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伴隨笛聲凄婉,磷火深處,林祁清晰的看見有浮動的人不斷飄來。應(yīng)該說是浮動的靈魂,單薄透明,臉上的表情清一色的無喜無悲。
“......”
媽媽呀,我見鬼了。
他還沒為自己的世界觀的崩塌唏噓,那種暈眩感越來越重,他漸漸失去了意識。
殷問水從廟門外走進(jìn),天水之青的長跑掠地?zé)o聲,斗笠之下一雙眉眼清冷,幽藍(lán)磷火照他眉宇間玉色膚色,映在那雙桃花眼里,卻是半點(diǎn)光影都不在。
他沒有看暈倒在地上的林祁,慢慢走近,到佛像前。
佛前的紅燭將燼。
他彎腰,取下一根紅燭。
“鳳頭人身么,”殷問水笑了笑,目光似戲謔,“這般模樣的可不止遠(yuǎn)古時期的金鼎仙人呀。”
左手子袖子里伸出,掌心匯聚白色光芒,慢慢成形的是一朵白色的蓮花。
他語氣平淡:“區(qū)區(qū)地獄小鬼也假敢冒仙人......呵�!�
殷問水將紅燭燃盡的最后一滴珠淚,滴到了白色蓮花中央。
語氣冰冷。
“其、心、當(dāng)、誅。”
空間一瞬間扭曲,莽莽天地間所有磷火都被一股力量吸引,匯成一條又一條藍(lán)色的流,涌入他掌心那朵蓮花之中。笛聲愈加高昂,山林間百獸屏息沉浮,鴉雀了無聲息。一道又一道藍(lán)色流光成拱橋模樣,穿過樹林,進(jìn)入荒寺,落入他的掌心。
以他為中心,四面八方藍(lán)色長帶,均勻展開。
自上而下,形如偌大藍(lán)蓮盛開。
他在中央。
林祁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渡口。
這里天幕深藍(lán),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前方是一條無邊無際的黑色大河,與天際接壤。連風(fēng)聲都沒有的地方,分外寂靜。
他在一個橫在水上的木橋上,木橋筆直,就斷在前方一米處。
這樣真的是有點(diǎn)嚇人好么!他慌亂四顧,就發(fā)現(xiàn)了在旁邊不知道看他看了多久的殷問水。
林祁還迷茫時,神色也柔化了很多。浮著一點(diǎn)水汽的眼眸,這么望過來,以殷問水的視角,顯得有幾分柔弱。
這個師兄和他所了解到的,完全不一樣呢。
林祁的聲音打破了他的注視:“我們這是在哪?”
回過神來,殷問水眨了眨眼,笑道:“師兄莫慌,這場景持續(xù)不了多久的�!�
他道:“我們遇上了地獄門打開的時刻,清笛引,磷火歸,百鬼行。這里是忘川渡口,人間與魔域的接軌處。等下會有艄公前來,我們不必理他,等兩個時辰就能回去了。”
林祁越發(fā)佩服這個師弟了,“你懂得可真多�!�
這都知道!
他覺得自己面對殷問水,有種學(xué)渣對學(xué)神的崇拜。
好像什么都知道的師弟簡直就是行走的百科全書呀!
殷問水道:“師兄可找到了杜小姐的尸體?”
林祁回答:“找到了,就在那廟里面,不過,已經(jīng)成了一具干尸�!�
殷問水挑眉:“除了她還有其他人么?”
林祁搖頭:“沒有了,鎮(zhèn)里魔修橫行,其他的女子是被另外的魔修抓走也不一定�!�
殷問水看著他,看了會兒,笑了。
點(diǎn)頭,沒什么語氣:“可能吧。”
7、桃花瘴
一個時辰過后,天已破曉,忘川渡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消散,他們又回到了昨夜里的那個破廟。白天看,這里一切除了破敗一點(diǎn)以外,什么邪門的地方都沒有。不過林祁注意到,神像前的紅燭都燃盡了,留在上面的,只剩一團(tuán)紅色的蠟痕。
下山后,林祁將小姐的遭遇告訴了杜員外。
杜員外傷心欲絕,一把年紀(jì)了還聲淚俱下,在一眾仆人的簇?fù)硐�,前往古寺為小姐收尸�?br />
林祁沒有跟過去,和殷問水坐在后院等著他們回來。
他又看到了那個小姑娘,杜府的二小姐,只是這一回小姑娘的旁邊沒有人。
小姑娘上面鵝黃春襖下面白色襦裙,頭發(fā)依舊用那個串著佛珠的紅繩捆綁出包子狀,蹲在一棵桃花樹下,用木枝在戳泥土。
林祁覺得有點(diǎn)意思,上前,出聲問她;“你在挖什么?”
杜二小姐被他嚇了一跳,手里的木枝都掉了,看清是他后,目光又變得冷漠。她默默撿起樹枝,轉(zhuǎn)了個身,用后腦勺對著林祁,繼續(xù)挖。
林祁懶洋洋道:“我來幫你挖怎么樣�!�
杜二小姐冷冷地拒絕;“你走開�!�
林祁對于小他那么多歲的女孩是不會特別別扭的,他干脆半蹲在她身邊,也隨地?fù)炝艘桓一ㄖ�,和她挖一個地方的土。
杜二小姐覺得他可煩了,沒好氣道:“你不準(zhǔn)!”
林祁斜看她一眼;“你說不準(zhǔn)就不準(zhǔn)么?”其實(shí)多少是有點(diǎn)欺負(fù)小孩子的味道,但他總覺得,能從這個小姐身上獲得點(diǎn)什么有用的東西。
杜二小姐氣急,眼睛紅了,她這一紅倒是把林祁看傻了。
杜若小姐眼紅的樣子,和尋常女孩受了委屈或者受了欺負(fù)眼紅的樣子不一樣,尋常人只是眼眶紅,她是整個眼睛都紅,包括瞳孔,連瞳孔都是紅的。
反正林祁是驚呆了。
杜二小姐扔開手里的枝椏,突然就撲上去,張口直接咬上了林祁的右胳膊。這一口咬的狠,直接穿過衣服咬進(jìn)肉里,幾乎要磕到骨頭,痛得林祁一個修仙之人差點(diǎn)眼淚就出來。
臥槽槽槽!媽的好痛!好痛!
他甩袖子,想把這個瘋女孩甩開,但是杜二小姐的牙就像是長進(jìn)了他的肉里,根本就紋絲不動。
林祁大喊:“快松口快松口。”
杜二小姐發(fā)狠了,眼睛紅得滴血,雙手死死抱著林祁的右臂。
林祁要哭了:“我錯了祖宗你松口吧祖宗!”
杜二小姐根本沒聽。
“我再也不欺負(fù)你了!你說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松口好不好!祖宗!杜祖宗!”
“我擦擦擦擦擦!”
“快松口!不然我真的生氣了!”
“我要動手了!”
“擦!”
“......我算求你了,松口吧祖宗�!�
他都要哭了。
最后還是殷問水出手,定了那個小姑娘,才把他那即將殘廢的右手給救了回來。
林祁的眼睛也紅了,睫毛上掛著點(diǎn)點(diǎn)淚水,他抱著自己的右手,嚇得離那個瘋子三米遠(yuǎn)。玉冠束發(fā),白衣颯颯,本該是風(fēng)姿綽約的少年郎,此刻表情卻是天昏地暗地委屈,眼睫毛一顫一顫的,像是某種被欺負(fù)樂的動物。
殷問水看著,突然低頭,無聲地笑。
他委屈起來的樣子可比平時好看多了。
這樣被人欺負(fù),哭起來的樣子,也真漂亮。
內(nèi)心某種陰暗不足為外人道的情緒一閃而過。
殷問水換上著急的表情,擔(dān)憂問道:“師兄你還好吧�!�
林祁這回在師弟面前的師兄風(fēng)范都忘了,咬牙切齒道:“一點(diǎn)都不好!”
殷問水笑了一下,換來林祁的一瞪眼。
他忙收斂了笑意;“我?guī)湍憧纯窗��!?br />
杜二小姐就這么被定在一邊了。
林祁坐在了桃花林里的石桌上,殷問水將林祁的袖子往上擼,鮮血已經(jīng)滲透了內(nèi)衫,一個牙印非常明顯,帶著一些布料深深陷進(jìn)了血肉里。殷問水也是沒想到會有那么狠,愣了愣,他偏頭看林祁。
林祁咬緊牙關(guān),額頭上一層薄汗。
看來是真的很痛了。
殷問水忽然俯身,在靠近傷口的地方,輕輕吹了一口氣。氣息微涼,林祁本來還嚇了一跳想質(zhì)問他的,但那股涼意瞬間蔓延,竟然起了些麻醉的效果,那種痛感消除了一些,他才知道殷問水是在幫自己止痛。
“我?guī)湍阒匦掳幌�,師兄忍著點(diǎn)�!�
林祁點(diǎn)頭。
殷問水的手很修長,女兒家般細(xì)膩,動作輕柔地將內(nèi)衫袖子捋起,傷口處的布料從血肉里撕扯出時,殷問水在那里又輕輕吹了一口氣。
這一回因?yàn)槿烤穸技性谀且惶幤つw,所以觸感非常鮮明,一種酥麻從頭皮開始蔓延,林祁頗有點(diǎn)不自在。他目光左右飄想分散注意力,然后就居高看到了殷問水俯身的側(cè)臉,睫毛很長,膚色如玉一般,這么一看,眼角那一顆多情痣分外顯眼。使得他整個人都多了一分柔情。
殷問水用白布將傷口再次包扎了一圈。
林祁的視線他是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了。
無端地,在捆綁的時候,他就有一種想法,如果此刻自己故意用很大的力、足夠捏碎他的骨頭的力,是不是這位林師兄,又會哭呢?像剛才那樣子,眼睫潮濕,泫然若泣。
這想法也只停頓了一瞬,他很快就幫林祁包扎完畢,然后起身,笑道:“好了�!�
林祁很是感動:“多謝殷師弟�!�
殷問水有點(diǎn)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方才我以為師兄在和杜小姐開玩笑,所以沒有及時出手,望師兄莫怪�!�
“�。俊�
林祁就沒想到這里來。
殷問水見他困惑,也就只是笑著,沒說話了。
傷口處理后,林祁開始思考杜二小姐的事了。那樣瞳孔全紅的詭異,讓他覺得,這杜二小姐怕是入了魔障。
殷問水聚集一絲靈力,匯入了杜二小姐的眉心。
慢慢的,杜二小姐的額心,浮現(xiàn)一抹粉紅,粉色暈開,然后成型,竟是桃花形狀。
“是桃花瘴!”
林祁四處觀望,這里除了這桃花顏色有些詭異以外,他確實(shí)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的妖邪氣息。怕是以前有小妖作祟,但無論如何,這杜小姐都不能再靠近桃花了。
林祁給她喂了一顆醒目丹。
杜二小姐閉上眼睛睡了過去,林祁叫人來將她抱回房間。
下午時分,杜員外回來了,幾位妾侍哭得抽抽搭搭,一行人也都非常沉默。一路走來,整個落霞鎮(zhèn)的百姓們都在竊竊私語,唏噓有之后怕有之幸災(zāi)樂禍有之。
他們是抬著棺材去的,又抬著棺材來。
杜員外的神情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
他朝林祁二人道過謝以后,便匆匆忙忙去準(zhǔn)備女兒的后事了。那些金銀林祁都拒絕了,因?yàn)樾尴芍说耐ㄓ秘泿攀庆`石,這些凡間東西真的跟廢物沒什么區(qū)別。
他在杜員外走前,還著重說道:“杜員外如果舍得,那后院的桃花,可以移了去�!�
杜員外的腳步瞬間就頓住了。
他有點(diǎn)僵硬地轉(zhuǎn)過身來,笑著,神情難辨:“怎么了?”
林祁細(xì)細(xì)注意著他的表情,然后道:“杜二小姐身上有桃花瘴氣,我們已經(jīng)給她為了醒目丹,但還是不要接觸桃花了。當(dāng)然,如果舍不得移桃花,給杜二小姐換間屋子也行�!�
杜員外像是松了口氣。
林祁看著他。
杜員外的表情突然就變得很傷感,苦笑:“這桃花,是我去世的妻子載的,在我們剛結(jié)婚時。一恍那么多年,妻子離去了,兩個女兒也遇到了這種事情�!彼骸耙膊恢溃胰サ馗宜�,她會不會不要我。”
林祁到最后,也只說了一句:“節(jié)哀。”
杜小姐的后事辦得很快,沒有酒席,就請了法師超度,然后第二日便出行入土。
這一日,杜二小姐一身素白出現(xiàn)在了林祁面前。
林祁看到她就覺得手臂隱隱作痛。
杜二小姐還是癡傻模樣,但不至于那么瘋狗一樣咬人了。她頭上帶著素白的花,看著林祁,一雙眼睛漆黑通透,有著不諳世事的天真。
“你怎么了?”他把距離保持在三米之內(nèi)。
杜二小姐張了張嘴,但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林祁保持著耐心。
她最后,依舊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走了。這個癡傻女孩的背影,平白讓他感覺到一種荒涼和絕望。仿佛有歇斯底里的吶喊被掩蓋在沉默里。
林祁想問清楚,卻被殷問水叫住了。
“師兄,我們該走了�!�
他只好作罷,畢竟也有一種預(yù)感,現(xiàn)在他問不出什么來的。
兩人離開杜府前,再度經(jīng)過那一林的桃花。
林祁將心中的疑惑告訴了他:“我剛進(jìn)來時,就覺得這桃花妖得很,不對勁。但是我挖過桃花樹下的土,也摘過葉子,砍過樹干,根本就沒什么奇怪的地方�!�
殷問水笑:“是么�!�
林祁還是覺得不對勁,點(diǎn)頭:“嗯,總感覺心慌慌的�!�
二人剛好經(jīng)過一簇被壓下的桃花枝,殷問水隨手拈起一朵花,粉紅的桃花在他指尖盈盈,天光正好,青衣漫卷,他笑起來,有點(diǎn)柔情似水的味道。
“可我倒是覺得,這里的桃花開的挺艷的。”
他舉花笑道:“師兄,你不覺得這花美么�!�
桃林深處,卻是人比花嬌。
林祁想著,不美......還沒你美。
不過他一句話都沒說。
8、恒道峰
落霞鎮(zhèn)的魔修未再出現(xiàn),那些消失了的女子的尸體自然也無處可尋。
林祁和殷問水只留了一日,便回了昆吾。
其實(shí)林祁心里是有一點(diǎn)奇怪的,落霞鎮(zhèn)就在昆吾山腳下,魔修的事情鬧的人心惶惶滿城皆知,但是在下山之前他卻沒有半點(diǎn)消息。領(lǐng)事樓那里清除的魔修也都只是一些其他地方作怪的小妖,落霞鎮(zhèn)的事情無人提及。
不過這點(diǎn)奇怪他很快就找到了解釋:昆吾派的風(fēng)氣自由,有的人云游四海,有的人常年閉關(guān),剩下閑散的人也都在領(lǐng)事樓里接任務(wù)賺積分和靈石,修士御劍而行,一日千里,來去匆匆,會在落霞鎮(zhèn)停留的很少。再者,落霞鎮(zhèn)消失的女子人數(shù),還不至于引起較大波動。
不過,他還是覺得這件事情有必要跟掌門說一下。
一日正午。
林祁修行結(jié)束,睜開眼,吐納出一口濁氣。
修成元嬰的事情還遙不可及,但突破紫宸天決第四式已經(jīng)是當(dāng)前的首要任務(wù)了。
他拿起自己的凌云劍,劍柄上雕刻青龍盤繞的圖文,冷質(zhì)的光在鋒利的劍刃上流動。
林祁一臉糾結(jié),他喃喃:“人劍合一是什么鬼?喂,要不你說說話吧,讓我們成為交心的好搭檔�!�
然而高冷的凌云劍一聲不吭,沒理他。
他苦笑:“我怕是瘋魔了。只是一個兵器而已,要是會說話那不成妖怪了?”
他將凌云劍插回劍鞘中,出了門打算去拜訪掌門師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