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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主仆二人說了幾句敘舊的話,徐璟便朝著鄧環(huán)娘和明玥微微一揖,說:“多謝夫人和七姑娘照應嬤嬤。”

    鄧環(huán)娘和明玥忙閃身避開他這一揖,鄧環(huán)娘道:“王爺太客氣了。”其余的話卻不多說。

    徐璟點點頭,微微笑了下,這才讓了一下鄭老爺,跟著眾人往擺宴的偏廳去。

    明玥不知剛剛這下徐璟是真的才看到邱養(yǎng)娘,還是有心解圍,想了想,徐璟沒有理由幫她們,應該只是無心,遂也隨著鄧環(huán)娘等人到了偏廳,廳中以屏風隔開,分兩面而食。

    ☆、第37章

    舊疾

    男賓在東側,女眷在西側。

    席間,東側偶有勸酒之聲,不過并不頻繁;西側女眷的席上卻一直靜靜無語。

    王氏左手邊坐著鄧環(huán)娘,右手邊坐著二夫人林氏,再下面是三夫人董氏,之后才依次是各位姑娘。

    左右各看一眼,心想沒一個讓她舒坦的,也不知道是哪里心氣不順,總覺得心頭堵了一塊,因而席間也沒吃下什么東西,只略用了些梗米粥。

    鄭明霞坐在明月對面,時不時抬眼看看明玥以及她身后的邱養(yǎng)娘,明玥不看她,默默用飯,邱養(yǎng)娘仍同平日一樣,低眉垂目,規(guī)矩上不差半分,任由鄭明霞打量。

    飯畢,女眷們坐在一邊稍稍等了會子,聽得東側有人走出的聲音才吩咐丫鬟們一并撤席。

    眾人移步回到正廳,又說了幾句,王氏便要帶著女眷們先行告退,臨走前,請徐璟在鄭府歇息一晚,明日再走,又讓鄭佑誠與鄭佑禮在外院安排黑騎衛(wèi)的住處。

    徐璟卻也起身道:“打擾多時,也該告辭了。我有事在身,不便久留,多謝老太爺、老夫人美意�!�

    大老爺鄭佑誠忙道:“王爺萬莫要客氣,現(xiàn)下天色已晚,還是休息一晚明日再趕路�!�

    興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徐璟兩頰有些發(fā)紅,使得他看起來帶了點兒微醺,眾人倒是誠心留客。

    徐璟往外看了眼已然黑下來的天色,擺手說:“夜色行軍原是常事,無妨。”

    說罷,朝著老太爺與王氏一拱手,便要走了。

    幾人見他并非客套,也不好硬留,老太爺便起身說:“如此,只能盼下次王爺?shù)瞄e之時,我送一送王爺。”

    徐璟道:“天色已晚,先生請留步吧�!�

    鄭老太爺?shù)故菦]堅持,差了鄭佑誠與鄭佑禮去送,鄭澤瑞在一旁道:“孫兒也去�!�

    王氏蹙了下眉,卻也不好再多說。

    徐璟又朝著邱養(yǎng)娘看了看,說:“嬤嬤保重�!�

    邱養(yǎng)娘點頭行禮,明玥站在邱養(yǎng)娘身前,在徐璟視線范圍之內,因而也跟著福了個身,徐璟用力抿了抿唇,再沒說什么,告辭離了攏翠齋。

    明玥看了眼他的背影,覺得他腳步似乎有些虛浮,心中納悶,難道是醉了?忽想起上次在刺史府自己沒能得見的舞劍,按這酒量,上次舞的不會是醉劍吧?

    大老爺、二老爺一路將徐璟送到外院,大老爺鄭佑誠自然又備了禮對今日之事以表謝意,徐璟只是不收,最后實在難卻,只好象征的收了一盒糖酥才作罷。

    鄭澤瑞心內悵然,卻也無法,只能暗自下定決心苦練功夫,然后目送著徐璟帶領五十黑騎揚鞭踏進夜色當中。

    徐璟一馬當先,愈行愈急,突然身子往前一傾,趴在了馬背上。

    跟在他身后最近的邙三郎情覺不對,忙用力揮鞭趕上前去,細瞧之下心里一驚,趕緊打馬靠近,一面騰出一手扶住徐璟左肩,一面對趕上來的老二花左低聲道:“不好!王爺?shù)呐f疾犯了!”

    花左低頭一看,見徐璟嘴角已透出一絲血跡,這漢子心內著急,邊在自己懷里亂摸出一顆羊糞蛋兒似的小黑丸塞進徐璟嘴里,邊操著一口秦川方言罵道:“他媽地!這鄭家是撒意思么?咱救了他家的公子、小姐,他們還要給王爺臉色看?屁的世家大族!”

    邙三郎忙道:“你少說兩句!”

    這時候小三小四也趕上來了,見此狀不由都是一驚,忙探身喚道:“王爺?”

    徐璟吞下藥丸后稍喘了口氣,壓下一口又要嘔上來的血,硬撐著道:“不管鄭家的事,走吧�!�

    花左扶著他低叫:“咱們除了鄭家再沒到旁處,不是被他們氣著了,您心緒怎地起伏的這般厲害!瞧這樣定是在鄭家的時候就開始不適了,您是硬忍到這會子的!眼下距上次才三個多月,按說還不到您犯這病的時候吶�!�

    徐璟努力坐起來些,聽著后面的人就要跟上來了,輕輕道:“莫要聲張,我躺一晚就無礙了。確實與鄭家無關,是我自己方才想起了一些事,一時激動。”

    邙三郎道:“眼下還是先找地方讓主子休息,其他再說�!�

    徐璟道:“去尋驛站吧,我沒事�!�

    幾人無法,只好依令往驛站去,暫且不提。

    ××××××××××××

    且說鄭家這邊,二老爺鄭佑禮隨鄭佑誠送完徐璟,一并往王氏的松菊堂去,鄭佑誠因方才衣袖上灑了酒,先行去換衣裳,鄭佑禮便得空兒在路上問鄭澤瑞:“你那跟在身邊伺候的小廝長嶺呢?今兒怎生沒見?”

    鄭澤瑞尚自悶悶不樂,隨口答道:“先前被叫去辦差了,大約還沒回來�!闭f完自己也知道不對了,——這都什么時辰了,天都黑了,辦什么差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

    長嶺自從當了鄭澤瑞的貼身小廝后,外院的管事一般支使不著他,今兒是有王氏的話鄭澤瑞才讓人去了,這會子一想倒明白過來,說:“二叔,您是不是知道?長嶺挨罰啦?”

    二老爺?shù)溃骸澳懵犜捫�,你祖母總是為你好!�?br />
    鄭澤瑞心里本就郁郁,聞言立時炸了:“為我好,為我好!我這便找祖母說明白!”

    二老爺忙勸,又要拉他,然而鄭澤瑞步子又大又快,鄭佑禮緊著走才能趕上,叔侄倆便一個走一個追的進了松菊堂。

    還沒到廊下,就見林氏的大丫鬟梅青神色不安,對著二老爺使眼色,而先前也跟著伺候的于嬤嬤卻不在。

    鄭佑禮心里頭一咯噔,放緩步子進了正房,入眼正見廚房的一個管事媳婦跪在地上,而二夫人林氏則站在一旁拿了帕子在抹眼淚,一邊哭一邊道:

    “三弟妹說這話可要講證據(jù),父親母親在上,我雖不沒有三弟妹那樣的出身,可也是正八經(jīng)兒的嫡出,打小也是人捧著長大的,受不了旁人往我身上潑臟水!”

    ☆、第38章

    得意

    且說鄭家這邊,二老爺鄭佑禮隨鄭佑誠送完徐璟,一并往王氏的松菊堂去,鄭佑誠因方才衣袖上灑了酒,先行去換衣裳,鄭佑禮便得空兒在路上問鄭澤瑞:“你那跟在身邊伺候的小廝長嶺呢?今兒怎生沒見?”

    鄭澤瑞尚自悶悶不樂,隨口答道:“先前被叫去辦差了,大約還沒回來�!闭f完自己也知道不對了,——這都什么時辰了,天都黑了,辦什么差到現(xiàn)在還不見人?

    長嶺自從當了鄭澤瑞的貼身小廝后,外院的管事一般支使不著他,今兒是有王氏的話鄭澤瑞才讓人去了,這會子一想倒明白過來,說:“二叔,您是不是知道?長嶺挨罰啦?”

    二老爺?shù)溃骸澳懵犜捫阕婺缚偸菫槟愫�!�?br />
    鄭澤瑞心里本就郁郁,聞言立時炸了:“為我好,為我好!我這便找祖母說明白!”

    二老爺忙勸,又要拉他,然而鄭澤瑞步子又大又快,鄭佑禮緊著走才能趕上,叔侄倆便一個走一個追的進了松菊堂。

    還沒到廊下,就見林氏的大丫鬟梅青神色不安,對著二老爺使眼色,而先前也跟著伺候的于嬤嬤卻不在。

    鄭佑禮心里頭一咯噔,放緩步子進了正房,入眼正見廚房的一個管事媳婦跪在地上,而二夫人林氏則站在一旁拿了帕子在抹眼淚,一邊哭一邊道:“三弟妹說這話可要講證據(jù),父親母親在上,我雖不沒有三弟妹那樣的出身,可也是正八經(jīng)兒的嫡出,打小也是人捧著長大的,萬不能任由旁人往我身上潑臟水!”

    三夫人扯了扯嘴角,正瞧見二老爺鄭佑禮與鄭澤瑞進來了,便挑著眉陰陽怪氣的說:“呀,二哥來了,二嫂快跟二哥說說,這么大的事,二哥肯定也知道�!�

    二夫人帶著哭聲道:“老爺甚少問及內宅的事,此事他怎會知曉!”

    二老爺看了林氏一眼,忙轉向鄭老太爺和王氏,一臉惶恐的問:“母親,可是華靜做了什么錯事?”

    王氏幽幽看了他一眼,看得鄭佑禮像扎了刺一樣難受,聲音卻是溫和:“你叫她自己給你說說吧�!�

    鄭佑禮沉著臉斥責林氏:“快說!做了甚事惹父親母親生氣!”

    林氏揩了兩下眼角,凄凄地說起方才的事。

    時間倒回兩刻多鐘以前,老太爺一行人剛回到王氏的松菊堂。

    大家少不了說幾句關于徐璟的閑話,又因連著幾天沒能去給老太爺請安,便問問老太爺這幾天飯用的如何,夜里安不安睡的話,說話的期間,廚房照例送了飯后消食的甜湯過來,老太爺平日在吃食上倒沒太大偏愛,只是有點兒嗜甜,因而鄭府里平日的甜湯都是變著花樣的做得十分精致,但今兒的甜湯他嘗了一口就不悅的放下了。

    其余人一喝臉色也不好看,這湯寡寡的像水一樣。

    王氏也十分不高興,這等事第一個責問的當然是管家的二夫人林氏。

    林氏表現(xiàn)的頗是委屈,她自己跟明鏡似的,——廚房管事的是三房的人,難保這不是故意給她難堪,趁著老太爺在場,她立即叫人將廚房管事的劉蒙媳婦叫了來,當眾責問。

    劉蒙媳婦道:“二夫人,奴婢兩天前就去跟您回稟過廚房的采購銀子該領了,您卻叫咱們緊一緊,昨兒早上我又跟您報過的,不知您是忘了還是暫時沒有銀子支給奴婢,還叫奴婢明兒再說。廚房里的銀耳、庶糖、蜂蜜等的一應物什都是沒了的,就是手再巧的廚娘也難成這無米之炊呀!”

    劉蒙媳婦的話一落,三夫人立即就接上來:“胡說!這個月這才過了幾天,連月中都還不到呢!公中又沒什么特別用銀子的地方,二嫂手里怎會沒銀子撥給廚房?”

    聽到這里時,都聽出了點兒炫外之音,橫豎沒長房什么事,鄧環(huán)娘便坐在一旁默默不語。

    林氏豪不慌亂,起身朝著王氏道:“娘,不是我不給廚房撥銀子,實在是......”,她說著頓了一頓,似乎在想要不要如實說。

    明玥在座位上悄悄看了眼焦嬤嬤,見她神色平和,沒有看向兩人中的任何一方,想來這是三夫人自己暗知龔嬤嬤已被王氏厭棄,想順勢將二夫人也牽進去,只消王氏一怒收了二夫人的管家之權,眼下鄧環(huán)娘又懷著身孕,最好的人選就是她自己了。

    可明玥瞧著林氏的神情又覺得沒那么容易,——明知道廚房管事媳婦是三房的人,做什么要給她們留話柄?

    林氏正猶豫的時候,三夫人董氏便又道:

    “二嫂莫不是有什么難言的?若是一時有難拿了公中的銀子去救急,說出來咱們都是一家人,能體諒的都會體諒的。只是你應該提前報備了母親,且要及時還回來才是,若是只用不還......哎,二嫂,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啊!我可聽說二嫂前陣子在城西新買了處宅子?下人們暗地里亂傳的話,也不知是真是假?”

    董氏這話說完,林氏就委屈了,邊委屈邊掉淚,這才有了二老爺進門時的情景。

    二老爺聽完妻子的敘述,不由茫然道:“什么宅子?”

    三夫人冷笑:“新宅子呀!二哥,二嫂都置辦好了,你們這是打算分出去住還是怎么著?”

    她這話說的有些重,不僅鄭佑禮沉了臉,老太爺也敲了敲杯子,三夫人方訕訕的閉嘴。

    林氏擦干了淚,娓娓道:

    “這事本要和老爺說來著,瞧著你這幾日忙便沒顧得上,今兒索性當著大家說個明白,省得日后再叫人拿出來說!

    城西那宅子最早便是我娘家祖產(chǎn),只是后來不幸,世道艱難,那宅子便在我幼時被父親變賣掉了。父親一直為此事羞惱,閉眼前拉著我和我娘的手老淚縱橫,說他對不起祖宗,連最后一處祖產(chǎn)也沒能守住,如今沒臉去見先人。

    我后來一直念著此事,年初終于聽說這宅子有人要出手,便賣了些自己的嫁妝將宅子買下,想來,總算能對我那已故去的父親有一點兒告慰。倒不成想.....如此被三弟妹誤會......”

    林氏說的聲情并茂,一時倒沒人出聲,鄭澤瑞同二老爺一塊進來,本要問問長嶺的事,見了這情景傻站了一會兒,默默走到鄭明珠下首坐下,朝明玥長一聲短一聲的嘆氣。

    靜了片刻,大老爺鄭佑誠進來了,四下一瞧:“怎地了這是?”

    鄧環(huán)娘起身示意他過來,鄭佑誠尷尬的咳了兩聲不明所以的坐到鄧環(huán)娘一旁。

    三夫人回過神來,卻不買賬,說:“照二嫂這么說,原是我小人之腹了,那我向二嫂道個歉,二嫂也別怪我。我就是這么個直來直去的脾氣,既然話說到這,那我就多嘴再說一句,城西那宅子,少說也得七、八百兩銀子吧,況且聽說二嫂又翻了新的,那更不止這個數(shù)了!呵,二嫂賣嫁妝.....”

    ——真當自己與鄧環(huán)娘一樣呢,隨便拿出幾件嫁妝就夠了,你那點兒底誰不清楚!三夫人不屑的想,紅紅的嘴唇簡直要撇歪了。

    轉而又沖著王氏道:

    “娘,此事并非我信口胡說,我也沒那個膽子。是有人瞧見了二嫂身邊的于嬤嬤拿了錢出去放高利兒,試問一個尋常婆子,哪里來得那么多現(xiàn)銀?那可是個來錢快的法子,二嫂你難道又要說不知?

    哼,這背地里的營生還不知道有多少,父親母親若是不信,大可問問龔嬤嬤,龔嬤嬤也是得過甜頭的,不過不用出本錢罷了,只需替二嫂應承著母親,倒是更保險。真是枉自二嫂也說自己是出身書香人家,咱們鄭家的名聲就要毀在二嫂手里啦!”

    三夫人聲色俱厲,顯然是有備而來。

    林氏渾身發(fā)抖,也不知是氣的,還是怕的,只道:“沒有的事!三弟妹若是不信大可以將龔嬤嬤和于嬤嬤叫來對質,若是于嬤嬤真背著我干了這等子事,我自然不能饒她!”

    三夫人這頂帽子扣的大,二老爺也背不住,他驀地轉身往地上一跪,深深看了鄭老太爺和王氏一眼,叩頭下去,說:“都是兒子平日治內不嚴,若是真有三弟妹所說之事,兒子.....兒子.....”說到此處他竟有些哽咽,抬手一把拉的林氏也跟著撲倒在地上。

    王氏沒言語,溫和的看著他,似乎在等鄭佑禮將后半句話說完,大老爺鄭佑誠在一旁蹙著眉頭要去拉,被王氏橫了一眼。

    老太爺卻最是受不住老二這般,方才鄭佑禮看他那一眼讓他心里頭一抽,那眼神,太像他死去的親娘。

    他心里微一嘆氣,今兒這煩亂的家事是避不開的,他便只好過問上一回,因皺眉道:“老二你先起來!事情尚未弄清,何至如此,等下問清了該罰也少不了你的!”

    鄭佑禮抬頭看了看,見王氏神色平平?jīng)]說話,便只好拉著林氏先行起來,心里萬般滋味,都只不能言。

    林氏一瞧老太爺這態(tài)度倒是放心多了,她之所以要在剛才說這事,就是因為有老太爺在場,她心頭有個最大的依仗,——老太爺疼二老爺,并且王氏也有點避諱。

    雖然她不知道這里頭的因由,但很篤定,——不然王氏怎能放任讓她管家?

    如此想著,便安生在自己丈夫旁邊站定了,仍舊一副萬般委屈的模樣。

    ☆、第39章

    反敗

    老太爺往王氏身邊看了看,問:“怎地不見龔嬤嬤?”

    王氏淡聲道:“那惡奴現(xiàn)正關在外面的柴房里�!�

    這里在座的有人已心知肚明,有人則略顯詫異。鄭澤瑞聽見了,眼睛瞪得老大,騰一下站了起來,明玥在下首忙使勁扯著他又坐下。

    老太爺是屬于全不知情的,他“嗯”了一聲,半個字都沒多問,只吩咐道:“去將這二人都帶來�!�

    片刻,白霜帶著兩個婆子壓著龔嬤嬤先到了屋里,于嬤嬤隨后也被帶來了。

    大小主子幾乎都在,兩個婆子都甚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尤其是龔嬤嬤,被關了這幾個時辰后幾乎像變了一個人,再沒有往日的端持。

    王氏問話,老太爺在一旁淡淡聽著,先問的于嬤嬤,于嬤嬤自然死不認賬,和二夫人林氏所說的幾乎一樣。

    三夫人在一旁看得牙癢,她先前說的除了林氏在城西買宅子的事能有憑有證之外,其他的實際只聽了影兒,并沒有什么鑿實的證據(jù),她今日本就是想先用宅子的事打林氏一個措手不及,只要王氏起疑心一動怒,后面的是否真有其事就都好辦了。

    然而宅子一事被林氏輕輕巧巧避了過去,眼下老太爺又在這坐陣,凡事都要問個明白,她因而對著于嬤嬤冷笑道:“這婆子是二嫂院子里的人,說話自然是要小心,拉出去打幾板子大約就說實話了�!�

    林氏戚戚然的看著三夫人,似乎很是寒心的樣子。

    王氏擺了擺手,便上來兩個身板壯實的粗使婆子將于嬤嬤架了出去,院子里登時想起打板子的啪啪聲,林氏揪著手帕紅著眼眶,求道:“母親,于嬤嬤是媳婦的陪房,年歲大了,還請母親饒她一命�!�

    沒多會兒,白霜進來報:“于嬤嬤說的還是和剛才一樣,在外面喊“她丟了這條賤命不要緊,卻不能叫主子蒙冤�!�

    林氏聲音一下高了起來,對著三夫人紅了眼睛:“三弟妹還待如何?二嫂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今兒要這般針對我?”

    三夫人臉色不好看,然而此時騎虎難下,話都說出去了,眼見于婆子嘴硬得很,因狠呔呔地一指跪著的龔嬤嬤,說:“嬤嬤是這松菊堂里的人,如今最好是說實話!母親看在你伺候了這么多年的份上,興許能輕罰些�?墒怯行⊙诀咭娺^于嬤嬤常去找你的!”

    龔嬤嬤頭發(fā)蓬亂,進屋后一直佝僂著跪在地上,聞言緩緩抬頭,嗓子里含糊不清發(fā)出一聲“嗬”音。

    明玥冷眼瞥了她一眼,徑自扭開了頭。

    三夫人一愣,這是?

    王氏倒不驚訝,她是吩咐過若龔嬤嬤再胡言亂語便賞她一碗藥的,看來龔嬤嬤果然是沒安生。

    剛押著龔嬤嬤進來的一個婆子忙回話說:“她在柴房里一個勁兒的喊老太太,奴才們制將不住,便用了白霜姑娘吩咐的法子。”

    當然,她隱去了龔嬤嬤不肯喝藥,于嬤嬤正巧路過,幫了忙的話,因為于嬤嬤順便將龔嬤嬤手上的鐲子和戒指擼了下來,賞給了二人。

    王氏“嗯”了聲,便道:“如此,你便點頭或搖頭吧�!�

    龔嬤嬤期待地看著王氏,又磕了兩個頭。

    王氏不耐地看她一眼,她如今心里膈應,龔嬤嬤的頭發(fā)絲都是厭煩的,偏鄭澤瑞瞧了龔嬤嬤這模樣,又想到長嶺,再忍不住,起身求情。

    王氏立即心火上涌,愈發(fā)恨起來,也懶得再看龔嬤嬤,對一旁的焦嬤嬤一招手,說:“罷了,你來問�!�

    龔嬤嬤心里最后的一點兒希望之火也被撲滅了,惡狠狠的瞪著焦嬤嬤。

    她在之前還一心想著王氏是一時動怒,等怒氣消了,只要自己能再見王氏一面,憑著這么多年的情分和她聲淚俱下的辯解,就算不能和以前一樣,至少還能留在松菊堂繼續(xù)伺候,之后都可以再慢慢圖之。

    因而她許了之前一直巴結她的一個婆子十兩銀子,叫她去前院給兩個兒子傳信,尤其是長嶺,叫他去求四少爺。

    可眼下這情形......龔嬤嬤心里發(fā)寒,已經(jīng)不敢看向王氏,她又想到方才于嬤嬤的話:“老姐姐你如今不像我,孤零零一個人,你還有兒孫可以靠,眼下只先別再惹了老太太,留得一條命在,總有個念想,長興求過二老爺了,二老爺能幫的都會幫,你放心吧。”

    她如今只有這兩個兒子了,長興還有了自己的孩子,那是她的小孫子.....她怎能給自己的小孫子招禍?

    想及此,她心里是萬般酸楚,心一橫,自是不肯答與二房有害的話。

    林氏在旁真是暗暗松了一口氣,得虧她當初堅持要二老爺將長興留在身邊,為的就是防龔嬤嬤有朝一日賣了她。

    她二人只有些利益往來,龔嬤嬤更是賊精的不沾手不掏本錢,只撞見了此事卻不說破,明擺著是拿了把柄貪錢,林氏怎能不防她,眼下王氏發(fā)落了她實在是正合她的心意。

    這般,自是問不出什么來。

    三房的臉上登時掛不住了,等人將幾個下人都帶下去,只好硬著頭皮最后道:“既是如此,二嫂怎地就沒錢撥給廚房了,即便是忘了,也不該有這樣的疏忽。”

    林氏這下立即上前,朝著老太爺和王氏道:

    “這話兒媳本不想說,但三弟妹今兒這般質問,少不得將實情說出來。兒媳手里的銀子確實緊張,卻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因著三弟這個月忘了往內院撥銀兩!

    下午去訂席的時候我就想與母親說來著,可是怕母親以為我是在這當口故意嚼舌根,又想我們老爺平日說,三房是弟弟與弟妹,平日應多讓著,有商有量才好,因而便想等這兩天三弟回來了再說。這些天公中所用,俱是我用自己的體己銀子在墊著的,三弟妹也曉得,我手上的銀子不多......今兒的席面還是多虧大嫂幫忙......”。

    鄧環(huán)娘也有點兒意外,道:“我今兒倒不曉得你用銀子是這事.....你若是早說,原不用這么麻煩的�!�

    二夫人感激的朝她笑了笑。

    明玥在一旁幾乎要拍手叫好!三夫人出面幫她收拾了龔嬤嬤,她原以為今兒也要把林氏拉下水了,至少在龔嬤嬤被王氏關進柴房的時候二夫人應不曉得這事,可這會子這反應,又是告慰亡父,又是體諒兄弟,叫人不佩服都不行。

    三夫人聽了這話,當真是傻眼了。

    內宅的銀錢是外院每月上月底結過來的,三老爺管著外院的賬,這自然應是三老爺?shù)氖�,但三老爺月底之時不在府里,到這月二號才回來,呆了兩天便又走了,這兩天里一忙就忘記了還真是有可能的......三夫人臉色漲的通紅,有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懊惱。

    林氏則暗自慶幸,她本來是故意不給廚房銀子,等著她們提,到時她再把事情說出來,原是想抓三老爺個錯,她甚至有想過借著今天徐璟的到來給三房撂一個大難堪來著,后來左思右想,怕失了老太爺?shù)男�,遂這會子才說出來,沒成想也救了自己。

    隨后,她立即覷著三夫人道:“父親,母親,媳婦這家沒法管了,平日多累也好,媳婦都守得住,可三弟妹這般不信任我,叫我往后可怎么在下人面前說話?不然叫三弟妹管家吧,剛好三弟管著外院,一旦有不在的時候,他倆也好說。”

    二老爺默默的垂著頭,似是傷透了心,一眼不發(fā)

    三夫人臉上訕得很,偏著頭不言語,王氏也沒想到竟是這么個結果,一時沉著臉色斥責三夫人董氏:“你怎的也不曉得提醒老三一聲!”

    三夫人覺得委屈,轉了轉眼淚,剛要說話,只見老太爺將桌子猛力一拍,帶得茶盞都倒了,怒道:“都鬧夠了沒!”

    三夫人嚇得一激靈,立時將眼淚咽下去了。

    老太爺指著董氏道:“老三媳婦,你眼里還有沒有長幼!你不敬重二嫂,無端猜忌,我鄭家便是這樣教你的么!等老三回來,便叫他將外院的賬交給老大,也省得他顧不過來!”

    ☆、第40章

    舊事(修)

    三夫人覺得委屈,轉了轉眼淚,剛要說話,只見老太爺將桌子猛力一拍,帶得茶盞都倒了,怒道:“都鬧夠了沒!”

    三夫人嚇得一激靈,立時將眼淚咽下去了。

    老太爺指著董氏道:“老三媳婦,你眼里還有沒有長幼!你不敬重二嫂,無端猜忌,我鄭家便是這樣教你的么!等老三回來,便叫他將外院的賬交給老大,也省得他顧不過來!”

    鄭佑誠冷不丁被點了名,只覺很有些無奈。

    董氏嚇得不輕,可憐三老爺在外還對家里事一無所知,董氏不敢替三老爺辯駁,連忙跪在地上,道:“媳婦也是為了我鄭家的名聲,風言風語的,總是不好,二嫂若是真沒做,自然也不怕人說�!�

    老太爺冷哼了聲,到底不好對著兒媳婦訓斥太過,便不滿的轉頭看王氏。

    王氏也是一肚子火,情知老太爺這是有心護著二房,不好當眾說,便強壓著道:“你二人都不必再多說!老三媳婦,你二嫂知道體諒兄弟,你更應該敬重才對,不許調三窩四,沒得叫人笑話!罰你抄三個月經(jīng)書,好好靜靜心思!”

    “老二媳婦,有道是有樹才有影兒,你如今管著家,更應該注意些才是,不然老三媳婦哪里聽來的這些沒影兒的事?你既覺得管家難做人,便讓長房里幫著你些�!�

    二夫人和三夫人聞言同時抬頭看向鄧環(huán)娘,三夫人心道,老太太終是信不過林氏。

    鄧環(huán)娘盈盈起身,看了看自己丈夫,說:“媳婦倒是想幫二弟妹,只是現(xiàn)在這身子,眼下這兩三個月還能搭把手,后面怕就顧不上了,不如讓明珠也跟著來,熟悉一陣子,等我顧不上的時候,明珠正好能幫幫她二嬸娘�!�

    ——這話簡直說到了王氏的心坎兒里,她正正就是這個打算。

    今兒一天里總算有一件事順了她的心,不由滿意的看了鄧環(huán)娘一眼,老太爺也微微點頭。

    王氏對二夫人道:“這下你不愁沒人給你幫手了吧。”

    林氏看看鄧環(huán)娘和鄭明珠說:“我正求之不得呢。”

    鄭明珠不知道鄧環(huán)娘打得什么主意,但看王氏贊成,她自己也有躍躍欲試的心思,便起身道:“明珠什么都不懂,只先跟著母親伺候,二嬸娘不要嫌我礙事就好�!�

    林氏說:“嫂子見得多,大姑娘又冰雪聰明,我光看著你們每日也覺輕快不少。”

    這一鬧騰,亥時的梆子已敲響了,今日一天當真是沒得閑,王氏覺得渾身的骨頭沒有一處不酸疼,心下卻還憋著火,挨個的又教訓了幾句方把他們都打發(fā)走了。

    二房三房這一鬧都沒撈著好處,反吃了虧,尤其是三房,怕是要郁郁好一陣子。

    等他們都走了,王氏看著老太爺示意有話要說,本來還要發(fā)落龔嬤嬤,王氏覺得疲乏的很,便一應交給了焦嬤嬤和大丫頭白霜,只留話道:

    “念她總算伺候過我一場,留她條命,送得越遠越好,但長嶺卻留不得!龔嬤嬤的東西全部都繳了充進公中去,這些年我睜只眼閉只眼,想必她也斂了不少財,挑像樣的給你二人及白露留兩件,后面的事你們便看著辦吧。”

    白霜恭敬地聽著,心中暗道日后龔嬤嬤的位置定然要換這焦嬤嬤來坐了。

    ××××××××××××××××××××××××××××××××××××××××××

    夜色已深,卻無人立即安眠。

    長房里算是最輕松的,明玥沐浴完了窩在床上長長呼出一口氣,看著邱養(yǎng)娘和紅蘭道:“奶娘的事到今兒才算是了了�!�

    邱養(yǎng)娘摸摸明玥的頭。說:“姑娘如今越來越沉得住氣了,只是有時的事,不要太較真才好�!�

    明玥笑著答應一聲,紅蘭半跪在在腳踏上,一手抱著明玥的胳膊,說:“這根刺拔了,真是連喘氣都舒服多了�!�

    明玥道:“只是娘大約要忙一些了�!�

    紅蘭眨著眼睛:“夫人管家,這不是好事么?”

    明玥不置可否便換了話題,主仆三人在帳子里聊起閑天來,明玥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松菊堂里卻遠沒有這般輕松。

    大丫鬟白露看著王氏臉色不對,便將伺候的丫鬟婆子都打發(fā)出去,自己也在外間守著。

    王氏似笑非笑的看著老太爺,忍無可忍厲聲道:“你還要偏護老二到什么時候,這些年了,我待他如嫡出的一般,總算對得起他那死去的姨娘了吧!你不能到如今還這般偏心!”

    老太爺被戳到了痛處,立時回擊:“待他如嫡出?這些年我任由著你,可不表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當我是瞎子么!”

    王氏冷笑道:

    “我真是吃力不討好!這些年吃穿用度上他哪一樣比老大和老三差?我將他記在名下,允他讀書,允他做官,還有哪一個嫡母能這樣待一個庶子!你去看看,啊?在比我們更往北的地方,庶出的子女甚至是不允許讀書識字,更不允許插手家中事務的!你怕二房受氣,想讓老二媳婦管家,我還不是應了?你還要我怎樣!”

    “他本就與一般的庶子不同!”老太爺?shù)秃穑骸拔耶斈晔桥c嬌蘭有婚約在先,若不是她家中遭變,何需委身為妾?佑禮本該是......”

    王氏冷冷接口:“本該是嫡子對吧?可惜如今說到天邊也是庶出!”

    “嬌蘭當年是替你死的!”老太爺閉著眼一字字道:“我始終記得她死前的樣子,她同樣是世家小姐,死后卻不能有個牌位,尸首還要遭亂民踐踏......若不是她擋在你身前,那個人便會是你了�!�

    王氏胸口劇烈起伏,也想到了當年之事,道:“是你鄭家要與我王家連親,并非我逼著你娶我進門�!�

    老太爺笑了一聲,疲憊地說:“是,因而當年你私下里你整治嬌蘭我從沒說過什么,但老二就讓他好好的吧�!�

    王氏挺直的腰桿登時塌了下去,顫聲道:“大半輩子了,我就不如一個死人!”

    老太爺嘆了口氣說:“老大和老三我也從未虧了他們,三個都是我的兒子,我只想一碗水端平。老大還是在我跟前兒帶大的,只是老三有些不著調,可過了年,我仍舊會替他薦一散官。但外頭的錢這幾年都從他手里過,你當我心里沒個數(shù)?是老三媳婦今日有些太過了,貪的太多�!�

    王氏眼神有些諷刺,并沒有聽進去鄭老太爺后面的話,鄭老太爺看了看她,沉默了半刻,說:“就這樣吧�!闭f罷,嘆口氣,起身走了。

    白露在外間守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瞅著老太爺走了,忙打簾進里屋看,見王氏坐在桌邊發(fā)呆,也不敢多言,倒了杯熱茶,忙退出來讓人去尋焦嬤嬤。

    見焦嬤嬤進來了,王氏便對著她茫然的笑了笑,這神情焦嬤嬤還只在王氏初為人婦的幾年里見過,一時有些心酸,王氏道:“我仍是敵不過一個死人�!�

    焦嬤嬤忙上前扶她,安慰說:“老太太何必較這個真呢,人活著比什么都強。”

    然王氏顯然沒聽進去,又道:“比不過一個死人”,說完,今兒淤積了一天的氣血上涌,竟直直厥了過去。

    ☆、第41章

    表哥(增2000+)

    王氏病倒了。

    她這一病,似是要將積攢了幾年的病氣一股腦發(fā)出來一般,大有如山倒的架勢,又吐又燒的折騰幾日便臥床不起了。

    幾房兒子媳婦都嚇了一跳,暗想大約和前幾日的動怒有些關系,因而都小心翼翼地在床前端水端藥的伺候,折騰了兩個多月,俱是十分疲累,然王氏的病卻不見起色,反是因著天氣轉涼,越發(fā)臥在床上不愿動了。

    時至九月下旬,該是秋闈的時候了,鄭明珠在王氏床前急得直掉眼淚。鄭澤昭也回府來,王氏怕昭哥兒分心,這才強打精神用藥用飯,方稍稍有些子力氣。

    虧得鄭澤昭頗為爭氣,秋闈一舉中了解頭,王氏很是高興,捂著被子實實睡了兩晚上,終是漸漸好轉起來,整個府里的人也松下一口氣,下人們方敢大聲說話了。

    對于這次秋闈,長房里自然是最得意的,若要在這些里再挑出一個得意來自然非鄭明珠莫屬,如今連帶著她院子里的丫頭婆子說話做事都要比旁人院子里的下人氣勢足。

    鄧環(huán)娘和明玥倒也是真心歡喜,不過鄧環(huán)娘這喜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此次秋闈的第二名正是明玥的表哥鄧文禎。

    這孩子平日里極是謙和,也不曾求了范先生去書院讀書,只是在自己家里單請了西席,平日里見了誰都是面帶三分笑,不顯山不漏水,這次卻將好些個世家公子哥壓在了后頭,這對于鄧家來說,真真是件可喜的事情。

    眼下正趕上鄧家老爺子過壽,這算是最好的一份壽禮了。

    鄧家知曉如今鄧環(huán)娘正懷著身孕,王氏又病了,前陣子操持著送了不少名貴藥材來,鄧環(huán)娘的大嫂游氏便也能借著這個當兒看看鄧環(huán)娘。

    這兩日聽說王氏好些了,也有些壽宴上的事情想問問鄧環(huán)娘,便領了鄧文禎與女兒鄧素素一同過來探望。

    游氏原先來的時候,見著那高高的門頭便有些氣短,如今兒子中了鄉(xiāng)試的第二名,雖說頭名是鄭澤昭,但她感覺卻不一樣了,底氣足了不少。

    她們過來時正趕上鄧環(huán)娘領著鄭明珠打二夫人林氏那回來,鄧環(huán)娘身孕四個多月,剛剛開始顯懷,鄭明珠這兩個月跟著她在二夫人那學著管家,這會子見了人不好立時就走,只得跟進正房,依次行禮叫人:“舅母好,表哥、表妹好。”

    ——表哥叫的是鄧文禎,表妹叫的是鄧素素。

    鄧文禎身型略瘦,倒更顯挺拔,著一身松花色滾金線的長衣,眉眼清秀,笑微微地還了一禮,說:“表妹好。”

    鄧素素看了哥哥一眼,又看看鄭明珠,無所謂的喊了聲:“大表姐”,隨即眼珠在室內掃了一圈,問鄧環(huán)娘:“姑母,怎么不見明玥呀?”

    話音兒剛落,就聽見明玥的聲音傳進來:“舅母,您可來啦,明玥正念著您呢�!�

    小丫鬟一挑簾,明玥穿一襲素底紅梅的高腰襦裙盈盈過來行禮,等見了禮游氏便將她拉到跟前兒,上下打量著笑道:“你聽聽明玥這張嘴甜的,竟揀人愛聽的說。讓舅母瞧瞧,像是又長高了些,愈發(fā)有姑娘的樣兒了呢�!�

    明玥聽了,便更加端莊的福了個身,一本正經(jīng)說:“多謝舅母夸獎”,說完,見鄧素素正朝她瞪眼撅嘴,便也迅速做了個鬼臉,這模樣被幾人瞧見了,不禁都掩嘴而笑,鄧環(huán)娘道:“你瞅瞅,這哪里又有當姑娘的模樣了?孩子似的�!�

    游氏心情甚好,只隨著鄧環(huán)娘笑,看向明玥的眼神里有一抹疼愛。

    鄧素素聽了兩句,過來挽明玥的胳膊,眨著眼睛說:“怎么,就知道念著我娘,可就把我這個表姐忘啦?把表哥也忘了?”

    明玥并不真是只有十歲的年紀,如何聽不出鄧素素的調笑,只是當著幾人的面,她一時也只能裝傻。

    她笑嘻嘻的道:“怎么能把表姐忘啦,你不還說要教我打馬球么”,明玥一面說一面瞥了鄧文禎一眼,卻恰看見鄧文禎在暗暗看鄭明珠。

    明玥偷偷松了一口氣,心想好在這表哥對與自己“親上加親”不感冒,否則這可如何是好?

    可另一面她又替鄧文禎哀嘆,——以鄭明珠的心性,別說有鄧環(huán)娘這一層隔閡,就是沒有,也不可能嫁進鄧家去,鄧文禎那般通透之人定然也是明白的,根本就是無望。

    明玥對這個文禎表哥的印象很不錯,在鎮(zhèn)州的幾年里,鄧文禎同舅舅去探望過好幾次,鄧文禎性子寬和,對誰都是彬彬有禮,又十分有耐性,若不是親戚關系,還真是親事的好人選,只可惜......

    五歲前的事情明玥不清楚,但聽紅蘭說過,幼時有一次舅母帶著鄧文禎、鄧素素來,正碰上明玥邊哭邊與鄭明珠吵鬧,當時鄧文禎大人似的將鄭明珠的丫頭訓斥了好幾句,惹得鄭澤瑞差點跟他打起來。

    紅蘭說這話的時候雖是只當明玥幼時的趣事說的,但明玥還是聽出來那次自己大抵是沒理的,后來鄧文禎知道錯怪人了,好似還給鄭明珠送過東西賠禮來著。

    這些小事明玥不知鄧文禎心里還是否記得,但她估計鄭明珠心里是記得的,或者更準確的說是記恨著的,因而她十分不解鄧文禎這感情的曲折歷程,眼下也只能認為是少年懵懂,在情之一事上,大約都是不知因由的。

    鄧環(huán)娘與游氏說笑了一會兒便開始談及鄧老爺子的壽宴,鄧環(huán)娘又吩咐下人早早準備,留游氏用午飯,游氏也沒怎么推脫便應了,姑嫂兩個聊得不亦樂乎。

    鄧環(huán)娘讓人去請了昭哥兒和瑞哥兒來,好與鄧文禎說話。

    鄭澤昭同鄭澤瑞聽人報了游氏進府的信,理應稱一聲“舅母”的,也正打算前來拜見,聞言便一同過來。

    鄭澤昭、鄭澤瑞同鄧文禎都還算熟悉,這些年下來,若單就鄧文禎這個人來說,倒不覺得討厭,但要喚一聲“表哥”反倒讓人親近不起來。

    游氏笑瞇瞇地打量二人,說:“一年多沒見,兩位哥兒都長成大好兒郎啦!昭哥兒更是出眾,眼下燕州城里還有哪家是不知道鄭家二郎的?禎哥兒雖比你大了一歲,卻是不如你�!�

    鄭澤昭忙道:“舅母抬舉我了,此次秋闈我也不過是運氣好些,若不單就文章,表哥實在比我博聞廣識。”

    ——鄭澤昭這倒是實話。

    鄧家在多地皆有生意,鄧文禎自小跟著祖父走南過北,后來自己也曾在多地游學,各地風土人情都有了解,成就了他人情練達,原先燕州城一些不屑與之為伍的世家公子,如今大多與他私交都不錯。

    因而游氏聽了這話便也只是笑笑:“二郎謙虛了�!�

    鄧文禎在一旁聽著,就沖鄭澤昭不勝其贊地搖搖頭,拱手道:“還沒給二郎道喜,你若再這般夸我,我可要尋個地洞鉆進去了�!�

    鄭澤昭挑了挑眉毛:“表哥同喜�!�

    游氏說:“你們表兄弟便莫在這里道來道去了,昭哥兒中了解頭,你們母親高興壞了,特地讓你舅舅將挑好的賞兒先帶回來,原本是要等到明年春的,現(xiàn)下就忍不住了,急急地交代我們。今兒我過來不好帶,索性過幾日府里辦壽宴,你們到時自己個兒過去看!”

    她一下說得沒頭沒尾,聽得鄭家兩兄弟一陣迷糊,想來是鄧環(huán)娘以示心意要獎賞鄭澤昭的,怎地東西還在鄧家?什么又叫不好帶?

    鄭澤昭只當這是游氏的客氣話,看了看一臉笑意的鄧環(huán)娘,躬身道:“多謝母親,多謝舅舅、舅母。”

    鄧環(huán)娘點點頭,倒是沒多少什么,看了眼幾個孩子,道:“知道你們懶得拘在這,我同你們舅母在一處說話,你們賠了禎哥兒和素姐兒在外間用些果子、點心,若是嫌悶,便去園子里耍一會子,只別忘了時辰,等下回來用午飯。”

    幾人擠了一屋子,這下正巴不得,忙齊齊應聲,魚貫退了出去。

    在外間坐了一會子,鄧素素便想拉著明玥到外面去玩,鄭澤瑞正呆得無趣,聞言也附和,只不與鄧素素多說話,兩人不對付,偶爾見了,也少有好臉色的時候。

    鄧文禎看了看,便率先起身說:“聽說瑞哥兒馴養(yǎng)了一只青犴犬,不知咱們能不能看看?”

    鄭澤瑞最喜歡向人展示他訓練有素的小白狗,又想著這回能捉弄鄧素素,立即便說:“我今兒正好還沒讓它出院子呢,你們先到西園等我,我等下就過來�!�

    鄧素素想去,卻又覺得看著鄭澤昭和鄭澤瑞就氣不打一出來,磨磨蹭蹭半天,才跟著明玥一邊別扭一邊出了院子。

    鄭明珠剛剛一直沒說什么,等出了院門便道:“你們同表哥、表妹一并去吧,我院子里還有事,便不陪你們了�!�

    鄧素素“喲”了一聲,正想說兩句,便見自家哥哥蹙眉盯了她一眼,只好不滿的小聲自己嘟囔:“捂不熱的冰疙瘩,給誰臉色看啊�!�

    鄧文禎溫和地笑笑,往旁邊退一步讓出了鄭明珠回自己院子的路,說:“那表妹請便。”

    鄭明珠前腳走,鄭澤昭也沒動,鄧素素冷哼了聲,吊著眉毛慢聲慢氣的問鄭澤昭:“二哥哥,你院子里也有事么?”

    若是幾年前,鄭澤昭八成也會隨便尋個借口離開,可如今不知為何他竟有絲尷尬,另外三人都正看著他,鄧文禎的神情含著淡淡的笑,似乎能看透人的心思,明玥卻是帶著一絲的期冀,他不自然的咳了下:“明珠眼下確是要忙一些,咱們先往西園等瑞哥兒吧。”

    鄧素素怔了怔,反應過來偷偷朝明玥做了個“這人是不是秋闈時把腦子考壞了”的表情,被明玥掐著手心拖走了。

    他們到西園的時候鄭澤瑞已經(jīng)先到了,正拿著一把銀環(huán)拋上拋下的逗狗,見他們過來,起了嚇唬人的心思,一把將銀環(huán)朝鄧素素和明玥拋過來,鄧素素一個晃神兒,正不知是什么東西從自己頭頂擦了過去,就見一團白影如箭一般朝自己撲了過來!

    她躲閃不及,哇哇大叫著后退兩步,被白團子一撞,一屁墩摔在地上,倒了個四仰八扎。

    鄭澤瑞:“哈哈哈哈哈哈........”

    白團子踩著鄧素素的肚子一蹬腿,準確的銜起銀環(huán),嗖嗖兩下?lián)u著尾巴去鄭澤瑞跟前討賞了,中間還過來蹭了蹭明玥。

    明玥:“.........”

    她趕忙過去扶鄧素素,鄧素素歪了發(fā)髻,用金絲線勾的芙蓉花外衫上沾了不少草屑,憤然欲哭的坐在地上,恨恨指著鄭澤瑞。

    明玥忙道:“表姐先起來吧,可有摔著哪里?隨我去.......”,她話還沒說完,鄧素素便在地上隨手摸了一塊土坷垃朝鄭澤瑞擲了過去。

    然而她用的是左手,手勁兒不順,根本沒扔出多遠又偏了方向,沒打著鄭澤瑞,反招呼到側前方的鄭澤昭的身上,確切的說,是打在了鄭澤昭的屁股上。

    鄭澤瑞:“哦,哈哈哈哈哈!”

    鄭澤昭:“...............”

    鄧文禎:“...............”

    明玥:“.......噗.......”

    鄭澤昭臉色發(fā)黑,衣衫上落了一圈土痕,只能沒好氣地回去換衣裳。

    鄧素素一身狼狽,又氣又不甘心,被明玥扶起來便又隨手扔東西打鄭澤瑞,花鈿、荷包都被她隨手當武器扔了出去�?上о崫扇鹕硎朱`活,輕輕巧巧都躲開了,鄧素素便跳著腳沖鄭澤瑞嚷嚷:“鄭四郎!你多大年紀了,成日里欺負了明玥不說還來欺負我!小肚雞腸!你給我等著!”

    鄭澤瑞撇嘴:“又要去告狀哦。”

    鄧素素道:“你當我是你那大姐姐呢,哼!”

    鄭澤瑞臉色沉了沉,抱臂看著她沒說話。

    明玥幫她整整衣裳:“表姐,咱們先回去梳洗一下吧”,鄧素素看自己一身新衣在土里打了滾,也只好咬著唇隨明玥先回院子。

    鄧文禎一直在旁笑吟吟不吭聲,這會兒才上前拍了拍鄭澤瑞肩膀,隨即扔出一物口中打了個短促的呼哨,地上的白團子立時一個精神,咬著鄭澤瑞的衣角往前拖,鄭澤瑞這才悻悻地隨他走了。

    ☆、第42章

    援手

    雖然吵了這一小架,但午飯時幾人倒還算和氣。

    事實證明,鄧素素并沒有向游氏和鄧環(huán)娘說什么,她氣性來得快去得也快,又最不屑有甚事都要到大人跟前嚼舌頭,雖仍是氣嘟嘟的一張臉,不愛搭理那姐弟三個,但卻沒說誰半句不是,只想著哪日定也要整治鄭澤瑞一回。

    游氏和鄧環(huán)娘自知道這幾個孩子的心結,倒不甚在意。

    如此沒過幾日,便到了鄧家老爺子做壽的日子。

    鄭明珠兩日前便受風頭痛不舒服,鄧環(huán)娘原也沒想讓她去,便囑咐她在家好生歇著,自帶了明玥、昭哥兒、瑞哥兒前往。

    一早上,鄧家里迎來送往,雖說等老爺子囑咐過不是大壽,不必大肆操辦,但只要有些眼力的人都能看出壽宴中所擺所用之物無一不精,處處都隱著富貴。

    明玥幾個跟著鄭佑誠和鄧環(huán)娘一路先行到正房,給外祖父磕頭、獻壽禮。

    明玥獻的壽禮是幅繡了大半個月的“五福捧壽圖”,而鄭澤昭、鄭澤瑞外帶鄭明珠合送的是一方壽屏,里面的壽幛是鄭澤昭所寫,一手顏體莊嚴雄渾,很有幾分味道。

    鄧家老爺子是個爽朗之人,笑哈哈的挨個賞了,一家子人說了幾句話,男人便趕緊到外面招呼賓客,媳婦們也開始團團轉的招呼女客。

    鄧家只有一對嫡出子女,便是鄧環(huán)娘同她的哥哥,另有一個庶子和兩個庶女,游氏忙得腳不沾地,鄧環(huán)娘也閑不下來,鄧素素本新打了兩套首飾,新作了幾身衣裳要帶明玥去看,奈何被前來的女眷們拉住,雙雙脫不了身。

    鄧家富貴,鄧文禎如今又這般爭氣,早便有提親之人,現(xiàn)今一些名望不高的世家內里早已潦倒,轉著彎的打鄧家心思,原先還怕名聲有損,自鄧文禎中了鄉(xiāng)試之后便已無所顧忌了,倘使其再能于春闈榜上有名,那便是真正的“白衣公卿”,眼下“榜下?lián)裥觥敝L甚重,鄧文禎儼然要成了塊肥肉。

    鄧素素心里明鏡兒似的,好容易得了個空兒,借口去更衣,拉著明玥咬耳朵說:“我快給她們煩死了!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當我不知道呢,把我哥一人一塊的給她們分了得了。都當鄧家門好進啊,今兒要不是祖父過壽,看我不好好整弄她們�!�

    明玥假裝做害怕狀,鄧素素便沖她嘻嘻笑,又說:“你得長快些呀,我哥院子里的丫頭如今都暗地里使勁呢,等你嫁進門,我?guī)椭�,才不會像對她一樣呢。�?br />
    明玥臉一紅,故作扭捏道:“快別說這樣子的話了,叫人聽了不得生出什么閑言閑語。”

    鄧素素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記,轉而道:“下午帶你去馬場,胡服備了么?沒備的話穿我的,我才剛做了幾身新衣,有兩套胡服呢�!�

    明玥道:“怎能不記得帶?表姐,你前幾日去我家已經(jīng)說過好幾遍了哦�!�

    鄧素素拍拍自己的腦袋,正瞧見有鄧文禎院子里的丫頭抱著幾卷子書畫往前邊去,便叫住了問:“拿這些子作甚,哥哥這會子還有空看這些?”

    小丫鬟忙答道:“回小姐的話,不是大少爺要看,這是大少爺吩咐奴婢拿給兩位甥少爺?shù)摹!?dt class="g_ad_ph g_w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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