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甥少爺說的自然是鄭澤昭和鄭澤瑞。
他二人今兒雖來了,在眾人面前露了個臉,卻不好像鄧文禎一般招呼賓客,鄧文禎便將他倆安置在前院自己的獨院里,到開宴時再到正廳便是。
鄧素素哼道:“他們兩個倒是會偷閑,行了,東西也莫要送過去了,這都忙著,哪個顧得上?”
小丫鬟一臉為難,抱著東西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鄧素素便瞪了眼:“怎地,聽不懂話?”
小丫鬟不敢再說,忙道:“奴婢曉得了,這就將東西放回去�!�
看小丫頭急急忙忙地返回去,鄧素素才滿意點頭,回過身來問明玥:“你那二哥現(xiàn)今正得意,有沒有再給你撂臉色看?”
明玥笑笑:“他正忙著準備明年的春闈,哪里有這個心思,況且自打四哥回府之后,二哥雖還是不多話,卻也不似前兩年那般冷淡�!�
鄧素素瞥了眼四下,附到明玥的耳邊嘀咕:“你留心些,姑母正懷著身孕,倘若明年給你添個弟弟,那兩個作何想?”
明玥握了握她的手,示意知道了,自打知道鄧環(huán)娘的身孕后,除了只有她老爹鄭佑誠單獨在時除外,再有其他任何人在場明玥都是要蹭在一旁的。
鄧素素還想在叮囑兩句,卻有人來尋她們了,二人只好作罷,回去跟著鄧環(huán)娘和游氏招呼女客們開始入席。
熱熱鬧鬧的壽宴吃完,又一一送走了來客,已然到了未正,鄧環(huán)娘本還想跟著去馬場,這下又困又乏,只好先在游氏處歇上一歇,讓鄧文禎帶著幾人去城外的馬場,鄧家又派了好些隨從跟著,分兩輛馬車往城外去。
快行了大半個時辰,入眼皆是綠茵,偶聽得馬聲嘶鳴,正是到了鄧家的馬場。
鄧家生意廣泛,馬匹自是其中一項,他們這會子到的馬場是離燕州城里最近的一處,還非是最大的,但這已經(jīng)足以讓在府里憋了好一陣子的幾個少年目露興奮。
幾人全部換了胡服,明玥是一身海棠紅,前襟、袖口以梨花白繞金線壓邊,足上踏著杏色小靴,宛如一片小火云。
鄧素素則是一身水綠,素色的腰帶,湊在明玥身邊那簡直是.......
不過這會子她顧不上欣賞二人的絕妙搭配,指著小廝們牽來的幾匹毛色油亮的高頭大馬叫道:“怎還有一匹小馬?我不要小的!”
鄧文禎雙手背后,目光越過她看向明玥,笑得溫柔,說:“那匹小馬是給明玥表妹的,輪不到你�!�
明玥:“........”這不是瞧不起人么!
鄧文禎又往前走了幾步,摸摸一匹毛色黝黑的大馬的脖子,道:“這南番馬是今年春末才來的一批,姑母早早交代要選出幾匹最好的來,前幾日沒法子帶著他們齊齊招搖過市,今兒昭哥兒和瑞哥兒選好了,咱們晚些便可打馬回城了�!�
鄭澤昭和鄭澤瑞都有些訝然,原以為游氏就是那么一說,沒成想還真是有這么一回事,關(guān)鍵是鄧環(huán)娘之前一句未提,這會子又真真是送到了人心坎兒上。
這南番馬是西北三大名馬之一,性情溫順,耐久力與識途力極強,曾出過一匹極有名的“青海驄”,鄭澤瑞已頗有些躍躍欲試。
鄭澤昭卻有些遲疑,不由側(cè)身看了看明玥,明玥正一臉悲憤,說:“表哥,明玥自知騎馬的功夫不如你們,但也不用這般明顯的區(qū)別對待吧........”
鄭澤瑞忍不住笑出了聲,鄧文禎便指了指那小馬,哄小孩似的對明玥道:“表妹,你莫要看它體型尚小,跑起來可絲毫不比這幾匹馬遜色!只是他性情還有些調(diào)皮,馴服起來更難一些,還需得花些時日讓他認主,有個一兩年功夫,他長大了,表妹也......長大啦�!�
明玥:“........”這還要來個共同成長?!
“話都叫表哥你說了”,明玥喃喃,鄧文禎拍拍手,當(dāng)先牽過一匹栗色馬,沖著幾人揚頭:“試試?”
鄧素素咯咯兩聲笑,奔向最左邊那匹青色的,利落的翻身上馬,她比明玥大兩歲,又時常跟著鄧文禎來馬場“撒野”,馭馬的功夫竟是不比男兒差,她端坐在馬上,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拿著馬鞭沖鄭澤昭和鄭澤瑞挑釁:“兩位表哥,南番馬性子這樣溫順,你們也不敢么?”
鄭澤瑞明知鄧素素是在激他,仍是忍不住上前,自小廝手里接過另一批匹栗色馬,漂亮的一個飛身,穩(wěn)穩(wěn)跨坐在馬背上,“誰不敢!今兒賽一場,輸了的別哭,日后見了四、表、哥、繞、道、走!”
鄧素素正待回擊兩句,鄭澤瑞雙腳一夾馬腹已沖了出去,她立即揮鞭跟上。
明玥默默看一眼剩下的一大一小兩匹黑馬,默默走過去給小馬順毛,小黑馬“突”打了個響鼻兒,傲嬌的扭頭,不理。
明玥樂了,她就愛欺負這樣的,趕緊蹬著腳蹬坐上馬背,小黑馬嫌棄地甩了下身子,果然......有點兒脾氣。
明玥在身高上比鄧素素差不了多少,但騎馬的技術(shù)卻遠沒鄧素素嫻熟,如今明晃晃的被嫌棄,下決心要好好練練。
這下只剩鄭澤昭一人,鄧文禎也不催他,騎馬在原地踏了一圈,明玥仰視他兩眼,又調(diào)平視線看鄭澤昭:“二哥,你不上馬么?”
鄭澤昭看看自己一身胡服,自嘲地笑了下,接過另一匹黑馬,他和鄧文禎不通武藝,但騎射功夫卻是一流,當(dāng)下一帶馬韁,奔馳而去。
秋風(fēng)呼嘯過耳,馬背上的鄭澤昭與平日里渾然不同,不見了沉穩(wěn)與恪持,染上了他這個年紀的少年所該有肆意與飛揚。
而相對的,明玥的這匹小黑馬明顯是在鬧別扭,跑跑停停,似乎對明玥這個主人不大滿意,鄧文禎沒跟著他們一起跑,一直不遠不近的在明玥后面護著。
片刻間鄭澤瑞已遛了一圈回來,見狀吆喝道:“你這是騎馬呀還是遛彎呀,我來幫你一把�!闭f完,騎馬奔近明玥,俯身往小黑馬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小黑馬一怒,登時撒蹄子跑開來,明玥只覺涼風(fēng)打臉,忙俯低了身子緊緊抱住小黑馬的脖子,——它跑起來這速度真是不輸!
鄧文禎趕上來,安慰明玥:“莫怕,攥緊了韁繩�!�
明玥僵硬的擠出絲笑,緩緩直起腰,鄧文禎說:“讓它習(xí)慣你就好了,現(xiàn)在就不錯�!�
鄧素素的聲音從耳畔一飄而過:“怕什么,看我的!”
明月轉(zhuǎn)眼去尋時,她已經(jīng)化作一團綠影,朝鄭澤瑞又殺過去了。
明玥稍微微適應(yīng)了小黑馬的節(jié)奏,試著自己提速,鄧文禎便跟得遠了些,遠處的掌事朝他不斷喊話招手,似乎是有客人來,鄧文禎只好先返回去。
明玥騎著小黑往西面奔馳了一圈,愈發(fā)舒暢,小黑馬也開始歡實起來,速度越奔越快,猛然間天際閃了兩閃,明玥一看,晌午還是晴空萬里,轉(zhuǎn)瞬卻是滾滾烏云壓了上來,黑云伴著閃電,估計是得提前回去了。
她撥轉(zhuǎn)馬頭,使勁兒在小黑屁股上擂了一鞭,正這時,“咔嚓”一聲響雷,似炸在腳邊一般,小黑登時一個蹶子尥起,差差將明玥從背上掀下來!
小黑馬受了驚嚇,立時沒了方向的狂奔,明明只來得及“啊”了一聲,便立即閉著眼死死抱住了馬脖子,隨即感到有另一匹馬飛奔過來,不知是誰遙遙喊了聲“明玥!”
一瞬間,鄭澤昭來不及多想,經(jīng)過明玥身旁時,他下意識地就壓低身子想要去拉她,然而兩匹馬的高度有差,速度也不能完全相同,剛抓住明玥的肩膀便又被錯過去。
他急得喊道:“把手伸給我!鄭明玥!”
明玥在疾風(fēng)中睜眼,心里竟打了彎:這是鄭澤昭不是坦蕩的鄭澤瑞,他是真想幫我?
鄭澤昭又喊:“聽到?jīng)]!伸手!我抓不牢你!”
明玥腦袋一空,費勁地伸出了左手,隨即感到胳膊發(fā)疼,整個人被一股大力往上拉,她反應(yīng)過來,另一只手也伸過來,使勁抓住了鄭澤昭的一只手臂,鄭澤昭雙腿死死夾著馬腹,扭著身子雙臂用力,將明玥拖了上來。
然而小黑馬速度過快,明玥還帶著慣性,還沒等坐上馬背便在馬肚子上撞了一記,鄭澤昭下意識去護,左腳一松,整個人被明玥扯著掉下了馬。
好在剛剛這一下馬的速度已經(jīng)慢了下來,馬場里又都是綠草蓋地,土質(zhì)松軟,摔著一下倒是還沒大礙,只鄭澤昭的胳膊被扭了一下。
二人還沒爬起來,豆大的雨點子噼里啪啦落下來,同時明玥曉得了一件事,——鄭澤昭是真救她來著。
因而,鄭澤昭剛剛爬起來的第一眼,就看見明玥胡亂的抹了一把帶著塵土已經(jīng)微濕的臉頰,綻出了一個無比明媚的笑容,說:“多謝二哥�!�
海棠紅的胡服襯得她的眼睛烏溜溜亮晶晶的,像是泛著水光的星子。
鄭澤昭一時怔怔的沒說出來話,遠處的鄧文禎疾馳而至,擔(dān)心地打量明玥:“表妹有沒有摔著�!�
明玥動了下周身,道:“好像沒事,二哥你是不是摔倒哪里了?”
鄭澤昭跟才回魂似的,面色不善的站起身,一只胳膊還有些不能動,卻斥責(zé)明玥:“你這叫會騎馬?!”說完也不帶人答,皺著眉頭往回走。
明玥環(huán)顧四周,見小黑已撞到了最南邊的圍欄上,正有人去順毛,遂放下心來。
鄧文禎忙道:“來雨了,咱們趕緊先回屋子里避一避,馬場里有專治跌打的大夫,二郎這手臂得趕緊叫人看看。”
明玥答應(yīng)著,見有人駕了車來,便趕緊同鄧文禎和鄭澤昭回屋里避雨,結(jié)果他們到時,鄭澤瑞和鄧素素也是剛到,二人淋的濕濕的,卻一句話都不說,氣氛十分不對勁。
不過都顧著鄭澤昭的傷,也沒人留意,好在傷得不重,又治得及時,除了忍一時疼痛外,在喝幾服祛瘀散血的藥便沒大礙了。
明玥自覺承了人家的情,忙將回去煎藥一事攬在自己身上,鄭澤昭又恢復(fù)了原來冷淡的樣子,不置可否。
眾人在馬場稍作歇息,幸好這是一陣急雨,下了兩刻多鐘便停了,天色露晴,幾人卻不敢再留,怕晚一些再下起雨,因而三人騎馬,護著明玥和鄧素素的馬車回城了。
☆、第43章
無題
幾人回到鄧家,正近酉時。
鄧環(huán)娘聽聞鄭澤昭和鄭澤瑞是騎馬回來的,微微放心,轉(zhuǎn)眼卻見紅蘭抱了幾大包藥回來,忙問明玥:“去了趟馬場,怎就病了?可是淋了雨?”
明玥擺手:“這藥不是給我的,是抓給二哥的,下午在馬場響雷驚了馬,二哥為了救我,打馬上摔下來了�!�
鄧環(huán)娘和游氏對看一眼,都微微吃驚,鄧環(huán)娘道:“昭哥兒人呢?摔得重不重?”隨即又對游氏說:“我這便回去了,先請個大夫給昭哥兒瞧瞧�!�
游氏拉著她道:“馬場那隨時有大夫在的,應(yīng)是沒有大礙,你莫急。這是在鄧家的馬場里摔著了,我和你大哥總得先叫大夫過來給看看,不然你回去了,老太太那邊還不定要怎生編排你�!�
鄧環(huán)娘嘆了口氣,心想也是,明玥忙道:“娘,二哥是扭到胳膊了,大夫已經(jīng)治過,倒無大礙,這開的是散血祛瘀的藥,二哥也說沒事,這會兒正同舅舅和爹爹在外院說話呢�!�
鄧素素剛換了衣裳回來,聽了她這話就瞪圓了眼,有些詫異:“我今兒倒是真沒成想你那二哥會幫手!他近日是吃了甚,眼睛不瞎了,心也亮堂了?”
游氏忙伸手在她身上拍了一下子:“這孩子,怎生說話呢!”
鄧素素吐了吐舌頭,正有丫頭進來報,說姑老爺請姑奶奶呢,鄧環(huán)娘看了下時辰,是該回府了,遂整理衣衫向游氏告辭。
游氏帶著鄧素素將她們送出去,鄭佑誠同鄭澤昭、鄭澤瑞已等在那里,鄧環(huán)娘便先看鄭澤昭:“我聽明玥說了,二郎摔得重不重,現(xiàn)下還疼么?”
鄭佑誠意外的看了鄭澤昭一眼,顯然還不知情。
鄭澤昭輕貓淡寫:“母親不必擔(dān)心,現(xiàn)下已是好了�!�
鄧環(huán)娘看他那模樣,除了臉色有些差之外,其他倒都正常,心里卻依舊舒不下一口氣,——王氏曉得了,怕又得借題發(fā)揮一通。
她路上將事情同丈夫說了,鄭佑誠掀開車簾朝外面看了看,隨后便笑了,什么話也沒說,鄧環(huán)娘挺著肚子心想王氏愛咋咋地吧,左右她懷著身子,王氏又不能如何。
然而直過了好幾日王氏都沒提過這事,后問了焦嬤嬤才知道鄭澤昭只說是自己在馴馬時一意孤行,不慎扭了手,好在鄧文禎及時尋了大夫來,而鄭澤瑞和他口徑一致,王氏這才沒有多問。
鄧環(huán)娘聽了竟一時間有點兒想哭一場的沖動,邱養(yǎng)娘道:“夫人懷著身子,難免比平日容易感慨些。”
鄧環(huán)娘用帕子掩著嘴,說:“這都多少年了啊,我從前都不想著有這一日,只想日后維持個面上過得去也就罷了......”
邱養(yǎng)娘道:“日子還長,什么是個準兒?夫人便還同往日一般就好�!�
鄧環(huán)娘嗯嗯的點頭,明玥倒不像她這般有所感,因回府后鄭澤昭并沒有真讓明玥一應(yīng)煎藥送藥,而是讓人將藥取回了自己院子,明玥想來想去不禁思慮鄭澤昭大抵還是對她們有所防備。
不過這并不影響她的好心情,在鄭澤昭一劑劑良藥苦口的同時,秋逝冬來。
燕州城今年的冬天干冷干冷,直捱到年根兒才算迎來了第一場大雪。
這雪連連下了三天,先還是雪花,后來就跟灑鵝毛似的,明玥的小身板往院子里一站,雪都沒到膝蓋了,是時二房的慕哥兒也回來了,鄭明霞便來拉著明玥幾個年紀還小的在西園里渾打了兩天雪仗,直將慕哥兒打的見了她們的面就跑。
一下雪,年味便濃起來,王氏一直沒好太利索,自從生了這場病,竟也有些意冷,懶怠去管后宅的一些瑣事了,又想著暫且有鄭明珠在,便沒那么苛求,因而府里上上下下都過了個安穩(wěn)喜慶的新年。
年一過完,天還是冷得伸不出手來,明玥便應(yīng)與鄭明珠搬到同一個院子,不過適逢長房里要打理鄭澤昭進京赴考一事,便拖了拖,等鄭澤昭走后再搬。
鄧環(huán)娘的身孕已八個多月,難免有些力不從心,好在鄭明珠和明玥都幫襯著,今兒置辦些這個、明兒置辦些那個,半個月準備了一車的東西,看得鄭澤昭直皺眉:“你們當(dāng)我是去趕考還是去販貨?”
大老爺鄭佑誠來看了一圈也有點兒無語,鄭澤昭此去不止要趕考,自然還得到去拜見鄭家的族人,老太爺和他都已備了書信,再加上備給各位叔公,叔伯等的禮,鄭佑誠估計鄭澤昭在路上就得比旁人慢上好幾日,遂板臉說了幾句,鄭明珠只好又一件件的往外揀,只帶些必要的東西。
明玥過年時給鄧環(huán)娘求了個平安符,想著鄭澤昭要去長安,便順道替他也求了一個,里面裝了些醒腦的藥材,給鄭澤昭送來,進院時正碰見二夫人林氏出來,明玥頗是意外,林氏便笑道:“知道昭哥兒這兩日就啟程了,我來看看還有無沒備下的東西,若是缺了什么,好叫人直接去我那領(lǐng)�!�
明玥順口道了謝,林氏臉上漾著笑,紅蘭見人走遠了,悄悄對明玥道:“姑娘,奴婢昨兒聽說三姑娘的親事眼瞅著就要定下了�!�
明玥咦了一聲:“聽誰說的?”
紅蘭道:“聽三姑娘院子里的敏兒說的,聽說是洛陽的公子哩,好像是姓裴,眼下只等著春闈完了裴家夫人便來府上做客呢!那裴公子八成和二少爺識得,進了長安一準也是能碰上的,要么二夫人這幾日都來了兩趟,奴婢看準是跟二少爺拐著彎打聽話呢�!�
明玥一樂,不以為然道:“跟二哥這能打聽出什么話來,他說得最多的定都是‘多謝二嬸娘’、‘小侄不甚清楚’一類的話。再說,這是關(guān)乎三姐的婚事,眼下沒個定數(shù)呢,你別跟著別人聽風(fēng)就是雨�!�
紅蘭本還想說去年她們好似也見過一位姓裴的公子,和許家有些沾親,當(dāng)時不但三小姐在,明玥也在啊,不知和敏兒那起子丫頭說的是不是同一位?但看自家姑娘沒甚興趣,也只好閉嘴不言,又想反正明玥最次也有鄧家表少爺接著,婚事上暫時不必操心,遂也很快拋到腦后了。
明玥進屋時鄭澤昭正立在一堆盒子當(dāng)中,好整以暇的看書,看到明玥,微微蹙了下眉,不咸不淡的問:“有事么?”
明玥噎了一下,她總覺得鄭澤昭自那天在馬場回來之后更不愛搭理人了,像是后悔救下她一樣,可當(dāng)著旁人的面,卻又比先前溫和許多,明玥有點兒搞不懂,只好將平安符往桌子上一放,訥訥說:“這是過年時我替二哥求的,希望二哥此去一切順遂�!�
鄭澤昭眼中閃過一絲光亮,他以書遮唇微微咳了下,不太情愿的說:“坐吧�!�
明玥覺得也沒什么其他話要說,該囑咐的鄭明珠都囑咐過了,她再重復(fù)一遍反像學(xué)舌,于是擺手:“這平安符里我放了點兒清神醒腦的藥材,二哥若是不喜那個氣味,可將藥材倒出來。明玥不打擾二哥溫書,這便回去了�!�
鄭澤昭看一眼桌上的平安符,握著書的修長手指微微一緊,道:“等等�!�
“二哥還有事?”明玥轉(zhuǎn)身詢問地看著他。
平日里,“多謝母親”、“多謝七妹妹”這樣的話在人前他不知隨口說過多少遍,可不知為何,今日那個“謝”字似有千金重,壓在他的舌尖,怎生也無法輕易出口。
“二哥?”明玥又喊了他一聲。
“二哥,我來啦,咦?明玥也在?”聲到人到,鄭澤瑞大步踏進了屋子。
——他一來,正好解了鄭澤昭的尷尬,卻也將他剛說出口的又輕又低的兩個字給蓋了過去。
明玥沖鄭澤瑞一笑:“四哥�!�
鄭澤瑞剛是脫口而出,這會子意識到那樣叫明玥完全是叫自家妹子的口氣,不由又可以揚高了腔調(diào):“你跑來作甚?”
明玥沒說話,跟在鄭澤瑞后面的一人便福身說:“七姑娘也在。”
“柳姨娘”,明玥點點頭,見她手里提著食盒,便說:“姨娘是給二哥備了路上用的點心?”
柳姨娘露出一個溫柔慈愛的笑容,將食盒放在桌上,說:“是,雖說這一路上有鋪子、酒家,但我總是惦記昭哥兒吃不慣外面的東西,就自己多做了些點心,好在如今不是夏天,糕點倒放的住�!�
明玥昨兒也送了棗子糕和綠豆糕來,不過都只各帶了一小盒,她想著鄭澤昭恐怕還是不太會用自己送的吃食,以免浪費,便少送一點以示心意。這會兒見柳姨娘來了,又知道兄弟二人素來與她親近,這些天聽說柳姨娘時不時整理小王氏以前留下的衣物,多半還有話要同鄭澤昭說,便點了點頭告辭。
鄭澤昭卻叫住了她,徑自打開食盒,眼睛也不抬一下地說:“姨娘的手藝不錯,這花生酥你也嘗嘗吧。”
明玥微楞,瞧見柳姨娘的面色明顯一僵,在一旁說:“七姑娘若是喜歡,我回頭再做一份給姑娘送去�!�
明玥心道你也不必不舍的這般明顯吧,正猶豫,鄭澤昭已將一碟花生酥又往前遞了遞,說:”我路上帶的已經(jīng)夠多了,后日都不知馬車駛不駛得動。”
柳姨娘回了神,但神情依舊有點兒不自然,明玥略微奇怪,只好接了那一碟點心,道了個謝,這才回去。
☆、第44章
不明
卯時不到,天色尚是漆黑,鄭府里卻早早點了燈,小廝們忙著往馬車上搬東西,鄭澤昭披著煙青色的披風(fēng)一一與起早送行的幾人作別。
二月初九的春闈,各地的考生幾乎都要提前近一個月就往京中趕,燕州離得較遠,不在路上耽擱的話也得七、八日功夫,若是走走看看,約么就得十來天。
鄭澤昭堅持不肯多帶人,除了一個小廝外,就只一名車夫和兩個隨從,好在鄧文禎也是今兒出發(fā),兩人趕在一處,路上還可多些照應(yīng)。
該囑咐的前兩日都囑咐過了,但鄧環(huán)娘還是頂著寒風(fēng)出來送了一圈,并叫他等下與鄧文禎匯合,鄭明珠本不是很愿意鄭澤昭與鄧文禎一道,但想想鄧文禎獨自出門的次數(shù)甚多,總是放心些,只好默默不語。
明玥有點兒心疼鄧環(huán)娘,這會子是最冷的時辰,寒風(fēng)呼呼地往人口鼻里灌,她怕鄧環(huán)娘不適,便道:“二哥快上車吧,車里有暖爐,二哥當(dāng)心別著涼�!�
——快走吧,走了她們也就能回去了,冷死個人。
鄭明珠一聽也忙道:“都妥當(dāng)了,你這便上車去,路上沒事也別下車折騰。”
鄭澤昭“嗯”了聲,輕輕看了二人一眼,便對鄭佑誠和鄧環(huán)娘施禮說:“父親、母親請回吧,我這便走了�!�
鄭澤瑞握著把大刀在一旁咧嘴:“練了一個時辰的早功,真熱!我要去送你還不用,這正月還沒出,那明兒我往書院去,給范先生和師娘拜年。二哥,我等著你金榜題名!”
鄭澤昭拍拍他肩膀,轉(zhuǎn)身上了馬車,車內(nèi)果然熏得溫暖馨香,載著他駛離了鄭府。
鄭澤昭一走,隔天鄭澤瑞也離了府,同慕哥兒一起往范先生的書院去,順便讓師傅瞧瞧他這一年來的功夫有無進步。
少個這幾個哥兒,府里一下子覺得空了不少,明玥畏寒,在屋里縮了幾日,竟是發(fā)起病來,頭暈惡心,氣短的心慌,傍晚時又鬧起了肚子,愈發(fā)軟綿綿的沒了精神。請了大夫來看,說是火氣上行,春發(fā)之癥,明玥在床上閉眼喝了幾天黑乎乎的藥汁卻仍是不見好,鄧環(huán)娘當(dāng)機立斷換了個大夫。
這回來的是個二十多歲姑娘模樣的女醫(yī)先,原是鄧環(huán)娘惦記明玥如今大了,怕有些女孩子的難言不肯說,特地尋了名女大夫來,明玥渾身無力的躺在床上,任由那女子手法嫻熟的捻針在幾處穴位上刺了幾下。
明玥稍感酸麻,惡心嘔吐之感倒是壓下些許,女大夫抽針出來,一臉尋常的對鄧環(huán)娘說到:“夫人不必太過擔(dān)心,七小姐應(yīng)是吃壞了東西,眼下是發(fā)陳之際,要留心莫食了相克之物,否則便會有中毒之癥�!�
鄧環(huán)娘大驚:“你是說她中了毒?!”
明玥也是心頭一沉,可她生怕鄧環(huán)娘驚了胎,忙支起半個身子道:“娘,你先別急,我現(xiàn)在好多了,不會有事的�!�
大夫捋了捋發(fā)絲,示意鄧環(huán)娘稍安,柔聲說:“姑娘體內(nèi)卻有少許清毒,不過這幾日已排出不少,眼下只還有些氣虛神昏,等下我開溫和些的方子,姑娘再服不超過七日,余毒可清,便能無礙了�!�
鄧環(huán)娘稍松一口氣,臉色卻仍舊十分難看。
那女醫(yī)先便又道:
“人體之內(nèi),生而有毒,不必大驚小怪。水痘、疹子也都是體內(nèi)毒的一種,偶也有人一到開春便上吐下瀉身子發(fā)熱的折騰一整日,不需吃藥,捂著被子好好睡上一覺,第二日便好了的。姑娘體質(zhì)尚好,只是一些時鮮的東西留心些,比如韭苗不要配了熱酒,與羊奶、蜂蜜也最好不要同食,服我這藥時肉要少吃,尤其羊肉最好不食。再有就是有些菜圖個鮮,烹得時候過短,也是有毒性的,這些若放在平常可能不適半日也就過去,但此時卻容易發(fā)病�!�
明玥眨著眼睛,虛弱的道:“大夫說的極準,我昨是吃了韭苗又喝了羊奶和蜂蜜來著�!�
鄧環(huán)娘這才舒了口氣,扶著腰皺眉說:“你們都是怎生伺候的?”
紅蘭機靈,忙拉著丫鬟青楸一同跪下認錯,女子看了眼明玥,淡淡笑了下,說:“姑娘放心吧,我郎霖自小隨父行醫(yī),不會壞了自己的招牌的�!�
明玥一怔,這大夫的名聲她好像打鄧素素那聽過一次,還以為又是個翹胡子的老頭,沒成想竟是個女醫(yī)手。
瞧她神色淡然,八成是時常游走內(nèi)宅,早練就了一身見如不見的本領(lǐng),剛才的臺階給的真是再巧妙不過。
明玥道:“那便有勞郎大夫,給我開完方子后,還請幫我娘也請一請平安脈�!�
郎霖男兒般了挑了挑眉,將鄧環(huán)娘攆回了自己的屋子。
明玥萬不敢再叫鄧環(huán)娘擔(dān)心,等大夫走了,便乖乖喝了藥,說是乏了,早早睡下,邱養(yǎng)娘通常是不上夜的,這幾天見明玥病了,便也跟紅蘭和青楸換著守夜。
紅蘭見明玥沒睡,只露著腦袋發(fā)呆,便小聲說:
“姑娘昨兒午間的菜里倒是有韭苗,可晚上就喝了一口蜂蜜水啊,昨兒早上也是沒用羊奶的,就這般厲害?再說,菜和羊奶都是份例的,又不是只姑娘自己個兒用了,怎地旁人就沒事?還是咱們領(lǐng)的菜不對,奶不對?要么.....那郎大夫瞧著年輕輕的,怕不是個庸醫(yī)唬弄人呢吧?”
明玥吐了口氣,說:“我看她行醫(yī)的時間估摸和你的年紀差不多了。”
紅蘭又擔(dān)心又覺奇怪,明玥也沒說話,過了好一會子,邱養(yǎng)娘還以為她睡著了,正要打發(fā)紅蘭到外間躺下,才聽得明玥又出聲問:“可有人回來報二哥到了長安沒有?”
紅蘭想了想,回說:“昨兒鄧府收到了信兒,派人來同夫人報說已和表少爺一同到長安了,一切安好�!�
“唔,安好就成”,明玥皺眉看著帳頂越加想不通,吃了藥后困意襲來,便只好先睡了。
第二日,明玥是吃壞東西的事情便傳到了鄭明珠這里,鄭明珠絞著帕子眼圈發(fā)紅,跟王氏說她沒法子幫著二嬸娘管家了。
自從入了冬后,鄧環(huán)娘便不怎么往林氏那去了,她肚子一天大似一天,坐上一會兒便腰酸腿腫,鄭明珠慢慢熟悉了些,她索性便叫鄭明珠自己過去。
林氏整日里嘴上說叫鄭明珠幫襯著,卻什么都是自己過問,底下的人又欺鄭明珠年輕,說一套做一套,鄭明珠心里憋悶,又不愿同旁人說,私下悄悄哭過好幾回。
過年的時候林氏怕王氏又要責(zé)問,便將最難纏的廚房扔給了鄭明珠來管,鄭明珠這才上手沒幾天,明玥便給了她這么一下,這不是存心拆她的臺?
王氏摟著孫女道:“七丫頭是自己吃壞了東西,與你不相干,要罰也是該罰伺候她的丫頭婆子,你在這認什么錯?況且,你年紀小,出了什么差池你二嬸娘也該在一旁指點著,老二媳婦,是不是這個話?”
林氏一聽,連忙應(yīng)“是”,說:“大姑娘想怎么辦就放開了手去做,二嬸娘定然盡了力的幫襯你。”
鄭明珠擦了眼淚,回頭就將廚娘和兩個婆子換了,正借此事給廚房立了威,這倒正合了林氏的意,少不得又偷笑了一番。
王氏見鄭明珠行事利索,倒也欣慰,但還沒等安靜幾日,讓她上火的事便來了。
——剛出了正月,原給鄭明珠提過一次親被拒的常家便又派了官媒上門。
此次的官媒口舌甚俐,大有不把這樁婚事說成便不走的架勢。
王氏氣得太陽穴突突跳,險些又病倒回去,此后還落了個頭痛的毛病,當(dāng)然這是后話,眼下官媒臉皮厚罵不走,她便吩咐人將九品的小官媒拖了出去,關(guān)在了府門外。
小官媒儼然是做好了準備,也不急,只日日來府門前靜坐,沒多久燕州城里都知道京中吏部常員外郎上鄭家提親的事了,對此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完全當(dāng)做一樂兒。
王氏整日陰沉著臉,鄧環(huán)娘是顧不上管,鄭明珠悶頭不言,丫鬟、婆子們白日里不敢議論,晚上回了房卻湊在一處嘁嘁喳喳,鄭明珠恨透了,逮住兩個丫鬟讓人狠狠抽了嘴巴,這才沒人敢碎嘴了。
幸而,沒過幾日,清河崔家也派人上門提親了。
☆、第45章
雙喜臨門
王氏原本還想拿作一下,結(jié)果被小官媒煩了好幾日也沒了那心思,想眼下快些將鄭明珠的親事定下來才是正經(jīng)。
清河崔家里有兩位哥兒都是適齡,王氏先前一直猶猶豫豫,這回上門提親的是二房嫡子。王氏思慮崔家二房里只這么一個嫡出的哥兒,二房的太太她見也是個和和氣氣、知道疼愛小輩的模樣,鄭明珠嫁過去說話便是算數(shù)的,因而在心里已經(jīng)點了頭,只是面上仍舊沒有給個準話。
給崔家保媒的亦是有頭有臉的夫人,知曉王氏的意思,——好女是要“逑”的,因而第一回王氏沒給話也在意料之中,隔了四、五日便很上道的帶著雁禮再次上門,雙方相談甚歡,王氏這才命鄧環(huán)娘收了雁禮,回贈了雙份的帛錦,意思是答應(yīng)了提親。
納彩之后便是問名,崔家很快派人來請了鄭明珠的八字回祖廟占卜,這一折騰已是二月末三月出,受常家所托的小官媒在燕州耗了大半個月,眼瞅鄭家與崔家聯(lián)了姻,知曉親事無望,蔫頭耷拉腦的回了京。
三月初九,是會試放榜的日子,明玥已然好全,也起了個大早,今兒她便要搬到鄭明珠的院子去。
鄧環(huán)娘十分不舍,摟著明玥就有點兒眼圈發(fā)紅,邱養(yǎng)娘哭笑不得的勸道:“不過是東院西院,日日都能見的,夫人不舍便叫姑娘走得勤一些就是。”
鄧環(huán)娘抹了兩下眼睛,又拉著明玥細細的囑咐,都是平日里吃飯穿衣的瑣碎小事,卻聽得明玥也難過起來,好似自己要出遠門一般。
鄭澤瑞也回來了,早上請安時曉得明玥今兒搬院子,遣了兩個丫頭來幫忙,并且送了一個荷葉口的魚缸來,外帶兩尾小金魚。
鄭明珠因著在議親的緣故,少有的顯現(xiàn)出了幾分溫和,她姐妹二人一個樓上一個樓下倒也暫且相安。
三月十一,兩匹快馬雙雙馳回了燕州城,——正是鄭家和鄧家回來報信的。
從三月初九放榜伊始長房里便算著時間,快馬加鞭日夜不停,今兒便該有人回來報信兒,王氏和鄭明珠早就念著,就連明玥以及大老爺鄭佑誠夜里也沒睡安穩(wěn),當(dāng)然,這還有另外一個原因,——鄧環(huán)娘的產(chǎn)期也就在這幾日了。
馬蹄的“噠噠”聲在府門前一頓,報信的隨從顧不上牽馬就底氣十足的往里邊喊:“傳報!傳報!”
外院的管家看他一臉興奮樣兒心里登時就敞亮了,眉開眼笑的忙將人拉著快走:“來來,快,先同我去稟了老太爺!”
大約一刻鐘后,鄭府上下便都知曉長房的昭哥兒高中了會試第二。
鄭老太爺很欣慰,倒忘了同王氏間的冷戰(zhàn),難得的去了松菊堂說話。王氏也是歡喜,忙問:“昭哥兒一切都好么?這些日子來可沒受了風(fēng)寒吧?”
——會試要連考三場,每場三天,有些人這三場考完整個人都虛脫了。
回來的報信的隨從答道:“二少爺一切都好,也沒鬧什么病,這兩日正在各位叔伯處做客�!�
王氏點點頭,叫人取了賞兒來,老太爺又問:“會試頭名是哪家的兒郎?京中阮家?”
隨從謝了王氏的賞,忙又道:“回老太爺?shù)脑�,京中阮家的公子染病,未能參加今春的會試,聽說前些天才能下床,知曉自己誤了考,哭了大半日。頭名是洛陽裴家的公子�!�
鄭老太爺剛詫異的一挑眉,就聽二夫人林氏在下面“呀”了一聲,說:“是洛陽城守裴元裴大人家的二郎么?”
隨從想了想,回說:“正是,裴家公子與二少爺識得,邀他回來時在洛陽游玩幾日。”
二夫人便笑開了,鄧環(huán)娘看她兩眼,心說林氏這笑是不是早了些,她也聽丫鬟們嚼舌頭說過些話,但裴家一天沒來提親便都還是沒影的事,林氏倒像很有把握似的,她有心想問一問鄧文禎,又覺不好,只得生生忍住,等著鄧家的消息。
大老爺鄭佑誠坐在一旁同樣有點兒意外,“聽聞洛陽裴家都是武將,卻不想竟能出這樣一個才兼文雅的哥兒!”
老太爺也是點頭,說:“以程老的眼光,能拔中頭名自然是了不得的。實際前幾名的才學(xué)幾乎不相上下,只是立意、論述稍有偏差,看誰的更合考官的眼。會試前十可參加殿試,只是在殿試時他二人能否被點為狀元和榜眼卻還是兩說�!�
林氏輕輕“啊”了一聲,顯出了點兒疑惑的神色,但在座的大老爺、二老爺卻是明白的。
——如今的朝廷權(quán)臣陳吉當(dāng)?shù)�,圣意偏聽,裴家與鄭家同陳吉都不親近,在殿試十人中被點中頭甲的機會并不大。
不過鄭家老太爺絲毫不在意,他大袖一揮,有些傲然的道:“我欽服程老,他自先帝開創(chuàng)科舉以來,便一直為主考官職,不偏不私,昭哥兒如今得他批中會試第二應(yīng)是公允,只可惜這也是程老最后一次主持春闈了�!闭f罷嘆了口氣。
屋中一時靜了一下,鄧環(huán)娘“嘶”地倒抽了一口氣,抓了下鄭佑誠的袖子,鄭佑誠側(cè)頭,見她臉色有異,問道:“怎么了?”
“我、我大抵得先.....回院子”,鄧環(huán)娘說這話的時候又腹痛了一下,登時皺緊了眉。
明玥在旁邊一陣緊張,反是林氏最先反應(yīng)過來:“大嫂是不是腹痛?要生了?”
鄧環(huán)娘呼出一口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聲,鄭佑誠一時有點兒沒反應(yīng)過來,倒是明玥立即朝丫鬟說了句:“大夫和產(chǎn)婆呢?”
老太爺和二老爺忙先避了出去,王氏道:“都愣著作甚么,還不趕緊抬到產(chǎn)房去!”
此時還在王氏的松菊堂,回長房還有一段路,明玥扶著鄧環(huán)娘的胳膊,讓她將大半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竟出奇的平靜。
很快進來了四個婆子,明玥見她們抬了個類似擔(dān)架的軟榻,稍稍放心,鄭佑誠回了神忙過來將鄧環(huán)娘抱到軟榻上,一撥人亦步亦趨的跟著回長房院子。
好在預(yù)計著就這前后十天的功夫,早早布置好了產(chǎn)房,邱養(yǎng)娘想的更是周到,將產(chǎn)婆也提前請進府住著,剛剛明玥問話的功夫,鄧環(huán)娘的丫頭已遣了人去請郎大夫,一切算是早有準備,倒并不慌亂。
不多會兒,郎霖便被丫鬟拽著一路小跑地進了院子,明玥面上不怎么緊張,一張嘴卻結(jié)巴了:“郎、郎大夫,快進去看,看我娘.....”
郎霖也喘得不行,稍緩了口氣,安撫道:“夫人的胎我心里有數(shù),放心吧�!�
鄭佑誠也等在外面,便說:“那有勞郎大夫,快請進去吧�!�
明玥前世還沒有經(jīng)歷過這個,心急之余只覺時間過得很慢,眼瞅著屋里人影晃動,卻遲遲聽不到那期待的“哇”一聲的嬰兒啼哭,初春的寒風(fēng)里,她覺得自己要出汗。紅蘭給她加了件披風(fēng)她也沒感覺,她本能的看向了鄭佑誠,不安地叫了聲:“爹爹......”
鄭佑誠也是微鎖著眉,過來摸了下她的頭,說:“沒事,這才沒多久的功夫。”
他話音兒才落,屋里就傳出“哇”的一聲啼哭,緊跟著就有婆子出來報喜:“恭喜大老爺,是個白胖胖的哥兒!”
鄭佑誠眉頭一展,臉上立時不加掩飾地現(xiàn)了個大大的笑意,他不自禁的拍了兩下手掌,大聲道:“賞!全都有賞!玥兒也賞!”
明玥也隨著他樂起來,傻站了半晌才挪了挪步子。
——雙喜臨門。
長房里熱鬧開了,游氏在得了信兒的第二天便帶著一大堆補品上門,看看鄧環(huán)娘,又看看小外甥,真打心眼里替她高興,鄧環(huán)娘也知道了鄧文禎的消息,——禎哥兒會試中了第六,雖然被點中頭甲的機會不大,但能參加殿試,得見天顏,一個二甲的進士出身是跑不了的,鄧家里簡直是高興壞了,自打禎哥兒這里,是真正擔(dān)得起“書香”二字了。
因而這二人相看,真真是怎么看怎么樂。
鄧素素也覺揚眉吐氣,在明玥新搬的屋子里轉(zhuǎn)了兩圈,手指著樓上撇嘴:“表弟也是長房嫡出的哥兒哦,生在長房、長在長房、是長房里的老幺兒!看她日后還神氣甚!”
明玥心底里也開了花似的,都不曉得以后要怎么疼這個弟弟才好。
鄭明珠在樓上雖聽不見鄧素素的話,但也心知她不會說什么好的,不由暗自咬牙在心里將鄧家人罵了一通,又想著日后若父親偏心,自己又將被置于何地,越想越氣,不由紅了眼圈,原本一腔的歡喜都被鄧環(huán)娘這一胎給沖沒了。
沒過幾日,殿試便有了結(jié)果,裴家公子因殿試發(fā)揮失常,沒能中頭甲,賜了二甲進士出身,而鄭澤昭卻被點了探花,賜頭甲進士及第,其余狀元和榜眼都是京中人士,——竟與鄭老太爺所料相差不多。
京城里,考生們對此次殿試私下頗有異議,皇帝卻在殿試完立即啟程去了江都,京中諸事交由大司馬陳吉,考生們駭于權(quán)臣之威,只敢心中憤懣卻無人敢真正大聲說話。
對此,鄭老太爺特地交代回來報信的隨從,要鄭澤昭勿要夾纏在這些人當(dāng)中,速速回燕州。
——殿試雖已結(jié)束,但考中之人一年內(nèi)均不能派官,還要等吏部進一步的考核。
隨從快馬加鞭的去了,又過了七、八日,卻回來了另一人,面帶焦慮地報王氏說:“二少爺在回來的路上發(fā)病了,且是不輕,恐要耽擱些時日�!�
☆、第46章
解惑
隨從快馬加鞭的去了,又過了七、八日,卻回來了另一人,面帶焦慮地報王氏說:“二少爺在回來的路上發(fā)病了,且是不輕,恐要耽擱些時日�!�
——行路在外,最叫人惦念的就是這個。
鄭澤瑞在外院碰上了來報之人,一聽之下也忙跟著來了松菊堂。
王氏劈頭將回來稟報的的人責(zé)罵了一通,斥責(zé)他們路上照顧的不夠妥帖,罵完了又問:“請大夫看過沒有?這個時節(jié),多半是一早一晚受了寒氣,又或是這一路勞累所致�!�
鄭澤瑞便道:“祖母,要不孫兒跟去看看?左右到洛陽沒多遠了。我騎馬趕早兒走,一日多便到了�!�
王氏瞪他一眼:“添甚么亂,你二哥一個還不夠叫人掛念?”
鄭澤瑞見王氏真有怒色,只得忍住不言。
那隨從被王氏罵得很是戰(zhàn)兢,躬著身不敢抬頭,小心翼翼地答:
“請大夫瞧過了,說是內(nèi)熱外寒所致,有點發(fā)燒,所幸當(dāng)日正到洛陽,遇見了裴夫人與裴公子,裴公子與二少爺相投,欲將二少爺接去裴府照料,二少爺不肯往府上打擾,裴夫人便說如今都是親戚,斷沒有碰到了還讓二少爺住客棧的道理,二少爺推脫不過便只好隨著去了。裴夫人怕家里惦記,專派了人與小的回來報個信兒,二少爺眼下還好,就是病去的慢,要耽擱幾日,請老太太莫掛心�!�
王氏聽聞“噢”了聲,寬下心,轉(zhuǎn)而詫道:“裴家公子熱心,只是怎論上親了?”
隨從也不十分清楚,說:“小的聽裴家的下人說,是裴夫人娘家姐姐的侄女,年后才與京里六叔老爺?shù)闹断眿D的內(nèi)弟定了親事�!�
王氏咳了一聲,說:“嗯,那倒真是親戚了�!�
“二少爺還讓小的給老太爺老太太、大老爺大夫人、各叔叔嬸嬸,以及姊妹弟弟們問好�!�
王氏嘆了一句,轉(zhuǎn)向焦嬤嬤道:“你看二郎這孩子,自己個兒都病了卻還惦記著家里,叫人心疼。告訴他家里都好,只先留心自己個的身子吧。”
焦嬤嬤道:“二少爺一向有心,只是性子內(nèi)斂,嘴上不說罷了�!�
王氏頷首,知曉鄭澤昭在裴家便放心多了,吩咐白露去點了幾樣藥材,又讓打點幾樣謝禮,明兒人去洛陽時一并帶上,又交代了些“請裴夫人有空到燕州一定到鄭家,以使她們能當(dāng)面致謝的話”,這才打發(fā)人去了。
沒多大功夫,明珠、明玥也來了松菊堂,鄭明珠面帶擔(dān)憂,一進屋便道:“祖母,昭哥兒病了?重不重?走時昭哥兒只帶了小廝,也沒個細心的丫頭照料,這一病.....可怎生是好。”
王氏道:“病是病了,不過眼下在洛陽裴府呢,倒不用擔(dān)心照料的人手不夠,只是要耽擱幾日,多記個人情。”
鄭明珠稍一沉吟:“可是會試奪了頭名的裴家?”
“是呢”王氏歪了歪身子,大抵也明白鄭明珠的意思,——會試時裴家公子壓了鄭澤昭一頭,殿試時卻無緣頭甲,只得了二甲的進士出身,鄭明珠是恐那裴公子心有酸意,鄭澤昭在裴府反更不得自在。
可眼下也是沒法子的事,只得道:“昭哥兒心里有數(shù),我交代了明兒多跟上幾個人,若是昭哥兒見好又不愿在洛陽停留,便回來,只路上辛苦些,回來再好好調(diào)養(yǎng)就是;若裴家是誠心幫忙待人,咱們也不好拒人千里,便由昭哥兒自己拿主意。”
鄭明珠聽了這話,方松了眉頭,心道也只能如此了。
打從松菊堂回來,明玥便去了鄧環(huán)娘的院子。
鄧環(huán)娘正坐月子,下不得地,但也吩咐了打點些昭哥兒日用的東西以及給裴家的薄禮,明玥便過來幫著一一過目。
紅蘭出去了一趟,回來便跟邱養(yǎng)娘小聲嘀咕道:
“養(yǎng)娘,奇怪的很,方才那回來報信的劉大叫二少爺院子里的丫頭專尋了奴婢去,說二少爺特地叫問問咱們姑娘這陣子可安好么,鬧沒鬧甚么病?也不知問過大姑娘那邊沒,二少爺主動關(guān)心咱們姑娘這還是頭一遭,這才有點子做哥哥的模樣,只我有點兒不慣....怕不是又有甚主意吧?”
邱養(yǎng)娘也略感意外,問:“那你怎生說的?”
紅蘭道:“我還能怎生說,姑娘前陣子病得不起床是滿院子都知曉的事,還要叫了我去問,要么我說怪呢!”
邱養(yǎng)娘想了想,一時心中隱約有個想法,又不能確定,只好等明玥打鄧環(huán)娘房里出來讓紅蘭原話回了再做計較。
結(jié)果明玥聽完卻是笑了一下,轉(zhuǎn)著茶杯說:“你再去回他,便將我前些天發(fā)病時的癥狀一一說給他,越詳細越好,叫劉大一條不準落的盡回了二哥�!�
紅蘭有點兒不明所以,但還是領(lǐng)命而去,剛走了幾步,明玥卻又蹙眉叫道:“等等�!�
“姑娘還有事要吩咐么?”紅蘭回身問。
明玥低著頭忖度了好一陣兒,最終嘆口氣:“罷了,你先去回話吧�!�
紅蘭出了院子,邱養(yǎng)娘便過來攬著明玥道:“姑娘是覺得委屈了吧,好心送了東西,卻平白給人懷疑�!�
明玥悶悶出聲:“是有一點兒,不過二哥以往一直是不曾放心的,這回叫人來問,便說明一是他吃了我送的點心,二是他沒有直接定論,想來被疑心的也不止我一人,此事他自己心里定也有了眉目,只恐是尚不能相信�!�
邱養(yǎng)娘道:“先前還不敢確定,昭哥兒這事一出,咱們立時也清明了,只是我也有絲想不通,這柳姨娘怎么突然.....”
明玥皺眉:“二哥此行帶的吃食不少都是柳姨娘備下的,此次還不知如何,恐是為了不使老太太擔(dān)心,沒敢實報病情�!�
邱養(yǎng)娘搖搖頭:“作孽呀�!�
兩人一來一往說了一會兒,紅蘭便回來了,這丫頭的臉色比剛才更困惑,眨巴著眼睛道:
“姑娘,我方才趁送東西的當(dāng)兒將您吩咐的細細說與了劉大,結(jié)果他聽了之后,竟行了個禮,說既是這個說法,二少爺請姑娘代為看顧大小姐和四少爺幾日,其余事情等二少爺回來親自問個明白!”
明玥一哂,道:“那若不是這個說法呢?”
紅蘭吐吐舌頭,說:“奴婢也這么問了,那劉大惡狠狠盯了我一眼,要吃人一般,然后也沒言語就走了�!�
明玥笑了笑,說:“行了,這事你就當(dāng)沒有過,爛在肚子里吧。”
紅蘭立即做了個揉肚子的動作說:“已經(jīng)爛的沒影兒啦�!�
明玥被她逗的笑了一記,自己靜坐著想了半晌,起身往鄧環(huán)娘的院子去了。
路上,邱養(yǎng)娘問:“姑娘要同夫人說此事么?”
明玥道:“暫且等二哥回來再說,但不能讓柳姨娘再往四哥兒那去,誰知她這是單沖了二哥還是別的,幸好四哥前些天打書院回來都被祖父拘在前院書房......大姐那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邱養(yǎng)娘細想也是心驚,忙跟著明玥一道去了。
當(dāng)天晚上,柳姨娘便因請安時晚了半刻惹得鄧環(huán)娘十分不快,被鄧環(huán)娘罰回院子里思過,沒鄧環(huán)娘的準不許出院子。
鄧環(huán)娘剛生了哥兒,眾人只當(dāng)她是嬌嬌得意,如今故意要收拾兩個妾室,因而也沒人多想。
鄭明珠第二日便對鄭澤瑞訓(xùn)誡:“我便說過她們母女不是良善之輩吧!如今怎樣?有了親兒,腰桿硬了,立時便露出了真面目!今兒是柳姨娘,回頭就要輪到你我,你若是還對明玥那丫頭和顏悅色,早晚有一天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鄭澤瑞也是憋悶,鄧環(huán)娘這些天免了他們的請安,他還是剛從鄭明珠嘴里知道柳姨娘被罰的事,他自然也替柳姨娘不平,可這后宅里頭的事他并沒多大心思,也沒想那么多,這會子被訓(xùn)得腦袋發(fā)懵,只好道:“明兒我便去問問明玥那丫頭,她要是嚼舌根了我自然饒不了她�!�
鄭明珠操心的很,就差耳提面命了,見鄭澤瑞表了態(tài)才再三叮囑的離去了,本以為鄭澤瑞要和明珠冷了臉,誰知鄭澤瑞練了一遭功夫后就忘了這回事,鄭老太爺又整日盯著他讀書,搞得他苦大仇深也無暇回內(nèi)院。
忽忽過了八、九日,鄭澤昭終是趕回來了,不過一并來的竟還有裴家公子和裴夫人。
☆、第47章
客來
鄭澤昭穿了件月白的錦緞長衣,外邊還罩著淺色大衫,顯得有點消瘦,臉色發(fā)青,雖是極力強撐,卻仍難掩病容憔悴。
迎到二門的鄭明珠被唬了一跳,原以為過了這好幾日,鄭澤昭回來怎生也應(yīng)是好了八分的,怎看起來卻像還在病中?
三人都是乘了小轎到二門,原應(yīng)是鄧環(huán)娘領(lǐng)人來迎,她不便,就換了二夫人林氏來,林氏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拉著裴夫人的手很是親熱:“夫人還親自送了昭哥兒回來,真是一路辛苦了�!�
“二夫人快別這般說,,我倒辛苦甚么,叫貴府一眾人等的心焦卻是真的,還勞得夫人迎出來�!�
裴家夫人一張圓臉,額頭飽滿,兩眉間略寬,一雙秀目大而亮,不笑時,有女子少有的灑脫之容,而今一笑,又帶了些婦人的溫柔嫵媚,讓人很感親切。
林氏瞧著,心里又喜了幾分,言談間愈加親厚,仿似熟識多年一般。
寒暄幾句,跟著林氏一同迎出來的鄭明珠也過來見禮,裴夫人微一打量,見她裊裊婷婷,著秋香色菱花高腰襦裙,罩蓮青蹙金對襟半臂衫,挽一條緋紅疊色披帛,神情矜貴自持,便忙虛扶了她笑道:“早聽過鄭家大姑娘的名,今兒才見了,果然是世家里長出來的,一般人家里的女孩兒哪有這樣的氣質(zhì)?”
鄭明珠忙道“夫人謬贊”,但并沒有一般女子的羞澀之態(tài)。
林氏道:“你看我,怎生讓夫人在這站著和我說了半會子話,可沒了待客的樣子,真真該打!夫人見諒,現(xiàn)就隨我進去吧,老太太一應(yīng)人都等著好好謝謝夫人呢�!�
門下早備了竹椅小敞轎,鄭澤昭雖病者,眼下卻不情愿乘,裴家公子也有心步行,便也不要敞轎,鄭明珠本也想同鄭澤昭一起好說兩句話,但因著他身邊還有裴云錚,倒不好一處,只得同林氏和裴夫人坐了敞轎在前頭走,鄭澤昭則同裴云錚一面閑談一面不緊不慢地跟著。
約么行了有一刻半鐘的功夫,到了松菊堂的院門,幾人下了敞轎,林氏與裴夫人相攜著進了院門。
王氏正等在松菊堂正房,三夫人、鄭明薇、明玥、鄭澤瑞都在,只鄭明霞這幾日吹了風(fēng)頭痛,在自己院子里窩著。
廊下的小丫頭一時瞧見一堆人繞過了假山,忙進去稟報,王氏拍了下大腿道:“可算是回來了!”
三夫人今兒就是過來閑坐的,因而也不積極,只隨著王氏笑了笑,說:“到家了就好了,娘也不必再一直掛心,我瞧著您最近用飯都不香呢。”
王氏喝了口熱茶,眉眼都舒展開了,一時便聽見二夫人帶著笑意的聲音隔簾傳了進來:“娘,裴家夫人與公子到了呢�!�
屋里的小輩們聞聲都站起身,稍理衣鬢,便已有小丫頭挑了簾,一時間便見林氏攜了一位身量高挑,面容富態(tài)的夫人進了屋,王氏搭著焦嬤嬤的胳膊也起身虛迎了下,笑道:“夫人一路辛苦�!�
裴夫人進來眼波便已在屋里大概看了一圈,此時見王氏身著海藍緞面長衣,外套件檀色金線如意紋褙子,頸上一條鑲金寶石項鏈,微微伸出的左手拇指上帶了個光澤瑩潤的白玉指環(huán),言笑間,自有一番氣度凌人。
裴夫人忙上前福了一福,聲音很是爽利:“見過老太太”,說完她自己卻又笑了:“您瞧我這記性,如今該稱表姑母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