舊閉了眼,放緩呼吸,不吱聲了。
陳簡聽了半天,見他跟本沒有半分合作的意思,也只好悻悻作罷。
第二天,十五號的晚上,陳簡掀開被子,鉆進(jìn)去。她躺好,不知怎的,又想到昨日那事。陳簡閉著眼靜靜地想:若是一輩子做人奴仆,受盡欺凌被人踩在腳下□□而死,不如做那惡人上的惡人,縱然被人唾罵一世,也能威風(fēng)顯盡大笑而去。
于是她睜了眼,又提了昨天的話頭,更加描述了一番。承鈺想:這女人怎么不依不饒。但他還是開口說:“你這樣是走在極端女權(quán)的懸崖上,很危險(xiǎn)�!�
他們?yōu)檫@個問題辯了一下。隨后陳簡說:“大清已經(jīng)亡了,我沒想到你竟然還有男權(quán)至上的思想。”
承鈺被她一句話噎到,回想了剛才自己說的話,覺得句句在理,哪里有什么男權(quán)思想了。他想:你這是又要不講理了。
做人吃一塹長一智,承鈺不知道在她這里吃了多少的虧,真是夠他長到三十歲都受用了。他早就學(xué)了個乖,知道在這個時候要閉緊嘴巴,多說多錯。
可陳簡偏偏要他開口。于是他閉眼,緩緩?fù)鲁鰩讉字:“老佛爺,您說的什么都對�!�
陳簡被他敷衍的樣子氣笑了,她翻個身,沉沉地壓下來,兩手撐在他腦袋旁邊,做出威壓的樣子,說:“小鈺子,你是不是要上房揭瓦?”
承鈺對著她的眼睛,感受到溫?zé)岬暮粑�。他飛速地親了她一下,說:“你說什么都對�!�
陳簡低下頭,親他的嘴巴,軟軟的嘴巴。承鈺輕按她的腦袋,回應(yīng)。
兩人氣喘吁吁地分開,她伸手,環(huán)他的脖子,把頭放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有心跳,有力的心跳,生命的脈動。
她閉眼,覺得他真是好,又溫柔又好。這般想著,她胸口就澀起來。
可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他們又吵架了。兩人還沒來得及和好,承鈺便要去趕飛機(jī),她本來要去送他,可現(xiàn)下不想了,于是回到房里午睡。她閉眼聽見行李箱的聲音,迷迷糊糊有人進(jìn)了房間,手碰到她的耳朵,嘴唇輕貼了下她的臉。
可她已經(jīng)半睡半醒,不久后便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腦袋下壓著枕頭的地方,有硬硬的東西。她揉眼睛,去摸。摸出一張卡,□□,上面貼了字條,是密碼。密碼是兩人生日的合成數(shù)字。
她攥著卡想:呵,我是會向金錢屈服的人嗎?
她確乎不是會向金錢屈服的人,然而她卻向無聊屈服了。下午的時候,陳簡百無聊賴地拖出了一個大的紙箱子。這只紙箱與鏡子一同來自跳蚤市場。箱面用大塊透明膠帶封口,里面密密包著塑料膠帶,8厘米長,薄薄的一層堆疊一起。
她挑撿起的時候有問過賣家這里面什么內(nèi)容。賣家卻答我也不知道。
好奇心作祟,她還是買了回來。
陳簡找了放映機(jī),關(guān)了燈看。燈光滅了,黑暗中只有屏幕中不甚清晰的影像。膠帶的主人是一個1912年出生的普通法國人,一生漂泊未娶,無親無后,人生幾十年,死后只留下了這些世界各地抓拍的影像,不知緣何流入了舊物市場。
這些鏡頭中,有風(fēng)暴后平靜的海面、東方絢麗的舞者、馬丘比丘的迷霧、納.粹飛過天空的戰(zhàn)斗機(jī)、曼哈頓閃爍的霓虹、維多利亞港吞吐船只,綠色蛾蟲拱著身體緩緩蠶食樹葉……
成千上萬的畫面,沒有主題,零散而雜亂。一個人的一生,就這樣在舊物市場里被賣掉了。陳簡聽著放映機(jī)的聲音,只覺得自己的一生也隨著過完了,心里悲涼難忍。很快她昏昏沉沉睡過去。再睜眼的時候天已經(jīng)透黑了,凌晨時分,放映早已結(jié)束。
她關(guān)了機(jī)器,房間一下子寂靜無比,幾乎讓人感覺回到世界初始的時候,這寂靜叫人不舒服,于是陳簡開了電視,手里收拾東西,耳朵在聽。突然她手中的動作就停住了,她有些僵硬地轉(zhuǎn)身,那電視畫面中女主持人下方的新聞報(bào)條上寫著:
土耳其中部和西部地區(qū)發(fā)生里氏7.4級強(qiáng)烈地震。
陳簡原本蹲著,此刻扔開手中東西,猛地起身,腦中一暈,差點(diǎn)栽倒。幾秒后她腦袋清明過來,啪啪把燈都開了,去桌子上握住電話機(jī)。她手里出了汗,心跳的也有點(diǎn)厲害。她去撥承鈺的電話,不通,轉(zhuǎn)入了留言服務(wù)。她轉(zhuǎn)身跑到臥室里,去翻電話薄,找到此行有關(guān)人員的號碼,一個個撥過去,還是不通。
她扔了電話,撥號上網(wǎng),查土耳其的地圖,伊斯坦布爾在西北部。她對自己說:不是地震的中心。她又去查新聞,地震剛剛發(fā)生,傳過來的消息不多,只知道震中在凡省姆拉迪耶縣,傷亡人數(shù)還在統(tǒng)計(jì)中。
陳簡稍微安了心,又回到客廳撥電話,仍舊是轉(zhuǎn)入語音留言。她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胡亂洗漱一通,躺倒床上強(qiáng)迫自己入眠。
只是今晚的這個夢終究是不踏實(shí)的。
第27章
島嶼
夢里是黑黢黢的一片,她慌張地走,鼻子一痛,撞到什么東西。抬眼一看,是承鈺白生生的臉。只是此時這臉上的表情那樣冷漠,叫人看得心里又堵又痛。她去握他的腕子,卻被他甩開,她垂了手,咬著牙問:“你什么意思?”
他用譏笑地表情瞧她,“我什么意思,我什么意思你還不知道嗎?你別有用心潛到我身邊,你以為我不知道?傻瓜,我不過在逗著你玩�!�
她心里痛到裂開,銀牙幾乎咬碎,上前就要抓他的臂膀,那幻像卻猛地散了。下一秒,有豆大的燈火突然現(xiàn)了出來,燈光愈來愈亮,暖黃一片中浮現(xiàn)恩一坐臥輪椅的影,清瘦單薄。
他見了她,朝她笑,說:“哎呀,傻站著做什么,來坐�!�
她依著他坐下。他就掐了她下巴,左看右瞧,她拿淚水汪汪的眼睛望他。他松手,懶散一靠,漫不經(jīng)心地問:“想想,你想想自己當(dāng)初信誓旦旦怎么跟我說的。”
她就恍恍惚惚中想著,當(dāng)初她是怎么跟他說的呢?她想起來了,當(dāng)時她恨紅了眼,一字一句地,賭咒一般跟他講:“若有來生,我要做貓,讓那個女人為鼠,我要活生生把她的喉嚨咬斷!”
當(dāng)時他是什么反應(yīng)呢?他大笑,笑彎了腰,咳著指著她說:“你呀你呀……”于是她將眼睛瞪他。他瞧見了,笑得更厲害了,他笑停了,看著她,半響,忽然嘆了一口氣,“陳簡你啊,小姑娘啊小姑娘……”
這些也突然消失了,她被魘在夢里,困獸一樣打轉(zhuǎn),明知道這是夢,卻怎么也醒不過來。仍舊在夢里,忽然她被人攥了汗?jié)竦氖�,拼命往前�?br />
那朵白蓮小師弟。大地在震顫,無數(shù)房屋傾坯下來,她邊跑著,回了頭,攥她手的人是承鈺。是她熟悉的表情,她霎時內(nèi)心寬慰下來,她一抬眼,看到一幢高屋向兩人倒下來,她大驚失色,還未喊出口,被承鈺一把推了出去。她眼睜睜看著他被壓在鋼筋混凝土下,血污頓時臟了一張俊臉。
她嚇得肝膽俱裂,爬起來就要跑過去,卻被什么東西擋住了,一下下彈回來,眼睜睜地看著他臉色愈發(fā)蒼白,身下血團(tuán)擴(kuò)大。這時有穿著制服的救援人員從她旁邊走過,她去抓他們,卻撲個空,手從他們身體里穿過。救援人員抬著擔(dān)架遠(yuǎn)了,那一直阻擋她的無形障礙也散了,她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摸到他發(fā)涼的身子,染了一手血。
他看著她,問了最后一句:“如果我死了,你會把我忘了嗎?”
她抱著他的腦袋,看周圍無數(shù)高樓大廈瞬間崩塌,眼淚大滴滾下來,她腦中絕望地想:“如果你死了,那么以后無數(shù)個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那些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我會怎樣想念你而夢到你,又會怎樣不敢想念你而夢也夢不到你�!�
忽然,陳簡就一身膩汗地醒了。她滿腦門汗水,身上也熱得厲害,心里只覺得茫茫然飄若無所依,覺得一切都如同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好半天,才魂歸來兮,回過神來。
她又躺了半天,心里對自己說:原來我特么的是這么矯情的一個人。
承鈺的電話是第二天到的,他對她說音樂會取消了,他還有心思跟她開玩笑:“那些城里的本地人,好多晚上原本裸睡的,現(xiàn)在不僅不敢裸睡了,還穿著運(yùn)動服睡覺,就怕跑不及把命丟了。還有好多人,洗澡上廁所也不關(guān)門了,怕地震一來逃不出去。”
陳簡握著電話,心中百感交集。
承鈺平安無事地回來了,過了幾個星期,陳簡也把那個夢拋在了腦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