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翠姐指著他的臉:“你自己來我家提親,自己嘴里說的要娶我,又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我不歡迎你!”
她不認字,夫妻兩個之間沒有話題,講也是雞同鴨講,她剛到荊家,就因為不懂詩書,鬧了幾個大笑話,她知道荊光祖嫌棄她嫌棄得很!
荊光祖還是淡淡的,很平靜地跟她說,你不要鬧了,我們還是回去吧,這樣不好看。帶著一種書生特有的漠然和傲氣。
翠姐本來看他來了,要跟他走,看他還是這個死人樣,那股脾氣又上來了,死都不跟他回去。
結(jié)婚才個把月,怎么會鬧到要回娘家呢?丁盞先讓她住在家里。翠姐臉也不洗,頭也不梳,天天以淚洗面,劉老倌和劉婆嫌她丟臉,嫌她矯情愛作怪,翠姐天天挨罵,哭得更兇了。她本來就是嬌生慣養(yǎng)的,哪里受得了委屈。
劉翠姐死都想不通:“他正眼都不看我,為什么還要娶我?我這么活著有什么意思嘛!”
丁盞被她說得也是扼腕嘆息,本來活著也不是為了有意思的。他想不到把翠姐嫁這么個人,居然還有這樣的矛盾,這是他們夫妻間的事,真不知道要怎么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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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人生忽如寄
過了兩天,翠姐自己在家里挨罵挨得頭拋臉腫,待不住,慢慢又想通了,就打算回去了,丁盞還在為她的事情掛心,就跟她說,想回來住,回來就是了。
劉李氏在旁邊聽了,斜著眼不咸不淡地說:“她現(xiàn)在姓荊,不姓劉,老虎金錢豹,各走各的道,死也莫死在我劉家屋門頭。”
翠姐沒想到親娘老子居然對她說這話,一跳就起來了:“媽!你說什么呀,我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坨肉,你眼皮子都不眨就把我賣了呀!”
劉婆越想越惱火,氣沖沖地說:“你曉不曉得,馬二婆那幾個賤屄騷婆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你老娘我出門都抬不起腦殼!”
“別人怎么講隨他們,我反正就要回,我不管我不管!”
旁邊沉默的劉老倌一口老痰咳得進進出出:“吵什么吵什么,都給我閉嘴!”
丁盞沒說話,他內(nèi)心雖然不認同劉家二老,現(xiàn)在卻也沒資格跟他們頂嘴,同時,他也明白公婆的難處,這幾天左鄰右舍的閑話都快把他們淹死了,丁盞一出門,就有人問翠姐怎么回事,有的背地里猜測,是不是跟婆婆扯皮了,又有的說翠姐在娘家做女兒的時候就不老實,還有的說荊光祖在外面養(yǎng)了八房小老婆,描述得有鼻子有眼,如此種種,莫衷一是。聽得丁盞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丁盞把劉翠姐送回去的時候,剛好碰見妹夫荊光祖在家里,又對他叮囑了兩句。荊光祖點點頭,允諾下來。
送走翠姐,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下午又要去一趟李延霸的別宅。
昨天晚上,李延霸跟他說,請了個醫(yī)生給他檢查身體,還要抽血去化驗。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這血怎么是說抽就抽得的?丁盞還沒被抽過血,擔心了很多有的沒的,他完全把城里的醫(yī)生想象成青面獠牙的怪物了。
見了面,卻跟他腦海里的怪物大相徑庭。
顧醫(yī)生才三十幾歲,戴著金絲眼鏡,身穿襯衫馬甲,非常儒雅、親切,戴上手套,隨和地對他說:“請把外套脫了,平躺下去。”
他拉上簾子,手掌按住丁盞的腹部,俯下身時,露出來的鏈子上拴著一枚銀閃閃的東西,原來是個十字架。
顧醫(yī)生溫聲問:“有過幾次妊娠?”
“沒有過�!倍”K搖頭,今天他總是覺得嗓子癢癢的,又害怕出聲。
接下來就是要抽血,李延霸看顧醫(yī)生用棉簽給他消了毒,把采血針拿出來,就伸出手掌把丁盞的眼睛捂住,讓他的腦袋靠攏在自己的懷里,低聲哄道:“別看,嚇死人�!�
顧醫(yī)生打趣李延霸道:“你都這么大了,怎么還那么怕打針�!�
“誰不怕?也就你們做大夫的不怕�!�
“我看丁先生可沒你膽小�!�
“他膽小得很,是不是,嗯?”李延霸捏了捏小寡夫的耳朵,又偷親了一下。
在外人面前調(diào)情,丁盞的臉皮還沒有這么厚,還好眼睛被蒙住了,不然丟人丟到天邊去了,鎮(zhèn)定地說:“我不害怕的�!�
很快,丁盞感覺被哪只小螞蟻蟄了一下,隨著手掌挪開,血就已經(jīng)取好了。
“別亂動�!崩钛影杂纸o他按著棉簽,壓住針口。
顧醫(yī)生從襯衫內(nèi)袋里拿出一枚雞心懷表,“咔噠”一下打開,看了眼,溫聲道:“時間不早了,那我先告辭了�!�
他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丁盞心中產(chǎn)生一股奇異的感受,既陌生又新奇,看著顧醫(yī)生揮揮手,就背著那口神秘的藥箱,踩著一朵祥云走了。李延霸親自送他出門。
等他回屋,丁盞說:“我發(fā)現(xiàn)你在醫(yī)生面前還蠻規(guī)矩的嘛,半點都不像你�!�
這話一說,李延霸都不知道是褒他還是損他了,哼笑道:“把衣服穿上�!�
的確,他身強體壯,很少得病,而且這些年刀槍斧鉞不知道見過多少了,可是看見細細的閃著寒光的一根針頭,反而怕得要死。
真要說起來,他對打針的恐懼還是從很久遠的時候遺留下來的。
當年,李延霸過完十三歲生日,就去鐵匠鋪里做學徒,后來鐵匠鋪倒閉,又到紗廠做工,他太矮了,還要踩著凳子才能夠到紡紗機筒,做滿一年,居然被克扣了全部的薪資,李延霸惡向膽邊生,用麻袋套住老板的頭,用刀比著他威脅,本來想割一道小口子,拿了錢就走,誰知道那老板瘋狂掙扎,那時他的刀法又很青澀,就被抹脖子誤殺掉了。
從此,暗不見光的逃亡生活拉開了序幕。
經(jīng)人介紹,李延霸輾轉(zhuǎn)來到地下錢莊做打手,那幾年,目睹了許多的黑吃黑事件,身上的刀疤一條接著一條,成為了典型的亡命之徒,于是刺了這大半邊文身,既能遮住丑陋的刀口,也能起到震懾同行的作用。
有一次,兩個幫派火拼時,李延霸被砍了十幾刀,皮開肉綻,成了個血人,掙扎著走了幾步,最后倒在小巷里,根本不能動彈。腦海里的回憶像走馬燈一樣輪轉(zhuǎn),他睜眼望著天空,眼淚刷地流出來,真的以為自己才十七歲就要死了,再也見不到奶奶,再也不能履行他的諾言。后來,是顧醫(yī)生把他帶回去,給他吃牛排、吃魚籽醬、喝牛奶,躺在床上天天吊藥水,李延霸一只手被包得像個鐵坨,這就苦了另一只手,上面被扎得全是紫色的針眼,治療了兩個月才痊愈,已經(jīng)沒地方下針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現(xiàn)在看到繡花針都心里打顫。
再過了兩年,總算嶄露頭角,在飯局上,警察廳的黎廳長從后面拍他的肩膀,笑容可掬道:李延霸,我認得你!一副稔熟的樣子。
“哈哈,你是通緝榜上的�?吐铮 备愕盟睦锎缶�,現(xiàn)在想起來,真是恍若隔世。
他年少發(fā)跡的這段歷史并不光彩,當然不會一五一十地倒豆子,只是挑了幾件沒那么血腥的跟小寡夫說,又說了看電影認錯人、吃西餐出糗等趣事,把他在泗南城里謀生的那段生活描述得有聲有色,簡直可以去拍故事短片。
他的本意是想讓小寡夫開心、解悶,丁盞卻沒怎么聽進去,他認為李延霸跟顧醫(yī)生之間有一些曖昧。
事實上,丁盞的直覺很準確,不過兩人遠不止于曖昧,李延霸人生中的第一次就是與顧醫(yī)生在病床上發(fā)生的,是顧醫(yī)生讓他從懵懂少年成為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可惜好景不長,后來顧醫(yī)生親眼撞破了他殺人的場面,醫(yī)者仁心,不能接受他的殘忍和狡詐,就婉拒了他。這場露水姻緣一度令李延霸十分挫敗。這一段就被他徹底隱去了。
丁盞轉(zhuǎn)過頭,看他的眉毛眼睛,他也想看看十七歲的李延霸是什么樣子,現(xiàn)在的他太老成了,一點也沒有個青年人的樣,丁盞拿起他的手,用雙手交握著,放在肚子上,不甘示弱地說:“如果是我,我看到了也會救你的�!�
“我曉得,我的心肝,你最善良了�!崩钛影杂H了親他的手背,他雖然保持著一貫的虛情假意,此刻心里卻忽然有種涌動的感覺,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自然,他想極力地擺脫掉。
剛好小廚房的乳鴿湯燉好了,他起身把湯盅端進來,倒給小寡夫喝,丁盞喝了兩口,好像沒什么胃口,好半天,又問他:“顧醫(yī)生是不是長得很好看的?你覺得怎么樣?”
李延霸后知后覺,才聞到似有若無的醋味,笑著答非所問:“顧醫(yī)生有老公�!�
“他是郎君?真看不出來�!倍”K暗暗有些吃驚,想起顧醫(yī)生是利落的短發(fā),頭發(fā)用頭油抹得光光的,往后撇著。又把頭低下去:“沒老公你就要喜歡人家了是吧,我不準!”
李延霸真的被他的嬌蠻、可愛弄得欲罷不能了。
過幾天,驗血的結(jié)果出來了,很健康,他總算放下了心里的石頭。
他現(xiàn)在是年富力強的時候,精力正充沛,丁盞的身體也沒有什么問題,兩個人賣力一點,他不信馱不起毛毛。
顧醫(yī)生又說心理太緊張焦慮也會有所影響,所以他極力地寬小寡夫的心,跟他說有沒有孩子都是天注定,一切隨緣,路過送子娘娘廟門口,也要進去走一路,拜兩拜,供奉幾個香油錢。
除了這些小兒女的私情,李延霸還有一件大事要做,這些日子他不斷挑戰(zhàn)聶旦的耐心,搶走了一些小宗生意,為的就是試探聶旦的手段,經(jīng)過這幾次交鋒,他發(fā)現(xiàn)了很多漏洞,聶氏的產(chǎn)業(yè)雖然龐大,但是上欺下瞞,虧空嚴重,就像一個華麗的空殼,他把周邊盤口的手下都召了回來,集中在心臟部位,隨時調(diào)度,很快就可以慢慢收網(wǎng)。
如果說,最近的生意場上,李延霸表現(xiàn)得很不安分,那么聶旦就游刃有余多了,幾十年的拼搏已經(jīng)足夠讓他高枕無憂,只要做個守成之君,保住江山,不用再像毛頭小子那樣沖鋒,況且李延霸此人根基尚淺,撼動不了他半根毫毛。
聶旦知道,天時、地利、人和都在自己這一邊,何謂天時?戰(zhàn)亂剛開始,他就囤積了大量的糧食,這筆糧食被高價售出,成為了他發(fā)家的第一筆資產(chǎn)。何謂地利?他占據(jù)了西北面的蝎王峽,逼得李延霸像無頭蒼蠅一樣亂竄,再也難以與他抗衡,何謂人和?當然就是他拉攏了方司令這根“定海神針”。
可是,再精明的商人,在槍桿子面前也只能低下頭顱。
早在一年前,方自儒駐軍泗南,就邀請鄉(xiāng)紳協(xié)助他共同管理,聶旦當然義不容辭,雖然得不到大的好處,也能從泥腿子、窮棒子們的手里刮到一些蠅頭小利,在老虎的牙縫里剔點肉吃,誰知道方自儒越來越貪婪,搜刮民脂民膏已經(jīng)不能讓他滿足,還把手伸進了他們這些人的口袋。
大家都知道,杜司令要光臨了,于是方自儒在山腰上建了一座豪華的公館,背負繡山,面朝漓水,風景優(yōu)美,用于慶祝杜司令的壽辰,很氣派的,卻不知道建公館的錢是聶旦忍痛掏的腰包。這種“我請客、你出錢”的故事,不知道上演過多少次了,聶旦為了牽制李延霸,當然只能照單全收。
今天,公館落成了,聶旦乘著轎子去檢視。手里盤著佛珠,心里在思索一件事:前段時間,方司令去督察稅收,據(jù)說對一個賣酒的郎君很青睞,還免了他的稅款,常言道“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條古話放在方自儒身上,就可以改一改了,應該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狈阶匀鍙牟婚_口要什么東西,那有損于他風雅的態(tài)度,只會暗示,周圍的人誰聽懂了他的暗示,就能得到好處。聶旦想,要不要投其所好呢?
忽然間,一個乞丐沖出來,攔在轎子前面,擋住了前路。
轎夫呵斥道:“去去去,臭叫花子,讓開!”
這個乞丐滿身的虱婆子,頭發(fā)被油垢糊滿了,板結(jié)到一塊,口里“嗚嗚啊啊”地叫。
聶旦篤信佛教,宅心仁厚,讓丫環(huán)去路邊攤買了一碗涼皮給他吃,店家說:別讓他碰我的碗,他碰了別人還怎么吃?
丫環(huán)就走到他面前,害怕傳染上虱子,就把瓷碗倒扣過來,讓涼皮堆在地上,乞丐眼里流出眼淚,爬過去用手抓著吃,身上都是血污尿臭。
聶旦向來對窮苦的老百姓懷著憐憫之心,又叫丫環(huán)去拿了幾個銅板賞給叫花子。
丫環(huán)心里叫苦,她才抹了玉容膏,渾身香噴噴的,又要去觸碰這個又臟又臭的乞丐,但也沒辦法,就把錢遞過去,乞丐伸出胳膊,一把拉住她柔嫩白凈的雙手緊緊不放。
她感到一陣惡寒,像觸了電一樣縮回來,他這是在揩她的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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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偏向虎山行
乞丐狼吞虎咽地吃完地上的涼皮,又一根根把手指上的油嗦干凈,跪在地上磕了好幾個頭,“啊啊”地叫喚著。
轎夫揮揮手,低聲催促:“走,走!”
看他居然還賴在這里,聶旦也有些不悅,皺起了眉。
下人看老爺沒有阻攔,就把乞丐踹翻在地上:“滾開!”
乞丐爬過來,又被一腳踹開,如此反復了三四遍,身上已經(jīng)變得傷痕累累,額頭上都是血痕,趴在地上哀聲叫喚,很凄慘的樣子,然而他的生命力是如此頑強,眾目睽睽之下,還是掙扎著爬起來,像練雜耍的猴子一樣,拱起雙手朝聶旦作揖。
聶旦的眉頭已經(jīng)皺得很高了,把手里的佛珠掐得緊緊的。
接下來,乞丐做了一個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動作,他伸長了手臂,“啊啊”幾聲,指向西北邊。
聶旦朝他手指的方向遠遠地看過去,那里聳立著一片屋頂——正是李延霸的主宅,這座宅子比附近的建筑高出太多,從很遠的地方就張狂地闖進了人們的視線。然后乞丐咬著牙,兩個手掌在空中殺氣騰騰地劈了幾下,做出個大卸八塊的姿勢。
“什么意思?”聶旦稍微坐起來,他心里有一種預感,這個乞丐或許能給他帶來一些幫助。
下人還要趕他,聶旦就制止道:“慢著。”
這個叫花子,平時吃酒沒人敬,說話沒人信,聲名顯赫的聶老爺居然肯駐足觀賞,于是表演得更賣力了,把兩個大拇哥并到一起,做了個啵嘴的手勢,然后左手握空心拳,右手食指在里面進進出出,這是在抽插。
聶旦發(fā)現(xiàn)了,這乞丐不是個精神病人,而是有智力的正常人,極力向他傳達著什么信息。
忽然,乞丐瘸著腿蹦過來,指著他頭上的玉獅子帽嘴。
“玉?”
“啊��!”乞丐忙不迭點頭,又點了點手上那幾個銅錢,意思是值錢的。
聶旦展開眉頭,拇指繼續(xù)一粒粒捻起佛珠,吩咐道:“先不去了,給我掉頭回府。”
這個乞丐是誰,想必大家心里已經(jīng)明了,他就是那個被李延霸羞辱得不成人形的郝大保。
就連李延霸自己都想不到,他所輕視的草芥一樣的人,甚至不能稱作人的一條癩皮狗,居然會拼了命也要報復他。
郝大保討了兩三個月的米,聽見聶老爺要路過這里,就日夜蹲守,看見轎子,發(fā)了瘋地沖了出來。
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在上,他忍受了多少痛苦,吃了多少白眼,總算等到這一天哪!李延霸,我郝大保雖然賤命一條,可我也要叫你付出代價!
他的出現(xiàn),對聶旦來說正是時候。
杜司令的壽辰將近,方自儒正頭疼要送什么壽禮,老丈人縱橫中原這么多年,好東西都見過不知道有多少了,什么才能讓他眼前一亮?
而受到方自儒蔭蔽的聶旦,當然要為他分憂解難,這兩個月海底撈針、鉆頭覓縫,恨不得把泗南的每寸地皮子都一絲絲地掰開來細找,因此他對這些珠玉金銀十分敏感。
他看著乞丐抓著筆,在紙上鬼畫桃符一樣,涂抹出一個獸形,頭上長了兩只角,應該是頭小小的玉鹿,用繩子拴著。
是否真有這塊玉鹿?聶旦派人一查,可不得了,幾個月前,李延霸果然在三太婆的新墳里挖出來這個東西,連帶著一只螺鈿盒子,當時很多工人都看見了,又從他們嘴里問出不少細節(jié),證實這乞丐不是在騙人。
當聶旦把懂行的人叫來,明白了這件東西的價值之后,全身的熱血都沸騰了。他“騰”地一下子站起來,這可不是一般的玉器,這是當年善仁皇帝賜給皇后的寶物��!
鹿,是人人都喜愛的一種瑞獸,“鹿車共挽”,又能體現(xiàn)深厚的夫妻之情,更重要的是,“逐鹿中原”,對疲弊挫敗的杜司令來說,還有隱含的勸進之意。
“這塊玉在哪個手上?你曉不曉得!”聶旦俯下身,眼神兇狠,雙手一下掐住他的脖子。
誰知道這該死的乞丐眼珠一轉(zhuǎn),忽然哼著歌,裝起傻來了。
聶旦心急,對著旁邊的丫環(huán)一指:“把她送給你做老婆,快講!”
丫環(huán)如遭晴天霹靂,臉色慘白:“老爺!不要!我不愿意!”
聶旦二話不說,就叫人把她拖出去,在女人的慘叫聲里,急不可耐地說:“今晚就拿給你睡,好吧?你說!”
“嘿嘿�!焙麓蟊ky以掩飾興奮的心情,握拳,仰頭做了個“喝”的動作。
“什么意思?”
沒過多久,聶旦被乞丐帶到一處商鋪門口,兩個幌子收起來了,門上交叉貼著封條,已經(jīng)結(jié)起蜘蛛網(wǎng),上面的招牌寫著“劉家酒坊”四個大字。
聶旦修煉到這個程度,已經(jīng)成了人精,他負手抬起頭,幽幽地望過去,慢慢捻起了佛珠。
當他找到劉老倌的時候,后者正在寶珍坊大殺四方。
然而這老漢心里卻并不快意,最近輸錢厲害,回去要錢的時候挨了兒媳丁盞的罵,他當時冷笑一聲:“你不是攀上野男人了,怎么還舍不得這兩個錢?”
丁盞真的被他逼急了,壓抑著怒火道:“那是要還的。”
“放屁,你難道白給他困覺?”
“閉嘴,你個老不死的東西!”丁盞惱羞成怒,終于忍不住對著條凳踢過去,剛好撞到了劉老倌的小腳趾,給他腳上的雞眼造成了重創(chuàng),當即痛倒在地上。
偷了漢還這么猖狂,他連公公都敢折磨,離殺人也不遠了,劉老倌越想越不舒服,越想越窩火。可是為了那點錢,一把年紀了,還是要忍氣吞聲。
此時此刻,他只能在賭桌邊“散散心”,可惜散心也散不成,輸急了眼,整張臉都通紅發(fā)紫。
下一秒,肩膀被人拍了拍,劉老倌回頭一看,來人鼻梁上夾著一副眼鏡,身穿綾羅長衫,四十五六歲上下,沖他微微一笑。
第二天晚上,家里吃過飯,丁盞覺得嗓子干,不舒服,就倒了口白開水喝,他咽下去,眉毛一皺,感覺到半個時辰前燒開、剛晾涼的井水有股怪味,當時也沒有多想,就把蓋揭了,里面的水倒干凈,再用板刷把水壺里里外外刷了一遍。
放下水壺,沒走兩步,突然覺得腳像踩了棉花,地面也是一邊高一邊低,他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重疊著一圈圈彩虹似的光暈,向四周擴散開,他扶著墻壁,身體越來越矮,無聲地滑坐了下去。
在他背后的黑暗里,劉老倌拿著一摞麻繩,腦海里浮現(xiàn)出聶老爺?shù)膰谕�,發(fā)狠地想:怪就要怪你太會發(fā)騷,太會勾漢,又不孝敬公婆,這是玉皇大帝給你的報應。
從那一刻起,在金錢和欲望面前,本來就像清粥一樣稀薄的親情,頃刻間變得蕩然無存了。
繡山的半山腰上,矗立著一座巴洛克風格的洋房,裝飾得富麗堂皇,像掉在草窩里的金鞋子,一條優(yōu)美的卵石子路直達門口,跟元貞村里那些質(zhì)樸的竹樓木樓、磚房瓦屋格格不入,也和山明水凈的田園畫卷并不匹配,形成了一種土洋結(jié)合的怪異景象。
別看里面歌舞升平,可恨周圍那些得了水腫病、瘧疾的人,無家可歸,得知了這一處人間天堂,就經(jīng)常成群結(jié)隊地來偷一些殘渣剩飯吃,很不雅觀,為了解決這一點,聶旦想了個辦法,那就是在公館的四周建立幾片雕墻圍住,又加強了警衛(wèi),眼不見為凈,完全杜絕了杜司令看到他們的可能性。
今天,杜司令的壽宴就在這里舉辦,隔了很遠,就能聽到歡快的樂曲流淌在空氣中。
因為戰(zhàn)亂,今年的排場是大不如前了,生日宴一切從簡,舞會上請來的都是杜司令的親眷和地方上有名的紳士,是上流社會的文明人,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大家邊吃,邊交談時事、音樂、美食,倒也十分愜意悠閑。
水晶吊頂大燈熠熠生輝,傭人端著盤子在屋子里來來去去,而這場宴會的主角杜司令,也是滿面紅光,穿著軍裝,胸前掛著滿滿的勛章和流蘇,端起酒杯,接受眾人的祝賀。
方自儒看老丈人心情不錯,就找到聶旦,笑道:“賢兄,你說有寶貝要獻,這個時候也別再賣關(guān)子了,讓我們也飽飽眼福,怎么樣?”
聶旦微笑道:“司令莫急,請隨我來�!�
房門推開了,他做了個“請”的手勢,方自儒走進去,掀開簾子,看見榻上躺著一個黑色布衫的美人,緊閉雙眸,呼吸平穩(wěn),臉頰泛著酡紅,歪著頭像是喝醉了,好個海棠春睡圖。
“這……”方自儒再定睛一看,原來是那天當壚賣酒的丁郎君,他釀的荷花燒可是一絕。
好哇,怎么把這么個美人搞到手了?
聶旦再命人脫去丁郎君的鞋襪,露出腳踝,上面系著一條織金五彩繩,示意道:“司令請看�!�
“哦?這是何物?”
接下來,聶旦為他詳細介紹了這塊寶玉的來歷,看得方自儒心癢難耐,這真是妙哉妙哉。
依聶旦的意思,是要物盡其用,方司令先獨占花魁,再把名貴的白玉臥鹿獻給杜司令,這樣兩位司令都獲得了美的享受。
然而他低估了方自儒的孝心,方雖好色,但權(quán)力的誘惑顯然更大,因此他并不護食。
這美人郎君,皮膚白膩,嫩得能掐出水了,不就是用來盛玉的肉匣子么?古人說買櫝還珠乃本末倒置,可眼前春色撩人,櫝與珠交相輝映,兩樣都是寶貝,兩樣都叫人忍不住細細品玩,不錯,真不錯。
方自儒只得忍痛割愛,準備把這個尤物也一并轉(zhuǎn)手送給老丈人:“先把他的衣服換了吧。”
沒過幾分鐘,公館的門口傳來喧鬧聲。聶旦整理了衣袖出門,要看是誰來鬧事。
剛才他在屋子里,看著兩個傭人解了丁盞的繩子,給他換上綾羅綢緞,在這搬弄的過程中,藥性散去,丁盞迷迷糊糊地醒了。
誰知道,這看似乖順的美人一看是聶旦,就明白了什么,打量四周,眼神一變,撲上來,一拳揍倒了他,把他的眼鏡踩得稀巴爛,然后捶門呼救,三四個人才壓制住。
聶旦想不到這個嬌滴滴的郎君,身體里居然能爆發(fā)出這么大的力量,不得不命令道:“再給他打一針!”
現(xiàn)在他的太陽穴還在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