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這到底是誰碰誰�。�
……
燈關了,房間內(nèi)黑了下來。
黑暗中,加西亞拉開書桌前的椅子坐下。
他無事可做,剛剛又自己把自己氣精神了,毫無困意。
所以他盯著姜見明睡覺。
加西亞的目光在床頭枕邊那縷黑發(fā)間游蕩,暗想:他讓姜見明睡,這個人居然真就這么絲毫不設防地睡了。
桌上還放著金日輪內(nèi)部重要的數(shù)據(jù),似乎根本不擔心自己會實施什么惡意的報復。
“……”
加西亞沉沉地垂下眼眸,他分明胸口燒著怒火,卻每次都被姜見明這種以柔克剛的手段吃得死死的……導致進退維谷。
但今夜的怒火中還夾雜了其他的情緒。
當發(fā)現(xiàn)姜見明加入了金日輪之后,一種令他更加煩躁不堪,甚至想要大肆破壞的負面情感涌了上來。
三年了,他抗拒帝國,抗拒在人前露面,寧愿投身于遙遠的遠星際前線和阿爾法異星的白雪茫茫中。
沐過宇盜的炮火,浴過異星生物的鮮血,用生死之間摩擦出的溫度慰藉這幅身軀。
這并不是因為畏懼什么,并不是逃避。
他只是……厭倦。萊安皇太子的光輝普照三星系九星城,他既不愿自己的存在被人為地定義,又厭倦于應付俗人的目光。
所以走進黑夜與大雪之中,又遇到了姜見明。
但姜見明卻與他擦身而過,孤身逐光而去——縱使那光芒曾將脆弱的殘人類灼燒得遍體鱗傷。
加西亞抬起了脖頸,目光投向窗外。夜色像水一樣溫柔地包裹著星城,這是個再平常不過的夜晚。
在這平凡、安靜又格外漫長的夜色中,皇子殿下意識到自己的一個錯誤。
他既想要疏遠這位執(zhí)著于萊安皇太子的小未亡人,又想要保全那個曾與他同乘一架機甲的殘人類軍官。
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因為令他的靈魂發(fā)出共鳴的,本來就是另一個向死而生的靈魂。
他對姜見明最初的渴望,就是想要拉住這個不停找死的人,把他塞進治療艙內(nèi)好好兒關起來。
想到這里,加西亞有些想笑,卻沒能笑出來。他眼底更沉寂了,好像所有星辰都熄滅后的宇宙。
皇子殿下站了起來,拉下窗簾,放輕腳步走到了床頭。
姜見明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清瘦的身軀緊貼里側,刻意留出了一半的床位。
加西亞沉默著脫下衣服掛在旁邊,放輕動作躺上了床,伸展手臂把蜷在角落的姜見明撥拉到自己懷里。
他的耳邊似乎回響起陳老元帥說過的話:
——“人之所以戰(zhàn)斗,那必然是為了得到某些東西,或者是奪回某些東西�!�
“…嗯…”姜見明睡得很淺,被挪了一下就被驚擾蹙眉,眼瞼抖動著要醒。
加西亞撫摸姜見明的后背,低聲說:“不要緊,睡吧�!�
很快,懷里再次安靜了。
……得到某些東西,或者是奪回某些東西。
萬籟俱寂中,加西亞聽見懷里游絲般淺而弱的呼吸聲,那聲音像一根顫抖的弦,把他心頭最軟的一塊肉勒緊了,疼得尖銳。
皇子唇線緊抿,他緩慢地伸出手指,一下下地順著姜見明的黑發(fā),眼底的色澤卻越來越鋒利。
加西亞閉上了雙眼。
這是第一次,他聽見自己的靈魂深處傳來破土而出的聲音。一根兇惡的嫩芽在靜寂中昂起了頭。
那是……
浸透了侵略性的欲望之芽。
=
再次收到鄭越的信息,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姜見明動作倦懶地倚在枕頭上,他穿著白色的居家服,只用軍裝外套披了半個肩膀,眼底卻很清亮。
虛擬屏幕被他拉到了床頭,上面排列著一行行數(shù)據(jù)。
新上任的監(jiān)察官低聲自語:“總共五架折疊機甲。從監(jiān)控來推測,應該是走了三個來回才把真晶礦都運下來……”
——顯然,這一次的猜測命中靶心。
跳出思維定式,其實能夠從星城的大氣層外往城內(nèi)運輸物資的不僅有星艦,多架機甲同樣能完成這種工作。
然而機甲這東西塊頭大還顯眼,雖然不像星艦需要專門的星艦港停泊,但多架機甲長期停留在某一片區(qū)域,依舊很引人注目。
再者,太低級的機甲甚至不具備宇航能力。只有A級以上的折疊機甲,才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這一系列偷天換日的舉動。
問題是……
姜見明輕輕皺眉:“既能滲入金日輪高層,又能一口氣拿出非軍用品的五架折疊機甲。帝國內(nèi)有本事做到這種程度的,有幾家勢力?”
一只修長的手掌伸過來,從虛擬屏幕中穿過。
“把報告交上去,具體有幾家,應當讓大統(tǒng)帥和皇帝自己去查。”
加西亞冷冷地將一杯熱牛奶放在床頭桌上,甩來個諷刺的眼神:“你一介平民,主動替人蹚這種渾水,是把自己當排險犬嗎?”
姜見明淡定地接過杯子,低頭喝一口:“看您說的,不至于。”
加西亞:“愚蠢。”
虛擬屏幕上,鄭越頂著兩個烏黑的大眼圈,木然望著面前的這一幕。
——老天爺,他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些,難道這就是路遇貴人救命的代價?
三年前,他不是沒聽過街頭傳聞說萊安殿下已經(jīng)有了戀人。
但當時誰不以為是謠傳��?
誰能想到!??
鄭越痛苦地瞪大眼睛,恨不能抱頭呻吟。
雖然般配是真的般配吧,雖然這也完美地解釋了“小閣下”的身份之謎吧,但昨晚……
昨晚,那可真是驚悚他媽給驚悚開門,驚悚到家了!
另一頭,姜見明喝完一杯牛奶就站起來,順便奇怪地打量了加西亞一眼,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就……不抗拒在生人面前露臉了。
甚至就算被鄭越“認成”萊安,也沒有出言反駁。
加西亞一只手扳住姜見明的肩膀:“去哪�!�
姜見明:“金日輪的軍方大廈。啊……您要呆在我這里嗎?也可以,不要亂動我的東西�!�
“今天休息日�!�
“沒辦法,事態(tài)緊急,只能加班了�!�
姜見明抖索了一下金日輪的軍衣:“接下來要調(diào)全星城的監(jiān)控鎖定機甲降落的位置,我親自找路德中將申請�!�
“……”
加西亞不再說話,眼神懨懨地轉身坐到一邊去了。
不知為何,姜見明心中微妙地生起一絲把寵物關在家里出門的罪惡感。
縱使他知道在加西亞心里,自己才是寵物。
于是他在換衣服的間隙騰出手,試探性地摸了摸加西亞的發(fā)頂,果然被小殿下擰頭躲開了。
“……”
姜見明無奈地出門,直到關門前都一直感覺那道視線在追著自己的背影。
再次空蕩下來的房間內(nèi),加西亞幽幽地暗想:
如果日后,自己答應做了儲當然不會答應,這是假設,是如果。
如果,自己做了皇帝。
就讓姜做帝國的大統(tǒng)帥。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不用再向任何人請示什么事務,不用再受任何委屈,可以懶懶地在床幔深處晚起早睡,把多年的操勞都補回來。
但要臣服于自己,要嗓音輕輕地叫自己“陛下”,要不情不愿地聽從自己的命令,被捉到白翡翠宮里面關起來,從早……關到晚。
“……”
加西亞喉結滾動,耳尖竟然紅了。他懊惱地磨了磨牙,低頭站起來,去拿涼水洗了把臉。
作者有話要說:加西亞:……嘖(大貓羞惱.jpg)
第86章
叛賊(1)
金日輪軍方大廈八樓,臨時監(jiān)察官的辦公室內(nèi)。
“哎,這下齊活兒了�!�
十指不停敲擊著虛擬屏的鄭越眼前亮了亮,將幾個截出來的監(jiān)控錄像排成幾個小窗口。
“路德中將,您這下相信金日輪里有蛀蟲了吧,鐵證如山呢�!�
幾段監(jiān)控按順序排列,第一個窗口是幾架機甲從星空中降落的畫面,第二個窗口則是機甲趁著夜色消失在亞斯蘭城區(qū)另一端的畫面,最后一個窗口畫面很模糊,但依舊隱約能看到機甲們紛紛落入一棟巨大豪宅的后花園。
同時,還有艾爾伯恩星城方面提供的星艦離港歸港證明、亞斯蘭星城方面沒有接受到星艦著陸的證明,以及鄭越自己前段時間調(diào)查出來的種種證據(jù)。
這些東西,單個拎出來都沒什么決定性的說服力,然而這樣拼接在一起,就形成了完整的一條邏輯鏈——
有人從金日輪內(nèi)部截走了今秋的這一批真晶礦,轉移到這所私人豪宅里。
“這……這……”
辦公桌旁,路德中將不敢置信地伸長了脖子。
這位年邁古板的老將軍一拳錘在桌角,一張臉一會兒赤紅一會兒鐵青,驚怒交加之下語無倫次:“豈有……豈有此理!”
姜見明坐在正對著辦公桌的座椅上,一只手撐著額角,目光慢悠悠地掃著這些錄像,口中道:“是啊,豈有此理。”
面對著眼前歲數(shù)幾乎是自己三分之一的年輕監(jiān)察官,路德中將冷汗都下來了,倉皇低頭:“監(jiān)察官閣下,這、這確實是下官監(jiān)管不嚴之罪。金日輪軍內(nèi)部居然……居然會發(fā)生這樣重大的失職……”
“老將軍,”姜見明淡淡打斷了他,食指敲擊桌角,“現(xiàn)在賊人不是偷走了一塊兩塊真晶礦,而是搬空了整整一艘星艦,從上至下,居然只有鄭越少校一個人發(fā)現(xiàn)端倪——然后他就被金日輪開除了軍職?”
“那天金日輪的運輸船載著機甲干擾波發(fā)射器沖進九葉大河,想要殺人滅口,我和鄭越差點把命丟在河里。你們金日輪的軍用船,就是這樣給外敵當?shù)蹲拥膯�?�?br />
“至于軍紀散漫,權貴跋扈這些我就不說了。”
姜見明目光往窗外一掃,干凈的走廊上,幾名金日輪士兵邊閑聊邊走過去。
他低聲道:“我甚至無法判斷,這棟高樓里,究竟有幾個人還是帝國的忠誠戰(zhàn)士……”
“……閣下!”
路德中將臉色越來越白,咣地單膝跪地,“是下官治軍不嚴,致使金日輪內(nèi)部疏漏頻出,罪無可恕!”
“但是閣下,下官以這條老命和這輩子的所有軍功榮譽擔保!”中將抬起激動的臉孔,以拳捶胸,“金日輪……金日輪絕大部分帝國軍人都是清白的!請您允許下官即刻派兵封鎖這所宅院,進行搜索清查�。 �
姜見明盯著路德中將的表情舉止觀察了半晌,初步判斷這個老頭似乎確實不知情,只是單純的……能力上有點廢而已。
他暫時不再刺激路德中將,轉而以眼神示意了一下監(jiān)控中的畫面:“這是哪家的大房子,看著很有錢啊�!�
鄭越適時地在旁邊開口:“哦,這好像是布蘭登家族的一所宅子,小閣下�!�
自從知道了小閣下的真正身份和背后的關系之后,他整個人似乎瞬間變得精神百倍,膽子也飛速膨脹。就算面對路德中將這位原先的老上司,也半點兒都不怯場。
中將?哼哼……中將咋了,咱今兒早上可是親眼圍觀過“詐尸”的皇太子殿下給小閣下遞牛奶的人!
姜見明皺眉,覺得荒唐到有點想笑:“怎么又是這家人?”
路德中將卻不敢懈怠,頂著額頭上豆大的冷汗道:“閣下!私藏真晶礦是大罪,按律法最高可判死刑,更不要說現(xiàn)在事情涉嫌勾結宇盜惡勢力……下官立刻派兵控制布蘭登一家,聽從帝國發(fā)落!”
“老將軍,請稍安勿躁,我會給您證明清白的機會的�!�
姜見明倒是穩(wěn)得很,他抬眼一掃電子鐘,隨意伸手理了一下領口,“時間快到了�!�
路德中將:“時間?”
姜見明“嗯”了一聲,指了指自己椅子背后:“待會兒,你們兩位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說,站在這里就可以了�!�
……
片刻的時間過去,辦公室的門被敲響。
戴著電子眼鏡,頂著稀疏金發(fā)的杜克參謀一臉黑沉地走了進來,手里捏著一張寫滿字跡的紙。
姜見明一身白金軍裝,端正地坐在辦公桌后面,戴著手套的十指交叉成塔,微微笑著:“杜克參謀,來交抄寫了嗎?”
“監(jiān)察官�!�
杜克臉色十分難看,他先是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路德中將和鄭越,然后慢吞吞地走到了辦公桌前面。
他將那張紙放在姜見明面前:“是的,我寫完……”
嗒。
一語未完,杜克參謀的瞳孔驚愕緊縮——他僵硬地低下頭,銀灰色的槍口抵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姜見明依舊保持著微笑,單手持著維納斯之翼,眼底卻如淬了冰的劍鋒:“你勾結布蘭登家族,協(xié)助轉移真晶礦的事情,我已經(jīng)拿到鐵證了。”
他溫聲說道:“我只給你一次坦白從寬的機會。”
“路德中將就在這里,不交代,我可以把你就地槍斃�!�
“……”
在姜見明身后,鄭越瞪大了眼珠子,扭頭就看到了同樣瞠目的路德中將。
——前腳連夜抓到證據(jù),后腳就對共犯嫌疑人當場拔槍恫嚇?
中間間隔不到二十分鐘,這他娘的也太猛了吧��?
黑黢黢的槍口當前,杜克一張臉瞬間白了,卻還在強作笑容:“監(jiān)、監(jiān)察官閣下,您這是開什么玩笑呢?這……”
他說著,下意識想推推眼鏡。
姜見明卻以手指輕壓扳機,淡淡道:“別動,舉起手說話�!�
杜克臉上血色又褪去一層,強笑著不敢動了,“不是,姜閣下,您這樣實在有些不……”
“——我說,舉起手說話�!�
姜見明眼底寒光太利,竟帶著毫不作假的殺意:“我手里的槍是新晶械武器,我曾用它殺死過真正的異星生物……參謀官,我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就算你凝出晶骨也無濟于事,只會當場斃命。”
杜克參謀的腿肚子一陣發(fā)麻,他顫巍巍舉起雙手,感覺自己勉強保持笑容的兩頰已經(jīng)在抽搐。
“中將,這、這是……”杜克艱難地將視線轉而投向路德老將軍,“呵呵,這是有什么誤會吧。您說,您說,我都可以解釋�!�
老將軍瞪著一雙鷹眼,嘴角動了動——
沒辦法,人家監(jiān)察官閣下不讓他說話�。�
縱使他自己現(xiàn)在也是一頭霧水,可這大半輩子的清白和金日輪的榮譽,都擱在舌頭尖尖上呢!
于是路德中將保持著沉默,像一尊鐵鑄的門神一樣,一動也不動地望著杜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