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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龔嬤嬤鼻子里哼出一聲,問:“方才焦嬤嬤拉著她那侄女都說什么了?”

    沉水打先剛起一直在廊下候著,焦嬤嬤同木香說的也都是些家常話,并沒避人,她倒聽了個九成,于是想了想答道:

    “焦嬤嬤說快進伏天了,讓木香小心些別中了暑氣,身子若是有不舒坦,要提早說,莫要把病氣過給主子;還說....她們能進府都是老太太的恩典,千萬要仔細些;再來.....再來焦嬤嬤就又問了問木香吃得怎么樣,又說針線功夫要練,不能偷懶;嗯,其他的....就沒有了�!�

    龔嬤嬤聽完用帕子壓了壓嘴角,道:“行了,起來吧,以后機靈點兒。我碰見了尚且能教一教你們,若是在老太太跟前兒也像塊木頭似的,早晚得被趕出去�!�

    沉水忙道:“是,奴婢曉得了,謝嬤嬤教導。”

    龔嬤嬤點點頭:“以后若是再見了焦嬤嬤跟什么不相干的人說話,或是你瞅著有什么奇怪的,就都來告訴我,做得好了,趕明兒有二等丫頭的缺我先記著你。”

    沉水一臉惶然:“這都是奴婢應當應份的�!�

    龔嬤嬤看她這個惶恐模樣還算滿意,甩了兩甩帕子掖在襟前,這才轉(zhuǎn)身走了。

    沉水目送她進了正房,伸手摸了摸自己耳后,那里上次被龔嬤嬤打罰時有一道血跡,才結(jié)了痂不久,方才龔嬤嬤手上的戒指一劃,現(xiàn)下有有點兒冒血珠了。

    ……………………………………………………………………………………………………

    二更時分,焦嬤嬤給王氏按摩完便恭敬地退了出來,換龔嬤嬤上前服侍王氏睡下,——今兒是龔嬤嬤值夜。

    焦嬤嬤剛回屋子撥亮了油燈,小丫鬟沉水就輕手輕腳地跑了過來。

    “晚上吃飯了么,沉水?”焦嬤嬤一面問一面伸手取了紙包遞給她:“拿去吃吧�!�

    沉水沒接,說:“我今兒晚上吃啦,你呢,嬤嬤?總給我留吃的,您自個兒能吃飽么?”

    焦嬤嬤將包子放到她手里:“我吃飽了,我這個年紀,吃多了反而不舒服。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兒,不然以后長不了個。”

    沉水眼圈有點發(fā)紅,她自小沒了爹娘,寄居舅舅家,兩年前舅舅得病沒了,只剩下舅媽拉扯著兩個孩子,家里本也不富裕,男人一走就更沒了支柱,盡管沉水活的小心翼翼,但大半年年前還是被舅媽以八兩銀子賣給了牙婆。

    “嬤嬤,您給我的藥我都用著,現(xiàn)下感覺好多了,頭也不沉了,耳朵里也不感覺吱吱想了。”沉水捧著包子,眼含感激的說。

    焦嬤嬤過來摸了摸她的頭,嘆口氣道:“你也是個可憐孩子,跟木香差不多大就要進府當丫鬟,都不容易.......今兒又挨教訓了?”

    燈火下,沉水左耳朵后面結(jié)痂的地方又貼了新彩兒。

    沉水歪著頭咧了咧嘴:“沒事,今兒龔嬤嬤叫我我沒聽見......”

    焦嬤嬤蹙眉看了一下,走過去在自己了包袱里翻出一個小瓶,摳出一點兒白色的藥膏給沉水抹上:

    “這外傷倒還好,抹了藥,你自己個兒小心著別沾水,過上幾日也就好得差不離了。趕明兒我再想想法子,看還能再抓兩服藥不,小小年紀,落下耳背的毛病的可就不好了。你也別太往心上擱,我年輕剛進府當丫鬟那會子也是這樣的,頭一年都要挨管事兒教訓,那是給你以后長記性呢,挨了教訓記住規(guī)矩,過幾年就能當一等的大丫鬟啦�!�

    沉水吸了口氣,沒有繼續(xù)這個話,卻湊近了些許,低聲道:“嬤嬤,我想跟您說件事兒。”

    “說吧”,焦嬤嬤隨口道。

    沉水四下看一眼,下了什么決心一般,附到焦嬤嬤耳邊:“龔嬤嬤讓我盯著您,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就告訴她�!�

    焦嬤嬤“嗯”了一聲,一副沒當真的樣子。

    沉水急道:“真的,嬤嬤,就今兒跟我說的。還說要給我提什么二等丫頭.....不過嬤嬤你放心,我雖然小不懂事兒,但誰對我是真好我還是能分清的�!�

    “哎”,焦嬤嬤拍了拍沉水的小肩膀:“我知道了,嬤嬤會留意的,你也機靈點兒,省得又要挨罰了�!�

    沉水點頭,如釋重負的出了一口氣,捧著包子剛要離開,忽地又頓住腳步,輕聲給焦嬤嬤說:

    “嬤嬤,還有一件事兒,前些天您在老太太房里值夜那晚,我回來時聽人說龔嬤嬤不在,說是去了針線房,可實際我卻在廚房的院子里見著她了,還是廚房管事兒的人親自把她迎進去的呢!”

    焦嬤嬤納罕:“你怎么知道?”

    沉水有點不好意思:“我那天白天不是才挨了罰么,晚上沒飯吃,您也沒在,我餓得不行了就想偷偷去廚房尋點兒東西墊墊,結(jié)果才進院子沒一會兒就瞧見龔嬤嬤來了,嚇得我腿一軟也哪還敢找吃的,后來見她進了后院我就趕緊跑回來了......”

    焦嬤嬤心下微動,面上卻平靜,拉著沉水叮囑道:“這事千萬別跟別人說了�!�

    “嬤嬤,你放心吧,我省得�!�

    焦嬤嬤給她整了整衣服:“快回去歇著吧,你說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

    沉水笑笑,放心地去了。

    …………………………………………………………………………………………

    午間微風習習,明玥跪坐站在榻上幫鄧環(huán)娘捏肩膀,剛剛午睡起來,她手上又沒什么勁兒,不過在那瞎捏一通。

    鄧環(huán)娘半靠著著引枕,卻覺得只要是女兒在跟前,那就是無比貼心,娘兒兩個心情舒適,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兒。

    “娘看我昨兒繡的蝴蝶好不好?是不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飛?”

    鄧環(huán)娘抬手接過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絲帕,端詳了半晌,牙疼似地問:“七丫,你這繡的真是蝴蝶么?娘怎么沒看出來?這荷花倒還好,但荷花上不應該是蜻蜓嗎?”

    明玥:“......那不是荷花,是秋英�!�

    鄧環(huán)娘:“.......”

    明玥有點兒郁悶:“您怎么跟爹爹說的一個樣兒?”

    鄧環(huán)娘忍俊不禁:“你爹爹也這般說?那咱們是不是得給你換個針線上人啦?”

    明玥道:“不過爹爹還說,我這比上個月繡的好多了.....”

    鄧環(huán)娘笑著沖邱養(yǎng)娘招手:“養(yǎng)娘你快把這些帕子按著時候先后都給她存起來,等到過幾年她要自己個兒繡嫁妝的時候再拿來給她看,我怕她到時不承認這是她繡的呢�!�

    明玥默默,怎么又說繡嫁妝��?這.....她要不要害羞一下呢?

    她在這低頭想,鄧氏在一旁看著卻已經(jīng)以為她在害羞了,便逗她道:“我們家小七丫也知道害羞了?看來是長大了,來,娘問問你,你覺得你文禎表哥好不好?”

    明玥本是在跟鄧環(huán)娘逗樂子,冷不丁聽著這么一句登時傻眼,撲閃著大眼睛噎的半天沒說上來話。

    鄧環(huán)娘樂了:“娘明白了�!�

    明玥簡直欲哭無淚......您明白啥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邱養(yǎng)娘,邱養(yǎng)娘如今同明玥極有默契,雖也在抿著唇笑,不過看明玥那個表情還是上前岔開話題道:“夫人這些日子身上總是不爽利,又愛頭暈犯困,還是得找個大夫來看看才放心�!�

    鄧環(huán)娘半坐起來擺擺手:“沒大礙,我心里有數(shù)�!�

    明玥也覺得鄧氏這陣子總沒精神似的,也正要勸,丫頭進來稟說:“三夫人來了。”

    屋里頭幾人對看一眼,都有點兒意外,明玥瞧著紅蘭打剛才回來就沖她使眼色,八成是今兒中午見了焦嬤嬤有事要回她,便低聲笑道:“三嬸嬸大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娘,我先進里間去,咱們看看再說�!�

    鄧環(huán)娘抬了抬漂亮的下巴,示意她在里邊聽就是。

    ☆、第23章

    算盤

    午間微風習習,明玥跪坐站在榻上幫鄧環(huán)娘捏肩膀,剛剛午睡起來,她手上又沒什么勁兒,不過在那瞎捏一通。

    鄧環(huán)娘半靠著著引枕,卻覺得只要是女兒在跟前,那就是無比貼心,娘兒兩個心情舒適,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話兒。

    “娘看我昨兒繡的蝴蝶好不好?是不是栩栩如生展翅欲飛?”

    鄧環(huán)娘抬手接過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絲帕,端詳了半晌,牙疼似地問:“七丫,你這繡的真是蝴蝶么?娘怎么沒看出來?這荷花倒還好,但荷花上不應該是蜻蜓嗎?”

    明玥:“......那不是荷花,是秋英。”

    鄧環(huán)娘:“.......”

    明玥有點兒郁悶:“您怎么跟爹爹說的一個樣兒?”

    鄧環(huán)娘忍俊不禁:“你爹爹也這般說?那咱們是不是得給你換個針線上人啦?”

    明玥道:“不過爹爹還說,我這比上個月繡的好多了.....”

    鄧環(huán)娘笑著沖邱養(yǎng)娘招手:“養(yǎng)娘你快把這些帕子按著時候先后都給她存起來,等到過幾年她要自己個兒繡嫁妝的時候再拿來給她看,我怕她到時不承認這是她繡的呢。”

    明玥默默,怎么又說繡嫁妝啊?這.....她要不要害羞一下呢?

    她在這低頭想,鄧氏在一旁看著卻已經(jīng)以為她在害羞了,便逗她道:“我們家小七丫也知道害羞了?看來是長大了,來,娘問問你,你覺得你文禎表哥好不好?”

    明玥本是在跟鄧環(huán)娘逗樂子,冷不丁聽著這么一句登時傻眼,撲閃著大眼睛噎的半天沒說上來話。

    鄧環(huán)娘樂了:“娘明白了�!�

    明玥簡直欲哭無淚......您明白啥了?

    她求救似的看向邱養(yǎng)娘,邱養(yǎng)娘如今同明玥極有默契,雖也在抿著唇笑,不過看明玥那個表情還是上前岔開話題道:“夫人這些日子身上總是不爽利,又愛頭暈犯困,還是得找個大夫來看看才放心�!�

    鄧環(huán)娘半坐起來擺擺手:“沒大礙,我心里有數(shù)�!�

    明玥也覺得鄧氏這陣子總沒精神似的,也正要勸,丫頭進來稟說:“三夫人來了�!�

    屋里頭幾人對看一眼,都有點兒意外,明玥瞧著紅蘭打剛才回來就沖她使眼色,八成是今兒中午見了焦嬤嬤有事要回她,便低聲笑道:“三嬸嬸大約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娘,我先進里間去,咱們看看再說。”

    鄧環(huán)娘抬了抬漂亮的下巴,示意她在里邊聽就是。

    “大嫂,我可進來啦�!比蛉巳宋吹铰曄鹊�。

    緊跟著小丫鬟一打珠簾,伴著一陣香氣三夫人風也似的飄了進來,盛夏天氣里,董氏著一條深綠色繡金菊的高腰襦裙,粉藍色抹胸,外罩一件姜黃色印百蝶的輕薄紗羅大袖衫,隱約可見白皙的胸脯和一截帶著金飾的皓腕,兩臂間掛著葡萄紫的帔帛,輕飄飄垂下,十足的貴婦風情。

    鄧環(huán)娘隨意的攏了攏頭發(fā),由丫鬟伺候著剛穿上鞋,見三夫人已然進來,便即笑道:“正要去迎一迎你呢,你卻不給我這機會�!�

    董氏咯咯笑了一聲:“自家人,還迎什么迎.....哎呦,這天兒是要熱死個人吶!”

    鄧環(huán)娘看她一頭的香汗,便道:“就是,熱得人連動都不想動,你快坐下歇歇,冰鎮(zhèn)的酸梅湯行不行?”

    “還是大嫂知道我,我就好這口�!倍铣槌雠磷邮昧耸妙~頭上的薄汗,不客氣地坐在鋪了席子的榻上。

    鄧環(huán)娘吩咐人端了幾碗冰著的酸梅湯來,也賞了跟來的兩個丫鬟一碗,叫她們分著喝了,又上了些瓜果,這才坐下同董氏說話。

    董氏一碗涼涼的酸梅湯下去,汗消了不少,騰出嘴來說話:“打從大嫂自鎮(zhèn)州回來,我一直盼著你到我那坐坐,咱們妯娌間好親近親近,可總不見你來,今兒想著大嫂或許得閑,我就自個來了,大嫂這會子可不忙吧?”

    “不忙”,鄧環(huán)娘道:“我就是懶,尤其現(xiàn)今天兒一熱,聽著外面的蟬曬的吱吱叫,我身上也提不起勁兒來,倒想著去找你說說話,又怕你忙著帶八郎沒空兒跟我嘮閑磕兒�!�

    “哪兒的話”,董氏擺手:“小八快三歲了,正到了淘氣的時候,真是連狗都嫌,如今在我跟前一刻也呆不住,成日里東淘西淘,我想抱一會兒都不行,索性由著丫鬟婆子們陪著他鬧去,我自己倒落個清閑�!�

    鄧環(huán)娘拈了一顆葡萄,笑說:“男孩子家家,淘氣些才好�!�

    董氏嘴上幸福地嫌棄,眼睛里卻全是笑意,不過她轉(zhuǎn)眼就意識到并不適合在鄧環(huán)娘面前說這個話題,于是便即打住,轉(zhuǎn)身沖著其中的一個丫頭招手:“琥珀,快將東西放到這來,你再抱一會兒里頭的冰塊都要化了�!�

    鄧環(huán)娘方才就注意到這丫鬟懷里抱了個小木桶,只靜等著想看董氏要賣什么關(guān)子。

    丫鬟聞言過來將小木桶放在矮幾上,董氏笑嘻嘻的揭了蓋子,鄧環(huán)娘探身看了看,——卻也不是什么特別稀罕的東西,底下用冰塊鎮(zhèn)著,上面是一層新鮮飽滿的荔枝。

    ——當然,對于鄧環(huán)娘來說雖不稀奇,但若擱在尋常人家,那可是稀罕之極的東西了。

    董氏就手剝了一顆遞給鄧環(huán)娘:“大嫂,嘗嘗�!�

    鄧環(huán)娘接過來咬了一口,旋即笑了:“喲,這可是掛綠呢吧,這個品種的荔枝可是多往宮里頭送,咱們一般吃不著,還是你有法子,瞧這還新鮮的很吶�!�

    “還是大嫂見多識廣”,董氏說著,也不用丫鬟,自又剝了一顆給鄧環(huán)娘,自己也吃一粒,低笑道:“我知道這些東西在大嫂眼里都是沒甚稀罕的,比這好的怕也不知吃過多少,不像我這人見識短,有點兒東西便忍不住要四處獻寶�!�

    鄧環(huán)娘聞言正了正臉色:“你可別這般說。這東西在我瞧著也是稀罕的緊,想求都求不到,今兒托你的福才能嘗上一口呢。若論見識,你也是知道的,我一個小門小戶出來的女子可比上你們。”

    董氏叫屈:“好嫂子,你知道我不是那是個意思,可別和我較這個真兒�!�

    鄧環(huán)娘心里明白董氏不可能是專門來挖苦她的,只笑吟吟地擺手,董氏便接著道:“不過在咱們眼里稀罕,在別人眼里卻是不當什么的�!�

    鄧環(huán)娘挑挑眉:“哦?”

    “這‘掛綠’難得,我姐姐讓人快馬加鞭的總共給我送來五桶,我今兒上午先送了一桶去孝敬老太太,——大嫂你知道,老太太愛吃這些東西,自然心里頭也是有數(shù)的。正巧那會子二嫂也在,也跟著嘗了兩個,我就想著晚點兒給二嫂送些子過去,誰成想人家吃了兩個后一樂,說這荔枝肉有些脆了,倒不如咱們府里進的‘米枝’味極甜,口感糯而滑嫩。呵呵呵,大嫂,你說她這是逗趣兒呢還是說真話呢?我當時真不知該說什么好了!”

    鄧環(huán)娘一哂,——原來董氏挖苦嘲諷的對象是二夫人林氏。

    荔枝是南方水果,“掛綠”這一品種更是自去年才開始作為貢品。

    先帝在位期間,舉國上下崇尚節(jié)儉,先帝以自己為表率,一日三餐都是有嚴格份例,有時吃的甚至與尋常百姓無異,臣子們自然也不敢太奢侈。

    到了今上即位,頭三年仍是秉持著先帝的作風,不奢侈不納妃。三年之后,大概是實在熬不住了,美人兒一大把一大把地往宮里劃拉,生活也開始日漸奢靡起來,更是帶的人們都以攀比為風。

    林氏雖也算出身書香門第,但家道早落,后來更是跟著母親寄居在姨母家里,當初不過是仗了個嫡出的身份才得以嫁給二老爺,所以論這些珍奇東西自沒有鄧環(huán)娘這般打小就扎在金銀堆里的人見得多。

    ——今兒一嘗之下,沒有立即識出來,又察言觀色的見王氏吃時微微蹙眉,是以隨口說了那樣兩句對于林氏來講也是情理之中,但聽到董氏耳中便即成了天大的笑話。

    鄧環(huán)娘不想摻和這檔子閑事,只道:“興許只是玩笑�!�

    董氏立即撇了撇嘴:“她這‘玩笑’在咱們跟前兒說說也罷了,這要是出去說,咱們鄭家的臉也叫她丟完了!要我說,前幾年也就算了,大嫂不在府里,二嫂為長,她管著家大家伙兒沒甚話說,可如今大嫂回來了,您是正八經(jīng)兒的長房長媳,論見識、論管家的本事,您哪樣不必二嫂強?只要大嫂有這個心,我頭一個支持!明兒我就去跟老太太說,這要是大嫂你當家,銀子定能都花在刀刃兒上,咱們呀,也可嘗到其他樣的荔枝啦�!�

    鄧環(huán)娘聽出話音兒來了,起身就著丫鬟端來的銅盆洗了手,好笑道:“我可沒那個能耐呀,這一大家子人,事無巨細的,二弟妹那活兒估計也不好干�!�

    董氏眨著眼睛:“大嫂你就別謙虛了,再說這行不行的總得試試才知道,咱們當姑娘的時候,于管家一事多多少少都是學過一些的,我信得著你�,F(xiàn)今別說她有錯處,便是丁點兒沒錯處,立時換了大嫂那別人也不能有話說,長媳當家,這是合情合理��!咱就是為了這口氣,也得試一試,對不?”

    鄧環(huán)娘立時皺眉:“她有錯處?什么錯處?沒吃出你的荔枝品種了那可算不上事兒。”

    “當然是另有其他事情”,董氏神神秘秘一笑,卻是不往下說了。

    ——明顯是吊著人的胃口,要看鄧環(huán)娘有沒有這個心。

    鄧環(huán)娘最討厭別人將事情拉來扯去,心下不耐煩,當即便想回絕了她,卻聽見隔間的門棱輕輕響了兩聲,遂改口道:“這可瞎說不得,你可瞧仔細了,有證據(jù)不成?”

    三夫人笑吟吟的:“端看大嫂愿不愿費這個心了,我手里倒是有根兒線�!�

    鄧環(huán)娘捋了下袖子:“這看看再說吧,你也知道的,過段時日怕是要將大姑娘的婚事定下,得不得閑還是兩說。”

    董氏本也沒打算立即得了答復,試探一下,該透的話已經(jīng)透了,也便起身:“那大嫂便歇著,閑了也常到我那里坐坐。咱兩個都是閑人,又不似二嫂一般腳不沾地,沒事兒就來解個悶兒唄。”

    “你不嫌我煩,我閑了就去�!�

    “看大嫂說的,就沖您每次來都給小八的賞,我就巴不得你天天來�!薄@倒是實話,鄧環(huán)娘聽的失笑,董氏又似一陣風一般飄走了。

    “哎呦,可走了,三嬸嬸這衣服上是熏了多少香啊,我在里間都快香暈了�!泵鳙h捂著鼻子道。

    鄧環(huán)娘笑著點點她,讓紅蘭和青楸給她剝荔枝,明玥吃了兩個道:“這沒有前幾天舅母給咱們送來的新鮮,個頭也小了些�!�

    “嘴叼”,鄧環(huán)娘換了身衣裳,重梳了頭發(fā),回來見明玥只吃了三兩個就不動了,不由帶著點寵愛地說:“你這往后慣常東西還進不了嘴了,娘養(yǎng)不起了呀。”

    明玥卻搖搖頭:“不是,這東西吃多了不好,上火。”

    鄧環(huán)娘便笑了,問:“你剛剛在里間都聽見了?”

    明玥表情有點兒好笑:“三嬸嬸這是架橋撥火來啦,母親有管家這個心思么?”

    鄧環(huán)娘想了想,覺得明玥如今越來越有主見了,遂問道:“你覺得呢?母親要不要爭上一爭?”

    明玥心里若較真兒說,是想要鄧環(huán)娘管家的,別的不說,就如董氏所講,先前是鄧環(huán)娘不在,如今回來了,又不是犯了什么錯,為什么不能長媳管家?王氏要這一口氣,作甚么就要把長房踩上一踩?這么些年了,也該差不離一點。

    不過她心里卻還惦記著要先將龔嬤嬤這根刺拔掉,于是道:“依女兒看,眼下還不是時候�,F(xiàn)在無論說什么祖母那邊恐都得等大姐姐的婚事定下來再說,不然祖母哪能放心?況且聽三嬸方才的意思,她也未必有什么實在的證據(jù),大概有個影兒,要咱們沖在前面呢,一旦不是,她估計立時躲到咱們身后去了。到時長房與二房相爭,得利的不就獨她一份了么�!�

    說罷又樂了:“她剛才在娘面前這般說二嬸,在祖母面前還不得把人笑話成什么樣兒呢!”

    鄧環(huán)娘聽她這話直說的像大人了,不由怔了一下,隨即贊賞的看了邱養(yǎng)娘一眼,也道:“對,娘也覺得眼下不是時候�!�

    ——不過她為的原因和明玥的原因倒并非一個。

    明玥先在里間聽了紅蘭的回話,這時又聽了三夫人的小心思,回到廂房便沖邱養(yǎng)娘笑道:“養(yǎng)娘,焦嬤嬤倒和咱們想到一出去了�!�

    邱養(yǎng)娘點頭:“三夫人今兒來得急了些�!�

    明玥道:“她怕是受了什么刺激了,這時候焦嬤嬤上門正好,看看三嬸的態(tài)度之前的事咱們就清楚了,養(yǎng)娘,我賭一個糖人她會拉攏焦嬤嬤,您賭不賭?”

    邱養(yǎng)娘面無表情地想了想,說:“那老身押兩個糖人,也賭她會�!�

    明玥立即蔫了下:“這樣我贏了還要輸一個糖人....”。

    邱養(yǎng)娘看著她道:“她想拿咱們做槍,咱們先試試她?”

    明玥嘿嘿笑,叫來紅蘭暗暗吩咐了幾句,紅蘭點著頭用心一一記下。

    ☆、第24章

    第一步

    上午不用當值,焦嬤嬤便收拾了幾副鞋樣子,挽著小籃出了松菊堂的角門拐進夾道,自夾道出了松菊堂的垂花門,徑直往東邊去。

    穿過一片柏樹林,繞過假山池塘,最終停在三房院子的院墻外,她打西南角的夾道進去,這夾道不通正房院子,直連著下人們住的后罩房。

    這會子該上值的都去前院上值了,院子里沒什么人影,只隱約聽見屋子里有小丫鬟的說話聲。

    焦嬤嬤一眼望來,在次等寬敞的房門前敲了敲,片刻打窗戶那有一個小丫頭探頭,看見焦嬤嬤后又縮了回去,過了會兒房門一開,一個梳小鬏的粉衫丫頭出來問:“嬤嬤找誰?”

    焦嬤嬤笑了笑:“請問房嬤嬤在么?”

    小丫鬟見她很是客氣,以為是哪個院里的三等粗使婆子,便也問:“嬤嬤是哪個院里的?找房嬤嬤什么事?”

    焦嬤嬤溫言答道:“我是老太太院里的焦嬤嬤,想來找房嬤嬤尋些以前的鞋樣子�!�

    小丫鬟一聽是松菊堂的,唬了一跳,忙道:“嬤嬤您請候一下,我去給您看看房嬤嬤當沒當值。”說著趕忙拍了拍衣衫,朝另一件寬敞的屋子跑去。

    沒多會兒小丫頭就出來了,笑道:“房嬤嬤這會子正好在呢,嬤嬤您請進屋�!�

    焦嬤嬤點點頭隨著她打簾進了屋子,東間的涼炕上正坐著個穿藏青長襖的婆子,見了她便即下地迎過來:“哎呦,老姐姐,您怎么來了?這可是稀客�!�

    焦嬤嬤笑道:“你這話可是在怪我沒常來走動了?”

    房婆子抓了把瓜子將小丫鬟打發(fā)出去,又給焦嬤嬤端了碗去年冬用沙果腌制的酸甜糖水,這才同她一起坐在炕沿道:“可不是,打從老姐姐你回了府,咱們除了平常辦事見面外,這可是你頭回來我這坐坐�!�

    焦嬤嬤嘆口氣:“唉,你不是不知道,我大前年才重新回了府,多少年沒在老太太跟前兒伺候了,規(guī)矩什么的都有些摸不準,不敢不仔細,省得沒的再帶累了旁人�!�

    房婆子有些唏噓,知道焦嬤嬤說的是實話,轉(zhuǎn)而勸道:“以前的事都別想了,左右您如今又到老太太跟前服侍了,眼下不也挺好么�!�

    焦嬤嬤道:“是這個話,能回來伺候就是我的福分,如今只能更盡心的報答老太太�!�

    房婆子拍拍她的手,問:“老姐姐今兒到我這來可是有事?”

    “也沒什么大事,就想托你幫我尋尋以前的鞋樣子,這么些年了也不知你還留沒留著。昨兒老太太念叨起以前在閨閣里穿過的一雙高翹頭珠履,說那上面繡的靈雀簡直要飛了一般,如今不穿高翹頭了,那樣子也少見了。是以我今兒就來你這碰碰運氣,看那原來的樣子還在不,我想改改,試試用云頭履能不能出來那個樣子�!�

    ——房婆子最早也是王氏的陪嫁丫頭里的,剛來時同龔嬤嬤一般是個三等的粗使小丫頭,后來龔嬤嬤漸漸爬到了大丫頭,她也還是是個不起眼的三等丫鬟,再后來三老爺成了親,老太太給三夫人撥人,這才把她提了二等丫鬟撥到了三房里頭,如今也熬成了一等的婆子,管著三房里布帛針線等一應事情。

    聽了焦嬤嬤的話就道:“在在,這些都是老姐姐你走時留給我的,你手藝最精,這些我都當寶貝似的留著呢,哪會不見了?”

    說罷,走到外間一個小柜跟前,取了鑰匙打開,抱出一個青花的小包袱:“你看看,可不都在呢。”

    焦嬤嬤翻了翻,東西收的好好地,幾乎一樣不少。感慨道:“你保管的仔細,這些都是我年輕時候的繡活兒了,那會子啊,一兩天就能繡一副樣子出來,如今可不行啦�!�

    房婆子一收下巴:“看你說的,老姐姐的繡工現(xiàn)今愈發(fā)細致了,自然精雕細琢地慢一些。

    焦嬤嬤隨著她笑,精心挑了幾個樣子,又與自己帶來的比比,然后與房婆子討論起花樣搭配來。

    正說得興起,三夫人身邊的大丫鬟琥珀挑了竹簾進來,一眼瞧見焦嬤嬤顯是有些意外,忙問了個好,然后對房婆子道:“夫人要找那匹墨綠錦緞給小少爺做秋天的大衫,嬤嬤你先去給找找�!�

    房婆子趕緊應了,焦嬤嬤也收拾了手上的東西,告辭道:“你忙著,我就走了,這幾個樣子我?guī)Щ厝ピ倏纯�。�?br />
    房婆子道:“那本就是老姐姐的,閑了再來坐坐�!�

    焦嬤嬤笑著點頭,一路回了松菊堂。

    …………………………………………

    點翠園正房里,三夫人將取來的新料子挨個在兒子身上比了個遍,最后還是定了最開始的那匹。琥珀瞅著她得閑了,低聲將方才碰見焦嬤嬤一事說了,三夫人道:“她們原都是老太太院子的,理應熟識。”

    琥珀欲言又止,三夫人喝了口茶問:“你想說什么?”

    琥珀道:“奴婢看,如今除了龔嬤嬤,也就這焦嬤嬤還能在老太太跟前得兩分情面,畢竟是從前伺候過老太太的.....”

    三夫人回過神兒來一拍手:“哎呦,我怎么把這個給忘了!快把房嬤嬤叫來,咱們仔細問問。”

    房嬤嬤跪坐在涼席跟前,聽了三夫人的問話仔細回想了一下方道:

    “要說起來,這二人還是同鄉(xiāng)呢,當年也是一塊兒進的王家。焦嬤嬤年長幾歲,模樣也齊整,直接進了小姐.....啊,就是老太太的院子,龔嬤嬤則是在廚房和王家大老爺?shù)脑鹤佣籍斶^粗使的小丫鬟,后來才在老太太快出閣的時候才過去的�!�

    三夫人皺眉:“那這么說這二人還算交好了?焦嬤嬤大前年重新進府難不成還是龔嬤嬤出的力?”

    房嬤嬤“哎”地嘆了一聲搖頭道:

    “要說多交好吧,似乎也算不上。焦嬤嬤還當大丫頭那會對我們都算照顧,龔嬤嬤自然也是說她的好的。不過后來焦嬤嬤年歲到了嫁了人,沒兩年男人就出了事,不知是什么罪名,最后竟死在牢里了.....期間焦嬤嬤大約也是來求過老太太的,但這信兒到了老太太那里已經(jīng)是多少天后的事了,人早就沒啦。

    再后來焦嬤嬤很是艱難了一段日子,聽說之后是跟著弟弟一家過活,前幾年聽說她兄弟和兄弟媳婦都病死了,她沒法子,這才又進了府。當時找沒找龔嬤嬤奴婢不曉得,但奴婢聽別人說焦嬤嬤是托了底下莊子上的一個媳婦,趁著過年來送年貨的時候在老太太跟前兒提了一嘴,并且給老太太做了雙鞋。焦嬤嬤的針線功夫在原來的人里頭是最拔尖兒的,那鞋估摸是勾起了老太太心事,這隔了兩個月焦嬤嬤才又回府的�!�

    三夫人聽得來了精神,琥珀在一旁道:“這么聽來兩人也不怎么對付,不然焦嬤嬤何必要繞那么大一個圈子?”

    房嬤嬤這些年私底下也沒少受了龔嬤嬤的臉色,這會兒雖拿不準董氏的算盤,卻也順著琥珀的話往下說:“今兒與焦嬤嬤說話,奴婢看她言談間對龔嬤嬤很是避諱,二人間若是還有點當年的情分,應也不會如此。”

    三夫人冷笑道:“龔嬤嬤如今是老太太跟前的紅人,自然也不稀罕。”

    她想了想,正色問向房婆子:“我瞧著焦嬤嬤與你倒還親厚,不然當初也不會把繡樣兒都給你留下�!�

    房婆子答道:“我那會子倒愛往針線活計上用心,焦嬤嬤沒事也會多指點奴婢兩句。”

    三夫人心里忽地感到順暢不少,起身將房婆子拉起來道:“嬤嬤,我有件事得非你不可。”

    房婆子在心里隱隱猜到了,趕緊道:“夫人您吩咐就是,奴婢別的不行,與人通曉個厲害還是能做得來�!�

    三夫人看她心里明白也就把話敞開了,說:“焦嬤嬤若是有這個心那最好,要是沒有你跟她說也無妨,咱們依舊記她的情�!�

    房嬤嬤道:“夫人放心,奴婢心里有底�!�

    琥珀卻是有點擔心:“夫人,焦嬤嬤不過是個二等的婆子,如今雖也能偶爾在老太太跟前說話,但那也都是看老太太的心情。況且她這都多少年不在府里了,怕終歸敵不上龔嬤嬤與老太太這幾十年的主仆情分�!�

    董氏卻是把手一擺:“你那是不了解老太太,她老人家樂意縱一縱你的時候,情分這東西說厚就很厚;她要是不能容你的時候,那主仆情分也能說沒就沒了�!�

    琥珀下意識的想到了自身,心里一驚,只唯唯聽著,不敢再做聲。

    ☆、第25章

    生疑

    王氏今日的午覺睡得時間很短,醒了之后便叫了焦嬤嬤來給她松筋骨。

    焦嬤嬤用溫水凈了手,屋子放了兩大銅盆的冰塊,又有小丫鬟站在那搖著扇子,沁涼舒適,可她一番敲敲打打下來身上仍是冒了汗,便又用涼水浸了會兒手才敢來服侍王氏起身,蹲下身去,她看到王氏這會子穿的正是她前兩日做的如意頭軟底鞋,鞋面上用金絲線繡著金魚嬉戲。

    “這梳的是蝶髻呀”,王氏坐在梳妝鏡前側(cè)臉說道:“母親在時,最愛梳這個發(fā)髻,遠遠從后面看去,直像只漂亮的蝴蝶�!�

    焦嬤嬤選了支鬧蛾金釵給王氏看,王氏點點頭:“嗯,剛好配,就是還缺一對簪花�!�

    焦嬤嬤一笑:“奴婢今兒早聽幾位小姐說木槿花開了,就打發(fā)人采了幾朵來,正是看見那花,奴婢才想起了這蝶髻�!�

    王氏滿意的笑了笑,說:“花呢,拿進來,叫我自己挑兩朵,這天兒熱的,想去園子里賞個花也不成,就擺在屋子里看看吧�!�

    焦嬤嬤答應一聲,白露便喊了個小丫鬟進來,小丫鬟提著一籃子木槿花,鼻尖上還微微冒汗,王氏選了兩朵,隨口問:“這木槿花摘的倒好,都是才開的,山丹和七月季也開了嗎?”

    小丫鬟脆聲答道:“山丹也開了幾株了,不過奴婢瞧著有幾株剛打了苞的,估摸明后兒才開,山丹愛招蜜蟲,奴婢請花園的嬤嬤們先料理一下,然后明兒一早去采來,開的時間長些;七月季還沒吐骨朵呢,約著還得一旬功夫。”

    王氏看她答得甚是伶俐,心下點頭,吩咐白露:“找個相襯的瓶子插起來吧�!�

    白露上前接了花,道:“配個白瓷瓶倒好,不過東西在龔嬤嬤那收著呢,等下她回來奴婢就去�!�

    王氏又隨手指了指那小丫鬟:“賞她把果子吃,再賞碗冰鎮(zhèn)梨子汁,看她熱的�!�

    小丫鬟忙跪下謝賞:“奴婢謝老太太賞。不過奴婢不敢自己個居功,打花園子出來時看見龔嬤嬤,才突地想起來嬤嬤之前教導過的,不然奴婢今兒就犯錯了�!�

    王氏頓了頓:“你碰見龔嬤嬤了?”

    小丫鬟茫然答:“是,她走得急,奴婢叫了一聲她沒聽見。”

    王氏蹙了蹙眉,揮手將人打發(fā)出去。

    龔嬤嬤說是去了針線房選給她做領(lǐng)巾的料子,可針線房在東面,花圃在西邊,完全不搭界,龔嬤嬤撒這個謊做什么,還有上次,難不成也是瞞著她.....西邊......二房的院子倒是在西邊。

    “白霜”王氏臉色不太好看:“你去外院尋管事的問問,看龔嬤嬤的大兒子現(xiàn)今都管著什么?最近可有什么事沒有?”

    白霜不敢耽誤,頂著烈日小跑去了。

    王氏倚在靠枕上垂眸不語,片刻微微嘆息一聲,焦嬤嬤躬著身子勸道:“興許只是有事碰巧了。二夫人管家,龔嬤嬤又管著咱們院子里一應的大小事,二夫人那邊有事問問她也是正常。”

    王氏不動聲色的“嗯”了一聲,聽得白露報說:“老太太,三夫人和八少爺來了�!�

    焦嬤嬤躬身退了出去,王氏稍稍起身,面色好了不少,三夫人已領(lǐng)著小八哥兒進屋來,王氏道:“這么熱的天還領(lǐng)著他兩邊折騰,仔細別中了暑氣�!�

    三夫人喘了一口,叫苦道:“母親,我是沒法子了。小八非嚷嚷著要來找祖母,攔都攔不住,讓他住到您這得了,他跟您呀比跟我親多了�!�

    王氏嗔了她一眼,叫人把小八抱到跟前,小老八手里鉆著一顆奶提子,徑直往王氏嘴里送:“祖母,吃�!�

    奶提子都被捂熱了,顯然是攥了一路,王氏心里高興,倒也不嫌,張嘴接了,就聽三夫人眨著眼睛叫:“呀,母親這雙金縷鞋可做的真漂亮,瞧瞧那金魚,跟要游出來似的,這是白露還是白霜的活計?我院子里的丫頭就沒有這個功夫�!�

    王氏自己也往腳塌上看了一眼,笑道:“不是她倆,她倆的繡工還欠火候,是房里的焦嬤嬤,她們這些老人兒做出來的鞋我穿著還是舒服些�!�

    三夫人嘻嘻笑,拉著小八的小拳頭道:“既是這樣這樣,小八也求求祖母,讓祖母也賞你一雙。”

    小八也不知聽沒聽明白,只黑漆漆的大眼睛看看王氏,又看看三夫人,然后咯咯笑起來。

    王氏在他額上親一口,抬眼正看見龔嬤嬤進來伺候了,顯然是剛回來,便道:“從針線房回來啦?”

    龔嬤嬤行了個禮,答道:“是”。

    王氏看她一眼,就說:“那正好,你再多給選兩樣給小少爺,回頭交給焦嬤嬤,讓她給八哥兒也做兩雙鞋�!�

    龔嬤嬤道:“那奴婢待會子先挑幾樣,然后再讓三夫人選選?”

    王氏沒再看她,低頭逗了逗小老八,說:“你選的時候把焦嬤嬤也帶上,她曉得什么料子配什么花樣,針線房里的事多讓她熟悉熟悉,她從前也是管這個的。”

    龔嬤嬤立時心里一咯噔,不由暗暗覷著王氏的神色,卻也沒看出什么來,只在心里暗恨焦嬤嬤。

    董氏在一旁笑道:“今兒是初一,各房都要到母親這里來用飯,我也就不回去了,現(xiàn)在母親這蹭些點心吃�!�

    王氏瞪她:“成日長了個吃腦袋,說的好似餓著了你似的�!�

    董氏道:“餓著倒是不至于,我是怕二嫂還在為我上次的話生氣,回頭別說掛綠了,我連米枝都見不著了�!�

    王氏想起前幾天荔枝的事心中也是不滿,嘴上卻只道:“你二嫂沒那么小氣。”

    董氏掩著嘴笑:“我知道,娘,玩笑的,不過話說回來,要是大嫂當家估摸就不嫌掛綠肉脆了�!�

    王氏眼神一深:“你大嫂有這份心?”

    董氏道:“那我可不知道,我就這么隨口一說的�!�

    王氏也不再問,過了會兒卻見白霜捧了封信回來,王氏不由微微訝異了下。

    白霜壓下王氏先前吩咐她的事不說,只回道:“老太太,二少爺和四少爺?shù)募倚诺搅�,長嶺說四少爺大約月中就回來了�!�

    王氏一喜,忙接過來看了看,里面兩人的信合作一封,前面都是鄭澤昭的筆跡,說是鄭澤瑞磨了十幾跟簪子,這回范師娘終于滿意了,鄭澤瑞估計再有十來天就回府了,他則要等到秋闈前再回來,讓她們不必惦記。后面則是鄭澤瑞的筆跡,是些問安的話。

    王氏吁了口氣:“瑞哥兒端陽時都沒能回來,這下總算能在跟前了�!�

    龔嬤嬤瞧著王氏這會兒高興,忙道:“是呢,瑞哥兒一回來,您可算少掛心一個,若是惦記昭哥兒,回頭瑞哥兒回來了就再讓長嶺去書院候兩個月�!�

    ——長嶺是龔嬤嬤的小兒子,她本是比王氏笑了幾歲,又是二十出頭才配了人,兩年后生了大兒子長興,之后又隔了好幾年直到快三十歲上才又有了長嶺,是以按年紀長嶺倒與鄭澤昭差不多大。

    王氏這會兒心系兩個孫子,倒也沒太在意她的話。

    ××××××××××××××××××××××××××××××××××××××

    大房的院子里,卻也正說著這事。

    明玥接過木香手里的信,有點意外,——這次竟單獨有個信封,不似之前少數(shù)的幾次那般,一張紙夾在給鄭明珠的信里。

    明玥看了下,字跡仍是鄭澤瑞的,內(nèi)容大概是說他要回來了,并且會帶個嚇人的東西,然后就是大肆將他自己夸贊了一番,意思是:我現(xiàn)在變得很厲害啦,等我回來后你別惹我哦。

    明玥失笑,看到最后時發(fā)現(xiàn)一行很潦草的字,像是鄭澤瑞的,但細細看來又沒鄭澤瑞的字跡難看,是說“謝謝你的香包”,明玥細細看了會兒,挑挑眉笑了。

    紅蘭低聲道:“姑娘,我聽木香說,回來送信的是長嶺,一個半月前,四少爺?shù)男P得了病被遣了,他就補了缺。”

    明玥將信裝進信封里,看著邱養(yǎng)娘道:“還是龔嬤嬤有法子,她這小兒子才進府多久,不過混了送信的差事,眼下混著混著就混到瑞哥兒跟前去了�!�

    邱養(yǎng)娘點點頭,然后又問明玥:“那依姑娘看,這是好還是不好?”

    明玥一拍手:“好呀,咱們不正愁沒引繩呢么,咱們已然遞了柄,就看三嬸嬸能讓他這小廝做多久?”

    邱養(yǎng)娘笑了下,明玥微微伸個懶腰,懶懶道:“估摸總也得等到四哥哥回來,養(yǎng)娘你在讓人去打聽打聽長嶺進府前的事,越詳細些越好。”

    紅蘭在一旁摩拳擦掌:“姑娘,那奴婢要做什么?”

    明玥拈了一顆果子放進嘴里,拖著長音兒說:“你呀,你去給我選身衣裳來吧,今兒是初一,各房都要在祖母院子里用晚飯的,你負責把你家姑娘我打扮得秀外慧中端莊大方人家人愛花見花開吧!”

    ☆、第26章

    家宴

    剛?cè)胗蠒r,大老爺鄭佑誠便同鄧氏帶著鄭明珠、鄭明玥到了王氏的松菊堂,兩房妾室——柳氏及后來的童氏不能進正房,便都在廊下候著。

    鄧環(huán)娘身后跟著乳娘,乳娘懷里抱著個一歲多的女娃娃,乃是去年初童姨娘所生的鄭明珠和鄭明玥的庶出妹妹。

    松菊堂里剛經(jīng)歷過小八哥兒的一通“洗劫”,王氏正由三夫人陪著坐在鋪了涼席的炕上一臉頭痛又無奈的表情,這會兒見奶娘抱了乖巧安靜的九娘進來,便隨意的一招手:“抱過來我看看。”

    奶娘應了一聲,忙抱著小九娘行到王氏跟前,王氏見孩子睜著一雙剛睡醒的眼睛有點兒發(fā)怯地看著她,小嘴動了動大約是想叫人,但卻沒發(fā)出來聲,不由稍稍起身,拍了兩下手,道:“給我抱一抱�!�

    奶娘一聽,立即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將小九娘遞給王氏,八哥兒正趴在炕角玩一個粽子形狀的香包,抬眼瞅了瞅,卻也連走帶爬的來到王氏身邊,伸出小短胳膊去抱九娘,九娘乍被放到王氏懷里,又被八哥扯住了一條腿,忙害怕地扭頭看了看,繼而嗷地一嗓子哭了起來。

    這孩子屬于一哭就閉著眼睛停不下來的類型,王氏被她嚇了一跳,臉上有點兒發(fā)訕,抱著哄了幾下見她仍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心頭不禁隱隱不耐,皺著眉一副想掄巴掌的樣子。

    奶娘在一旁直著急,卻又不敢說話,求救似地看向鄧環(huán)娘。

    鄧環(huán)娘神色不動地瞥了一眼,——王氏在她進門不久之時就給鄭佑誠房里塞過丫頭,打得是開臉做妾的主意,不過那丫頭大抵是犯鄭佑誠的八字,伺候了一晚,第二日鄭佑誠便無故打馬上摔下來傷了腿,一點兒不大的傷竟在這丫頭的伺候下感染高燒了起來,王氏臉色發(fā)白,連夜便將人送出了府。

    鄭佑誠傷好之后連連同自己的母親說:“兒子有柳氏一房妾室也就夠了,通房丫頭之類的自有鄧氏操心�!�

    ——言下之意,鄧環(huán)娘嫁過來時身邊就帶了通房丫頭,如今這還沒排上班兒呢,您老人家就別再添亂了。

    王氏冷哼兩聲,不過轉(zhuǎn)念一想柳氏原是小王氏身邊的人,鄭佑誠能這么說看來心底里還是念著小王氏的舊情,有柳氏在他身邊時不時地晃一晃倒也好,也算能提醒著鄭佑誠,若柳氏日后再有個庶出的孩子,鄧環(huán)娘自然就沒心思盯在小王氏留下的這三個孩子身上。

    ——在王氏的心底里,這三個孩子身上流淌血液里有一半仍是王家百年的高貴,這一點是其他的孫兒所不能及的。

    不過事情并沒有遂了王氏的愿,鄭佑誠雖待柳氏不錯,歇在柳氏那的時候也不算少,甚至在他去鎮(zhèn)州赴任的第一年身邊便只帶了柳氏一人伺候,可柳氏到如今仍舊沒能懷上一兒半女。

    王氏暗恨她的不爭氣,同時也曾懷疑是不是鄧環(huán)娘用了什么手段,但終究是沒證據(jù),直到幾年前童姨娘進了府,王氏見大兒子房里終于補了新人這才心里頭寬松些。

    這童姨娘頭一次來磕頭時正趕上幾年前鄭明珠、鄭明玥同時傷病,自然屋都沒能進,王氏是后來才知道了她的來處,——原來自打今上開始收羅天下美人之后,覺得獨樂了不如眾樂樂,便又生了個愛好,即給臣子們送美人。

    有了這樣的榜樣,下面的大臣有樣學樣,也開始給自己賞識的下屬“贈美”,于是,這位童姨娘便是此種風氣下的尋常產(chǎn)物。

    一年前童姨娘生下一個女兒,王氏并不見得多高興,一個庶出的孫女,她實際上是根本不放進眼里,但她卻似乎找到了可以不動聲色刺激鄧環(huán)娘的武器,——最關(guān)鍵的是,她對小九娘的些微疼愛大老爺鄭佑誠是無話可說的!

    鄧環(huán)娘初時也是氣憤,對童姨娘也沒少遷怒,不過后來聽邱養(yǎng)娘將事情捋了一遍,體會出王氏的用意后反倒覺出幾分好笑!

    因而此刻她也不急著上前,只用帕子掩著唇角旁觀王氏,九娘哭得狠了,閉著眼睛在王氏懷里亂抓亂蹬一氣,小八在旁邊深受感染,也有點兒要發(fā)瘋的跡象,九娘閉眼睛哭著一揮小手,無意間扯到了王氏的耳墜子,王氏耳朵狠狠一疼,登時哼了一聲,臉色發(fā)青。

    一旁的龔嬤嬤和奶娘呀地一下忙湊上前去,卻是有點兒無從下手,奶娘想把九娘抱回來,不敢硬來,下意識地覷向鄧環(huán)娘。

    鄧環(huán)娘盯了她一眼,奶娘腳下便猶豫了。

    王氏咬著牙,終于忍不住喝道:“還做什么呢,快把她抱走!”

    鄭佑誠在一旁有點兒傻眼,反應過來忙喝了聲:“小九,不準哭了!”

    鄧環(huán)娘嘴角動了動,這才扶著椅子起身,親自來到王氏跟前,握住九娘的一只小手安撫道:“九娘莫哭,祖母是疼你才要抱抱你的,你再哭,祖母可要生氣啦�!�

    王氏以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擰著脖子,聞言直堵得說不出話來。

    九娘聽見了還算熟悉的聲音,微微睜開了眼,可小手還死命地攥著,一邊還不停地抽噎。

    鄧環(huán)娘張開手臂繼續(xù)安撫:”來找母親抱,祖母累了�!�

    九娘哭聲消了些,淚眼婆娑的看著鄧環(huán)娘,鄭佑誠在一旁沉著聲道:“快些把她抱開,莫要鬧著母親�!�

    鄧環(huán)娘應了一聲,伸手將九娘抱了過來,只聽王氏“哎呦”一聲,身子被九娘扯著耳墜的手帶的往前撲了一下,臉上變色,顯是疼極了。

    鄭佑誠跟三夫人也忙上前兩步,九娘的小手已教乳母掰開,手里還有兩根王氏的頭發(fā)......

    王氏紅腫著一邊耳朵心里氣極,只恨不得將小九娘打一頓,鄧環(huán)娘在一旁道:“母親千萬別和九娘一般計較,她才一歲多,甚事不懂,要罰就罰我吧�!�

    王氏一手扶著炕沿兒,心里直冒煙,可又不能真沖一個全不懂事的孩子發(fā)火,只覺氣悶。

    明玥站在老爹鄭佑誠身后,覺得有點兒無語,又有點兒想笑,未免暴露情緒,只好垂頭忍著。

    鄭明珠在一旁卻是狠狠瞪了伏在鄧環(huán)娘肩頭的九娘一眼,九娘茫然的一縮脖子,扭頭看見明玥,張著手臂想要找明玥抱。

    這一下說著長,實際也不過片刻的功夫,王氏郁郁著一張臉,由龔嬤嬤扶著下了地,微微斥道:“這么個脾性可不行,你這當母親的日后須得好好管教�!�

    鄧環(huán)娘將九娘交給乳母抱著,嘴里答道:“母親教訓的對,媳婦記下了,眼下我與三弟妹先伺候您梳洗梳洗?”

    三夫人在一旁已把小八摟住了,怕他這會子再鬧起來,忙也道:“孩子哭鬧起來確實沒個留神,母親有沒有傷到?用不用上些藥?”

    王氏橫了她二人及大老爺一眼,正看見二房的人打穿堂進來,便黑著一臉扔下一句:“不用你們,在這候著吧!”然后徑自吩咐人叫焦嬤嬤進來伺候梳頭,轉(zhuǎn)身就往里間去了。

    ☆、第27章

    軟釘子

    二房的人剛進屋就只看見王氏陰沉的一張臉,完全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二夫人原本彎起的嘴角立馬收了回去,詢問的看向屋里坐著的幾人,奈何方才的一場實在無從說起,是以也沒人能給她個答案。

    二老爺鄭佑禮沖鄧環(huán)娘打了個揖,坐到鄭佑誠下首,擦了把汗探身問道:“大哥沒事吧?中午那當兒你可幫我擋了不少酒�!�

    鄭佑誠笑著擺擺手:“歇了個午覺酒勁就過去了,都是一班舊友,有段時日沒聚在一處,今兒得了機會一個個的都發(fā)起瘋來,中午若不是你在那,我估計要被他們灌到桌子底下去�!�

    二老爺也笑了一聲,鄧環(huán)娘便沖著二夫人林氏道:“這兄弟兩個先前估摸著還托大呢,結(jié)果中午醉了個人事不醒!要我說下回你們把三弟帶去,保管痛痛快快地全部撂倒。”

    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正趕上三老爺鄭佑智搖著扇子進屋,瞧見幾人笑模樣的便問:“這是說我什么壞話呢吧?我說我怎么耳根子發(fā)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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