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羅海:“兩位都是舊貴族出身,但是所代表的派別卻相反�!�
“勞倫首相是當(dāng)年第一批投靠大帝的舊貴族,他是平民派,曾多次在公開場合高呼應(yīng)當(dāng)徹底廢除貴族制度,實現(xiàn)真正的人人平等。”
“而蘭斯家主雖然本人品行正直,卻十分重視家族的榮譽與傳統(tǒng),是不折不扣的貴族派擁護者�!�
“現(xiàn)在,新舊兩派都覺得形勢已經(jīng)逼到了‘賽點’。陛下的意志,帝國未來的走向,就要看下一任儲君究竟是什么人了�!�
“好巧不巧,無晶人種保護協(xié)會也準備趁亂鬧上一把,把殘……咳,無晶人的權(quán)益也提上來。以上這些,大概就是你感覺到氛圍反常的原因�!�
羅海長嘆一聲。
“麻煩啊,大麻煩。無論次任儲君是勞倫閣下還是蘭斯閣下,他們的威信都壓不住另一派。必然有人要鬧起來。按陛下的脾氣,多半會采取的方式,流血不能避免了�!�
“除非……”
啪。
羅海的聲音停頓了一下,教員低下頭,訝然看著滾落在地上的筷子:“你怎么了?”
姜見明彎腰撿起來,黑發(fā)遮住了他的臉色:“抱歉,手滑了一下。請您繼續(xù)�!�
“……”
羅海沉默一秒,續(xù)上了他剛剛的那句話:
“——除非我們昔日那位驚才絕艷的皇太子,萊安凱奧斯殿下,能夠死而復(fù)生�!�
=
黑鯊基地的星艦內(nèi)。
首領(lǐng)的身姿沉在黑暗里,這位銀發(fā)藍瞳的年邁者緩緩平舉雙手,那是一個迎接的姿勢。
“請您前往帝國,以萊安凱奧斯之名,重回儲君之位�!�
黑色的長衣隨著她的動作發(fā)出布料摩擦?xí)r獨有的細響,這又與首領(lǐng)的尾音一起被死寂吞沒。
她的身后就是艦橋,黑色的宇宙流動在玻璃舷窗上,宛如一個巨大的,巨大而蒼涼的旋渦。
加西亞皇子站在首領(lǐng)面前,他微昂著頭,糅雜了星空與黑暗的旋渦就在那雙翡翠眼瞳的底處越陷越深。
咚……咚,過分的安靜,讓他恍惚聽見了自己胸腔內(nèi)器官的搏動。
“我很好奇……”加西亞忽然低笑一聲。
“就算我在這里答應(yīng)下來,你們就真的敢讓我站到民眾之前?”
皇子往前邁了兩步,他逼視著首領(lǐng),右手攥緊了自己心口的衣衫。
“你們就不怕,我在立儲大典上,在皇帝壽宴上,在白翡翠宮的殿堂或者任何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帶著暴戾而陰森的攻擊性,近乎惡意地緩慢道:“說出你們黑鯊基地是個什么東西,被你們‘造’出來的我又是個什么東西嗎?”
“這并不重要�!�
首領(lǐng)不為所動,她重復(fù)道:“請您前往帝國,以萊安凱奧斯之名,重回儲君之位。”
“如果這對您來說實在無法接受的話,那么,請您先做第一步——前往帝國,面見陛下�!�
加西亞:“如果我說不?”
首領(lǐng)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黑鯊基地永遠不會,也沒有那個本事強迫您。”
“三年前您能離開我們,前去銀北斗第一要塞。現(xiàn)在也一樣,如果您拒絕,機甲斬彗星就在您身上,您可以隨時前去任意地方�!�
加西亞扭頭就走,肩上的披風(fēng)揚起一道弧線。
他沒有回頭,不再多看首領(lǐng)一眼。
咚……咚,血液似乎隔著耳膜沸騰。
惡魔的爪牙悄然攀上,發(fā)出蠱惑的囈語。
以萊安凱奧斯之名……
他大踏步走下艦橋,穿過星艦內(nèi)部的通道,周圍無人,頭頂與腳下的感應(yīng)燈正散發(fā)著柔和的淡淡白光。
加西亞的面容不動,唇角卻繃得很用力,似乎死死壓制著自己的情緒。在他的瞳孔深處,暴怒的火焰越燒越旺。
以萊安凱奧斯之名……!
他的步伐沒有停,手指猛地一屈,晶骨倏然從雙肩刺出,橫掃亂打,噼里啪啦炸碎了一路的感應(yīng)燈。
嗚嗚——……警報聲嗡鳴,過道閃了閃,徹底黑了下來。
只有爆炸后的星點火光在發(fā)亮,淡淡的黑煙自后向前吹。
加西亞閉上眼,他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混沌的黑暗中撫上了手腕上的小機器。
……不。
皇子睜開雙眼,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他將手指從腕機上挪開。
為什么會在這種時候想到姜?
不,不可以在這種時候把通訊打過去。
他可以在白天無數(shù)次催促對方的回復(fù),可以拉下面子道歉哄人,也可以在通訊里親眼盯著殘人類把圖謀不軌的惡徒踩在地上才罷休。
歸根結(jié)底,那只不過是他有義務(wù)確保自己的下屬官的安危罷了。
但他必不可以在自己情緒失控的時候與姜見明聯(lián)絡(luò)。
因為一旦如此,那豈不是很像——
加西亞的面容上閃過一絲微妙的神色。
很像自己在想念他,在眷戀他。
甚至在脆弱地向他尋求慰藉一樣?
第68章
貴賤(2)
獨自回到空蕩蕩的房間后,炸了一路感應(yīng)燈的皇子漠然將門一關(guān),隔絕了外面的警報聲與人員奔走聲。
剩下的事就不歸他管了,黑鯊基地既然敢專程來戳他的禁區(qū),這點覺悟想必是早就有的。
皇子先拆下腕機,放在床頭的小柜上。想了想,又重新放在距離自己更遠的窗臺上。
做完這些,加西亞摸黑坐在床上,目光出神地落在虛空中。
……他不會在自己情緒失控的時候主動聯(lián)系什么人。
可偏偏是這種時候,那個人的一切卻在記憶中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首先浮現(xiàn)出來的是修長的手,連指尖的紋理都纖毫畢現(xiàn)。
他很瘦,肌膚薄薄地貼在指骨上,揉弄自己的長發(fā)時動作總是漫不經(jīng)心,但又有種別樣的柔軟。
他的目光似乎總是看著遙遠的地方,神情總是介于疏淡與溫柔之間。那副眉眼就像黑白分明的山水丹青,遠山是眉,近水是眸。
像冬林霧雨,像化在掌心的第一枚雪片。
皇子忽然壓低下頷,煩躁地甩了甩長發(fā)。他感覺到一種極其躁動的焦渴從胸口升騰起來。
這種癥狀很不合理。
他只知道,當(dāng)人長期、大量、反復(fù)服用某些成癮物質(zhì)之后,在停用的時候會出現(xiàn)戒斷反應(yīng)。
但他沒有,他只是……
……和姜見明分開了一段時間……而已。
黑暗中,加西亞的手指蜷縮了一下,抓緊了身下的被子。
想……想見他,想抱住他……
姜見明是東方人種,與他相比骨架更小巧更單薄,他可以很輕松就將殘人類摟進懷里,收緊在雙臂之間。
然后略微彎一點身,就可以將下巴搭在對方肩膀上,或者磨蹭那片側(cè)頸細膩的皮膚。
這是個確認所屬權(quán)的姿勢,令他安心而愉悅,懷里圈住的身軀將只屬于自己,不會被蓋上那萬惡的皇太子的烙印。
如果趕上姜見明心情好,會一邊干正事,一邊容許自己這樣確認上許久。
“……”
皇子撇開雙眼,喉結(jié)滾動,焦渴的感覺越來越盛。
他忽然站起來,草草脫下外披的衣裳,去淋浴間沖了個冷水澡。
胡思亂想會沒有止境。
時間已是深夜,他要睡了。
然而,當(dāng)皇子躺進綿被里之后,腦中紛雜的畫面卻不減反增。
他想起姜見明閉著眼的樣子,想起殘人類虛弱地昏睡時淺淺的鼻息,褪色的唇,起伏的胸膛……
他曾經(jīng)在深夜俯身聽過他的心跳,但姜見明應(yīng)當(dāng)不知道。
加西亞忽然掀開被子,赤足下地,去窗臺前拿起了腕機。
拿起來,攥了半晌,沒有按鍵。
他回頭看了一眼電子鐘,深夜十二點。
這個時間,姜應(yīng)該已經(jīng)睡了。
不知是因為體虛還是精神不濟,姜見明睡覺總是很淺,有時還會被夢魘住。不知夢見的是什么,驚醒后眸子渙散地喘息許久都緩不過來。
加西亞眼神沉了沉,所以他不能在這個時間打擾殘人類脆弱的睡眠,或許會把那人弄生病的。
——所以,為什么曾經(jīng)姜見明深夜驚悸的時候,自己沒有去抱住他?
想抱他……
想把那個人禁錮在懷里,想嗅他的氣息,觸碰他的肌膚。
想在深夜里聽他講故事,哪怕是聽不懂的知識也好;想和他聊銀北斗的戰(zhàn)況分析,達成默契時不約而同地輕笑,燈下湊近,眼眸明澄地說悄悄話。
當(dāng)夜更深的時候,想關(guān)了燈抱著他滾倒在柔軟的床上,用被子將他仔細包住,然后十指交纏,耳鬢廝磨,在星光下抵足而眠。
“嘖……”
加西亞煩躁地低吟一聲,五指插進自己的長發(fā)間,用力抵住額頭。
打住,這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他怎么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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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的星海另一端,姜見明自是不知道加西亞的輾轉(zhuǎn)反側(cè),但他也不很好過。
原本,這次回帝國,他是做了十分周密的計劃的。
既然從金曉之冕內(nèi)部的遺言推斷,真相與開國戰(zhàn)爭的那段歷史有關(guān),姜見明都做好了泡在亞斯蘭圖書館十天半個月,天天抱著咖啡查閱資料到深夜的日子。
可他沒有想到局面會變得這樣復(fù)雜。
猜到了首領(lǐng)讓加西亞來到帝國的原因之后,次日姜見明心神不寧,連看書都看不進去,更別說查史料思考分析了。
立儲……
曾經(jīng)的萊安,并不抗拒這個帝國繼承人的身份。
皇太子殿下少年早熟,自幼在宮廷內(nèi)接受最高規(guī)格的教育。姜見明初識他的時候,這個人就已經(jīng)能以一種君王的氣度來審視這片橫跨三星系的帝國宇域了。
——這是他的領(lǐng)土,他的國度。
他將居高臨下,坦然接受這片星海的臣服。
亦將傾注畢生心血來庇護他的人民。
但現(xiàn)在的加西亞明顯心態(tài)有點問題,姜見明并不確定他愿意接受儲君的位置,更不確定他是否真的適合接下這個位置。
“……”
圖書館內(nèi),黑發(fā)青年搖頭嘆了口氣,合上面前的厚重紙質(zhì)書籍。
算了,對一只理論上只有三年記憶、人約等于三歲的野生小殿下,苛求更多實在是有些殘忍。
“喂!”
身后有腳步聲接近,姜見明回頭,居然看見了臭著臉的凱文。
少年穿過圖書館的書架走來,悶悶地把手里提著的紙袋子往前一伸:“……喏�!�
姜見明接過來,里面居然是一杯咖啡,昨天羅海請他喝的口味。
凱文別扭地把臉撇開,紅著耳根道:“昨天我誤會你了,說了不該的話,對不起!”
他咬著嘴唇頓了頓,耳朵紅的更厲害了,攥著衣角小聲說:“你、你真的比我厲害�!�
姜見明意外地展眉笑了:“這是怎么了?”
他掃了一圈午后安靜的圖書館,抱著書站起來,“等我把書借了,我們出去說。”
兩人一起走出了圖書館的正門,外面栽了滿滿的紅果冬青,在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樹葉依舊濃綠,小小的紅果子攢在綠葉間,煞是可愛。
姜見明挑了張長椅坐下,先把懷里抱著的書收好了。
凱文的目光落在他放進背包的那本書上,道:“你在看亞斯蘭統(tǒng)帥的書?”
凱文雙手插兜,哼了一聲:“亞斯蘭統(tǒng)帥也真是可惜了……我承認,咱們的大帝確實是一代雄君,但他后期對統(tǒng)帥的做法,也實在是讓人心寒�!�
姜見明不置可否。
對于這位陪伴著大帝起于微末,又一路輔佐大帝至登基的統(tǒng)帥,道恩亞斯蘭……史料上總是以模糊的字句帶過。
如今為大眾公認的說法是,開國戰(zhàn)爭之后不到一年,這位曾經(jīng)為大帝所向披靡的最高軍事統(tǒng)帥就被卸了兵權(quán),軟禁在第一星系中最后方的瓦森星城。
雖說打壓功臣的操作在古往今來的帝王手段里并不能算罕見,但這下未免有些太快、太狠,太絕情。亞斯蘭郁結(jié)于心,加之征戰(zhàn)時的舊傷積勞發(fā)作,竟然很快病死在瓦森星城。
噩耗傳來,帝國舉世震驚。這件事也成為大帝榮耀的一生中罕見的污點,以及帝國大多數(shù)民眾不愿直視的悲劇。
凱文用鞋子碾著兩三顆滾到長椅下面的紅果,忍不住哼哼道:“統(tǒng)帥為大帝征戰(zhàn)多年,最后還是逃不過飛鳥盡良弓藏。無論是皇家還是貴族,腦子里塞滿的全都是權(quán)力斗爭,臟死了�!�
姜見明淡淡道:“小朋友,說話注意�!�
凱文:“誰是小朋友!我十六了!”
姜見明搖搖頭,并不準備和小朋友多聊這些謎團重重的歷史。
他從紙袋里拿出咖啡,捧著暖手:“說點正事,為什么突然送我咖啡?昨天不是還在罵我是貪財鬼嗎?”
“……”
少年難為情地抓了抓頭發(fā),眼神閃動,“我現(xiàn)在知道你不是了不行嗎?”
很快,姜見明就從凱文口中得知,那天他和布蘭登的沖突,被不知道哪個膽大的路人拍下來了。視頻很快在帝國智網(wǎng)上一傳十十傳百,瞬間傳到了亞斯蘭星城之外。
上傳視頻的人顯然也對囂張的布蘭登家積怨已久,他的臉被打碼得嚴嚴實實,布蘭登被揍的慘樣倒是高清得不能再高清。
視頻當(dāng)然很快就被布蘭登家動用力量刪除了,沒想到這一刪,惹起了民眾反彈。
現(xiàn)在的局勢本來就是一點就炸的時候,東街直接有平民搞起了游行,痛斥布蘭登家的仗勢欺人、為非作歹。
姜見明覺得有點好笑,明明是他把布蘭登給揍了,怎么反倒像成了受害者一樣。
對此,凱文理直氣壯:“當(dāng)然是因為你一看就很文弱可欺唄�!�
他的雙腿在長椅上一晃一晃,忍不住嘮叨起來,對姜見明指指點點地道:“你看你,又是殘人類,又無權(quán)無勢的,居然敢踩在貴族少爺?shù)哪樕�。大家都怕你哪天就被布蘭登家敲悶棍了,這不,造出點聲勢,叫那群貴族蛀蟲也有些忌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