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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非禮勿視,安時禮轉(zhuǎn)過身,不去看金鼠姑,親自收好凌亂的寢房,叫來兩名奴哥,掃出一間空寢與金鼠姑暫住。府中的奴哥小廝面面相覷,好奇金鼠姑的身份,安時禮由著他們好奇,一個字也不解釋,只說她耳朵聽不見,路也走不對,是新來的洗衣娘。

    解釋不清,解釋了也白解釋,還是快些想到辦法還她殼。

    家里多了一只田螺精,安時禮好不自在,閉眼便是她揉奶兒的畫面,他一刻也不想在府里待著了。是夜,收拾好包袱,決定明日下了早朝就去文淵閣值半個月的宿,這禮部尚書府誰愛待誰待著吧。

    收拾好包袱,安時禮很快睡下,次日醒來,精神良好,拿起昨日的包袱出門,眼光不妨頭瞥見墻上那句歪歪扭扭的“昆氵0”。

    只一瞥,他頓時如七夜未眠那般萎靡不已。

    好好的一個姑娘,連混蛋二字都不會寫,腦袋空空,幾無知識,日后出了府,三兩下就會被人給騙走,想來也是可憐。

    安時禮折回寢室,對著鏡子自言自語:“吾乃當(dāng)朝禮部尚書,府中有白丁,雖是精怪,但成人形,應(yīng)授其知識,不能逃避�!彼旆畔掳�,一身輕松去上早朝,打帳今日票擬以后去書肆里買些順朱兒,教金鼠姑讀書識字。

    心里裝著事,安時禮整日價心不在焉,陛見過后去文淵閣票擬,落筆總寫錯別字。禮部侍郎周仁看在眼里,有些擔(dān)憂,但在文淵閣里,他不好當(dāng)面詢問他人的私事。

    安時禮廢了許多閣票,直到看到一份有關(guān)琉球王朝朝貢的奏折,他眉頭緊皺起,嘖一聲,又變回了從前那一副肅容。

    太祖在位時,琉球王朝幾乎每年一貢,但也常一年兩遣貢使。太祖之后,琉球王朝朝貢亦頻繁。但貢使多是官商與私商雙重身份,私攜貨物,前來朝貢一次,番梢人從二百余人,所用開支,皆有本朝承擔(dān),如此也罷,這些番梢人在泉州尋釁滋事,并從福州府縣勒折銅錢七十九萬六千九百有余,如此,當(dāng)?shù)氐陌傩湛诤喜环�,苦不可言,實在可惡。十二年前萬歲爺便規(guī)定琉球王朝“二年一貢,其許百人,多不過加五人”,且不許私攜貨物。

    朝貢少了,琉球王朝受益也少了,國王幾次提出“每歲一貢”的請求,萬歲爺未作理會,琉球國王便只好依天朝規(guī)矩而活動,二年一貢,但私心一直蠢蠢欲動,今次又疏言“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望日后能不時來天朝朝貢。

    有大臣上書理應(yīng)讓琉球王朝每歲一貢,彰我天朝大國之風(fēng)范,安時禮閱后輕蔑一笑,取來閣票,走筆寫下:其意實假進(jìn)貢,以歸市販至利。

    握管一口氣寫完,安時禮仔細(xì)看了自己寫的字,確保每一個字勾勾又丟丟,才將閣票貼在奏折上以備萬歲爺決策參考。

    若他不是禮部尚書,看見這份奏折只想學(xué)金鼠姑大罵一聲孽障!

    票擬過后,相次小日中時分,安時禮走出文淵閣,心里念著要去買順朱兒給金鼠姑,周仁于半路中叫住他:“安大人。”

    周仁叫住安時禮以后叉手不離方寸,行上一禮。見喊,安時禮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躬身舉手,也答了一禮。

    禮畢,周仁上前問安時禮:“安大人今日精神不佳,可是因被家中不知名的物什擾了心神?”

    提到這件事,安時禮就想嘆氣,回答得模棱兩可:“是,也不完全是�!�

    周仁沉吟片刻,折了聲獻(xiàn)計:“安大人,可有想過尋名江湖道士到府中看一看?”

    “道士?”安時禮想過讓碧翁翁來收走田螺精,但從沒想過尋江湖道士來收。

    “是�!敝苋手刂氐攸c了個頭,“道士也是半仙人,若家中進(jìn)了邪祟,他們觀一眼便知,念個咒語,做個法事,就能把不知名的物什收走,還府中一片安寧。安大人若要尋,內(nèi)人倒是認(rèn)識一些道士。”

    尋道士收精怪是個不錯的辦法,安時禮心略微動搖,可忽然想起話本中道士收走精怪邪祟后,精怪邪祟多是進(jìn)丹爐里,不進(jìn)丹爐也是十生九。

    金鼠姑努力修煉成精后,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昨日一番交談后,發(fā)現(xiàn)她雖是白丁,但不是小眼薄皮的姑娘,三分可愛,七分天真,讓道士將她收走,安時禮狠不下心。

    安時禮自恃學(xué)識淵博,不煩惱對付不了一只大字不識幾個的田螺精,很快便將這個念頭拋在腦后:“不必,這幾日府中安寧了許多,今日精神不佳,是因看書癡迷,一時忘了歇息�!�

    “原是如此�!敝苋什灰砂矔r禮之言,再次行上一禮,“這般便不耽擱安大人回府歇息了�!�

    安時禮復(fù)答禮,出了皇宮,直往書肆里去買順朱兒,可書肆里賣的順朱兒,他擇來擇去,擇不出幾張滿意的。不是有的字的撇撇得不利落,就是有的字捺得不干凈。

    “罷了�!卑矔r禮放下順朱兒,動腳回府自己寫順朱兒。

    路上,安時禮思考要在順朱兒上寫什么字,回想壁上的昆氵0,他決定先教金鼠姑“混蛋”二字的正確寫法。

    安時禮回到府中,穿過堂中往書房走去,不巧在一處拐角,撞見了在哪兒蹭著地面亂走的金鼠姑。

    金鼠姑背著一個葫蘆狀的竹簍,大落落的,無點恭敬之心,撞到安時禮,笑容燦爛抬起一只腳給他看被磨得薄薄的鞋底,鞋底有幾處已破了洞:“孽障……大人,我的鞋子破了�!�

    朝貢一段參考《明史》

    下一章的安大人:算了,我還是找個道士收了她吧。

    第十章

    一只粉,一只藍(lán)

    第十章

    一只粉,一只藍(lán)

    金鼠姑無意在大面兒上管安時禮叫孽障大人,但她習(xí)慣把孽障掛在嘴邊,一時沒改過口,喊出孽障才想起來要管安時禮叫大人。

    孽障和大人兩個詞之間只停頓了一個呼吸,一不小心就變成了孽障大人。

    孽障大人這個稱呼讓人無法生氣。

    今日天氣轉(zhuǎn)暖,金鼠姑上穿件扣身的品月夾棉交領(lǐng)衫兒,底下一條淡粉洋縐桃花流水滿褶裙,青興布膝褲,用一條紗綠線帶兒扎著褲腿,頭上梳了雙螺髻,螺髻底飾一卷綴有珍珠的綠繩。

    這個螺髻一看就是府中的奴哥給她梳的,兩個螺髻梳得一樣大小,發(fā)繩左右兩邊垂落的長度也一致,安時禮看著,心情有些美,挑著一邊眉毛點點頭:“不錯�!遍L腿?老阿姨追?更本]文

    安時禮不搭理她的鞋底破了,金鼠姑把右腿高抬至安時禮的眼前:“我說我的鞋子破了!”

    鞋底蹭滿了灰塵泥塊,安時禮屏住呼吸,輕輕拍落金鼠姑的腿,后退一武,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金鼠姑放下高抬的右腿,換左腿高抬,無理扒瞎:“這只也壞了�!�

    在地面上蹭了一個白天,就算鞋底是一本厚木頭也會被磨成薄片,安時禮咬著牙,再次點頭。

    秀完兩只壞掉的鞋子,金鼠姑蹭到安時禮面前,從背后的竹簍里拿出一根約莫半只手臂的長度,削平的竹子遞給他,而后耳朵默默地貼在竹子的另一端,等聲音傳到耳朵里來。

    她知道安時禮看到自己的鞋子破了,卻不解點頭為何意。

    “我知道了�!卑矔r禮對著竹子端口慢慢說道,“我待會兒讓人給你去買雙鞋�!�

    待會兒就有新鞋穿,金鼠姑眉眼彎彎,道一聲謝,收起竹子,蹭著兩只步兒,跟在安時禮身后:“大人,我想要一只粉,一只藍(lán)的鞋�!�

    不管金鼠姑說什么,安時禮只管點頭,只要她不砸東西,想要一只白一只黑的鞋都可以。

    安時禮想教金鼠姑走路,可她的耳朵聽不見東西,教起來麻煩,還是等她耳朵能聽見了再教罷。

    金鼠姑一直跟著安時禮到書房門口。書房前有三級臺階,安時禮膝一彎曲,輕巧地拾級而上,金鼠姑不會拾級而上,從平地往上一躍,跳上了臺階。

    起跳利落,落地平穩(wěn),姿勢完美,就是差點撞上柱子。安時禮用嫌棄的目光覷了一眼金鼠姑,推開門,跨過門檻入書房,順手把門一關(guān),不想金鼠姑也要進(jìn)書房里。

    門關(guān)上那刻,金鼠姑起跳了,沒有撞上柱子卻撞上了門,然后在地上摔成了朝天餛飩,索性背上背著硬實的竹簍,腦袋沒有著地。

    竹簍里還裝了些水果,一摔,水果一顆顆從里頭骨碌滾出來,金鼠姑拾起水果,張牙五爪地從地上爬起來,指著安時禮就罵:“孽障!踩碎我的殼,你還想撞爆我的頭。”

    安時禮從她的竹簍里抽出竹子,借竹子來交談:“誰知你要進(jìn)來?你進(jìn)來做什么?”

    “問你什么時候還我殼。”金鼠姑的揉著發(fā)疼的腦袋回道。

    這一撞,金鼠姑的腦袋上很快墳起一塊小紅腫,安時禮帶幾分愧色:“我還不知。”

    “哼�!苯鹗蠊煤傻乜戳艘谎郯矔r禮,“我今天聽府中的人說,你乃是當(dāng)今的禮部尚書,學(xué)識淵博,腦筋一轉(zhuǎn)就有千萬條計策,怎的就還不了我的殼?”

    他想到辦法了,可她自己不接受,安時禮也很無奈,還是一句不知來答金鼠姑之問。

    金鼠姑的鞋底薄得不能再薄了,再蹭幾步路,粗糙的地面就要開始磨襪兒。

    “你先隨我進(jìn)來。”安時禮將金鼠姑帶到書房里,隨指一張凳子讓她坐下,“我出去一會兒,你坐在這里別亂走�!�

    “知道了�!痹诟镒吡艘蝗�,坐下來以后金鼠姑方覺腿酸疼,第一回進(jìn)書房里,單單把眼四下觀看,看見案面上有盤鮮蓮蓬子,忍不住吸溜一下嘴角,“孽障……大人,我能吃那個嗎?”

    “隨便�!卑矔r禮離開前把那盤鮮蓮蓬子放到金鼠姑的手上,再三叮囑她不要亂走后提腿離開書房。

    再回來時,安時禮的手中拿著一雙白綾高底鞋兒,金鼠姑低著頭兒,拈個鮮蓮蓬子吃得正酣。

    “這鞋子你先穿上吧�!备叩仔瑢鹗蠊脕碚f不太方便,但安時禮此刻也變不出其它鞋子來。

    這雙高底鞋是白色的,鞋面上沒有什么繡紋,鞋屁股后面連提跟子也沒有,金鼠姑面露嫌棄之色,吃完盤子里最后幾顆鮮蓮蓬子,口中的蘇白又來:“咦~這鞋個顏色勿時路格哉,底下高高個,想來穿著也勿適意�!�

    一面說,一面藏起自己的腳,不愿意換上新鞋子。

    這種時候了金鼠姑還在意高底鞋的顏色素,不是當(dāng)下時髦的顏色,安時禮被氣笑了,金鼠姑在他心里的三分可愛只剩下兩分,他后悔今日怎就沒尋個江湖道士把她給收走。

    “愛穿不穿�!卑矔r禮的耐心被金鼠姑折登盡了,收起鞋,惱火來了一句,但金鼠姑聽不清。

    金鼠姑的頭一偏,問:“��?你說什么?”

    ……

    安大人:造孽了這是。

    金鼠姑:你說什么?

    肉沒那么快上,不過下一章應(yīng)該有點澀澀的內(nèi)容。

    第十一章

    繡桃花,綴珍珠

    第十一章

    繡桃花,綴珍珠

    這一拳打在棉花上,安時禮突然間懂了,和金鼠姑梆子似的說話,傷的是自己的喉嚨,氣壞的是自己的身體,而她永遠(yuǎn)是那個掙頭掙腦的田螺精。

    “罷了�!卑矔r禮不再管金鼠姑的鞋子,到案前坐下研磨折袖,拿起筆準(zhǔn)備寫順朱兒。

    順朱兒是要用來給金鼠姑識字用的,安時禮研了紅墨水,鋪開六張紙,不一會兒,每張上面都寫有十二個混蛋。

    安時禮寫的是小楷,筆劃婉轉(zhuǎn),瘦勁精勻。六張紙,一共七十二個混蛋,寫到后頭,安時禮對混蛋二字越寫越陌生。

    寫順朱兒時,安時禮心無旁騖,寫完才發(fā)現(xiàn)金鼠姑不知何時到了跟前,她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睛癡癡地望著他寫的字來了一句:“大人,你為什么要放血寫字?”

    安時禮擱了筆,懶得解釋,重新研了一盤黑墨后,從旁邊抽出一張畫卷卷起,與金鼠姑進(jìn)行交流:“從今日起,你要好好寫順朱兒識字�!�

    “哦�!苯鹗蠊门读艘宦暫�,有要沒緊,轉(zhuǎn)身爬走,“我不要,你自己寫吧�!�

    金鼠姑爬行比蹭行的速度快了三倍不止,手腳并用,一下子就爬到了門口,眼看上半身已出門檻,安時禮哪里許她從眼皮子底下逃跑,掉態(tài)掉聲,沒了往日的文雅氣,嘴里誒誒兩聲沖過去抓住她的腳踝,往里拖拽:“你必須寫!”

    腳踝被抓住,明明一點也不疼,金鼠姑還是鋪眉苫眼大叫一聲:“救命啊,孽障大人要殺田螺姑娘了,救命啊�!�

    可是書房外無一人經(jīng)過,她的求救聲淹沒在呼呼的風(fēng)兒里。

    被拖拽的那瞬間,金鼠姑的雙手死死扒住門檻,立起眼睛來質(zhì)問安時禮:“儂要殺死個同我做冤家噶?”

    “不識字還沒資格與我做冤家。”安時禮騰出一只手,將金鼠姑扒門的雙手拉開,死活拉她到案前坐下,逼她拿起筆。

    方才研的黑墨水是給金鼠姑用的,安時禮用紅墨水寫,讓金鼠姑用飽沾黑墨水的筆描著他的字寫。

    安時禮在金鼠姑耳邊輕語:“這是兩個字混蛋,可別再寫什么昆氵0。”

    “我不要�!苯鹗蠊玫挠沂直黄茸ブP,鬧著脾氣,遲遲不肯落下。

    金鼠姑知道自己不認(rèn)識字,但她覺得不識字也可在人間生存下來,胡玉酒也不認(rèn)識多少字,在蘇州里照樣混得風(fēng)生水起的。

    “今日不學(xué)會這兩個字沒就有飯吃。”安時禮的態(tài)度強(qiáng)硬起來。

    因為安時禮的語氣加重,口中呼出來的氣更熱了,金鼠姑覺癢,又是嘿嘿笑了幾聲。

    “不吃就不吃,我吃草去�!苯鹗蠊冒压P放下,再次爬走,安時禮不是個好吃的果子,她決定要爬得遠(yuǎn)遠(yuǎn)的,再不來招惹他。

    安時禮今次沒有立刻上前去追,冷眼看她爬行了一段距離后才跟上去,抽出她竹簍里的竹子,一端湊進(jìn)她的耳邊,三個字三個字一停頓地道:“寫完后,買新鞋。一只粉,一只藍(lán)。繡桃花,綴珍珠。”

    繡桃花又綴珍珠,甭提有多花里胡哨了,但金鼠姑覺得花里胡哨才時髦,半武也爬不動了,向前伸的右手默默收了回來,膝蓋也往后撤,一直撤到案前:“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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