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年紀都是一般相近,孫宏云自跟她聊了起來,說家里挺窮的,我也不知道讀了大學后能干嘛。
她說,你這人心思重,一件事,別人只有一個想法,你卻能把他們的想法猜個遍,你適合去當官。那句話怎么說來著,惟有讀書高,讀了書才能做官啊。
當時的孫宏云都尚未察覺到自己這一特性,以后真走上這條路時,都不得不感嘆,十幾歲的她,眼光就能毒辣到如此地步。
他問,那你呢,不想讀書嗎?
她擺了手,說我根本不是讀書的料,讀完書工作,賺錢也太慢了,我不要過那種生活。
他說,那你要過哪種生活?
躺在門前草地上的她看著天上的星星,嘴里叼了根狗尾巴草,美而不自知地毫不在意形象。
她想了好一會,說,我要過一種很厲害的人生。
后來,孫玉敏在十八歲時,離開了小坪村。她的母親守口如瓶,從不向人說,女兒去了哪。
一個漂亮的女人,總是有很多流言。有人說,她被包養(yǎng)做了二奶;有人說,她去做了雞,那個來錢快,沒看到她家都翻修了一遍嘛;也有人說,她是不是懷孕,躲出去生孩子了,過年也不回來。
孫宏云對這些謠言很無奈,她絕對不是這樣的人。但兩人自此也斷了聯(lián)系,一個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留下。
他大學畢業(yè)時,周圍同學對進機關并不感興趣。那時機關人浮于事,正提機構(gòu)改革。機關人多分房難,彼時又大力提倡教育辦新學校。畢業(yè)生更傾向去學校,因為分房容易,還不用論資排輩地熬著。他卻選擇了進機關。
再次見到孫玉敏時,是在京州。
他的父親在家吐了血,被母親送到醫(yī)院,檢查完后勸他們轉(zhuǎn)院,說你們?nèi)プ罱木┲葆t(yī)院吧,那里能動手術(shù)。母親喊了親戚借車送去了京州,再打了電話給當時在某縣城小鎮(zhèn)上的他,讓他趕緊過來,再帶點錢。
孫宏云趕了一天一夜的車,第二天早晨才到了京州。醫(yī)院大樓太多,他記住了樓層,卻記錯了樓。跑到了三樓,看到一堆大肚子的女人傻了眼。難道這京州的醫(yī)院,是把婦產(chǎn)科和內(nèi)科放在了一起?
他還是把每個房間都看了遍,結(jié)果,就看到了孫玉敏。她挺著大肚子,在病房里來回走著。
大波浪的頭發(fā),四肢依舊纖細,臉都沒有因為懷孕變胖,她與從前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肚子大了。
他正在震驚中,孫玉敏就先打了招呼,說孫宏云?你怎么在這啊。
他說,我爸住院了,估計是胃癌,要開刀。你呢,怎么懷孕了?
他說完才發(fā)現(xiàn)這話狗屁不通,補救了句,好久不見,原來你在京州啊。
這時一個年輕女人走進來,孫玉敏對她吩咐了句,小靜,你跟他走,看下病房在哪,然后去找院長,要動手術(shù)給他安排最好的醫(yī)生。
她又轉(zhuǎn)頭對他說,有什么事隨時來找我,你去吧,你爸那等著你呢。
他當時確實是急,被她這么一安排,連感謝都來不及,就被帶走了。
好幾年不見,不知她在做什么,是何種身份,就有了如此人脈,甚至還配備了秘書,這個小靜并不像是保姆。
理所當然地發(fā)號施令,在談話間輕易地占據(jù)主動權(quán),不動聲色地幫他安排好了一切。孫宏云克制著好奇心,但又覺得不稀奇,她似乎天生就有這種能力。
幫他父親從走廊病床換到了病房里,再請了主任來親自動刀,手術(shù)順利,病灶切除的很干凈。
他媽讓他買了水果,包了紅包,一起去探望了快要臨盆的孫玉敏,她當時收下了。
孫宏云帶著父親要離開醫(yī)院的那天,從護士處得知她昨天晚上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他又包了個紅包,病房里全是前來探望她的人,看上去都非富即貴,紅包很厚不說,連果籃都那么精致。
他在外邊等了好一會,人陸續(xù)走了后,他走了進去,第一次見到了她的丈夫,人很高,一副老板派頭。
孫玉敏沒有收他的紅包,還把之前的紅包退給了他,說我們之間不要來這些虛的。
他自然不肯,說什么都要給她。
她說,宏云,你以后是要走到高處的人。前期不能在金錢上犯錯。你現(xiàn)在工作沒幾年,父親又動了手術(shù),留著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孫宏云不能再拒絕。
他走前看了旁邊的嬰兒,說真可愛,起名字了嗎?
那時孫玉敏半躺在病床上,方才的寒暄已經(jīng)讓她有些累,唇色略發(fā)白,容貌依舊美麗,但眉眼間多了從不曾有過的溫柔,看著孩子微笑著說,起了,叫林瑋文。
孫宏云帶著父親回家后,收拾完物件,才想起衣服夾層中的紅包。打開時呆住,孫玉敏給他塞了一筆錢。
后來沒幾年,他升得很快,也帶著父母搬離了小坪村。沒有將那筆錢還回去,留下這份情,今后還。
當年她說,你以后要走到高處。
宦海浮沉,權(quán)力之路漫漫兮,他自然算不上什么高官。但他農(nóng)村出身,毫無任何背景,坐到這個位置,已算是高。
“算是,只不過這些年沒了聯(lián)系�!眲偛旁陲埦稚�,他裝作不認識她,現(xiàn)在看她更像是晚輩,“沒想到這么巧�!�
“是的,孫局,太巧了�!�
“小夏,別這么生分,叫我孫叔就好�!�
林夏挺驚訝,但沒問什么,笑著說好,喊了聲孫叔。
“多年前見她時,還是在京州。她最近還好嗎?”
“她挺好的。最近身體不好,退出了公司的日常管理,去美國修養(yǎng)身體了�!�
“公司?”孫宏云問了句,“什么公司?”
“建林集團。”看上去他對孫玉敏了解并不多,林夏回答,“她與我爸一同創(chuàng)立的建筑公司�!�
聽到公司名時,孫宏云心中了然,但這個地點與時間,他并不打算聊這件事,之后她肯定還會來找他。
“希望她下次回來時,我能去看看她�!�
“好,若她回來,我一定告訴您�!�
平日里孫宏云的話并不多,更不打探人隱私,但對孫玉敏,就算這么多年不見,他卻破了例,忍不住多問兩句。
他想起最后一次見孫玉敏時,在醫(yī)院里的那個孩子,按照年紀推斷,應該是小夏的哥哥,“你還有個哥哥吧,他出生時我還抱過他�!�
林夏僵住,已經(jīng)很久,不論是誰,都默契地對她哥哥閉口不談,仿佛這個人從來沒出現(xiàn)過。忽然來了個陌生人,還挺興致勃勃地問舊友的家庭成員,讓她無所適從。
“是的�!�
正當她不知如何應對他接下來可能的提問時,程帆送走了賓客,又回了二樓。
“原來孫局你在這,剛剛還在下邊找你呢�!�
“剛剛跟小夏聊了下,才發(fā)現(xiàn)她是我舊友的女兒。程總,這可是你的錯,你承認不?”
程帆不問具體情況,就笑著道了歉,“當然,這是我的錯。今天太晚了,下次定要帶夏夏來A市親自拜訪您。”
“好�!睂O宏云點了頭,“下次來我家吃飯�!�
“您不嫌麻煩就行�!�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先走了。你們還要趕回京州嗎?”
“是的�!背谭叱霭鼛膶O宏云一起下了樓,“兩個小時就能到家�!�
“這么晚了,你們倆路上小心點�!�
“好的,下次見�!�
看著孫宏云的車離開后,程帆沒問身旁的林夏什么,先去前臺把帳給結(jié)了。
老金來了攔著不讓他付,“程哥,你跟我這么客氣做什么?”
“一碼歸一碼,你要這樣,我下次哪里敢來你這吃飯?”程帆付完錢,想起了什么,“對了,你后廚還有白芹嗎?”
“有啊,估計不多了,怎么了?”
“裝一捆,放我車里去�!�
“好嘞,你等一會啊。我去找個冰袋隔著放,不然怕蔫了。你最好是明天就吃了,這個東西放久了不新鮮�!�
“行�!�
夜里風大了些,沒那么熱,程帆看她還站在門口,“散步嗎?”
“好�!彼齽偝粤送盹堃膊幌肓⒖叹妥宪�。
沿著小區(qū)的外墻散著步,馬路上路燈密集而明亮,照在里邊的道路上,還能看到小區(qū)里外逸的月季,玫紅的花瓣在昏黃路燈下顯得更嬌艷。
“孫宏云是你爸的朋友嗎?”
“不是,是我媽媽的朋友。”被孫宏云的那個問題問得心中不舒服,林夏不想去想那件事,換了話題,故作輕松地跟她老公八卦了句,“他不會是我媽初戀吧�!�
這都多少年沒見了,只是見了她的女兒,就讓改口喊了人。叫她小夏,喊他依舊程總,程帆回了句,“可能吧,男人都對初戀念念不忘嗎?”
林夏想了想,她媽那么漂亮,孫宏云剛剛那樣,怎么可能沒有心動過,“是的,很有可能。”
他瞥了她一眼,“是嗎?”
“這個問題問你自己啊,我又不是男人。”林夏很民主地補充了句,“你不用告訴我答案。”
第22章
程帆自然不會引火燒身,換了話題,“對了,我哥下下周估計回來一趟。侄子要上高二了,還是準備回京州讀書,學校八月份就開始上課了。”
程遠前兩年調(diào)任外地,夫妻長久分居不好,嫂子也換了工作,帶著孩子與他一起過去。每次他回來,全家人都會一起吃個飯。
林夏知道,這是要空出時間,陪他回去吃飯。
“好。我發(fā)現(xiàn)你爸經(jīng)常夸你哥,怎么沒聽他夸過你呢?”
“你這是挑撥離間啊�!背谭χ牧怂念^,“我哥本來就比我聰明、比我厲害啊�!�
程遠從小就展現(xiàn)了他的異于常人的天賦智商,高考輕而易舉地考了最好的大學,理工科出身的技術(shù)型官僚,步步高升。
他爸錯過了他哥的童年,估計是彌補在了他身上。可對他來說卻是災難,從沒什么現(xiàn)代人提倡的鼓勵教育,反而是常拿他哥來罵他。
他爸沒帶過他哥一天,還覺得大兒子的優(yōu)秀,有自己的功勞,說不定都覺得該寫本養(yǎng)兒心得在同僚間傳閱。
再對比一個叛逆不省心的兒子,脾氣能好到哪去?
他比他哥小得多,這么被比較,從沒記恨過他哥,倒是跟他爸不對付。
古人講究個學而優(yōu)則仕,他爸思想觀念很傳統(tǒng),他一個做生意的,能比得過有坦蕩仕途的程遠嗎?甚至還囑咐過他,生意上別找他哥幫忙,就怕給他哥留下什么污點。
程帆也懶得跟他爸計較,結(jié)婚前,有時回家,他還得裝孫子聽他爸訓兩句,煩得不行。結(jié)婚后,他每次回家都帶著林夏,他爸總不好意思在兒媳婦面前訓斥兒子。
對著林夏,程帆還是很誠實地說了句,“但說實話,小時候我確實有點嫉妒他�!�
“嫉妒他聰明優(yōu)秀嗎?”
“不是,是我爸對他的信任吧。我哥無論做什么,我爸都挺放心的。到我這,動不動就是一頓罵�!�
聽了這話,林夏心中百感交集。以她一個旁觀者的視角,你爸這不是更疼你嗎?
愿意花時間、廢諸多口舌在你身上,比擺出信任的姿態(tài)不聞不問,可能更寵一些吧。
她哥已經(jīng)不在了,連比較都沒了任何意義。
誰又沒有過“陰暗”的比較心呢?
人擅長在時間中消弭傷痛,可刻意的遺忘再次被外人提起時,林夏覺得恍惚,恍惚到她對旁邊的人說,“我也嫉妒過我哥。”
這是程帆第一次聽到她說她哥,這當然不是活著的那個。他轉(zhuǎn)了頭去看她,說完這話時,兩行淚已落下。
“有時候覺得自己很惡毒,很想跟他道歉,我不該把他當假想敵。”
沒有哭腔,只是事實陳述,眼淚在臉上滑過,有點癢,林夏倒是清醒了,若無其事地擦去了眼淚,“回去吧�!�
要轉(zhuǎn)身的她忽然被抱住,聽到他說了句,“嫉妒是種很正常的心理,不要責怪自己�!�
她從未對身邊人說過這句話。
唯一說過的,是她的心理咨詢師。說完時,咨詢師問她,為什么,為什么覺得自己惡毒。
每一次咨詢,她都是在剖析自己。有時是滔滔不絕,有時是長久的沉默,失語到無法說出一個字。
聽到他說這句話時,她沒有感動,甚至有點不適應。
“為什么?”林夏推開了他,抬頭看著他,“你為什么要對我說這句話?”
“我們是家人�!�
家人?
這個詞,林夏覺得很陌生,不知道這具體意味著什么。
父母是她的家人,給她提供了優(yōu)渥的物質(zhì)生活。
讀大學時,她不喜歡與人合租,毫無猶豫地租了一整套公寓,坐在客廳就能看到穿行而過的密歇根湖。
她知道這樣很奢侈,有認識來這讀研的學姐,為了實現(xiàn)美國夢,只湊夠了第一年的學費和一點生活費就敢過來,來了后課余時間就在餐廳打工,還笑著說,當服務生多輕松,只要露出很sweet的假笑,就能拿到小費。
她邀請學姐來公寓一起寫作業(yè),學姐坐在沙發(fā)上,那時正是圣帕特里克節(jié)前后,看著被染綠的河流說,真羨慕你啊。
畢業(yè)后選擇離開,學姐不理解她,你都來了,為什么不拿到永居再走?
林夏很轉(zhuǎn)文借用了書中的一句話:在異國,我是邊緣人,融入不了別人的主流社會。
學姐冷笑,說你這個理由可真是文縐縐到讓人難以反駁。那李子望呢?你跟他一起在這,也覺得自己是個邊緣人嗎?他昨天都來找我了,委婉地讓我勸你留下。你可真有本事,把他逼成那樣,從我認識他那天起,他就沒讓我?guī)瓦^忙。
那時林夏沒能給出回答,可能是無法對自己承認,為了沒有太愛她的家人,就放棄了很愛她的戀人。
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家人”這個詞,她笑了笑,并不以為然。
她的笑中帶著不易察覺的諷刺,程帆有些莫名其妙,“笑什么?”
“不要當我的家人�!笨粗兊男┰S嚴肅的表情,林夏伸手摸了他的臉,“做好我老公就好�!�
家人,是多么沉重的責任,若不能承擔,就不要輕易開口。
在朦朧的夜色中望著他的臉,林夏想起了他們的第二次見面。
那時已是深秋,林夏已進入到建林集團的工程部。
工作忙碌,她跟在個項目經(jīng)理后面,看著人如何協(xié)調(diào)各方關系,跟著跑一遍流程。她又不是什么建筑類專業(yè),圖紙看不懂,也只能去學點皮毛糊弄下人。
個人生活,除了周末朋友的聚會,就是忙完了回家癱在沙發(fā)上看電視。有時清晨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在沙發(fā)上躺著,電視還開著。
一個長得還行、家里還有錢的單身女人,不會缺追求者。但林夏興致缺缺,別說戀愛,連約會都沒有。
可能是工作上說的話、消耗的腦細胞都太多,她沒有精力再去跟新認識的人進入一段戀愛關系,乏味地談著過去來拉近距離,無聊地分享日常來維系關系。
身邊陸陸續(xù)續(xù)有朋友結(jié)婚,或被父母催著去相親。她的父母無疑是開明的,連催促都沒有過一句。
甚至一次參加婚禮時,孫玉敏對她說了句,想結(jié)就結(jié),但在此之前,你可以多談幾次戀愛。
林夏當時在吃東西,聽到時差點被噎住,但她媽說出這種話,又不奇怪。她喝了口水咽下了食物,說了句沒興趣。
孫玉敏沒有再說什么,她從不干預女兒的人生和選擇,極偶爾時給出一句建議,但也不要求女兒能聽進去。
從遺傳角度,這一點上,林夏誰也不像,甚至保守到像是置換了身份角色。
但被一朋友否定,說現(xiàn)在年輕人往往比他們的父母輩更保守。都不說國內(nèi)了,好萊塢都不愛拍亂搞男女關系了,現(xiàn)在電影張口閉口都是family了。
她當時聽了只是一笑而過。
一個月前,拿到第一個項目時,林夏想起了那天給過她兩句提點的男人。她向來記不住有過一面之緣人的模樣,但那個人,她腦子里還是稍微有那么點印象。
長得有點帥,更多是嚴肅,不說話時持重到讓人覺得壓抑。但人又沒那么兇,甚至還挺好,畢竟幫了她這個陌生人。給了他名片,他至今也沒聯(lián)系過。
她事后才意識到,這個人不簡單。他壓根就沒有告訴她他的名字,更別說留聯(lián)系方式。難道是怕人認識了他,有求于他嗎?
林夏并不介意一個陌生人如此謹慎的態(tài)度,這件事過去了,她也快忘了這號人。
再一次見到她,是在工地旁的一個廠房內(nèi)。
那一片區(qū)在年初被列入開發(fā)地塊,規(guī)劃發(fā)展速度總是很快,之后便是拍賣了土地,商圈與住宅迅速進行了開發(fā)。
建林集團承包了附近一樓盤的建筑,這也是林夏第一個全程跟著項目經(jīng)理跑的項目,她常跑過來看一看。
一天上午,她去銀行辦完事,臨時起意,順便去了工地看一圈。去時經(jīng)理正在訓人,她在旁邊看看,沒說什么,外行人不管內(nèi)行事。
突擊檢查完,正值飯點,她就準備在附近找個小飯館隨便應付下。
這一片頗亂,不遠處是剛剛拔地而起的建筑高樓,近處臟亂的建筑工地,秋風吹來時一片灰塵。一連排的小飯館被建筑擋板擋住了視線,這都是開了許久的蒼蠅館子。此地未被規(guī)劃發(fā)展時,是工廠的聚集地。周圍自然是有密集逼仄的住宅樓,是外來打工人口的聚集地。
一部分工廠已經(jīng)向外搬遷,在此處有房產(chǎn)的居民終于等來了拆遷,有些恨不得立馬拆了拿到錢,有些不想拆,不然留著以后做個商鋪租出去,不是賺的更多。隨之而來是租金的驟然上漲,沒有生根能力的外地人口,隨著工廠而動,尋找下一個租住地。
林夏正在找上次在這吃過的酸筍拌粉,味道很正,在市里找不到這樣的店。但她方向感不行,沒有嚴格按照上次的路線走,轉(zhuǎn)了兩個彎就已經(jīng)完全不認識了路。
結(jié)果就走到了一個工廠旁,非常吵,工廠外邊停了好幾輛城管的車,不知發(fā)生了何事,林夏邁開了腳步,不由自主地隨著過去看熱鬧的人,一起走了過去。
林夏走到工廠前,看到外邊院子里隨意堆著的零件,這一棟的廠房面積不大,三樓正在搭建中,鋼結(jié)構(gòu)的棚子,外邊的鐵皮卻被強行撕扯開來,上邊站了一堆人,嘭嘭的敲打聲不絕于耳,還伴隨著近乎嘶聲力竭的吶喊聲。
人群中議論紛紛,一人說上個禮拜才被拆了,二樓下邊都漏水,今天又跑來拆了。
另一人說,真他媽的不干人事,人家早買了地,現(xiàn)在自己往上搭一層,都說違建。
眾人的一聲低呼,林夏抬頭看到了三樓,一人正站在樓房的邊緣地帶,距離遠,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只聽見他在大喊。
“你們再拆,我就跳下去,你們這是在逼死人。”
看到這幅場景,林夏的手下意識顫抖著,走到了一旁,拿出手機撥了鍵盤按了110。說話都有些緊張,一口氣說完了具體地點后,面對一連串的問題,只說了,有人要跳樓,盡快派人過來。
三樓乒乒乓乓的敲打聲停了一陣,不一會又繼續(xù)響起,像是沒把他的威脅當回事。
那人忽然半只腳伸到了鐵框外,絕望到好像在哭,“這是我的工廠,我買的地,你們憑什么說拆就拆啊。我死了,你們才會停嗎?”
沒有了議論紛紛,圍觀者也屏住了氣,不敢說話,看著半個身體都快在懸空中的工廠老板,不知這件事如何收場。
此時聽到了車輪在粗糲地面由急剎車引起的一陣摩擦聲,一輛邁巴赫剛停下,車門就被打開,身形挺拔、西裝革履的男人從車里出來,看了眼三樓的人,就往廠房內(nèi)跑去。
站在旁邊的林夏剛好看清了那個男人的正臉,他后面又跟了個年輕男人,隨著他一起進了工廠。
遇到這種人多且混亂的場景,安全起見,她應當遠離,以免意外發(fā)生在自己身上。但沒由來的好奇心驅(qū)使著她靠近,想知道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
林夏當即便跟著那個男人后邊疑似是他助理的年輕人,快步進了工廠。估計是她穿得正式,進去時沒被攔住,她一路跟著爬了樓梯上了三樓。
三樓是意料之中的混亂,十來個沒穿制服、不像是城管的社會閑散人員,正散落在幾百平的廠房內(nèi),手里掄著棍子,四處敲打,將這剛搭建齊全的屋子給拆了一半,地面一片狼藉。
到了三樓,林夏才發(fā)現(xiàn)有多危險。外側(cè)下邊連個簡單的圍墻都沒有,就鋼架子支撐著,連個阻礙物都沒有,要跳樓的人一只手抓著鋼柱,只要放開再一傾身,整個人就會立刻從三樓下去。
沒人敢過去拉他,柱子之間距離不近,只要他一掙扎,連個可搭把手當支點的地方都沒有,隨時會被情緒處于失控的人拉下去。
這個高度,真不知沒摔死,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那個男人,直接往外跑去,他的秘書跟在后面,卻沒有攔住他,但距離邊緣五米處便停下,到底是有些害怕,沒有再上前。
此時要跳樓的人頭正看著外邊,那個男人話都沒說一句,伸手就扯住了人的胳膊,那人剛要下意識掙扎,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往里拖著,胳膊被扯痛到手指不受控地放開了鋼架,沒了支撐點后,那人再驟然用力,毫不客氣地將他摔在了地上。
剛剛動作幅度太大,外套都扭出了皺褶,那人脫了外套扔在了地上,不耐煩地扯了在重要會議前打的很精致的領帶,忽然就發(fā)了狠踢了被他救下的男人一腳。
見地上這人還跟廢物一樣躺著,他彎了身單手將人拎起,讓人站直了。左手抓著人的衣領,右手就握成拳打在了人臉上,那人一個踉蹌后他又補了一腳,再次被他掀翻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人像是終于清醒過來,看著打了他的人,喊了句程哥。
“你他媽想死就趕緊跳,在那磨磨嘰嘰干什么?記得先買個意外險,弄成意外死亡,給你老婆孩子留點錢�!�
估計是聽到了老婆孩子,地上的人終于控制不住,不顧這么多人在這,就掉了眼淚,“程哥,我也沒辦法啊�!�
那個男人掃視了一眼被拆的不成樣的廠房,對助理說,幫我打個電話給劉主任。
林夏看著旁邊的助理拿出手機,撥通了電話后將手機遞給了那個男人,他拿著手機到旁邊講電話,而助理拿起了地上的衣服,也沒扶地上滿身灰礫的人,只說了句,這件事程總會幫忙。
那個男人打完電話,回去跟人說,下午會有人來找你談這件事,被再找死了。
不等地上那人回應或感激,他說完就轉(zhuǎn)頭離開,助理又跟在了他身后。
白色襯衫有些凌亂,袖口處沾了血,他邊走邊解袖扣,解完抬了頭正要吩咐助理時,余光就掃到了旁邊的女人。
他沒有停下腳步,但又不經(jīng)意地看去確認了遍。她穿了件風衣,又高又瘦,光裸的腳脖子下是一雙高跟鞋,顯得十分利落。
看著他繼續(xù)往前走,林夏以為他沒認出自己,忽然覺得自己挺有病的,到這么危險的地方。雖然來一下,更證實了她的猜想,這里原來是一塊工業(yè)用地,但因開發(fā)需求,被改成了商業(yè)用地,前者的稅收收入遠不及后者的收益,自然就會發(fā)生現(xiàn)在這樣的沖突。
她心里莫名尷尬,想著馬上就下去,就當來看個熱鬧的,挺后悔沒戴個帽子出來。
結(jié)果前面那個男人忽然停住腳步,轉(zhuǎn)身走到了她跟前,語氣挺不客氣地問她,“你來這干什么?”
沒等她回答,又問了句,“為什么要穿個高跟鞋來這?”
第23章
她來這干什么?
主要是因為看到了他,京州這么大,沒想到能在這看到他。也是好奇心驅(qū)使,想知道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里面可能一片混亂且有點危險,但想著跟在他后邊,應該沒事吧。
跟著進來時,她還在想著,一會怎么去跟他打個招呼。畢竟這也真挺巧的,這人挺不一般,當個人脈結(jié)交下也行啊。
但林夏沒想到,第二次見面,他這人說話依舊直接到不客氣。認出了她,但一句禮貌的招呼都沒有,渾身的戾氣像是沒消散,就連著質(zhì)問了她兩個問題,搞得跟她做錯了事一樣。
她挺不喜歡如此居高臨下的態(tài)度,手插在口袋里,穿了高跟鞋,幾乎能與他平視,“剛剛在外面看到這可能要出事,我報了警,順便上來看了下�!�
“既然這沒事了就行。”沒等他回應,林夏說完就掉頭往樓梯方向走去。
樓梯是由鋼板制成,高跟鞋踏在鋼板上,噼里啪啦的叮咚聲像是在打節(jié)拍,聲音估計能傳導到上下兩個樓層。
來這個地方穿高跟鞋的確顯得夸張而不適宜,此時的響聲更是佐證了他的質(zhì)疑,讓她尷尬不已。
試圖踮起腳尖或是減緩速度,但又覺得沒必要,她又不是故意穿過來的。同時感受到身后頗快的步伐帶來的震動時,她加快了腳步,任由乒乒乓乓的腳步聲響得更亮。
林夏很快便走下了樓,一路往工廠外走去。
“林夏�!�
聽到那人喊自己名字,她停住腳步,轉(zhuǎn)頭看他,“什么事?”
程帆喊住了她,卻忽然不知道說什么。
上午他正在參加一場挺重要的會議,求救電話打到了他這,這人是他剛做生意時的供應商,許久不聯(lián)系,但有往日情分在。人命關天,他立刻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