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她剛來到這個世界時夢見世界是一本書,從而得知了“妙妙”這個配角在書里的一生。當時她在發(fā)燒,醒來后夢境便如潮水退去,只留下碎片式的少許記憶。
這次的夢更為清晰。
妙妙夢見自己是個丫鬟。她被清瘦的男人牽著手,跟著他穿過雨后潮濕的樹林,來到一座小院前。
院子里有個小女孩在蕩秋千。她與妙妙年紀相仿,瘦小身體裹在厚重冬衣里,遠遠瞧著像是顆糯米團。男人說這是他的女兒當歸,讓妙妙以后聽她的話。
妙妙喊了聲小姐。
幾年時間過得很快。小女孩抽條成窈窕少女,仍然經(jīng)常裹著冬衣。
小姐身邊不缺伺候的人。妙妙平時不用做太多活,她雖說是丫鬟,但其實更像小姐的玩伴。小姐身體不好,她總是半夜驚醒望著窗外的雨聲出神,有時響了雷,她會把妙妙拉上床榻,驚慌地蜷縮進妙妙的懷里。
小姐以前經(jīng)�?蓿ㄖ蹨I說她好害怕,說她被吵得睡不著,說周圍都是想咬碎她的邪祟,只有妙妙是她能抓住的人。
她說,妙妙,你不能拋棄我。
即使是出嫁,小姐也要帶著妙妙。
妙妙作為嫁妝的一部分從醫(yī)島轉手到劍山。陪嫁丫鬟除了照顧小姐的飲食起居,有時候還要去滿足姑爺?shù)男枨�,但妙妙沒有這方面的擔憂。
新婚之夜,姑爺壓根沒進房。
那天小姐成了夫人,還是要妙妙陪著才肯睡覺。
后來,妙妙在白天見到了老爺。他向夫人解釋了不圓房的緣由,他修行的功法正處于關鍵階段,維持元陽未破六根清凈的狀態(tài)能更快沖破瓶頸。而夫人身體虛弱不宜生產(chǎn),需調養(yǎng)幾年再考慮后代,這件事是由劍山和醫(yī)島共同做下的決定。
至于為何不適合還要早日成婚,是因為醫(yī)島掌門時日無多,他得處理好女兒的人生大事才肯合眼。這場親事比起尋常男女結合,更像是臨終托孤取得劍山庇護。
劍山做到了承諾。雖無夫妻之實,但老爺對夫人很是敬重,而夫人也愿意給些臉面,比如洗手作羹湯。
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夫人當然不會親自下廚。下人們煲好湯,端到夫人面前讓她灑點鹽,然后由貼身侍女送到老爺那里,這便是夫人的一番心意了。
妙妙每次去送湯都會轉交給在門前侍立的青蒿。
青蒿是老爺?shù)氖虅ζ停郧閰s很跳脫,他眉眼彎彎朝妙妙笑的時候像是粘人的蜜糖。
一來二去關系熟稔,青蒿時常做些糕點給妙妙吃,有時候老爺和夫人為了維持夫妻情面而相敬如賓談話時,青蒿就在背地里悄悄牽妙妙的手。
妙妙和青蒿成婚了。
他們地位底下,婚事辦得簡陋,但有夫人和老爺?shù)淖81阋炎銐�。青蒿喝酒時上頭說了一籮筐會對妙妙好照顧妙妙一輩子的話,結果回房當真對上妙妙時,他紅著臉吶吶半天沒說出話。
圓房時青蒿先是目光閃躲不敢看她,然后又舔又咬不放過她,妙妙到后半夜實在受不了,推開青蒿貼過來的臉說他這么愛舔簡直像狗一樣。
然后青蒿就笑。他說,對啊,他就是妙妙大人的小狗。
妙妙當時以為這種生活會持續(xù)很久。
然而,就在新婚的一個月之后,她就失去了她的丈夫。
青蒿的尸體倒在地上,身首分離,如切瓜砍菜般輕易斬斷了他的脖頸的是一柄劍。
那如陰影般的劍客殺死了妙妙的丈夫,又伸手擦掉妙妙臉上的淚水。他通身都是極具壓迫性的可怖,可他說話的語氣放得很輕,呼吸間有淺淡的奇異冷香。
燕回對妙妙說:“節(jié)哀。”
第15章
發(fā)狂
妙妙醒來時感覺到有人在撫摸她的臉,睜眼一看是二師兄。
夢里的二師兄在擦拭她臉上的淚水,現(xiàn)實里的二師兄在揩去她臉上的塵灰。妙妙有一瞬間分不清虛實,定了神再問二師兄發(fā)生了什么。
二師兄說謝掌門來過,他們打了一場。
妙妙的注意力這才從二師兄手上移開。她環(huán)顧四周,熄滅的火堆,倒塌的樹木枝葉,地面隨處可見劍氣劃出的裂痕。二師兄說是打斗,實際更像是他壓制著謝掌門揍了一頓,謝掌門毫無還手之力只能離開。
此時天光已經(jīng)大亮。
妙妙在二師兄的照顧下漱口洗臉,喝了他熬好的粥飯。然后她坐在鋪了毛墊的石塊上,問二師兄之后怎么辦。
如今這種情況再去找謝掌門也是無用之舉,所以二師兄誠實回答說不知道。
妙妙伸手抓住二師兄的衣袖。他的束袖似乎用了某種特殊面料,觸感有點滑膩。
妙妙仰起臉注視著二師兄,她說:“我知道一個地方,不確定真假�!�
在夢里,她是謝掌門女兒的丫鬟,大部分時間都陪小姐在那方小院里玩樂。只有在月底的時候,謝掌門會在深夜前來帶走妙妙,他用布帶蒙住她的雙眼,抱著她穿過有蟲鳴鳥叫聲的密林,從某個隱秘的入口進入地窖。
謝掌門在地窖里取妙妙的血。妙妙知道這個地窖儲存的東西與神醫(yī)的那些獨門秘方有關,他為女兒寫的藥方也在其中。
不過,這一切都來源于夢境,夢中妙妙每次進地窖都被蒙了眼睛,因此她不知道具體方位,只是對附近的水流聲有點印象。好在醫(yī)島占地面積不大,破除迷陣后以二師兄的輕功不消半日就根據(jù)妙妙的模糊印象尋到了地點。
密林中的水潭附近有雜草掩映的亂石堆,石塊和山壁的夾縫里有一扇門。木門后往下的石階生滿濕滑青苔,妙妙被二師兄背著下了地窖。
門沒關,光線斜照進來。地窖雜亂得看不出原樣,倒塌的中藥柜、四分五裂的桌案,滿地都是成分不明的渾濁液體。
大師兄坐在石椅上,他手足都上了鐵鏈,臉色白得有點嚇人。妙妙和二師兄走下石階時,大師兄就掀起眼皮投來了視線,他似乎想說話,張口卻是難以抑制的咳嗽。
二師兄一言不發(fā)拆鐵鏈,妙妙主動上前詢問大師兄情況。
大師兄咳出污血,擦掉唇角的血沫。他說他身體尚可。謝匡時對他用了毒,卻不知他體質特殊,他的內(nèi)力受毒素掣肘因此不敵謝匡時,可僅是強撐著離開醫(yī)島也足夠了。
妙妙便問大師兄為何不逃走。
(?mjz?ω1027??) 大師兄說:“謝匡時多年為其女邪祟之癥困擾,買了不少孩童試藥。那些孩子或許還有活口�!�
他知道謝匡時已有死志,挾持他逼迫劍山來人的目的暫且不明,這人至少還能茍延殘喘幾日。可如果他走了,謝匡時怕是當即就要尋死,那些被關押的藥童多半得陪葬。
所以大師兄不能走。
二師兄聽到此處,終于開口道:“懦夫�!�
大師兄道了歉。他說辛苦師弟,此事確實是他的疏忽過錯。
二師兄又沉默了。
談完正事,大師兄便問妙妙為何前來。他沒有明說但態(tài)度很明顯,妙妙毫無內(nèi)力又不通江湖經(jīng)驗,他不贊同她跟著過來。
妙妙想的是師父看信時那如同看棋子落下的眼神,而她嘴上說的是:“我擔心大師兄�!�
于是大師兄也沉默了。
救出大師兄之后的行動就簡單了。二師兄去以武力制約謝掌門,大師兄即可趁機去解救那些藥童。
妙妙本來想說她跟著大師兄走,然而一出地窖二師兄就攬起她抱進懷里,妙妙只好趴在他肩頭跟大師兄道別。
大師兄多看了他們一眼,語氣不帶情緒:“待會兒見。”
妙妙和二師兄回到謝掌門的住所時,這次二師兄的態(tài)度就沒有之前的客氣了。他直接踹開了房門,半句話不說就拔劍出鞘把謝掌門捅了個對穿。
妙妙剛被二師兄放在地上站穩(wěn),抬眼一看謝掌門飛濺的血把半個書柜都染紅了。
謝掌門還沒死。他之前在翻閱醫(yī)書典籍,整個人都處于莫名其妙的興奮狀態(tài),即使猝不及防被人來了一劍,這個瘦弱男人的表情卻不見痛苦,他只是回過頭盯著妙妙,目光是前所未見的奇異的狂熱。
“原來”謝掌門如同回光返照一般,他只顧著喃喃自語,“我已理解”
他似乎還想說什么,二師兄補了一劍,謝掌門頭一歪終于斷了氣。
這副場景顯而易見極其怪異。
妙妙想走近些,她想去翻閱謝掌門死前攥在手里的醫(yī)書,而二師兄此時收了劍,用一種平靜得令人心里發(fā)毛的眼神望著她。
“妙妙�!倍䦷熜终f,“我們私奔吧。”
第16章
天性
妙妙一時沒反應過來。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了。從提劍殺人到開口說話,二師兄都維持著平靜的態(tài)度,好像他說的不是私奔而是一起回師門。
謹慎起見,妙妙重復了遍:“私奔?”
二師兄說:“嗯。只有你我二人�!�
他丟開謝掌門的尸體,任由舅舅的尸身撞到書柜再滑落在地。有血濺到他的衣角,他沒在意。
二師兄的目光始終追隨著妙妙。
妙妙只好說:“我以為私奔是男女兩情相悅”
“我想同你成家,永遠不分開�!倍䦷熜终f這話的語氣和那日下劍山后問她“會騎馬嗎?”時的語氣一般無二,“你不想嗎?”
妙妙不知道如何回應。之前面對大師兄的求親她能果斷拒絕是因為大師兄是個端方君子,就算被拂了臉面也不會表現(xiàn)出來。
而二師兄異于常人。他缺乏正常的情緒表達,似乎也沒有行事準則,他領了師父的命令來解救大師兄,這份承諾一旦完成那大師兄的死活就與他再不相干。此刻謝掌門的尸身還未涼透,醫(yī)島的后續(xù)也沒有收尾,而二師兄他就在這滿地血腥里向她求親。
二師兄的劍尖還在滴血。
妙妙支吾其詞,二師兄便已明了:“你不想�!�
妙妙覺得這進展過于倉促。可他們朝夕相處了一段時日,情投意合之下定親也說得過去。二師兄似乎喜歡她,他為人沉穩(wěn)可靠堪為良配,實在很難說拒絕的理由。
“二師兄,”妙妙只好把問題拋回去,“為何想和我成家?”
二師兄沒有正面回答。他提及了另一件事:“那晚的催情香”
妙妙以為他要翻舊賬,想著該如何道歉,卻聽到二師兄在停頓之后接上了那句話,他說:“由謝匡時所設�!�
整座醫(yī)島迷陣都是謝匡時的手筆,可二師兄刻意提及催情植物,妙妙便猜測:“那我們當時他都知道?”
二師兄:“正是。謝匡時設下此陷阱,是為了驗證他的推斷。”
“我先天不足,耳邊常有雜音�!倍䦷熜纸忉尩溃霸谀闵磉吙蓽p輕病癥,而與你水乳交融時,我不會聽到那些聲音�!�
妙妙沉默良久。她盯著二師兄劍上的血,粘稠鮮血從劍身匯聚到劍尖,最終滴落在地。她忽然說:“二師兄還要嗎?”
二師兄:“什么?”
妙妙:“與我水乳交融�!�
不同的邪祟在燕回聽來是不同的雜音。三師弟周身縈繞著風吹樹葉和藤蔓纏繞絞碎骨頭的聲音,而四師弟的就是絲帛撕裂和厲鬼尖笑,五師弟身上則充斥著戰(zhàn)鼓擂聲、兵戈相擊聲以及啃食尸體的動靜。
燕回還聽到過師父的雜音。師父的邪祟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在安靜沉眠,只有在師父閉關時,隔著遙遠的山頭,燕回偶爾能捕捉到那空靈的聲音。
燕回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發(fā)出的聲音,并不刺耳甚至稱得上動聽,使人不自覺就沉醉于鈞天廣樂之中,待回過神來,他發(fā)覺自己的手掐在脖子上,再用力些就擰斷了。
某次閉關后,師父為邪祟熔鑄了人身。那是一個外表與常人相近的稚童,師父將他用作侍劍童差遣。
燕回上次見到侍劍童是在五師弟回山門那日。披著孩童外皮的邪祟是師父的眼睛,他依據(jù)事實稟告消息,說百里容帶了一位少女上劍山。
“她聞起來非常美味�!笔虅ν瘡娬{道。
然后師父就把這孩子拎到懷里,掐著他的臉叮囑:“不可以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