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就叫幼兒?還是還有別的名字�!庇輾w晚一副夜間閨蜜閑聊的口吻。
幼兒沉默不語,拿不準(zhǔn)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輕嘆一聲,現(xiàn)下不說,又能瞞多久?總該是要知道的,與其從別處得知,倒不如由她親口說。
“我姓隨,名望京,幼兒是我的字�!�
“哦?字?”虞歸晚來了興致,“都有名有姓了,為何還要取字?”
幼兒再次語塞。
好在虞歸晚也不是非要一個答案,她以前生活的地方很多人連名字都沒有,只用代號,死了之后代號就會換成另一個人,她的名字是老學(xué)究給取的,有何寓意她也忘了。
“隨謙安是你什么人?”
平地一聲雷。
幼兒又是一驚,隨即苦笑:“是家父。你如何得知?”
“在高腳那里得過消息,言去年流放寒地的犯官家眷在庶州境內(nèi)失蹤,朝廷下令府衙追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高腳說失蹤的就是前宰相隨謙安的妻女,我猜就是你,又讓佟漢借護(hù)送商隊(duì)的名義往南邊走了一趟,沒去盛都,能打聽到的消息也有限。”
幼兒恍然大悟,難怪虞歸晚會同她說少在人前露面,即使出門也要戴圍帽,原來是早知她的身份,恐她被人認(rèn)出。
一時間,萬千思緒堵在心頭,脹的她難受。眼眶發(fā)熱,不知不覺兩行清淚就從眼角滑落。
虞歸晚對周身的變化十分敏感,幼兒一哭她就知道了,不禁疑惑,這有何好哭的?
心里這樣想,到底沒說出口。
她沒有爹娘,亦無兄弟姐妹,從未體會過失去親人是什么感覺。也見過太多生死,對此早已麻木。
“別哭了�!彼龔拇差^摸出一塊帕子丟過去。
幼兒擦淚,“我父親是被冤枉的,他絕不可能謀逆。”
皇權(quán)壓下,說有罪便有罪,還是謀逆這樣的大罪,她要為父親正名,困難重重,稍有不慎,她和母親也逃不過一死。
虞歸晚不說話,實(shí)是不知道說什么,這個時代的權(quán)利斗爭對她來說過于復(fù)雜,她不懂。
“我只管你的命,其他的,不管�!�
第023章
次日,
清晨雞鳴。
天不亮就過來的余姐甩開膀子揉面,很快就拉出兩指寬的褲帶面丟進(jìn)正在翻滾的湯鍋,旁邊的碗是提前調(diào)好的油辣子和肉臊。
虞歸晚有自己的鏢局和商隊(duì),
香料佐料這些家中自是不缺,余姐又有好廚藝,提過一遍她就知道如何做油辣子。
另有一小鍋熬至粘稠的粟米粥,里頭還加了口感綿密的飯豆,再配上清脆爽口的腌菜,齊齊端上桌。
用過早飯,虞歸晚便著人趕馬車去縣城請大夫。杜氏一聽,就下意識看向臉色頗為憔悴的女兒。
隨望京輕輕搖頭,
她不想母親為自己擔(dān)憂,
且她身體并無大礙,只是昨夜未睡好,今早咳的有些緊罷了,也值得虞歸晚當(dāng)個大事,這般上心。
“真無礙?”杜氏將女兒拉到廂房。
女兒一直宿在正房,
夜里如何她也不得知,前幾日雖也咳,
氣色倒還好,
怎今日就面黃唇白,
病厲害了。
隨望京只好將昨晚的事?lián)炷苷f的說了。
“虞姑娘早就知道了?!”杜氏驚懼不已。
“娘放心,
此事她沒有同別人講�!彪S望京攙著母親發(fā)軟的身體坐到床邊。
杜氏先是哭,
再是恨道:“大皇子一黨是要將我們趕盡殺絕!”
“娘�!�
她用力握住杜氏的手,想到要置她家于死地的人,
眼底盡是冰冷,從盛都到庶州,
九死一生,滅家之仇,她必報。
.
圍墻已建了大半,應(yīng)能在入冬前完工,虞歸晚也好說話了一回,讓婦人們給工人做了頓大餐。
等著領(lǐng)飯吃的工人排起長隊(duì),伸長脖子看一筐筐噴香的麥餅,大盆還有堆成小山的鹵豬頭肉,都切好了,兩個人一碗肉,一人一碗豆腐白菜湯,麥餅和腌菜不限量,隨父母來干活的孩童也能領(lǐng)。
往日雖也吃得飽,卻不會有這樣成塊的肉,多是下水或骨頭燉菜,他們也不挑,照樣吃的頭也不抬。
有些人還會把領(lǐng)到的飯菜省下來帶回家,負(fù)責(zé)分飯的婦人也知道,沒說什么,但不會額外多給。
每碗肉的分量都差不多,偏偏有的人就愛挑,總覺得別人那碗比自己的要好要多,吵吵嚷嚷起來。
分飯的婦人絲毫不慣著,掄起大勺喝道:“領(lǐng)到了就趕緊走,別擋在這吵鬧,誰再吵,一塊肉都不給!給什么你們吃就是了,哪來恁多事兒,剛來那會兒一個個餓的皮包骨頭,才吃幾天飽飯啊就開始嫌這嫌那,告訴你們,若不是我們里正心善,這些豬頭肉還輪不著你們吃咧,別不知足!”
婦人扣下帶頭吵鬧的那幾人的豬頭肉,嫌分量不夠是吧?那就別吃了。
幾人自覺理虧,面對夜叉似的婦人,他們也沒膽子爭辯,只得灰溜溜捧著麥餅和豆腐湯離開。
排在后面的老人拽住孫兒的手,不許他亂動,“聽話些,咱們現(xiàn)在是給人家干活,可不能瞎搞讓主家不高興�!�
七八歲的孩子正是愛玩的年紀(jì),哪里靜得下來,還瞧什么都新鮮,手指那邊,喊道:“爺爺,羊群!大黃狗!還有牛車!爺爺爺爺!快看,那個會轉(zhuǎn)的是什么!”
村民忙于秋收,滿穗的麥子和粟米堆上牛車,村河上巨大的水車在滾動,拉動農(nóng)具給麥粟脫粒。
水車建成后多用于吊石塊建圍墻,不說第一次見的工人和孩童,就是高腳等縣衙來的官爺初見也大為震驚,還驚動縣太爺,只因水車常見于南方,北地少見,許多人不認(rèn)識,更不知它還有這么多作用,虞歸晚這也是物盡其用了。
后來干活的人都被耳提命面過好多次,不許亂打聽村中諸事,更不許調(diào)戲村里的姑娘媳婦,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辭退還是輕的,極可能會被吊起來打。
老人就是后來的,生怕孫兒吵鬧會惹來主家不喜,趕忙捂住他的嘴,“快住聲!”
等到發(fā)工錢,眾人更不敢大聲說話,全都老老實(shí)實(shí)拿了自己那份退到一邊,再一個一個銅板的數(shù),曬的黑紅的臉上滿是笑,有錢就能買糧,今年冬季不會再餓肚子了。
坐在高高草垛上的虞歸晚將眾人的神情盡收眼底,一甩手中的馬鞭,她從草垛跳下來。
原本趴著打盹的大黃狗立馬*
站起來,繞著她的腿搖尾巴,討好之意明顯。
她用腳頂開大黃狗,“去,剛給你一根大骨頭,這么快就啃完了?”
大黃狗前爪趴地,撅起屁股將尾巴搖出殘影,嚶嚶叫著撒嬌,肯定不會說它把大骨頭藏在草垛后面的土坑里,留著以后再吃。
見虞歸晚走過來,工人們都忍不住往角落避讓,根本不敢多看她。
監(jiān)工的健婦也兇狠,手中的棍棒也嚇人,但眼前這個滿身煞氣的年輕里正更讓他們害怕,那雙黑幽幽的眼睛看過來時,如同被猛獸盯住,即刻就要被撕碎。
先前捂住孫兒嘴巴的老人雙手都在抖,將孫兒緊緊抱在懷里,摁住頭不許抬起來。
虞歸晚沖負(fù)責(zé)監(jiān)工的婦人頷首,隨即站到前面,看著一個個連頭都不敢抬的工人說道:“這段時間大家干的都不錯,待圍城建好,會給你們額外發(fā)兩吊錢,三斤羊肉,五斤豬肉,十斤粟米�!�
嘩!
眾人都不敢信,有這么好的事?!
他們當(dāng)中有人原想的是和村民買些糧,不用多好,陳糧都成,價低就行。不曾想喜從天降,還能分到十斤粟米。
“可是真的?”有人大著膽子開口問。
也來湊熱鬧的廖姑聽不下去,沖那人瞪眼睛,“我?guī)煾颠能騙你不成,自然是真的�!�
那人訕笑,天地良心,他沒有那意思,可千萬別誤會。就是餡餅砸下來,感覺不真實(shí)。
他們給很多大戶人家干過活,遇上黑心的主家,扣著工錢不給不說,做的飯也是稀湯寡水,有時就只給一碗熱水,一個冷硬的窩窩頭。一般的主家也不會太大方,頂多年底多給幾文錢,還想有肉有糧?做白日夢。
現(xiàn)在糧食多貴啊,莊戶人家根本吃不起細(xì)糧,多半吃的是發(fā)霉的陳糧或者摻了沙粒的糠。
倒不是虞歸晚突然大方,是觀這些人干活還不錯,按天算工錢也不耍心眼偷懶,計較肉多肉少也只是少數(shù)幾人。
這個時代的百姓還是勤勞的,賞些錢糧給他們過冬也無不可。
為這點(diǎn)恩惠,有人當(dāng)場就要跪下來給虞歸晚磕頭。她不喜別人跪自己,像上墳,她又沒有死,磕頭太晦氣。
廖姑非常了解自家?guī)煾档钠�,飛快跑過去把要跪下去的人拎起來,別看她個頭還矮,力氣可不小。
“你們記著我?guī)煾档暮镁托�,不用跪�!?br />
“記著記著,我們肯定記著,就算死了也會留話告訴后代子孫,記住虞里正今日的大恩大德�!�
眾人都激動的臉通紅,想遷居南柏舍的心更堅定,哪怕在圍墻外面住草棚也好過在原來的村被山賊掠劫。若有山賊不開眼來南柏舍,村民應(yīng)該會讓他們進(jìn)村躲避,只要能保住命,家當(dāng)以后還可慢慢置辦。
對眾人說的感恩,廖姑只是撇撇嘴,原先在師傅家干活的阿秀也說過這樣的話,還不是為了個不知姓名的野漢就胳膊肘往外拐,險些把大家都害死。
去城里請大夫的人回來了,老大夫仔細(xì)為幼兒診過脈,又開藥方。
待虞歸晚和廖姑回到家,隨望京捧著碗正在喝藥,滿屋都是中藥的苦澀味,別說廖姑,就是虞歸晚都忍不住皺眉,若是對癥,她都想把背包的藥片拿出來喂過去,也好過天天喝烏黑的藥湯,見效實(shí)在慢。
虞歸晚坐在一邊,等她喝完藥,又拿過清水漱口,才問:“大夫怎么說。”
隨望京用帕子拭唇,從胃里泛上來的苦酸令她感覺不適,蹙著眉沉了會兒才壓下去,當(dāng)真是良藥苦口。
“顛來倒去還是那些話,還能說出什么新鮮來,藥方只照著上次的改添了兩味藥�!�
許是昨夜傷心過度勞了神,早起又激起仇恨,郁結(jié)在心,她顯疲乏得很,素指撐著額角,語聲輕緩,眼眸半瞌,累極了。
也因她不舒服,才沒去學(xué)堂教孩子識字。
“這些天在家歇著,別出門了,等咳嗽好了再說�!彼@副病怏怏的身體,除了仔細(xì)將養(yǎng),也沒太好的法子,虞歸晚也無奈。
“我沒事,工錢都發(fā)了?”
“嗯�!�
“圍墻修成之后,對那些工人,你可有想法?”南柏舍的村民還是太少,跟中原江南那些大村莊比起來還差著遠(yuǎn),日后想再壯大,就不能只有這些人。
她能想到的,虞歸晚自然也能,想法是有,否則也不會默許工人在村口搭草棚居住,拖家?guī)Э谶^來的也不在少數(shù)。
鹽田的事,她暫時不打算再讓人知道,遷居到南柏舍的這些人若老實(shí),她自有別的安排。
她既有了主意,隨望京便不多說。
.
關(guān)外,草原深處。
前幾次都順利的商隊(duì)還是躲不過被劫匪盯上的命運(yùn),程伯大喊著讓其他人趕馬車先走。
“別管我,往西邊跑,快!”
妙娘殺紅了眼,她懷里揣著虞歸晚重畫過的商道圖,馬車和貨大不了丟給劫匪,不要了,但商道圖不行,就算死,也不能讓圖紙落到劫匪手里。
第024章
草原的鹽巴生意大多掌控在東遼貴族手中,
他們用牛羊金玉同大雍換鹽,再轉(zhuǎn)手賣給其他部族,利潤翻好幾倍。
幾月前草原深處突然出現(xiàn)一種細(xì)白如雪的雪花鹽,
打亂了貴族壟斷百年的市場,同時也讓他們心生警惕,派出心腹探查。
得知雪花鹽來自一支神秘商隊(duì),且行蹤不定,神出鬼沒,心腹幾次跟丟。
追蹤了好幾個月才摸清商隊(duì)行走的路線,由軍仆假扮成劫匪提前埋伏在四周,前后阻斷,
合力包抄,
硬生生將商隊(duì)困在其中,搶奪牛羊和馬車上的貨物。
商隊(duì)多人負(fù)傷,身上的皮袍被利刃劃破,皮肉外翻,血流不止。
若不是帶了火藥筒,
炸傷了大部分劫匪,隊(duì)伍的傷亡還更大。
即便如此,
也無人退縮,
全都咬緊牙關(guān),
雙眼赤紅,
生生擋住東遼人往下劈的彎刀,
冷兵器碰撞在一起發(fā)出嗡鳴。
狠起來的婦人跳到劫匪身上,雙腿死死絞住對方的脖子,
用手硬生生摳出劫匪的眼珠,又咬下半只耳朵。
“啊啊啊�。 �
劫匪痛到發(fā)瘋,
被婦人用他們手中的彎刀割斷脖子,當(dāng)場身亡。
婦人往死透的東遼人尸體上吐一口血水,兇狠罵道:“呸!東遼蠻狗!”
殘陽如血,廝殺還在繼續(xù)。
刀尖從劫匪的咽喉刺出,妙娘不顧噴濺到臉上的鮮血,從懷中掏出一個通身銀色的短笛。
她跟虞姑娘學(xué)過那首馭鷹的曲子,可總吹不好,控不住黑鷹,若她有虞姑娘一半的本事,商隊(duì)也不至多日走不出草原,還被這群東遼匪徒截殺!
帶血的笛聲斷斷續(xù)續(xù),十分刺耳。
嗅著血腥味過來的草原狼徘徊在戰(zhàn)圈之外,似是想等雙方人馬殺不動了,它們再下去撿漏。
捕捉到笛聲,頭狼躊躇不定,爪子往前踏出半步,感覺不對又退回來,黃褐色的狼眼透出幾分疑惑,不確定吹笛之人是否為狼群臣服的那位。
妙娘也知憑自己還不足以讓狼群和黑鷹聽話,可眼下情況不容她多想,劫匪的人數(shù)是商隊(duì)兩倍,眾人能撐到現(xiàn)在已是不易,爺爺也讓劫匪砍傷了大腿。
茫茫草原,能助商隊(duì)脫困的就只有狼群和黑鷹,她必須一試!
銀笛來自末世,笛身嵌了喪尸王的晶核,能馭獸,亦能擾亂人的中樞神經(jīng),致人頭痛欲裂,神經(jīng)錯亂。
在末世,每個殺過喪尸王的進(jìn)階者都會制一個這樣的短笛,虞歸晚原有兩支,其中一支在亂殺中遺失,余下的這支她也極少用。
將曲子交給妙娘也只是為商隊(duì)增一重安全保障,至于銀笛能發(fā)多大威力,全看吹笛之人。
狼群在觀望,盤旋在高空的黑鷹也沒有下落,卻發(fā)出戾鳴。
東遼人臉色驟變,他們從別處得知這支神秘商隊(duì)會馴鷹,是神靈派遣的使者。
他們不在乎所謂的圖騰神靈,那不過是部族祭司編造出來哄騙牧民的,為的是讓牧民臣服自己。他們奉命截殺這支商隊(duì),如任務(wù)完成不了,回去也是個死。
領(lǐng)頭的軍仆捂住受傷的手臂,盯住馬背上吹笛的妙娘,臉色陰沉。
“殺了她!”
這支來歷不明的商隊(duì)今天必須埋在這,誰都別想活著走出草原,尤其那一老一少,這兩人手里有能讓大地都顫抖的殺器,領(lǐng)頭對此頗為忌憚。
軍仆沖妙娘包圍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