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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遠(yuǎn)處的草叢里，兩個(gè)腦袋倏爾冒了出來。夜鶯傻傻的盯著涼亭里的一人一虎，眼神也是不可置信。要知道謝景行有嚴(yán)重的潔癖，平日里也不愛什么動(dòng)物，便是親近的人也不好動(dòng)他的東西，如今被個(gè)畜生糊了一袖子口水，竟然也這般平靜。她道：“主子最近是不是瘋了，干嘛整日抱著個(gè)老虎，用飯也抱著，睡覺也抱著，聽說今兒個(gè)洗澡也抱著，他不會是真想把這老虎帶回大涼當(dāng)睿王妃吧�！币娚磉吶藳]動(dòng)靜，夜鶯轉(zhuǎn)頭：“火瓏，你也說兩句呀。”
火瓏雙手捧著臉，看著亭子里的人：“主子對那老虎崽子可真好，你瞧他看老虎的眼神多溫柔。主子這般風(fēng)華絕代，若是我，寧愿變只老虎，就能和主子一起睡覺洗澡啦�！被瓠囌f起這些事來的時(shí)候一副坦然，沒有半分羞臊，最后還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可惜，人不如虎。”
“我看你是魔怔了�！币国L鄙夷她。
涼亭里，謝景行將幼虎的頭揉的快要按在胸口處了，幼虎死命掙扎，掙扎的時(shí)候不小心撲到了謝景行的脖子上，順勢在謝景行臉上舔了一口。
“你還偷親我，”謝景行低笑一聲，雙手卡著幼虎的脖子將它提起來，惡趣味的瞧著幼虎在半空中掙扎，挑眉道：“人和虎一個(gè)德行�！�
幼虎張牙舞爪的看著他，謝景行在它腦袋上親了一下：“乖�！�
草叢里，夜鶯往前一趴：“主子瘋了。”
“我要去殺了那只老虎。”火瓏殺氣騰騰的道。
正在這時(shí)，涼亭中突然出現(xiàn)了鐵衣的身影，謝景行將幼虎重新放入懷中，問：“何事？”
“回主子，今日明安公主給沈五小姐下了封帖子�！�
“哦？”謝景行撓著幼虎的手指微微一頓。
“明安公主請沈五小姐去府上一敘，沈五小姐接了帖子，就在兩日后�！辫F衣躬身答道。
“知道了�！敝x景行擺了擺手，鐵衣瞧了一眼謝景行懷中的幼虎，嘴角抽搐了一下，轉(zhuǎn)身退下在夜色中。
“膽子倒很大�！敝x景行將手指放在幼虎嘴里，幼虎和謝景行在一同吃飯洗澡睡覺大約也生出了些熟稔，叼著他的手指，卻是沒有真的咬，只是扒著玩兒。
“去不去？”謝景行問。
白色幼虎“嗷嗚”一聲，雙眼亮晶晶的看著他。
“想？”謝景行挑眉：“聽你的�！�
…。
轉(zhuǎn)眼便到了兩日后。
這一日早上，沈妙也起了個(gè)大早，驚蟄和谷雨為她找衣裳穿，天氣漸入初冬，明齊的冬日來的總是特別早又特別冷，前段日子天氣接連下雨，沈妙厚重一些的衣裳都受了潮，一直找不到，谷雨從箱子底下翻出一條披風(fēng)，道：“這條還挺干爽的，雖是有些厚，可今日冷得很，姑娘穿著也不會突兀�！�
沈妙瞧著谷雨手中的披風(fēng)。那是一條雪白雪白的披風(fēng)，自上而下都是用狐皮做的，是罕見的白狐皮，上頭一根雜色的毛都沒有。即使過了幾年，依舊光潔如新，顯然是一塊好皮料。
這塊披風(fēng)便是沈妙兩年前同沈信離開定京，在一處農(nóng)戶家暫住的時(shí)候，第二天屋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塊披風(fēng)。農(nóng)戶家沒有這塊披風(fēng)，沈妙也不知道這東西從哪里來的，之前盤算著什么時(shí)候?qū)⑺?dāng)了換銀子，后來沈丘卻極力不許，說這白狐裘千金難求，還是自己留著好。
雖是留著，可那披風(fēng)也實(shí)在不合身，沈妙穿著太大了，便一直壓在箱子底下，從未拿出來穿過。若非今日谷雨從箱子里將它翻出來，沈妙差點(diǎn)就要忘記這一茬了。
她看著那披風(fēng)，倒是想起了一樁事來。之前謝景行夜里翻了她的寢屋，說起兩年前在農(nóng)戶家中與她見過一面，當(dāng)日她喝醉了并不記得。如今想來，這披風(fēng)應(yīng)當(dāng)是謝景行留下的。那一夜的事情她什么都記不起來，只曉得謝景行說的那些胡話，臉上倒是蒸騰一點(diǎn)嫣紅。
驚蟄和谷雨瞧著沈妙有些不自在的模樣，面面相覷，不曉得沈妙怎么了。驚蟄出聲提醒道：“姑娘？”
沈妙回過神來，瞧著谷雨手里的披風(fēng)，沒好氣道：“尋個(gè)時(shí)機(jī)拿到當(dāng)鋪里當(dāng)了吧�！�
“可是大少爺說著皮子甚好，不讓姑娘當(dāng)?shù)拿矗俊惫扔昶婀帧?br />
“再好的皮子也不要，”沈妙道：“你們什么時(shí)候?qū)⑺b好，就送到灃仙當(dāng)鋪。灃仙當(dāng)鋪整日收寶貝，這東西季掌柜一定很‘喜歡’。”
瞧見沈妙這般模樣，谷雨和驚蟄便不敢再說什么了，聳了聳肩，繼續(xù)去為沈妙找別的斗篷。
最后卻是挑了一條丁香色綴著兔毛的織錦披風(fēng)，待替沈妙梳洗好后，尋了個(gè)由頭便出去了。羅潭很好打發(fā)，沈信他們平日里在兵部傍晚才回來，沒有了原先那些沈家人的耳目，如今倒是自由很多。
莫擎再次充當(dāng)了馬車夫，莫擎如今已經(jīng)是沈丘的人了，卻每每還替沈妙辦事。甚至更多的時(shí)候，沈妙都不讓莫擎將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莫擎看上去倒是更像沈妙的心腹一些。不過莫擎想來也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這樣的身份，每次沈妙出門辦事要他跟著的時(shí)候，莫擎自己都習(xí)以為常了。
可今日饒是莫擎知道了沈妙要去的地方也是被嚇著了，竟然是秦國太子住的府邸。沈妙在朝貢宴當(dāng)時(shí)的舉動(dòng)隔天便傳遍了定京城，莫擎自然也是知道的。那明安公主分明是不懷好意而來，莫擎很有些擔(dān)憂，可是沈妙倒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莫擎便不好說什么了。
等到了秦太子府上，外頭守衛(wèi)的人瞧見沈妙手里的帖子，只讓沈妙先在外頭等候，說去拿了帖子稟明主子，便一去不復(fù)返。
過了許久，驚蟄有些忍不住了，道：“都快半個(gè)時(shí)辰了，這些人還未稟明？分明就是那秦國公主在故意為難姑娘。這馬車?yán)锉闶怯信癄t，在外頭呆著也冷得很，姑娘要是被冷出病來，這公主要怎么說？”
谷雨也道：“真是太過分了，既然是主動(dòng)相邀，將人冷落在府門外是怎么回事？”
平日里人來下帖子相邀，至少會將人迎到府里面等候的，便是皇親國戚規(guī)矩頗多，也不該將人一晾就是大半個(gè)時(shí)辰。況且這大半個(gè)時(shí)辰里，卻無一人上前問候。
莫擎道：“小姐，不如回去吧�！�
沈妙搖頭：“既然都來了，就候著吧�？倸w是要把面子做足，不能將禮落在別人一方�！�
她在秦國的時(shí)候，明安公主就喜歡這般待人。寒冬臘月的，大清早就以敘話為理由讓人在冷冰冰的花園里等著，一等就是幾個(gè)時(shí)辰，有的時(shí)候等上一天都不見人，后來派個(gè)婢子過來說：有些事來不了。便是白等了一天。明安公主的手段一如既往，都是浮在表面的短淺。上輩子都忍了過來，這輩子，半個(gè)時(shí)辰算什么？
秦太子府中，此刻明安公主正坐在屋中，婢子正往火盆里加銀絲碳，明安公主端起桌上的茶水淺酌了一口，神情卻是有些暢快。
她問外頭的下人：“那賤人走了么？”
“回殿下，”下人道：“沈五小姐的馬車還在府門口，未曾離開�！�
明安公主面上閃過一絲不快：“竟然這般有耐心�！彼鞠胫�，將沈妙晾上一晾，心高氣傲的臣子家小姐總會一怒之下回府，這樣之后，她也能尋個(gè)由頭說沈妙對她不敬。
卻沒想到沈妙這般沉得住氣，不過……她笑了一笑：“等了這么久，想來耐心也差不多了，換個(gè)法子也不錯(cuò)，來人，傳本宮的令下去，將沈妙請進(jìn)來吧。”
－－－－－－題外話－－－－－－
今夜我們都是母老虎_（：зゝ∠）_
☆、第一百三十二章
本王幫你
秦國人住的府邸大概是重新修繕過的，和明齊的宅子布局有些不同。沈妙一進(jìn)去就察覺了，這衍慶巷的宅子怕是被秦國人重新打整過的，和當(dāng)初秦國宮殿一個(gè)風(fēng)格，便是奢華至極。
秦國人喜歡亮閃閃金燦燦的東西，就如同從前的沈妙一般，大約是覺得金子銀子一類可以彰顯本國的財(cái)富，就連宮殿里的某些磚塊兒都是金子做的。當(dāng)初沈妙第一次去秦國，瞧見那頭宮殿修繕的如此精美，還很是艷羨了一番。如今想來，秦國皇室的喜好真是不敢恭維，這般上趕著表明有銀子，卻是落了俗套。
被領(lǐng)路的婢子帶到了花園中，沈妙終是見到了明安公主。
明安公主坐在花園中的小石桌前，石桌上鋪了繡著蝴蝶的細(xì)絹帕子，上頭擺著幾碟精美的點(diǎn)心，還有一壺茶。挨著的便是一個(gè)小池塘，這個(gè)時(shí)節(jié)池水還未結(jié)冰，水塘里有許多紅色的鯉魚在搖頭擺尾，幾個(gè)婢子坐在一邊，端著小碗往水塘里喂魚食。
沈妙在明安公主前站定，同明安公主行禮。
明安公主轉(zhuǎn)過頭來。
明齊、大涼和秦國三個(gè)國家中，大涼國力最盛是毋庸置疑的事實(shí)，相比之下，明齊和秦國就要遜色許多。然而明齊和秦國相比，秦國又要比明齊要好上一些，因著秦國的兵力更強(qiáng)。
許是明齊的皇室，傅家人太過想要將兵權(quán)收歸皇室，不敢放權(quán)，這么些年，明齊竟是很難出些出色的將領(lǐng)。譬如說沈信和謝鼎，當(dāng)這二人也漸漸不如往昔的時(shí)候，明齊卻也找不出別的武將世家來頂替他們的位置。因此這番朝貢宴，文惠帝才會這么急匆匆的將沈信召回來，免得在別國面前失了臉面。
或許秦國也知道自己比不過大涼，但是卻凌駕于明齊之上，秦國人在明齊人面前，總有一種自覺高人一等的優(yōu)越感。這種感覺令人十分討厭，沈妙前生跋山涉水去秦國的時(shí)候，似乎秦國宮殿一個(gè)小小的宮女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她的。那些秦國的皇室，就做的更加不像樣了。似乎將她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就能將明齊的尊嚴(yán)踩在腳下一般。
此刻瞧見明安公主，前生的某些記憶鋪天而來。
“本宮今日邀你前來，原本以為你不敢來的，沒想到你竟只身前來，膽子卻是不小�！泵靼补鲯吡艘谎凵蛎�，目光倏爾變得陰沉起來。今日她穿著金色的浣花紗鎏金紅裙，梳妝也是秦國最好看的琳瑯朱釵，卻在瞧見沈妙一襲丁香色斗篷，脂粉未施的模樣時(shí)相形見絀。
明安公主其實(shí)生的很嬌艷，是秦國典型的皇室女子，金尊玉貴的嬌養(yǎng)著，便有一種特別的精致�？扇说臍赓|(zhì)有許多種，沈妙的模樣偏于清秀溫和，偏偏氣質(zhì)吸引人眼球，端莊威嚴(yán)的模樣便讓她渾身沒有一絲軟糯之氣，仿佛在高高的宮殿寶座上坐了多年的女人，通身都是養(yǎng)不出來的貴氣。
“公主說笑了�！鄙蛎钌裆蛔儯骸肮魇敲鼾R的客人，既然沈妙有幸得相邀，怎么會不來赴約�！�
驚蟄和谷雨站在沈妙身后，莫擎被門口的侍衛(wèi)攔了下來，沈妙倒也未曾說什么。對于明安公主的脾性，沈妙知道的一清二楚。今日明安公主既是下了帖子的，便不可能對她做出什么真正危險(xiǎn)的事。無非就是用一些手段讓她吃苦頭，沈妙來的時(shí)候便也做好了準(zhǔn)備，只是苦頭卻不是白吃的。明安公主今日的所作所為，她也定會夸大十倍回報(bào)。
“你這張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本宮當(dāng)然知道你膽子很大，否則在朝貢宴上，你便不會故意讓本宮出丑了�！毕氲匠曆缟习l(fā)生的事，明安公主眼中閃過一絲殺意。要知道她是秦國最受寵的公主，便是在秦國皇室，也是人人都要畏懼她三分的。沒想到到了個(gè)什么都不如秦國的明齊，卻被沈妙引著在朝貢宴上嚇暈了過去。一想到自己顏面無存，明安公主就恨不得殺了面前的人。要不是顧忌著如今還在明齊的底盤，又被皇甫灝警告了，明安公主現(xiàn)在就能讓沈妙送了性命。
她突然瞧著沈妙，笑了，道：“本宮見你箭術(shù)出眾，倒是覺得秦國宮里少個(gè)像你這樣的姐妹，不如同你們這里的皇帝提個(gè)要求，讓你跟著本宮一同回秦國去可好？”
沈妙險(xiǎn)些笑了，前世今生，這明安公主就仿佛跟她不對盤似的，如今這話卻像是回到了前生，她自愿去秦國做人質(zhì)的時(shí)候，明安公主也是這般對傅修宜說的。她說：“陛下且放心，既然是明齊的皇后娘娘，秦國自然會好聲好氣的對待著，便是本宮的好姐妹�！�
結(jié)果在秦國，她所受的羞辱，卻并不比在明齊的時(shí)候少。沈妙后來回到秦國，在后宮和楣夫人能堅(jiān)持那么久得爭斗，很多東西都是拜秦國那五年的遭遇所賜，學(xué)會隱忍和蟄伏。
“若是公主殿下有這個(gè)心意，與陛下說就是了�！鄙蛎顪啿辉谝獾囊恍Γ骸氨菹氯羰峭饬�，臣女也只有與公主殿下一同前往秦國�！�
明安公主本想連嘲帶諷打壓一番沈妙，不曾想沈妙竟然反唇相譏，沈妙是沈信的寶貝女兒，文惠帝就算是為了保住沈信，如今也暫時(shí)不會動(dòng)沈妙。她怒視著沈妙：“你！”
沈妙微笑著瞧著她，并不言語。
“你放心，就這么回去未免也太委屈了你了。”明安公主冷冷一笑，眼底都是惡毒：“不如你進(jìn)我太子哥哥府上，做個(gè)侍妾？或者做個(gè)側(cè)妃？想來明齊的皇上也是很愿意呢。”
沈妙眉頭微微一皺。明齊若是想和秦國交好，聯(lián)姻這個(gè)手段的確是不錯(cuò)。若是明安公主真的說動(dòng)皇甫灝，皇甫灝提出要將沈妙娶回去做個(gè)側(cè)妃之類，文惠帝也會答應(yīng)的。而面對整個(gè)國家，就算沈信再如何不愿意，都無法與之抗衡。
瞧見沈妙微微失神，明安公主唇邊勾起一抹冷笑，忽而往沈妙旁邊的侍女使了個(gè)顏色，那侍女猛地伸出手，將站在池塘邊的沈妙往水塘里推去！
這一下來的又猛又烈，沈妙也猝不及防就往水塘里倒。驚蟄和谷雨驚叫一聲，想過來幫忙的時(shí)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沈妙幾乎都能感到水花濺到衣裳上的冷氣，可是她唇角亦是冰冷。明安公主的手段無非就是這樣，今日既然無法真正的傷到她，總要讓沈妙吃些苦頭。便是這樣的結(jié)果，幾乎都是沈妙可以預(yù)料的到的了。
沈妙“噗通”一聲栽倒在水中，她是會鳧水的，初冬的水雖然涼，卻還不至于讓她無法動(dòng)彈。卻聽得身邊又有“噗通”一聲，起先她還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浮出個(gè)頭，卻瞧見身邊亦是水花撲騰，那翻滾的金色，不是明安公主又是誰？
明安公主尖叫的聲音幾乎要將人的耳朵刺穿，她似乎是不會鳧水的，尖聲叫道：“來人！來人！”
明安公主的婢子們乍見之下也慌亂了，紛紛去找竹竿一類的救人，會鳧水的皆是侍衛(wèi)，可是侍衛(wèi)都是男子，明安公主金枝玉葉，只怕碰了她的身子，第二日就要被看了腦袋，無人上前相救。況且……明安公主落水的地方也實(shí)在是太遠(yuǎn)了。
沈妙被推入池塘中，是從池塘邊跌落的，是以落水的地方離池塘邊也不遠(yuǎn)，可是明安公主好端端的，竟是直接落水落到池塘中間去了，便是連那竹竿都夠不著。
沈妙瞧著這副滑稽的模樣，竟然覺得有些好笑。不過眼下卻不是在水中看戲的時(shí)候，眾人手忙腳亂的時(shí)候，她卻是悠然自得的鳧水往池塘邊游去。
方游到池塘邊上，驚蟄和谷雨已經(jīng)滿臉慌亂的要拉她起來，才到一半，便聽得一聲怒喝：“這是怎么回事？”
只見自花園外走來兩名男子，一男子金色華服，頭帶玉冠，面色陰沉的幾乎要滴水，將俊朗的模樣生生破壞了三分。另一人卻是鎏金紫袍，玄色大氅，半塊銀質(zhì)的面具遮著臉，倒是也不改艷骨英姿，不緊不慢的跟著皇甫灝的腳步往這頭走來。
“回殿下，公主落水了！”那些仆人連忙稟明。瞧著一眾下人手忙腳亂的模樣，皇甫灝深深吸了一口氣，下意識的去看身邊睿王的神色。可是睿王帶著面具，面具下的唇微微勾著，誰能瞧得清楚他此刻在想什么。
他沉聲對身后侍衛(wèi)喝道：“去還不快去！”
那侍衛(wèi)面色一僵，卻也無可奈何，飛身朝池塘中掠去，大約是會鳧水有有些武功的，當(dāng)即便將濕成落湯雞的明安公主撈到了岸邊。
明安公主嗆了不少水，上岸的第一件事就是尖叫著指向沈妙：“這個(gè)賤人，推我進(jìn)水。太子哥哥，你替我殺了她！”
明安公主也是氣急敗壞了，這般的話都能當(dāng)著眾人的面說出口。皇甫灝心中一驚，開口阻止她道：“明安！”
明安公主一愣，這才瞧見皇甫灝身邊竟然還站著睿王。她嚇了一跳，隨即臉色又憤怒的漲紅。在這樣風(fēng)華絕代的男人面前如此狼狽，若是地上有個(gè)洞，明安公主都恨不得鉆進(jìn)去。而這一切，都是拜沈妙所賜。
驚蟄沒忍住，替沈妙反駁道：“公主殿下這話好沒道理，明明是我家姑娘先落的水，如何又能騰出手去推公主殿下，我家姑娘又不是神仙，哪有這樣三頭六臂的能耐？”
“你算個(gè)什么東西？敢如此同本宮說話？”明安公主不怒反笑：“你的意思是，本宮在污蔑沈妙么？來人！把這個(gè)胡言亂語的賤婢給本宮抓起來！”
沈妙冷然一笑，將驚蟄擋在身后，道：“公主殿下是秦國人，驚蟄是我的人，這里是明齊，秦國人什么時(shí)候能在明齊的土地上隨便撒野了？”
她用了“撒野”二字，可謂是一點(diǎn)兒也不客氣，饒是皇甫灝也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你放肆！”明安公主喝道。
“臣女不覺得自己放肆�！鄙蛎顨鈩萁z毫不弱。她如今又不是當(dāng)初在秦國忍氣吞聲的沈皇后。況且連個(gè)丫鬟都護(hù)不住，這輩子便也是白活了。如明安公主這樣仗著身份撒野的，對付她連用腦子也不必。
這里是秦國人的府邸，明安公主的下人們早已送來披風(fēng)替明安公主遮著*的身子。可是沈妙卻沒有，她來的時(shí)候的丁香色披風(fēng)已然濕透，幾乎是貼在身上，便是驚蟄和谷雨想用身子擋著她也不成�；矢⒅蛎睿瑓s是有些放肆了。
就在這時(shí)，卻見睿王輕笑一聲，忽而脫下身上玄色大氅，輕飄飄的丟在沈妙身上，恰好將沈妙罩了個(gè)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這舉動(dòng)不由得讓周圍人都是一愣，這大涼的睿王自來定京開始就是獨(dú)來獨(dú)往，同明齊沒什么交情，也不刻意與秦國交好，莫名其妙的竟然會為沈妙解圍。
皇甫灝瞧著沈妙的目光有些深思，明安公主卻是妒忌的咬緊了唇。
驚蟄和谷雨扶著沈妙站起身來。明安公主已經(jīng)按捺不住道：“分明就是你推本宮下去的，若不是你，本宮好端端的怎么會掉下湖中？莫非是我下人推得本宮？”
沈妙一笑，她雖然頭發(fā)也全都濕透了，可從容坦蕩的神色比起現(xiàn)在氣急敗壞的明安公主，倒顯得端莊了許多。她道：“臣女的婢子已經(jīng)替臣女解釋了，臣女自己先落的水，如何去推公主殿下？或許是公主殿下自己不小心滑倒也說不定。”
明安公主怒道：“本宮若是自己滑倒，如何能滑倒池塘中央去？”
“那就巧了，”沈妙不咸不淡道：“臣女也不是力大無窮的壯士，實(shí)在是不能將公主推到池塘中央那么遠(yuǎn)的地方�！�
一聲輕笑忽而逸出，眾人抬眼看去，卻見那睿王勾了勾唇，只是他雖然在笑，卻也看不到面具下是何神情，反倒讓人覺得有些捉摸不透。
明安公主咬了咬牙，看向睿王：“殿下既然在此，不是明齊人也不是秦國人，煩請殿下來主持公道，看本宮與沈妙究竟誰在說謊？”
皇甫灝想要阻攔明安公主的時(shí)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皇甫灝心中怒火沖天，明安公主性子驕縱，卻又沒什么頭腦。他雖然知道今日明安公主是沖著沈妙來的，卻也沒料到明安公主會用這樣蠢的法子。一個(gè)不好，回頭沈妙一出苦肉計(jì)，明安公主也落不得好，更巧的是今日那大涼的睿王不知怎么的突然前來拜訪，還看到這混亂的一幕，皇甫灝簡直將掐死明安公主。
沈妙垂著眼眸，明安公主倒是仰著頭一臉希翼的望著他，皇甫灝面上生出些尷尬，睿王勾了勾唇：“本王為何要管這些瑣事？”
明安公主一愣，沈妙暗中翻了個(gè)白眼。
“貴府也挺熱鬧的�！鳖Ｍ醯脑捯猜牪怀鰜硎遣皇浅爸S，只是那云淡風(fēng)氣的語氣突然讓皇甫灝生出些不喜。他瞧了一眼披著睿王大氅的沈妙，忽而微微笑了，道：“今日不過是誤會一場，只是沒想到沈小姐也會因此受累。本宮在此替舍妹向沈小姐道歉，還望沈小姐不要介懷�！�
“太子哥哥！”明安公主沒料到皇甫灝竟然會對沈妙服軟，心中一急，不滿的喝出聲。卻被皇甫灝冷冷瞪了一眼，不敢再出聲了，只是看著沈妙的目光卻是又妒又恨。
沈妙瞧著皇甫灝，淡淡道：“太子殿下都發(fā)話，臣女不敢不從。”這寬容的話說的也是不情不愿，十分勉強(qiáng)似的。讓明安公主又是心頭火起，皇甫灝也是一怔，意味深長的看向沈妙。
沈妙垂眸斂下眸中萬千情緒�；矢@個(gè)人，表面上瞧著寬和有禮，實(shí)則最是狠辣，這種狠辣同傅修宜的狠辣不同，是連厭惡都無法掩飾的。當(dāng)初她在秦國的時(shí)候，有一次皇甫灝喝醉了，竟然想要侮辱她，若非是谷雨拼死護(hù)著她的清白，只怕她便是后來回到了明齊宮中，首先等著她的就是一條白綾——明齊皇室不會容許不貞的皇后。
然后雖然如此，谷雨卻因?yàn)槊胺噶嘶矢�，被皇甫灝�?dāng)時(shí)便用侍衛(wèi)的佩劍刺死了。沈妙永遠(yuǎn)也無法忘記皇甫灝將劍在已經(jīng)死去的谷雨身上戳了好幾個(gè)窟窿，血不停的流出來，皇甫灝卻是命人將谷雨的尸體丟到了狼堆。
她什么都不能做，在秦國失去了一個(gè)最親的人，連為谷雨收尸也辦不到。
若說對明安公主，沈妙有的是厭惡，對皇甫灝，卻是帶了血仇的恨。只是如今她還沒有辦法讓皇甫灝付出代價(jià)罷了。
皇甫灝的目光越發(fā)懷疑，沈妙斂眸的一瞬間，他似乎察覺到了某種明顯的情緒，讓他身上都生出些寒涼的感覺。他并不明白那是什么，卻有些本能的想要探究。
還想要說話的時(shí)候，睿王卻忽然側(cè)了側(cè)身子，他個(gè)子極高極挺拔，身材嬌小的沈妙被他這么一擋，幾乎就要看不見了。
“今日來的不是時(shí)候，”睿王掃了一眼皇甫灝和明安公主，分明看不清他的神情，兩人卻覺得睿王的眼神有些涼意。他繼續(xù)道：“改日再來吧�！�
皇甫灝本想勸著幾句，如今局勢尚且不清楚，無論如何，秦國都是不想與大涼為敵的。若是這代表著大涼的睿王能對他們秦國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親近的意思，秦國自然是樂見其成。本以為今日能與睿王套些近乎，卻不想被明安公主全搞砸了。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明安公主，無可奈何道：“是本宮招待不周，改日殿下再來，本宮定會盛情款待�！�
睿王輕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個(gè)什么意思，轉(zhuǎn)身就要走，卻突然又停住腳步，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沈妙，道：“沈小姐既然也渾身濕透了，早些回府為好，可愿與本王一道？”
沈妙深深吸了口氣，綻開一個(gè)端和的微笑：“多謝睿王殿下�！�
皇甫灝和明安公主眼睜睜的看著兩人拂袖而去，明安公主幾乎要將嘴唇都咬破了，她道：“太子哥哥，那賤人在勾引睿王！她還推我入水，這事不能就這么算了！”
“閉嘴蠢貨�！被矢淅涞那屏怂谎�，警告：“今日之事本宮饒你一回，再有下次，辦砸了事情，父皇怪罪下來，本宮也保不了你！”轉(zhuǎn)身拂袖而去。
明安公主被皇甫灝這般教訓(xùn)，不敢出言頂撞，對沈妙的恨意卻是又深了一層。尤其是那二人離去的背影，更讓她心中如刀割般的難受。她自來任性又自私，可是自持美貌又是金枝玉葉，從未有看得上眼的男人，好容易有個(gè)瞧得上眼的男人，卻對沈妙似乎有所關(guān)照。她如何忍得？明安公主捏緊了拳，恨聲道：“沈妙，本宮必然要你生不如死！”
秦國府邸外頭，沈妙的馬車還停在門口，瞧見沈妙披著陌生男子的大氅出現(xiàn)，頭發(fā)又是*的，莫擎一下子緊張起來，道：“小姐……”
“無妨，”沈妙揮了揮手，道：“先回府吧�！�
“本王幫了沈小姐，沈小姐一句謝也不說，未免太過無情�！鳖Ｍ醣�，不緊不慢的開口，倒是讓驚蟄他們一愣。
沈妙冷眼瞧著他，道：“睿王今日可玩的高興了？”
“那得取決于你高不高興�！彼α似饋�，便是隔著面具，沈妙也能想到面前這人此刻神情的惡劣。
“明安公主落水是你干的吧？”她湊近謝景行低聲道：“你為什么這么做？”
謝景行低頭看著她，她個(gè)子?jì)尚�，謝景行想同她低聲說話，還得微微彎腰，視線齊平的時(shí)候，卻顯得有些過于親近，稱得上是曖昧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微微調(diào)侃：“她算個(gè)什么東西，也能欺負(fù)你？”頓了頓，謝景行又盯著沈妙道：“我不是你的人么？幫你一把情理之中�！�
沈妙驀地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不咸不淡道：“那就多謝你了。”
“謝謝可不是嘴上一句就了事，”謝景行挑唇：“本王要好好想想�！�
沈妙懶得與他多說，二話不說便上了馬車，莫擎擔(dān)心沈妙著了風(fēng)寒，也是馬不停蹄的往沈宅趕，很快便在這巷中沒了身影。
望著馬車再也瞧不見的遠(yuǎn)處，謝景行的身后驀地出現(xiàn)一個(gè)高大男子。謝景行眸光轉(zhuǎn)冷，道：“查一趟，皇甫灝從前有沒有來過定京城。”
男子俯首離開，謝景行轉(zhuǎn)頭，又瞧了一眼秦王府邸的大門，勾了勾唇，眼底卻是一抹寒光。
……
回府的路上，驚蟄和谷雨都不敢說話，誰都沒有料到沈妙今日出門竟然會被如此刁難。這明安公主的膽子也實(shí)在太大了，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推人下水。驚蟄更是眼圈都紅了，當(dāng)時(shí)危急之中，她也沒曾顧忌對方的身份，如今想來，那人到底是秦國的公主，而她只是一個(gè)卑微的奴婢，若是對方真的要如何她，驚蟄自己也是毫無辦法的。現(xiàn)在她才想起來害怕。
沈妙倒是心情平靜，她早就知道明安公主不安好心，可是因著大局為重，便是今日沒有人來，明安公主到了時(shí)候，也會讓人將她從水中撈出來的，不會真的要了她的性命。卻沒想到突然出現(xiàn)了個(gè)煞神，將明安公主也推到了水里。
這自然是謝景行動(dòng)的手腳，謝景行無法無天，目光無人，當(dāng)著皇甫灝的面就算計(jì)了明安公主。只怕皇甫灝后頭回想起來，也會意識到不對。畢竟明安公主一跌就是跌到了池塘中央，若是沒有武功如何做到。而在場有武功的外人，只有謝景行一人。便是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謝景行所為，總會是生出些懷疑的。
不過……。沈妙眸光微動(dòng)，謝景行這一手，讓明安公主也這般狼狽，真是讓人心中極為爽快的。若是今日沒有謝景行，她占了理卻也吃了苦頭，如今理照占，苦頭照吃，可是見著明安公主吃癟，便覺得這苦頭也吃的值得了。
驚蟄和谷雨本是有些擔(dān)憂的望著沈妙，卻見沈妙不知道想到什么，唇角微微揚(yáng)了起來，似乎是有些高興地模樣。二人對視一眼，皆是有些摸不著頭腦，不曉得沈妙今日被人推下水，又如何高興地起來？
待回到沈宅，因著沈妙渾身*的，只得從后門偷偷溜了進(jìn)來。驚蟄連忙去拿帕子擦沈妙的頭發(fā)，給她換了身干凈的衣裳，谷雨去吩咐廚房煮姜茶。沈妙坐了一陣，問：“怎么不見白露和霜降二人？”
她離開之前是讓白露和霜降在府里等消息的，眼下卻是一個(gè)人都沒有。正說著，便見白露從外頭回來，見到沈妙，驚喜道：“姑娘可算是回來了，方才夫人問奴婢姑娘去哪里了，怎么還不見回來�！�
“娘有什么事？”沈妙好容易將頭發(fā)弄干，聞言便問。
“聽聞是老將軍的一位恩人之女找上門來了，夫人在外頭和那位小姐閑談，想讓姑娘也去看看�！�
沈妙握著帕子的手一頓，目光倏爾凌厲：“那人叫什么名字？”
白露一愣，覺得沈妙的目光有些冷，下意識的答道：“聽聞是姓常的�！�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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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
常在青
沈信一家自從回到京城，新買的宅子里，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拜訪。羅雪雁坐在堂屋里，正與一名年輕女子說話。
沈妙到的時(shí)候，羅雪雁正在與那女子喝茶，也不知說到了什么，羅雪雁竟也是十分高興地模樣，兩人相談甚歡，連沈妙來了也不曾發(fā)現(xiàn)。
倒是坐在一頭撿著點(diǎn)心吃的羅潭瞧見沈妙，熱情的招呼她：“小表妹，今兒個(gè)新出的點(diǎn)心，加了牛乳的，你要不要也嘗嘗？”
沈妙笑著搖頭，走到羅雪雁身邊，目光落在那年輕女子身上，問道：“娘，這位是……”
那年輕女子忙站起身來，她穿著一身豆青色的衣裳，通身上下倒是沒有多余的首飾，只在挽起的發(fā)髻上松松插了一支木釵，腕間一個(gè)素銀的鐲子。這可以算是有幾分寒酸的打扮了，可是這女子眉目間有種淡淡的書卷氣息，雖然容貌只能算的上秀麗，卻有種讓人不會輕視的雅意，令人賞心悅目。
“這是你祖父恩人的女兒，喚常在青，嬌嬌大約是沒見過的�！绷_雪雁笑著道：“青妹妹，這便是我們府上的姑娘，嬌嬌。”
沈妙微微一笑，對她頷首：“青姨。”
羅雪雁又將常在青拉著坐了下來，又讓沈妙依偎著自己坐下，笑言：“說什么青姨，青妹妹生的這般年輕，叫青姨可算是叫老了，若青妹妹不說自己年紀(jì)，我便當(dāng)大不了嬌嬌多少，便是這樣出去，嬌嬌喚你一聲姐姐都是無人說什么不對的�！�
“夫人莫要取笑我了�！背Ｔ谇嗪Φ�。
羅潭笑瞇瞇的瞧著沈妙：“小表妹，青姨來了定京城，日后可以常常來府上做客，聽聞也是個(gè)愛下棋看書的，我不懂那些，不過你日后倒是有了玩伴了�！�
沈妙笑了笑。羅潭自來便是個(gè)直腸子，或許羅家的人都是這般赤誠，如羅雪雁和羅潭，都是待人熱情的。沈妙抬眸看向?qū)γ娴某Ｔ谇�，雖然如此，要討好羅雪雁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尤其是因?yàn)榱_家人皆是武將，武將和文臣自來便是對不上眼的，羅雪雁和羅潭越是豪爽，對于那些舞文弄墨之人便本能的沒有耐心�？墒沁@才不過半天功夫，羅雪雁便和常在青以姐妹相稱，竟也是十分喜愛常在青的模樣，沈妙的目光就有些冷了下來。
見沈妙不說話，羅雪雁拉起沈妙的手道：“嬌嬌的手怎么這般冷，最近外頭天寒，莫要著了涼才好�！�
驚蟄和谷雨在后面有些不自在的低下頭，沈妙回府換了衣裳，才喝完姜湯，聽聞來了位客人便匆匆忙忙趕來，都不曾好好休息。羅雪雁不曉得今日沈妙在明安公主那里出了事，兩人都是有些心虛。
“近幾天入冬，自然是冷得很。我的家鄉(xiāng)有一種藥囊，裝著些驅(qū)寒的香料，晚上休憩的時(shí)候掛在床頭，第二日起來也是暖融融的。五小姐若是不嫌棄，我做幾個(gè)送過來就是�！背Ｔ谇嘈χ_口。
“青妹妹連這都會做？”羅雪雁笑了：“都說柳州的女兒心靈手巧，我原先不曾見過，如今看見青妹妹就曉得了。哪像咱們府里這些姑娘……”她瞧了一眼羅潭和沈妙，佯作無奈的嘆了口氣：“別說是藥囊了，繡塊帕子也是不會的。”
沈妙自來不喜歡做針線，只覺得這是浪費(fèi)時(shí)日的東西，羅潭就更不必說的，分明就是男兒性子。羅潭撇撇嘴：“小姑，莫說我和小表妹了，您不也一樣么？”
羅雪雁語塞，嗔怪的瞪了一眼羅潭。
“青姨是柳州人么？”沈妙側(cè)頭瞧著她，微笑著問：“柳州離定京可不近，這次來定京，可是為了何事？”
常在青的面上立即便顯出幾分尷尬的神情，羅雪雁忙將話頭岔開，道：“也沒什么事，便是來定京城玩上幾日。”
沈妙笑道：“那青姨如今是歇在何處？”
常在青笑道：“現(xiàn)在是歇在沈府的。”
沈妙淡淡道：“哦，原是歇在祖母那里的�！彼溃骸凹热磺嘁痰牡亲娓傅亩魅�，想來祖母也會十分照顧青姨，這便令人放心了�！�
羅雪雁雖然覺得以沈老夫人的脾性，未必就會對常在青有多體貼，不過沈妙這番話說出來，還是讓羅雪雁心中熨帖了幾分。她道：“這也是�！�
常在青的笑容微微一僵。卻又聽沈妙道：“青姨原是住在柳州的，我聞柳州也十分好玩，可惜未曾去過。不過之前在廣文堂的時(shí)候，有位同窗的家鄉(xiāng)便是柳州，說不定你們還認(rèn)識�！�
“常家是小門小戶，”常在青低下頭，道：“怕是五小姐的那位同窗不曉得常家�！�
“常家再小門小戶，有了青姨你這般出挑的人兒，也不會默默無聞的�！鄙蛎钚Φ碾S意，道：“不過青姨這般前來定京，青姨的夫君沒有跟來么？”
常在青的臉色便更加尷尬了，羅雪雁笑道：“嬌嬌，你可別亂說，青妹妹如今還待字閨中呢�！�
沈妙一愣，瞧了一眼常在青，問：“不知青姨今年芳齡幾何？”
問一個(gè)未出閣的姑娘的年紀(jì)，尤其是常在青本來年紀(jì)就不小了，這話便顯得有些唐突。便是羅潭這樣粗腦子的人都停下吃糕點(diǎn)的動(dòng)作，有些奇怪的瞧著沈妙。沈妙平日里最是懂規(guī)矩，禮儀也多妥當(dāng)，今日怎么會說這種有些失禮的話？
常在青卻是從從容容的開口，沒有一絲尷尬的爽朗：“今年二十有六了。”
沈妙適時(shí)的瞪大眼睛，似乎是為了掩飾，很快便又笑道：“青姨不說這話，我以為只有十*歲。真是令人艷羨�！彼m這么說，打量常在青的目光卻是有些意味深長，讓人覺得似乎是沒什么惡意，但又并不怎么令人開懷。
常在青微笑著不開口了，羅雪雁笑道：“青妹妹這樣好的人，難不成還怕找不到好夫婿。柳州男兒我是不知道，不過定京優(yōu)秀男兒卻是數(shù)不勝數(shù)，若是青妹妹在這里呆的久些，說不準(zhǔn)就遇著了真心人�！�
常在青又連忙笑著擺了擺手，叫羅雪雁莫要打趣她。又說了一陣子話，眼看著天色漸漸晚了下來，沈信和沈丘并羅凌也該從兵部回來了，常在青起身告辭。羅雪雁挽留道：“老爺和丘哥兒凌哥兒快回來了，不如一起用過飯?jiān)僮�，老爺若是瞧見你，鐵定是很高興地�！�
“不必了�！背Ｔ谇辔⑿Γ骸暗葧犹旌诹吮悴缓米呗妨�。夫人的一番好意在青心領(lǐng)，日后再來拜訪，今日便算了吧。已經(jīng)有些太晚了。”
羅雪雁看了一眼外頭，的確是夜幕將臨，便拉著她的手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好留你，免得天黑了路上滑，只是我今日見你覺得一見如故，分外歡喜，改日你一定要再來，同你說話倒是有趣得緊，許久未曾遇見這般投緣的人了�！�
常在青笑道：“夫人盛情不敢推辭，也只好恭敬不如從命�！�
羅雪雁吩咐人去給常在青準(zhǔn)備馬車，沈妙和羅潭跟在后面。羅潭感嘆道：“這青姨雖是柳州小戶出來的人家，這禮儀卻是比宮里的還要周全。為人又溫柔善良，真沒想到這么大年紀(jì)還未出嫁，也不知是誰最后能有幸娶到她�！�
沈妙瞧著常在青的背影不言，羅潭見狀，忽而在沈妙耳邊低聲道：“小表妹，你是不是不喜歡這位青姨？”
沈妙有些意外，倒沒料到羅潭這樣的粗腦子都能看出她的喜好，便揚(yáng)眉道：“她與我無冤無仇，我為何不喜歡她？”
“嘿，別人瞧不出來，我可清楚得很。”羅潭得意道：“你這人，表面上瞧著對誰都好，可是都是淡淡的。可是今日你對青姨可是問了許多事情，況且還有失禮的地方。你哪會犯這種錯(cuò)，分明就是故意的嘛。而且你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和你看別人的眼神不一樣�！�
沈妙失笑：“你未免想的也太多�！�
“我可沒有亂想，你分明就是這樣的嘛。”羅潭又道：“不過這位青姨雖然好，一來就讓小姑喜歡，為人爽朗又赤誠，可是……總覺得有些不對�！�
“哪里不對？”沈妙問。
“你想啊，那青姨的父親是沈老將軍的部下也是恩人，定是一員虎將。虎父無犬女，便是你整日里看著溫溫和和的，可是骨子里卻和姑父一樣，悍勇的很，對著突厥亦是不懼�？墒沁@位青姨，性子卻太過溫和了，雖然也爽朗不忸怩，可是為何一點(diǎn)兒將門的氣息都沒有？”
沈妙唇邊冷笑，沒有一點(diǎn)兒將門氣息，錯(cuò)了，常在青比誰都要像將門出身的小姐，兵法研究的爐火純青，不動(dòng)聲色的步步為營�？床怀龀Ｔ谇嗟撵鍤�，不過是因?yàn)樗輵蜓莸木^而已。
沈妙瞧著羅潭，也沒糾正羅潭對她“悍勇”的這個(gè)評價(jià)，只是道：“誰說將門就一定要悍勇，這位青姨既是在柳州長大，指不定常夫人亦是出自書香世家，青姨不過是隨了她娘的性子�！�
羅潭撇了撇嘴：“也許吧，其實(shí)我倒挺喜歡她的。只是若是你不喜歡她，我就也不喜歡她了，我與你是一處的�！�
沈妙道：“那就多謝你了�！�
“不過你為什么不喜歡她��？”羅潭好奇的問：“嫉妒她懂得比你多么？”
沈妙掃了一眼正被羅雪雁送上馬車的常在青，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哪里的事，這樣聰慧的人，我高興還來不及�！�
……
常在青走后不久，沈信一行人就回來了。羅雪雁與她說了常在青的事情，沈信先是驚訝，后來便又有些感嘆。沈老將軍在世的時(shí)候就時(shí)常與沈信提起�；⑦@員忠勇之士，沈家就最是講究知恩圖報(bào)。只是后來老將軍死后，常家卻搬到了柳州，很多年都音訊全無，不曾想在如今突然出現(xiàn)。沈信從前也是見過常在青的，那時(shí)候常在青還是個(gè)小姑娘，便說著若是常在青有什么難處，大可以幫襯一把。
常在青自然是有難處的，只是這話卻不能在小輩們面前說出來，用過飯后，羅雪雁便急著拉沈信回房，想來便是要與他說說常在青的事。
沈丘這幾日忙著接受京城的事宜，連帶著剛剛到兵部的羅凌也忙得很，二人有空就湊在一起說事。至于羅潭，在外玩了一天也是疲累，早早的就回房休息，深夜的時(shí)候，整個(gè)沈府里便只有沈妙房里的燈還是亮著的。
驚蟄和谷雨早已被沈妙打發(fā)出去睡了，兩個(gè)丫鬟見沈妙遲遲沒有上塌休憩的意思，還以為她是在為今日明安公主的事情的憂心。等人都全走了后，沈妙揉著額頭，面前攤著的書頁久久未動(dòng)。
明安公主的事情，她倒是一點(diǎn)兒也不擔(dān)心�；矢谥x景行面前失了臉面，便是為了警告明安公主，最近的一段日子，明安公主都會消停些。讓她煩心的卻是今日來沈府拜訪的常在青。
那一日她去灃仙當(dāng)鋪試探季羽書的時(shí)候，在回去的路上曾見過一個(gè)身影，當(dāng)時(shí)便令她心中一驚，后來再看的時(shí)候，已經(jīng)從人群中消失了。原先沈妙以為是自己眼花，如今想來，卻是事實(shí)，當(dāng)時(shí)她就瞧見了常在青。
有些事情已經(jīng)變了，但是有些人也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還是在這個(gè)時(shí)候出現(xiàn)了。
沈信這一支，從開始垮塌起，最初除了兵權(quán)外，還有更重要的，便是府里人心的背離。沈信是一個(gè)很不服輸?shù)娜�，在�?zhàn)場上的驍勇讓他對任何可能出現(xiàn)的難題都無所畏懼�？墒堑阶詈蟊桓敌抟吮频搅私^境，很大一部分并不僅僅是因?yàn)楦敌抟说拇驂骸?br />
沈丘因?yàn)榍G楚楚死了，而常在青的出現(xiàn)，卻讓羅雪雁丟了性命。
羅雪雁是柳州人不假，前生這個(gè)時(shí)候不久，羅雪雁也是出現(xiàn)在了沈家面前。那時(shí)候沈府還沒有分家，常在青溫柔大方，談吐錯(cuò)落有致，沈府的所有人都喜歡她，包括羅雪雁。
羅雪雁是一個(gè)武將，在整個(gè)沈府中，任婉云太過圓滑，陳若秋十分清高，雖然表面上也處的和和氣氣，羅雪雁自己的性子卻不可能與她們走的很近。倒是這個(gè)常在青出現(xiàn)不久，羅雪雁就與她親近的很。
沈妙以前覺得，常在青定是個(gè)好人，她那時(shí)候已經(jīng)嫁給傅修宜，回來幾次，見著常在青，與常在青說話也是相談甚歡。常在青這個(gè)人說話十分討巧，遇著陳若秋之流就與她談詩詞，與著羅雪雁便談兵法，對沈妙，便說些如何討夫君歡心的話，她對人體貼又總是能出謀劃策，沈妙也很是喜歡她的。
后來得知，常在青一直到二十六都未曾婚配，是因?yàn)榱菀粦舸髴羧思业墓訐P(yáng)言要她做妾，那戶人家家大業(yè)大，柳州無人敢惹，便是常在青再如何出類拔萃，也無人敢冒險(xiǎn)與那戶人家為敵去常家提親。一來便是這么多年，后來那戶人家做的越來越過分，常在青走投無路之下便只得進(jìn)定京城尋父親的故人庇護(hù)。
沈妙對常在青的遭遇很是同情，這般蕙質(zhì)蘭心的人卻沒能嫁個(gè)好依靠。本以為常在青會一直在沈府以客人的名義住下去，直到陳若秋拿出一封婚書，竟然是沈信與常在青之間的婚書，大約是沈老將軍當(dāng)初與�；懙�，時(shí)日隔得太久，眾人又什么情況都不清楚，說是玩笑話也不為過。
但是這封婚書到底是讓有些事情改變了。
也不知是誰說的，常在青這么多年不曾嫁人，不僅僅是因?yàn)榇髴羧思夜拥拿{迫，還有為沈信守著身。
可是沈信與羅雪雁感情甚篤，這封婚書便顯得有些尷尬起來。
當(dāng)時(shí)常在青跪在羅雪雁面前，說自己對沈信絕無別的心思，那封婚書也只是長輩們的玩笑，她自己也未曾放在心上，接下來的半生，只愿清清靜靜的過日子，什么都不愿想，至于嫁人，早已絕了念頭。若是沈家覺得她有什么不便，她大可以去尋個(gè)廟門絞了頭發(fā)做姑子，絕對不會打擾沈家。
一個(gè)好端端的姑娘過來尋求庇護(hù)，還是恩人的女兒，怎么能讓人家最后去做了姑子？沈家眾人紛紛勸解，尤其是陳若秋和任婉云二人，最后不知怎地，沈老夫人竟是提出讓沈信納了常在青為妾。
沈信自然是不肯的，他自己的后院清清白白，多個(gè)女人算怎么回事。常在青也不肯，可最后同意的，竟然是羅雪雁。
羅雪雁這樣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又最是烈性，當(dāng)初嫁給沈信的要求便是沈信的后院里只有她一人。沈信也的確做到了，卻會主動(dòng)要求自己的夫君納了常在青。
而常在青萬般無奈之下，也只得同意下來，不過卻是說，只是站著姨娘的名義，卻不會行姨娘應(yīng)盡的義務(wù)。之所以答應(yīng)下來，也無非是為了解決一些后顧之憂。平日里還是什么都不做。
當(dāng)時(shí)沈妙覺得常在青真是通情達(dá)理極了，世上怎么會有如此良善之人。做人姨娘卻不會去分寵，安安分分的只是占個(gè)名頭。沈妙自己在定王府上，那些大臣們送來的姬妾每每讓她心煩意亂，瞧著常在青卻是極為穩(wěn)妥的。
常在青就這么成為了沈信名義上的妾室，也的確與沈信沒什么交情，看上去如同兄妹一般。倒是和羅雪雁之間關(guān)系甚好，原先還有些擔(dān)心的，后來沈妙也覺得這樣不錯(cuò)。
再過了不久，羅雪雁懷了身子，常在青整日整日的照顧她，卻不曉得為什么，羅雪雁在自家院子里小產(chǎn)了，小產(chǎn)過后，整日郁郁寡歡，不久就病逝了。
沈信痛苦不堪，頭發(fā)一夜間幾乎都白了，羅雪雁一死，沈信似乎就失了生氣，迅速的衰老下去。以至于后來都無心戰(zhàn)事，被傅修宜算計(jì)的時(shí)候，連還手之力都沒有，甚至還會被二房三房鉆了空子。
沈妙最恨的，就是常在青的手段。且不提羅雪雁當(dāng)時(shí)無緣無故的怎么會小產(chǎn)，可是沈妙知道，羅雪雁是巾幗女將，怎么會一夜之間就憔悴郁郁而終。整日陪伴在羅雪雁身邊的，能和羅雪雁說上話的便只有常在青，此事和常在青脫不了干系。
沈信當(dāng)時(shí)也派人查過，可都查不出什么線索，常在青是清白的。自從羅雪雁死后，沈信沒有再娶，常在青依舊占著姨娘的名義，只是沈府大房里里外外都需要一個(gè)女人打理，常在青順其自然的，在下人眼中便成了大房夫人。她溫柔的不露聲色，極快的籠絡(luò)了下人們的心，倒是有幾分當(dāng)家主母的氣度。
這才是沈妙覺得最可怕的地方。
常在青很聰明，她知道沈信的心中容不得別的女人，她也根本不想去抓住沈信的心。所以她在羅雪雁的身上下手，騙取羅雪雁的信任，讓羅雪雁將她視作親人，然后在背后狠狠地捅上人一刀。言語可以傷人，常在青那樣的人，只要稍微“無意”間說出幾句話，也許都能讓羅雪雁痛苦。在羅雪雁纏綿病榻的時(shí)候，常在青不知道說了多少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寬慰話”。
沈信不承認(rèn)常在青沒關(guān)系，因?yàn)槌Ｔ谇嘧允贾两K要的，便是外人的目光。羅雪雁一死，她就是沈信唯一的女人，就是沈夫人，這輩子便可衣食無憂。常在青才是最現(xiàn)實(shí)的人，她從不去追求那些縹緲的情意。
這是一個(gè)清醒又聰明的令人憤恨的女人。
若是沒有意外，或許常在青會以一個(gè)受害者委屈的面目一直活下去，沈妙甚至還會覺得她是個(gè)可憐的女人�？墒羌埌蛔』�，在羅雪雁去世兩年后，常在青在柳州的夫君和兒子找上門來。
沒錯(cuò)，是常在青的夫君和兒子。一個(gè)賭鬼夫君和生了病的兒子。常在青早在許久就嫁人了，也許當(dāng)時(shí)的確是兩情相悅，可是貧賤夫妻百事哀，常在青這么心高氣傲的人，怎么會容忍一輩子泥盆里養(yǎng)牡丹？帶了銀子，拋夫棄子，尋了個(gè)由頭就奔赴定京。
她的夫君打聽了許久才打聽到常在青如今在定京，成為了沈信的妾，帶著兒子找上門來。世人大嘩，常在青做的如何溫柔典雅，可是連生病的兒子都能拋下，可見也并非表面上看起來的那般良善，并且謊話連篇，令人稱惡。
常在青被帶走了，可是沈信卻成了定京城的笑話。給人養(yǎng)媳婦養(yǎng)了這么多年，不知道算不算戴了綠帽子？
沈妙閉了閉眼。
往事如過眼云煙，她一直提防著有一日會舊事重演，可是沒想到還是晚了。常在青出現(xiàn)了，并且和前生一模一樣，她又很快讓羅雪雁對她起了親近之心。
論起做戲，沈妙見過兩個(gè)厲害的女人，一個(gè)是常在青，一個(gè)是楣夫人。只是楣夫人尚且還會有些灑脫狂妄的露出本性，而常在青卻是因?yàn)樘^小心翼翼，一點(diǎn)兒把柄都讓人抓不到。
可是今生非前世，沈妙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常在青好過。這只棋子要如何用才能用得好，卻還得好好籌謀一番。
正想著，卻見屋中燈火一晃，突然有人在耳邊道：“想什么？”
沈妙怔了一怔，下意識的身子往后仰去，差點(diǎn)摔倒，那人一把攥住她的手臂，一手扶著她的后背，將她扶好才收回手，站直身子。
燈火下他的臉英俊的不可思議，掛著熟悉的頑劣笑容，俯頭瞧著她道：“這么出神，在想如何報(bào)答我？”
“你來干什么？”沈妙如今見了謝景行，連生氣的情緒都懶得起了。不過心中卻是起了一絲驚疑，她明明已經(jīng)吩咐了莫擎在院子外增派人手，沒想到謝景行到這里來還是如無人之境。他的身邊人尚且如此厲害，見微知著，大涼的手段果然好生霸道。
謝景行挑唇一笑：“我來取我的衣裳�！�
今日下午在明安公主那里，謝景行將自己的玄色大氅脫給了沈妙，替她解圍。沈妙這才想起，卻見謝景行瞧著地上，目光頗有深意。
沈妙下午回來的匆忙，后來又著急著去見常在青，換了衣裳就帶著驚蟄谷雨出去，那玄色大氅便隨手被扔在椅子上，卻不知怎么的從椅子上滑落下去，此刻靜靜的躺在地上，皺巴巴的團(tuán)成一團(tuán)，一幅慘不忍睹的模樣。
謝景行抱著胸，涼涼開口：“你可真不客氣�！�
大涼睿王的衣裳好歹也是金貴的，就這么隨手一扔，比擦桌子的帕子還要不如，普天之下也只有沈妙敢了。沈妙果真沒跟他客氣：“殿下的大氅就在地上，多謝了�！边B應(yīng)付的話都懶得說。反正大涼皇室有銀子，也不差這一件兩件的大氅。想著想著沈妙又掃了一眼謝景行，這般的好相貌，卻是日日都要換新衣裳的，也不知大涼如何養(yǎng)得起這尊敗家子。國庫里的銀子都用來做衣裳了，莫非是這樣才不去打仗，因?yàn)闆]有軍餉？
謝景行瞧了一會兒沈妙，饒有興致的開口：“你今日奇怪，莫名發(fā)脾氣，火氣這么大�！彼裘嫉溃骸笆菫榱烁系哪俏唤谐Ｔ谇嗟呐�？”
☆、第一百二十四章
相邀
沈妙微微一怔，又抬眼看向謝景行。謝景行在明齊如同無人之境，熟悉的不得了。他自然是熟悉的，自小便生活在定京城，定京的每一處大約都了然于胸，加上背后有灃仙當(dāng)鋪這么一個(gè)買賣消息的驛站，謝景行的耳目，或許連傅修宜都要遜色多籌。
他想知道什么，自然就能知道什么。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沈妙沒好氣道：“睿王殿下還有閑心操心別人的家務(wù)事？”
“家務(wù)事？”謝景行挑眉，似乎覺得這個(gè)詞頗為不錯(cuò)，道：“你似乎很忌憚姓常的女人�！�
沈妙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她道：“一個(gè)投奔的親戚，有什么可忌憚的�！�
“不對�！敝x景行摸著下巴掃了她一眼，忽而俯身，仔細(xì)的盯著沈妙的眼睛，他這么欺身而近倒是一點(diǎn)兒也不覺得不妥，沉吟一下，道：“柳州來的女人，你從未去過柳州，為什么好似很了解她？”
沈妙猝然抬眸，這么一抬眼，便和謝景行的目光對上。那青年的容色一如既往的攝人心魄，桃花眼中卻目光隱藏著最銳利的刀鋒，他說：“明安公主也是一樣，你未去過秦國，卻對她積怨頗深�！�
沈妙依舊不言，分明是親近的有些曖昧的姿勢，她的眸光卻漸漸冷冽起來。
“你自小生活在定京，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是小春城，小春城的兩年沒有踏足他地，不可能去柳州，也不可能見過秦國公主�！彼穆曇魪囊股镲h來，帶著初冬淡淡涼意，幾乎浸到人心里去。
“你想說什么？”沈妙看他。
他低低的開口，嗓音優(yōu)雅低醇，撩人卻又讓人心悸。他說：“你是沈妙嗎？”
有一瞬間，沈妙的全身上下都起了一層細(xì)細(xì)的疙瘩。仿佛有細(xì)細(xì)的凜冽的風(fēng)從頭頂灌了下去，讓人一剎那變得冰涼。她見過許多人，依仗著前生做皇后的經(jīng)歷，那些人在她面前不過是一張又一張的臉譜，白臉紅臉應(yīng)有盡有，卻只有面前這個(gè)看起來玩世不恭的紫袍青年，是個(gè)活生生的人。
因?yàn)樘讲磺宄婢呦戮烤故且粡堅(jiān)鯓拥拿婵住?br />
沈妙對于謝景行的印象，前生只是英年早逝的俊美少年，今生得知他的深不可測，如今卻越發(fā)的覺得可怕。她所做的事情的確引人懷疑，可是謝景竟然懷疑她是不是沈妙。
她不是沈妙，她是沈皇后。謝景行敢想，并且想的有些接近于真相。那種幾乎能被人窺探出秘密的不適讓沈妙有一瞬間的慌亂。可是她什么也沒做，只是盯著謝景行的臉，終于輕輕笑了起來。
她常常笑，含著端莊的、溫和的、仿佛并不在意什么的微笑，面對謝景行的時(shí)候，大多又都是含沙射影的，皮笑肉不笑的冷笑。如今的這個(gè)笑容，似乎是在夜里開放的玉蘭花，含著淡淡的清香，全然無害的撒著嬌香撲過來。
可是那笑容只是短短一瞬，極快的，她便冷了臉色，道：“天下間，不是人人都如睿王殿下一般�！�
謝景行玩味的笑容微微一滯。
沈妙是不是沈妙姑且不知，謝景行總歸已經(jīng)不是謝景行了。臨安侯府的謝小候爺如今成了睿王，這是一個(gè)人嗎？或許別人還覺得奇怪，畢竟謝景行從前和大涼也扯不上什么干系。
“你一點(diǎn)也不肯吃虧�！敝x景行站直身子，眼底深意斂去，似笑非笑道：“應(yīng)當(dāng)還是沈妙�！彼坪跏亲匝宰哉Z的感嘆，又像是在對沈妙說話，道：“這么多秘密，打聽起來真費(fèi)力�！�
“睿王為何抓著我不放？”沈妙看著他：“不管我有沒有秘密，那都和睿王你沒有關(guān)系�！�
“不巧，你的秘密我有興趣�！敝x景行悠然道：“況且我想了想，明齊中，信得過的人，似乎只有你了�！�
沈妙不怒反笑：“睿王健忘，不是還有蘇明楓和榮信公主？”
謝景行微笑：“沒有人告訴你，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嗎�！�
不知道為什么，燈火之下，他唇邊噙著的笑容分明還是風(fēng)流俊雅，卻顯得有些寂寥。
不過眨眼間，謝景行就瞧向她，道：“你打算怎么對付常在青？要是求求本王，本王可以幫你。”
沈妙面無表情的道：“我只求睿王不要插手此事。”
“看來已經(jīng)想好怎么做了�！敝x景行挑眉：“真厲害。”
沈妙垂眸，只聽謝景行又道：“秦國公主不會善罷甘休�！�
“不必提醒我也知道�！鄙蛎詈莺莸闪怂谎郏骸斑�得多謝睿王今日的‘出手相助’�！�
以明安公主那種善妒的性子，又顯得對謝景行頗為癡迷，見著謝景行偏幫沈妙，勢必是要將一腔怒火都發(fā)泄在沈妙身上的。
“她不是你的對手�！敝x景行自然的伸手揉了一把沈妙的頭，被沈妙甩開，頗可惜的看著自己的手指。
沈妙不想說話，明安公主本就沒什么腦子，她一點(diǎn)兒也不擔(dān)心，最重要的還是秦國的皇甫灝。其實(shí)這一次皇甫灝和明安公主來秦國，便是為了和明齊的結(jié)盟一事。明齊是上趕著想與秦國交好，因著有個(gè)大涼在虎視眈眈。
不論如何，卻不能讓傅修宜和皇甫灝?dāng)囋谝黄�，如何破壞兩國心照不宣的結(jié)盟，自然要花費(fèi)力氣。沈妙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謝景行身上，在這場逐鹿天下的棋局中，大涼又扮演著怎樣的一步棋？她不知道。
她死的太早了，因此也并不知道前生到了最后，謝景行又是個(gè)什么樣的場景？想來他也不是戰(zhàn)死的，而是金蟬脫殼，回大涼去當(dāng)他的睿王殿下了。
謝景行注意到她的目光，笑了，道：“你又懷疑什么了？”
沈妙定定的看著他：“睿王打算什么時(shí)候回大涼？”
“舍不得了？”謝景行含笑掃了她一眼，看向窗外：“放心，暫時(shí)還不會離開�！彼溃骸盎矢投ㄍ踔g的把戲，本王也很想看到最后�！�
沈妙心中一動(dòng)，謝景行道：“你不也想看么？”
“不懂睿王說的是什么意思。”沈妙口是心非。
謝景行彎腰撿起地上的玄色大氅，那大氅上頭沾了池水，濕漉漉，又被隨手扔在一團(tuán)卷的皺巴巴的，他的臉色有一瞬間的僵硬，隨即卻是漫不經(jīng)心道：“沈妙，你和我是同一種人�！�
“殿下天潢貴胄，臣女卑如塵埃，不敢相提并論�！�
“妄自菲薄。”紫袍青年唇角一勾，道：“你和本王一樣，天生就該做人上人。”
直到屋中再也沒有那人的身影，燭火似乎都漸漸的冷卻下來，沈妙還坐在桌前，謝景行臨走的那一句話讓她的心緒久久難以平靜。
和本王一樣，天生就該做人上人。
莫非謝景行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端倪？可這根本不可能，她又仔仔細(xì)細(xì)的想著前生與謝景行的交集，根本就沒什么交集，連句話都不曾說過。沈妙想了又想，忽而發(fā)覺在此事上浪費(fèi)的時(shí)間實(shí)在是太多了，想著謝景行莫名其妙就擾亂了她的生活，心中倒是生出一股怒氣來。
卻說另一頭的睿王府中，謝景行回到屋中，就寢的屋子幾乎趕得上精致的寢殿了。他將手中的大氅隨手扔掉，拿絹布擦拭手，從角落里猛地?fù)涑鲆粓F(tuán)白色的東西，對著那玄色大氅又撲又咬，甩著腦袋撒著歡兒。
謝景行冷眼看著那毛團(tuán)玩了一會兒大氅，才將它從地上提起來。
“什么德行？”他面露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