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車內(nèi)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白筱隨手打開了車上的fm,正好是一個音樂電臺,她閉上眼重新靠回窗邊。
“……好的,那接下來就讓我們一起來欣賞這首《童話》,祝福張先生跟他的太太白頭偕老,也祝愿所有在07年邂逅結合的戀人們有*終成眷屬……”
光良單薄卻不失柔和的聲音伴隨著音樂響起——
“……忘了有多久,再沒聽到你對我說你最愛的故事……你哭著對我說,童話里都是騙人的,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也許你不會懂,從你說愛我以后,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我愿變成童話里,你愛的那個天使,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白筱閉著眼,依然感受到眼眶的澀澀難受。
光良的男中音幻化成了一道低沉而性感的男聲,深埋在心底的回憶浮現(xiàn)在腦海里。
07年的夏天,裴祁佑站在她房間的陽臺下,紅著臉唱著《童話》,有些五音不準,卻很用心,一雙眼專注地望著她,在滂沱大雨里他跪在她面前,他的眼睛被雨水沖刷得發(fā)紅,他舉著戒指向她求婚,發(fā)誓一輩子照顧她,會照顧她跟孩子到老……
她戴上了那枚戒指,也嫁給了他,但他的承諾卻沒有實現(xiàn)。
耳邊歌聲悲傷卻動聽,白筱慢慢地睜開眼,窗外的風景逐漸變得模糊,她環(huán)緊自己的身體,嗓眼有些堵,但還是說出了口:“祈佑,我們離婚吧�!�
她的聲音很輕,有些沙啞,混在歌聲里卻格外清晰。
轎車依舊行得平緩,裴祁佑像是沒聽到她的話。
白筱在座位上坐正身體,從窗外收回有些朦朧的視線,望著前面昏暗的路況,直到視線變得清明,她才看向他棱角鮮明的側臉,重復了一遍:“我們離婚吧,祈佑�!�
祈佑,這么多年,她第一次這么親切地喚他,卻是在這種情景之下。
裴祁佑的雙手握著方向盤,因為攥得太緊,手指關節(jié)處泛白,手背上青筋一根根地突起,車內(nèi)光線忽明忽暗,他的臉龐掩在了大片陰影里。
白筱沒有催促他,靜靜地等待著。
車子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等過了紅燈,又再次行駛起來,車速卻越來越快。
路燈的光線浮光掠影地從她的眼中一閃而過。
“孩子不是我的�!辈恢^了多久,他冷得有些僵硬的聲音才響起。
“不是最好�!卑左愕α诵�,“如果你真的喜歡白沁莉這類的,以后就找個身家干凈的,你現(xiàn)在也是豐城有頭有臉的人,如果被身邊的女人拖累,終歸有些得不償失�!�
裴祁佑沒有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前面的路。
白筱收起了唇邊的笑,看向外面,過了片刻,說:“把我送到醫(yī)院吧。”
以往每次見面的針鋒相對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悲涼的沉默。
從包里拿出了一封信放在車頭:“這是我的辭職信,不想再特意去公司一趟了�!�
原以為會痛徹心扉,但真的說出口,白筱發(fā)現(xiàn)并沒有想象中的沉痛,還是因為早就痛得麻木了,所以真當這一刻來臨的時候,她感受到的只有寂寥的無奈跟蒼涼。
“我不同意離婚。”
白筱盯著他的右手,虎口處被她咬傷的地方已經(jīng)結痂,但淡淡的疤痕卻再也去不掉。
她轉開眼,苦澀地笑:“不離婚又能怎么樣?難道要這樣一輩子嗎?”
裴祁佑的雙眼泛紅,盯著前方感到眼圈酸澀卻移不開,“這樣不好嗎?”
“可是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也想過正常人的生活,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裴祁佑倏地嗤笑,“跟我在一起就那么難受?不知道是誰說的,只要我沒說讓她走,她就會一輩子陪在我的身邊不離不棄�!�
白筱沒有因為他的冷嘲熱諷動怒,反而點了點頭:“是難受,所以我不想再讓自己一直難受下去,以前給你的承諾我沒辦法再做到,但我替你們裴家做的已經(jīng)夠多了�!�
她平淡的聲音就像一只利爪,狠狠地劃破他的胸膛,揪緊了他的心臟。
痛,他四肢毫無知覺,唯有心口傳來陣陣疼痛,疼得無法呼吸。
他的臉色越加冷冽:“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難受嗎?”
“既然如此,那我們更該離婚不是嗎?”白筱扭頭望著他,“那樣我們就全部解脫了�!�
“解脫?”裴祁佑低喃這兩個字,聲音聽上去諷刺而迷茫。
迎面而來一輛龐大的卡車,強烈的燈光讓白筱睜不開眼,刺耳的鳴笛聲傳來。
黑壓壓的陰影幾乎覆蓋了整輛轎車。
發(fā)現(xiàn)裴祁佑沒有讓開的意思,白筱心中一慌,探身去搶方向盤。
轎車跟大卡擦身而過,在撞到旁邊的防護欄之前,一陣劇烈的剎車聲劃破夜空。
因為慣性,白筱整個人都往前沖,額頭撞到了前面,胸膛里的心臟砰砰地想要跳出來,耳邊是急促粗重的呼吸聲,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身邊的男人:“裴祁佑,你瘋了!”
裴祁佑緊握著方向盤,仿佛那是她的脖子,緊緊地握著,恨不得碾碎了一般。
“你不是說想解脫嗎?死,不就是最好的解脫�!�
白筱望著他英俊的臉龐,卻因為偏執(zhí)而變得令她感到陌生,她靠在座位上,閉著眼睛才能防止淚水流下來,“你把御景苑的房子給白沁莉住了。我們之間究竟還剩下什么?”
裴祁佑沉默。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對我說喜歡我的地點嗎?”
望著他眼底流露出的那一絲恍惚,白筱眼圈泛起濕熱,“不記得了吧?”
說完,她推開車門下去,副駕駛座位上只剩下一件暗藍色西裝。
裴祁佑坐在車里,望著越走越遠的纖影,像是入了魔一般。
良久的良久,他撐著方向盤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靠在座位上,像是被抽空了全身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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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離“東宮”時太急,白筱什么都沒拿,包括手提袋跟外套。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醫(yī)院的。
高跟鞋里的腳趾頭早已經(jīng)僵掉了,渾身凍得失去了知覺,嘴唇也沒了血色。
在距離醫(yī)院不遠處的商場門口,白筱真的吃不消了,才找了處干凈的地兒坐下來,脫掉了高跟鞋,腳后跟被磨出了血泡,她摸著凍僵的腳趾企圖讓血液流通。
商場前的廣場上擺著一棵碩大的圣誕樹,歡快的童音唱著“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她抬頭望著一對對手挽手經(jīng)過的情侶,心底的酸澀如荒草般開始瘋狂蔓延。
裴祁佑第一次對她說喜歡她的地方,是在隆興廣場的圣誕樹邊,那一天下著鵝毛大雪。
如果他們離婚了,那么這些記憶是不是也會從她的心底連根拔起?
“漂亮姐姐,這個送你!”一根五彩棒棒糖遞到白筱的跟前。
她低頭看到一個扎著兩角辮的小女孩,那雙小手已經(jīng)把糖塞到了她手里。
“媽媽說,不高興的時候,吃顆糖就會好了!”
白筱看著手里的棒棒糖有些失神,她想起了那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如果她沒有記錯,差不多半個月沒再見過郁景希了。
想到那雙小肉手捂著自己的手呵氣的情形,白筱深吸了口氣,沒有扔掉棒棒糖,起身朝醫(yī)院走去。
過斑馬線的時候,周圍有不少孩子牽著爸媽的手,歡笑聲天真而可愛。
快走到醫(yī)院住院部前,白筱看到門口角落處縮了一團黑影,莫名地,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像是不安,卻又像是期待,她走近,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個坐在地上的孩子。
微卷的香菇頭,白嫩嫩的臉蛋,卷翹的黑睫毛,小身板上薄薄的加絨保暖*,還有一雙印著卡通狗的小棉拖,此刻正閉著眼蜷縮在斗牛犬軟軟的肚子上。
白筱眨了眨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她蹲下身,看清了那張漂亮的小臉,心里的震驚無法用言語形容。
真的是郁景希。
可是……他怎么會在這里?
“肉圓”仿佛察覺到有人靠近,睜開眼,盯著白筱嗚咽了一聲。
本熟睡的小家伙睫毛抖了抖,慢慢地睜開眼,望著近在咫尺的白筱,渙散的視線逐漸聚焦,然后一下子撲進了白筱的懷里,緊緊地抱著她,稚氣的聲音帶了哭腔跟不滿。
“你個沒良心的,如果我不來找你,你是不是就準備一輩子不聯(lián)系我啦?”
小小的腦袋直往白筱肚子上拱,白筱回抱住他,入手的是一大片冰涼,她的眼圈一紅,將他摟過來抱緊,“怎么大晚上在這里?”
“還不是你?!”奶氣聲音里滿是委屈:“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嗎?睡覺的時候想著你,吃飯的時候想著你,上課的時候想著你,可你倒好,連一個電話都不打給我!”
“肉圓”搖著尾巴繞著白筱轉,配合地叫了兩聲:“汪汪!”
白筱看他全身冰涼,尤其是那套保暖*,讓她有了某種猜測:“你從家里跑出來的?”
“郁紹庭不讓我見你,他今天出國還讓人看著我,我沒辦法了,只好偷偷地出來�!�
小白,你出賣我�。╯hukeba.)
“郁紹庭不讓我見你,他今天出國還讓人看著我,我沒辦法了,只好偷偷地出來�!�
那張漂亮的小臉上閃爍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猶如天上的繁星般,此刻帶著些水光。
白筱摸著他的臉蛋,“你出來多久了?家里現(xiàn)在應該急壞了�!�
“我留了便利條,告訴他們我是來找你了�!�
郁景希吸了吸鼻子,涼涼的小胖手貼上白筱的臉頰:“你去哪兒了?怎么凍得這么冷?”
“去吃飯了,又跟人家鬧了矛盾,出來得太急,把外套跟包落下了。”
白筱撐著膝蓋起身,拉著他的手:“先進去,等我取了錢送你回去�!�
一聽這話,郁景希抱著白筱的大腿不肯動了。
“怎么啦?”白筱低頭問癟著嘴一副小媳婦被拋棄樣的郁景希。
不問還好,這一問,小家伙又委屈地哭起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又要把我送回去,你心里到底有沒有我?還是你根本就已經(jīng)忘了我啦?”
白筱有點沒轍,只好彎下腰,替他抹去淚痕,指腹觸及的柔軟讓她心疼。
“那你想要怎么樣?這樣子其他人會擔心的。”
郁景希蹭著她的大腿,可憐巴巴地說:“那我打電話告訴他們我跟你在一塊兒�!�
望著摟住自己不撒手的孩子,白筱暗嘆了口氣,但還是妥協(xié)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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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yī)院病房,一個大碗,一包方便面,一個裹著毛毯的小孩。
郁景希捧著碗,低頭吃得歡,不時發(fā)出“吸溜吸溜”的聲音。
白筱望著嘴角沾著湯汁、腮幫子鼓鼓的孩子,坐在沙發(fā)上有些走神。
她覺得自己剛才大腦一定是短路了。
不然怎么會讓他留下來,而不是送他回家?
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小白,你是不是也沒吃飽?”
白筱斂去雜念,就瞧見小家伙低頭看了看已經(jīng)見底的碗,有些尷尬地抓了抓自己的小卷發(fā),“呃,不小心被我吃光了,要不我再去跟護士姐姐要一包?”
說著,郁景希躥下沙發(fā),單穿著保暖*、端了空碗就要往外沖。
“老師不餓�!卑左氵B忙拉住他,把小棉拖拿到他的腳邊,“你還沒給家里打電話�!�
這是個憂傷的話題!郁景希粉雕玉琢的小臉蛋立刻皺成了一張包子臉。
但白筱也立場堅定,朝他伸手:“跟我去護士站打電話�!�
接通電話,那邊就傳來李嬸帶了哭調的聲音:“小少爺,你去哪兒了?快點回家吧�!�
郁景希偷瞟了眼白筱,知道自己的謊話穿幫了,小手捂著話筒,背過身去,以為這樣白筱就聽不到,自己細聲細語地說:“李嬸,我今晚就不回家了�!�
“……沒事,有小白在呢,那你……那你別告訴爸爸知道嗎?”
“不跟你說了,我這邊有點忙,掛了啊,李嬸你快去休息吧�!�
小家伙不顧那頭李嬸的嘮叨,直接踮起腳就把電話“啪嗒”一聲扣上。
回頭見白筱微皺著眉,郁景希心里有些沒底:“小白,打好了�!�
“你根本沒留便利條對不對?”白筱還是從剛才的電話里聽出了點什么。
小家伙抓耳撓腮,“我出來得太急,忘了�!�
旁邊的“肉圓”仰著腦袋瞅著白筱,嗚嗚地叫了兩聲。
白筱沒再說一句話,也沒看這裝可憐的一人一狗,轉身就朝病房走去。
郁景希拍了拍“肉圓”的腦袋,自己趿拉著棉拖亦趨亦步地跟上去。
“小白,你生氣了?”肉肉的小白手拉了拉她的裙子。
白筱把碗洗干凈,看了眼可憐巴巴地盯著自己的孩子,身上除了單薄的*什么都沒有,想到他大晚上在住院部大門口等自己,就怎么也生不了氣:“沒有�!�
“那你怎么板著臉?”郁景希察言觀色的本領比一般孩子高。
白筱身上穿著外婆的棉衣,在柜子里翻了翻,找到前兩天她特意給老人家新買的圍巾,還沒戴過,她拆了包裝袋,把它嚴嚴實實地圍在郁景希的脖子上,“還冷嗎?”
“不冷了�!庇艟跋P睦飪e幸,咧著小嘴笑得迷了眼。
但白筱后一句話就讓他耷拉下了笑容,“我送你回家去�!�
郁景希扒著病*不肯走,“我已經(jīng)跟李嬸說好了,今晚留在這里的�!�
“你確定是你們商量好的?李嬸還沒答應你就掛了電話。”
“你怎么偷聽我講電話?!”
白筱沒否認,戴好手套,看向癟著小嘴的孩子:“再晚出租車就難等了�!�
“我不走!”郁景希坐在病*上,也不管會不會吵醒老人家,兩只小手緊緊攥著*。
白筱站在*邊,看他犟著性子不肯走,兩人一時間僵持在那里。
病房的門被輕輕地叩響。
一個*開門探進腦袋,笑吟吟地說:“護士站有電話,說是找白筱老師。”
白筱猜到應該是郁家打過來的,點了點頭,看了眼郁景希就出去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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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白筱回來,郁景希正抱著“肉圓”坐在沙發(fā)上。
瞧見她推門進來,只是抬了抬眼皮,然后又低下頭去,像是在跟她賭氣一樣。
白筱在門口站了會兒,才走過去,“下來吧�!�
郁景希仰著頭,提防地打量她:“干嘛?”
“老師還沒吃晚飯,要下去吃點,難道你要一個人留在這里?”
“不送我回家啦?”郁景希試探地問了句。
白筱走到*柜邊,拿了些零錢,“那你留在這,我自己去好了。”
下一秒,她的左手就被放進了一只溫軟的小手,郁景希攥著她的手指,小臉蛋上一掃剛才的悶悶不樂,“那我陪你去,大晚上姑娘家出門不安全�!�
白筱又找了件外婆洗干凈的褐色線衣給他套上。
小家伙甩著長長的袖子,還有到小腿處的線衫下擺,皺起了小臉:“好丑!”
“像個小老頭!”白筱輕笑地摸了摸他的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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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我能不能再吃點?其實剛才我也沒吃飽�!�
從電梯里出來,郁景希就像一只開心的小麻雀,唧唧喳喳地停不下來。
“要不我們就去吃披薩好不好?算了,我仔細想了想,還是吃炒飯吧,小白你這么瘦,一定要多吃點知道嗎?”
白筱捏緊他的小手,沒有應聲,反而放慢腳步,直到在住院部門口停下來。
“小白,你怎么不走啦?”郁景希晃了晃白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