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先鋒隊在前,大部隊穩(wěn)步緊跟,沿途驅(qū)逐異星生物……是很扎實但也很普通的進攻型打法。
“……平等�!�
姜見明神色安寧地望著眼前的少年,“名字叫凱文對嗎,你每年在凱奧斯軍校里花費多少學(xué)費呢。”
剛剛走進教室的一個少女突然叫了起來:“凱文哥是我們這屆最優(yōu)秀的,年年都能拿到帝國的獎學(xué)金和補助!他才不用交學(xué)費�!�
“對!”一個小胖墩也喊出來,“就……就因為他不肯低頭,得罪了布蘭登家,那群貴族就想方設(shè)法地孤立他,欺負他。明明那群家伙,沒一個的成績比凱文好�!�
這還巧了,怎么又是布蘭登……
姜見明心內(nèi)暗笑,面上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原來是這樣,凱奧斯軍校的獎學(xué)金不太好拿的,你是個優(yōu)秀的學(xué)生。”
談話間,模擬的投影戰(zhàn)場上,兩邊的黑子與白子相撞了。
凱文眼中閃光,暗喜:對方中計了!
黑子一路從象征異星生物的紅點中殺過來,兵力已經(jīng)有些折損,而自己以逸待勞,現(xiàn)在只要……
少年用晶骨飛速操縱,白子的兩翼變形,陣列變成了一個彎曲的“u”,像包餃子一樣將黑子包圍起來。
竟然比想象得順利。
凱文的嘴角不禁勾起:很好,這樣一來敵人就是甕中之鱉了。下一步就是持久戰(zhàn)了,只要能一點點將對方的兵力蠶食……
“據(jù)我所知,布蘭登的家族每年為了軍校建設(shè)捐款百萬幣點。”
忽而,清而略沉的嗓音從對面飄來。
黑發(fā)青年眉睫低斂,他說話時,凝視著模擬投影的眼底沒有絲毫波瀾。
白皙的手指在虛擬屏上劃過優(yōu)美的軌跡,不慌不忙地挪動自己的兵陣。
“——什么!?”
凱文臉色大變,不可置信地看著面前的投影,“這怎么、怎么,怎么會這樣��?”
預(yù)想中的包圍圈并沒有形成,白子甚至都沒來得及把黑子完全包住,那個“u”字的底部就砰然斷裂。
戰(zhàn)場上的黑子像一把尖刀,亦或是一柄長矛,甚至像一頭橫沖直撞的蠻牛,直接將白子的陣列沖破,原本的半弧形徹底成了兩截!
“而你,非但交不上學(xué)費,軍校還要倒賠錢來資助你完成學(xué)業(yè)�!�
姜見明不緊不慢地抬眸,“對軍校來說,這又平等嗎?”
窗外夕陽頹靡的紅光,面前模擬機冰冷的藍光,正在那雙漆黑的瞳孔深處交織搖曳。
他的語氣中含著一點嘆息,仿佛有些憂郁,抑或可稱悲憫。
凱文呆住了,一旁觀戰(zhàn)的少年少女們也呆住了。不知道是為了戰(zhàn)局的瞬間變化,還是為了眼前這個黑發(fā)青年口中的話語。
姜見明敲了敲機器的邊沿,試圖讓少年回神:“你的布陣太松散了,沒有足夠的經(jīng)驗,就不要貿(mào)然分散兵力�!�
首先為凱文說話的那個少女急得豎起了眉毛:“你別扯歪理!凱奧斯不是皇家學(xué)院嗎,宗旨不是要為帝國培養(yǎng)人才嗎��?什么掙錢賠錢的,又不是做買賣的小商人——”
姜見明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了一眼羅海教員。
這些孩子啊……
哪里是掙錢賠錢的問題。
正因為凱奧斯軍校的地位擺在這里,有時候才不得不被更多無形的東西所牽制,不得不做出一定程度上的妥協(xié)。
就說眼下這臺戰(zhàn)術(shù)模擬的機子,搭配最先進的計算系統(tǒng)和智腦,一臺就得近百萬幣點。
不掙錢,怎么資助這些交不起學(xué)費的平民孩子上學(xué)?
同理,如果不做某些妥協(xié),一旦軍校本身垮掉了,還怎么護著這群把“打倒萬惡貴族”、“不開除那群紈绔我們就不來上課”掛在嘴邊的天真小孩?
但是這樣復(fù)雜的東西,一時半會兒,跟這群孩子也是掰扯不清的。
所以姜見明也只能嘆口氣:“是的,你們說的……這話沒錯�!�
下一秒,他淡然抬眉,問道:“但憑你們現(xiàn)在這樣子,就算是人才嗎?”
“……”
少年少女們面如殘灰,陷入沉默。
明明大教室內(nèi)暖氣開的很足,卻好像有一股寒流從每個人的頭頂灌下。他們彼此對視,目露怯色。
他們……算是人才嗎?他們的身上,有能抵過百萬幣點的價值嗎?
姜見明這時才重新掃了一眼戰(zhàn)局。凱文滿頭冷汗,正咬牙試圖將被打散的兩股兵力往一起靠攏。
姜見明很隨意地撥動屏幕,黑子一時左一時右,如巨龍擺尾,將那亂竄的兩股白子逐個擊破:“都這樣了,再想集結(jié)兵力,有用嗎?”
“看清你的敵人,做出正確的判斷�!�
“面對我,你應(yīng)該跑�!�
凱文猛地抬起臉,他眼角跳動,臉色赤紅,不知是因恥辱還是怒氣。
姜見明:“連羅教員隨手抓來的我都打不過,你還差得遠呢�!�
凱文的牙根都在抖,他不甘地閉了閉酸澀的眼眶,艱難地……開始操縱殘兵,狼狽地丟盔棄甲而逃。
眼前卻亮起了紅點。
象征異星生物的紅點,橫在七零八落的白子面前。
姜見明面容沉了沉:“往哪兒跑呢?你剛剛不是一直在采取守勢嗎,那一帶的異星生物都沒清除,你打昏了頭了嗎�!�
“啊……”
凱文一張臉?biāo)查g慘白。
黑子悠哉悠哉地迎上,半途兵分四路,準(zhǔn)確地將散落的白子吃掉。
——全殲。
“……”
凱文愣愣地站在那里,腰背佝僂,在地上拖出一個不堪的影子。
然而隨著夕陽徹底沉下,周圍的黑暗也淹沒了那個影子。
幾個伙伴們默默走過來,將他們的“凱文哥”簇擁在正中,一雙雙眼睛防備地盯著姜見明。
他們像一塊塊頑固又灰撲撲的石頭,看著有點可憐。
“還想打嗎?”
姜見明活動了一下手腕,輸贏在他臉上留不下一絲痕跡,“不甘心的話,晶骨收起來,換成手動操縱,我可以再陪你打幾局�!�
“在那之前……”說罷他回頭,看向一直抱臂站立、沉默觀看的羅海。
這回,清俊眉眼間多了生動的痕跡,姜見明軟聲道:“羅教員,可以請我喝咖啡嗎?”
第67章
貴賤(1)
“……學(xué)習(xí)是你們唯一的出路,凱奧斯軍校為平民無償?shù)靥峁┝讼蛏献叩目赡苄�。你們原本可以跨越出身的差距,在這里與貴族子弟們汲取同樣的知識,直到超越他們,戰(zhàn)勝他們,再親手將不公正的事物逐一糾正。”
片刻后,黑發(fā)青年雙手捧著咖啡,坐在教室的一隅。
幾個石頭塊兒一樣的少年少女,神色各異地站在他的面前,要么撇著臉,要么低著頭,要么嘟著嘴。
“但是你們卻丟掉了奮斗的機會,像要不到糖的小孩一樣哭鬧,要求軍校為你們把一切規(guī)則優(yōu)化到理想狀態(tài)�!�
姜見明抿了一口咖啡,不輕不重地道:“這是錯誤的,你們現(xiàn)在的哭聲毫無價值,沒人會聽見。”
凱文扭著臉,表情不甘地盯著地板,兩顆拳頭攥得死死的。
少年的頭頂忽然被拍了一下,是蒼白修長的手掌。
姜見明:“想吃糖,請先學(xué)會自己賺錢�!�
凱文猛地抬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罵道:“貪財鬼�!�
“你這種家伙,就算在軍校學(xué)出了知識又怎么樣,貴族給你扔幾枚銅錢,你就會湊上去巴巴的舔人家鞋子�!�
剛剛第一局結(jié)束后,他失魂落魄,自知兩人差距天大,遂搖頭說不打了。
瞬間,黑發(fā)青年臉上露出了毫不掩飾的遺憾之色。
這讓凱文心如死水地意識到兩件事:
眼前的這家伙,他是真的很想喝咖啡。
但他也是真的不想自己花錢買。
最后羅海實在看不下去,又或者是覺得太丟臉——終究給他買了咖啡。
還專程訂了個運輸無人機,從亞斯蘭圖書館旁邊的那家咖啡店里直接送過來的。
姜見明喝到了久違的甜奶咖,如今心情大好,根本不計較凱文的惡言惡語,揮揮手讓小孩們走了。
等凱文幾個學(xué)生一走,偌大的戰(zhàn)術(shù)教室里就剩下姜見明和羅海兩個人。
天色早就暗下來了,今晚月色格外明亮,樹葉的影子綴在模擬戰(zhàn)機的金屬外殼上,像一副精致的簡筆畫。
羅海招呼一聲:“走,飯點都過了。去食堂吃的話,晚飯也算我請,不過需要事先說好,只有青菜和粥。”
“羅教員�!�
姜見明卻搖頭。他沒有挪動步子,背脊挺直地站在那里,雙手還捧著咖啡:“現(xiàn)在小朋友已經(jīng)走了,該請您解釋清楚怎么回事了�!�
黑發(fā)青年眉眼認真,“我在凱奧斯軍校五年,沒有聽說過會有貴族子弟欺壓平民的事件�!�
“你是生氣了?為了凱文?”羅海教員那張嚴(yán)肅古板的臉孔露出一絲意外,很快轉(zhuǎn)成微不可查的笑意,“剛才嚇唬學(xué)弟學(xué)妹的話不是說得很漂亮嗎?”
姜見明面不改色:“交住宿費而已�!�
他總不能讓這些幼稚的少年少女們?nèi)ズ唾F族勢力以卵擊石,也不能看著他們搞這么愚蠢的罷課來威脅軍校。
但是那頭敲打完,這頭該有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
凱奧斯軍校算是半個皇家勢力,按理來說沒人敢在這里撒潑。貴族的名頭看似厲害,其實也有不少顧忌,就像布蘭登,都被他踩上臉了也不敢當(dāng)街釋放晶骨,正是因為害怕落人把柄。
可是如今,居然會有軍校內(nèi)學(xué)生之間的欺凌?
姜見明走到羅海身前,低聲道:“教員,是帝國……將有什么變動嗎?我感覺到亞斯蘭整個星城的氛圍都有些反常�!�
羅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先去吃飯,回職工宿舍再詳細說�!�
……
夜晚九點,凱奧斯軍校職工宿舍。
“立儲�!�
羅海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這么一句,隨后喝了一口粥。
“什么�!苯娒髡�。
他們最后也沒在食堂吃,而是打了兩份飯菜回到房間,關(guān)好門窗,一邊簡單吃晚飯一邊說話。
羅海又夾了一筷子青菜,面容肅然:“大半個月前,皇帝陛下公開許諾,會在她的壽誕大典上,為我們的帝國選出下一任君主�!�
“現(xiàn)在整個帝國的神經(jīng)都在為了這件事緊繃著,尤其是身為帝都的亞斯蘭……”
羅海說道:“對于帝國現(xiàn)在貴族與平民兩派的境況,你應(yīng)該有些了解�!�
姜見明半晌才回神,捏著筷子:“……是的。我知道……一些。”
他想起那個在小型星艦里的晚上。
床頭燈,棉被,枕頭……加西亞躺在他的身邊,眼眸深邃地盯著他的側(cè)臉,有意無意地用腳勾著他的腿。
皇子卷發(fā)微亂,像只優(yōu)雅又倦懶的大貓貓。
“現(xiàn)在的帝國貴族大體分為三類�!�
姜見明則用手撫著他的背,隨意地想到哪說哪:“一類是所謂招安貴族,也叫舊貴族。大帝當(dāng)年推翻舊帝國的時候,曾許諾給投降的貴族們保留一定地位,以此拉攏了大批勢力�!�
“第二類是功勛貴族。跟著大帝打天下建立新帝國的那些人,自然得到了應(yīng)有的封賞。其中的功勛突出者,得到額外的榮譽頭銜�!�
“最后一類,則是由我們當(dāng)今的陛下開始分封的榮譽貴族�;实蹫榻⑻卮蠊诘钠矫褓x予貴族頭銜,這些人也被稱作新貴族�!�
而在這個母校的夜晚,姜見明面對昔日的教員陷入沉思,自言自語:“新貴族……和舊貴族�!�
功勛貴族是實打?qū)嵉拈_功在身,同時人數(shù)較少,屬于“一般來說不惹事”且“一般來說也沒人敢惹”的那一撮。
所以多年來,帝國主要的矛盾,還在于舊貴族與新貴族的對抗,說白了也就是貴族與平民的對抗。
而這對抗局面的形成,又跟當(dāng)今的皇帝陛下有關(guān)。
那是新帝歷元年,在親手葬送了黑暗混亂的舊帝國之后,凱奧斯大帝做出了一件什么人都沒有想到,也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
沒有任何先兆,他在自己的加冕大典上,將麾下的一名女將軍過繼為義女,而后立為次任儲君。
好笑的是,大帝少年英才,加冕時年輕得過分,只有二十五歲。這位名義上的“義女”將軍,反倒比大帝年長兩歲。
女將軍的名字叫林歌,歌謠的歌。出身廢棄的舊藍母星,不知生父生母,一只眼睛還是瞎的。甚至在得遇陛下之前,十幾歲的少女,大字都不識幾個。
后來在亞斯蘭統(tǒng)帥麾下跟隨大帝征戰(zhàn),林將軍脾性桀驁不馴,言行粗鄙隨性,不拘小節(jié)到有時像個無賴。
真論起來,那是賤民中的賤民。
大帝硬生生把這么個賤民,安放到了帝國最尊貴的位子上去。
這一招,舊貴族們?nèi)忌笛哿恕?br />
他們還等著以新帝的承諾為依仗,繼續(xù)作威作福。結(jié)果年輕的帝王兌現(xiàn)了承諾,卻同時把一個出身低賤的女子放上了帝位。
加冕大典上,女將軍行至大帝面前,紅袍鐵甲秾麗極了,像一朵染血牡丹。
她沖大帝笑嘻嘻說道:做陛下義女倒是可以,但臣不愿更名改姓,陛下恕罪,您的姓氏可太不吉利了。
凱奧斯,意為混亂。
要說不吉,確實有點不吉的味道。
全場寂靜,嚇得沒人敢喘氣。
直到大帝頷首笑說,可。
就這么一個言行舉止瘋瘋癲癲的儲君壓在頭上,舊貴族們不敢放肆,只待觀望幾年再說。
不料大帝英年駕崩,新帝繼位,并未將鍘刀落到舊貴族的頭上,反而換個策略,分封了大批平民出身的新貴族。
新舊兩派貴族互相牽制,皇帝又在高處施壓,帝國就這么維持了幾十年的安穩(wěn)。
安穩(wěn)持續(xù)到今年冬天。
羅海:“皇帝陛下雖年已九十,但別說子嗣,連配偶都沒有。下一任儲君會是什么人,會是什么身份,誰都無法預(yù)料�!�
冬夜蕭索,月明如璧,職工宿舍內(nèi)靜得能聽見窗外風(fēng)吹枝葉的聲音。
姜見明搖頭表示不信,他輕聲道:“如果完全無法預(yù)料,怎么會鬧僵成現(xiàn)在這樣�!�
羅海望著他:“……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樣?這不是我們能觸及的層次。”
姜見明:“教員,至少我想知道。”
羅海于是苦笑起來:“陛下的御意誰都不敢揣測,但是縱觀多方形勢,有可能成為儲君候選的,確實是有兩位�!�
“首相大臣,勞倫閣下�!�
“蘭斯家的年少家主,奧德利蘭斯�!�
“……”
姜見明低眉抿唇,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