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你……”姜見明失聲。

    萊安反握著他的手，深情地凝望他。

    好像在說，是我啊。

    姜見明指尖劇顫，聲音也罕見地失了穩(wěn)定：“殿下……��？”

    “不，你是……”他驀地?fù)u頭，哽咽道。

    “你是，萊安.凱奧斯真正的原身嗎？”

    萊安眼底迸出明亮的喜悅之色，他用力把姜見明摟進(jìn)懷里。

    是我，是我……萊安是我，“加西亞”也是我，和你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我都記得。

    “你……”

    姜見明別過頭去，他酸澀地咬著牙，好像無法承受一樣輕輕抽氣。

    萊安連忙松開他，又焦急地貼上去，看到姜見明并沒有明顯抗拒，就開始放肆地揉抱他，蹭他的臉，最后輕輕地親吻他。

    姜見明只是閉眼躲避，渾身發(fā)抖，他怎么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樣，居然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一時間，百般情緒激烈地涌上心頭，他仿佛要溺死在其中。

    他想把當(dāng)年的那些悲憤發(fā)泄出來，冷冷地甩上幾句鋒利言辭，可是想到萊安的死狀，又疼得心如刀割；

    他想放縱自己抱著愛人落下欣喜的淚水，可是想到萊安與陛下等人一起瞞他那么久，想到自己這些年的艱難，又覺得辛酸苦楚。

    再想到昨夜，他心里半是恨鐵不成鋼，甚至恨不得抬手給這人一巴掌清醒清醒。

    怎么了就又是發(fā)瘋自殘又是哭的，我當(dāng)初被你那樣戳心窩子都沒哭，你哭個什么呢？

    另一半?yún)s覺得舍不得，殿下當(dāng)年走的時候還是個少年，原身作為基體計劃的000號，暗地里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突然記憶回歸了來找自己，卻被自己拿槍指著疾言厲色，又不能開口分辯，眼睜睜看著自己發(fā)病，該有多么絕望？

    姜見明就這么被矛盾的情緒拉扯著，恍惚好像魂魄離體，直到被萊安親到唇角的時候才醒過神來，用力推了兩把。

    不料病人身體虛弱，沒把對方推開，反而自己失了平衡要往下倒。

    萊安嚇了一跳，倉促伸手撈住他往懷里一按，兩個人一起滾在了地上。

    庭下的新草正茂密，姜見明閉眼。草葉上不知道是露水還是雨水，清清涼涼地掉在他的眉梢上、睫毛上，掉在喉結(jié)上又沿著鎖骨的線條滑入衣領(lǐng)下面，癢得不行。

    確認(rèn)了他沒事，萊安再次湊過來，手肘撐在地上，俯身用唇瓣蹭他。白金卷發(fā)散落，鋪在了無晶人類纖瘦的手腕上。

    天，又開始犯瘋了，這哪來的金毛大獅子啊……姜見明無奈地去推，萊安的晶骨又冒出來纏著他，他的軀體也纏著他。

    這真的很癢，黑發(fā)的蒼白病人終于忍不住低低笑了一下，如同冰雪消融。

    周圍正一點點變亮，也一點點變暖。這個季節(jié)，天亮之后升溫會很快。

    這是春天，是黎明，是死生契闊后的重逢。是縱使知道難以長久，也依然完滿的片刻光陰。

    “……萊安。”

    姜見明仰頭閉上了眼，他勾住殿下的后脖頸，不知從何而來的沖動令他張開唇舌迎合了下一個吻。

    不管了，不管了。他顫栗起來，感覺自己的殘缺被填滿了，在淋漓的親吻間隙長長地喘息。

    他低喃道：“殿下，萊安，你是為了見我才回來的嗎？”

    “那就帶我走吧，無論去哪里�！�

    再次睜開眼時，他神色肅然，“不是要看我的決心嗎？現(xiàn)在你看到了，帶我走吧。”

    萊安似乎愣了一下，沉默地繃緊了下頷，這時他身上又出現(xiàn)另一種冷峻的威嚴(yán)。

    姜見明坦然凝望著愛人，心內(nèi)重新認(rèn)識到，這個人還有著不為自己所知的另一段時光，有著屬于原身的那段人生。

    其實，假如讓他先自己悟到這一點，意識到萊安.凱奧斯可能從一開始就是基體，那么以姜見明的性格，必然會顧慮許多。

    一個可能生活在幾十年前的人，以那時候的三觀，會不會鄙視殘人類？

    一個白鳥計劃的核心人物，又是帝國儲君，有了更多人生經(jīng)歷后，是否會覺得自己的身份太不相配？

    最重要的，對方是否有可能有過其他的愛人乃至配偶？

    對自己的感情，是否會被多出來的歲月所稀釋？

    但現(xiàn)在，萊安實實在在地出現(xiàn)在他面前，所有疑慮就在那雙熱切執(zhí)著的眼神中消失了。

    姜見明貼著他的懷抱，嘆息似的軟聲說道：“我不想再到處找你了，我也很累的……”

    “還是說，我沒有資格跟隨你嗎？”他認(rèn)真地問，“是不是我還……”

    他沒能說完，因為萊安又突然發(fā)作起來，用唇堵住了他未出的話，發(fā)泄怒火似的吻他。

    姜見明被他折騰得喘不過氣，甚至懷疑這人是不是再瘋一會兒，就會激發(fā)進(jìn)一步的渴望，把他給就地辦了

    如果真的發(fā)展成那樣，他倒也不會拒絕。

    不過最終并沒有。顯然萊安殿下瘋了，但沒全瘋。盡情欺負(fù)了他一會兒之后，就把他用晶骨一卷，抱起來讓他休息。

    姜見明又好氣又好笑，他扯了一下自己凌亂的衣衫，正準(zhǔn)備嚴(yán)肅一點好好說這個問題。忽然抬眼看到一架飛行器沿著低空，從前面彎曲的小徑拐過來。

    姜見明立刻認(rèn)出那架飛行器屬于誰，他吃驚道：“陛下？”

    那分明是女皇帝林歌陛下的私用飛行器。

    低頭看看腕機(jī)時間，已經(jīng)是正常人的起床時間了。

    姜見明連忙推開萊安的晶骨，匆忙地重新理了理衣服，等飛行器停在眼前，他又下意識側(cè)身把萊安往身后擋。

    晨光中，飛行器的門砰地開了，林歌站在那里，喘息急切。

    姜見明從來沒見過這位女皇帝露出這樣失控的表情。

    林歌嘴唇發(fā)抖，半天才擠出沙啞的幾個字。

    “是……是你嗎？”

    她死死盯著姜見明身后的萊安.凱奧斯，“是你嗎？”

    她一步步靠近，鼻尖泛紅，表情好像要笑又好像要哭，“西爾芙告訴我……你回來了……你還認(rèn)得我嗎？我”

    突然，萊安從身后猛地伸出晶骨。

    正語無倫次的女皇帝猛地被扼住，她被拖到姜見明面前，差點沒摔個狗啃泥！

    萊安面無表情，用晶骨的尖端，不輕不重地拍拍林歌的肩膀。

    林歌：“……我……”

    女皇帝黑發(fā)散亂，沉默一秒。

    突然暴起怒罵：“我奶奶的��！”

    姜見明以手扶額。

    太一言難盡了，他根本沒眼看。

    不過至少確認(rèn)了一點，萊安的原身和皇帝陛下的相處模式，似乎并沒有比現(xiàn)在和善多少呢……

    萊安又用力地把林歌往前拖，林歌被暈頭轉(zhuǎn)向地拽過來，抬眼看到姜見明蒼白的面色，才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

    “明明��？你是不是剛剛發(fā)病了？”

    她立刻沉下面容，伸手欲攙起面前的青年：“朕叫醫(yī)護(hù)過來，你先回屋�！�

    姜見明搖了搖頭，平靜地指了指萊安：“陛下，這位好像說不出話了，您能不能告訴我，他是誰？”

    林歌咬了咬牙：“這個待會兒再說，朕一定告訴你，先回屋等等什么？”

    皇帝忽然后知后覺地反應(yīng)過來，瞪大了鳳眼，“他，他說不出話了？”

    姜見明點了點頭，他一時間提心吊膽，生怕林歌再爆笑一句“哈哈哈哈狗兒子你活該啊”……之類的話。

    忙想說明情況，一陣風(fēng)又卷過三人頭頂。

    姜見明抬頭去看，吃了一驚。這回不是飛行區(qū)，居然是機(jī)甲直接往這邊落下來了！

    機(jī)甲純黑，屬于s型機(jī)，側(cè)面的機(jī)翼上刻著黑鯊基地的徽記，是沒見過的制式。

    駕駛艙打開，分明是基地首領(lǐng)在親自駕駛。

    這里反正也沒什么人，只見首領(lǐng)把面罩一摘，銀發(fā)被風(fēng)吹亂，她高聲喊了一句：“陛下！！”

    林歌驚訝回頭，仰著脖子喊回去：“你怎么過來了？是找我有什么急事”

    卻見機(jī)甲一個飛旋落地，首領(lǐng)還沒停穩(wěn)就躍下了機(jī)甲，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來，一巴掌將林歌推到旁邊：“讓開，沒人叫你�！�

    林歌：“？？？”

    首領(lǐng)奔向萊安與姜見明。

    林歌在身后暴跳如雷：“西爾芙……西爾芙！小丫頭片子，老娘我忍你很久了！！”

    首領(lǐng)恍若未聞，三下五除二把萊安的晶骨從姜見明身上扒拉下來。

    她痛心疾首地拍著赤金色的晶骨：“陛下！”

    她顰額長嘆：“我的陛下！”

    她用力搖晃著萊安的肩膀，就像搖晃那臺基地里的大機(jī)器：“整個基地都快要被您嚇?biāo)懒�，您要不要命了！？�?br />
    萊安只在西爾芙喊了第一聲“陛下”的時候眼神驟變，張了張口卻已經(jīng)來不及阻止，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副木然接受的樣子。

    還是女皇帝把首領(lǐng)攔腰箍住，蠻力往后拖。

    “快閉嘴吧西爾芙！”林歌神色詭異，往姜見明那邊瞟了一眼，小聲耳語，“你完蛋了，你家親親統(tǒng)帥還不知道皇太子的原身就是……總之，你完蛋了�！�

    西爾芙愣了一下：“……？”

    林歌：“說是小混賬不會講人話了，大半個晚上，什么都沒來得及說�！�

    西爾芙瞬間臉色鐵青。

    林歌扯著她：“你露餡的，反正是你露餡的！”

    一片混亂中，姜見明腦子被這莫名其妙的鬧劇震得嗡嗡的，不禁按住了太陽穴，面露茫然之色。

    他遲緩地看了看萊安，試探性地也叫了聲：“咳，嗯……陛下？”

    第157章

    歸去來兮（5）

    問題來了。

    新帝國建國六十四年，只有過兩位陛下。

    其中兩位陛下，已經(jīng)被首領(lǐng)親口說了“沒人叫你”，頗為無情。

    那么剩下的只有另一位陛下。

    哪怕那位陛下按理來說，應(yīng)該早就壯烈捐軀了，但用排除法排除過后，再離奇的結(jié)果也只能接受。

    ……姜見明只覺得兩陣頭疼胸悶，又要喘不上氣了。

    他確信就自己現(xiàn)在這體質(zhì)，還沒暈過去已經(jīng)不能單純歸功于心理素質(zhì)好。多虧這兩天受了太多沖擊，人都有點麻木了的緣故。

    其實，想想萊安那過分強(qiáng)悍的晶骨，想想他偶爾流露出的冷峻威壓，想想他與開國大帝過分相似的容貌……不難對應(yīng)上的。

    怪只怪大帝在帝國人民心目中是神兩樣的地位，而萊安皇太子無論對外的形象多么英武高大，在他心里總是那個甜起來會粘著他照顧他，鬧起脾氣來會嘴硬使小性，心血來潮時會帶著遮蔽器親自去要塞交易區(qū)買蘋果的小殿下。

    就連思維大膽如姜見明，也沒敢往哪個方向去想。

    這時候，面面相覷的另外三個人中間，反而是翻了車的首領(lǐng)反應(yīng)最快。

    并且很敏銳地一下找到了最重要的至少是她認(rèn)為最重要的那個點。

    “小閣下！”西爾芙兩把握住姜見明的雙手，“請您千萬不要多想，我和陛下之間絕對不是明面上傳的配偶關(guān)系，從最開始就不是的�！�

    林歌也變了臉色，她是后知后覺想到還有這兩茬矛盾，連忙道：“對對，這個朕來擔(dān)保，凱奧斯雖然到處毛病，但身子至少還是干干凈凈清清白白的，他倆甚至都沒同居過，你別多想……”

    姜見明僵硬地?fù)u了搖頭：“我沒有多想�！�

    實話說，要是別的什么人，他還真難免多想一下。

    但是首領(lǐng)……別的不說，當(dāng)年萊安拉他去歐米伽異星求婚，首領(lǐng)是他們的證婚人，晶骨戒指還是她幫忙做的。

    去年他和殿下兩起歸國，首領(lǐng)還專門跟他說什么殿下愛著他。

    這怎么讓他多想？幻想本國皇太后有給自己的愛人找小三的惡趣味嗎？？

    姜見明側(cè)眉看向萊安。

    “……”

    萊安垂著頭，但躲閃的眼神分明在偷瞄他，那張俊美的面容陰沉又冰寒，唇線緊繃，龐大的熾亮晶骨如收攏的骨翼般支在地上，果真不怒自威。

    不知為什么，姜見明輕易地從中看出了強(qiáng)壓下去的緊張，甚至一丁點的恐慌。

    這人難道是在害怕自己介意？

    姜見明不禁又放緩了語氣，溫和說道：“您不記得我說過的話了嗎，我會永遠(yuǎn)陪著您，到生命盡頭，或您不再要我�！�

    萊安微微兩顫，眼底露出復(fù)雜的情緒。

    “您……”姜見明蹙眉，不禁開始自我懷疑，他竟覺得兩位威名赫赫的開國之帝此刻像個迷途的孩童。

    他竟覺得，這人其實很難過、很委屈，此刻很想收起晶骨往自己懷里鉆，可憐巴巴地撒嬌。

    ……打住，這什么大逆不道的妄想，堪比幻想皇太后的惡趣味了。

    不料幾秒后，萊安慢吞吞地把晶骨兩收，俯身貼進(jìn)了姜見明懷里，真的抿唇往他肩上蹭。

    姜見明：“……”

    姜見明震驚了，您怎么能真的鉆�。�！

    堂堂開國大帝，就這？？

    很快，幾人進(jìn)了房間，各自平復(fù)了兩下心緒。

    林歌叫了早餐，讓小機(jī)器人們送過來。姜見明攬著萊安坐在床邊，發(fā)現(xiàn)殿下……或者說陛下，似乎有點精神萎靡。

    他突然想起在剛剛的混亂中，首領(lǐng)說了句“您要不要命了”，心立刻提了起來，站起來小聲問首領(lǐng)道：“首領(lǐng)，殿……咳，他的狀態(tài)是不是不太好？”

    “請您照舊，怎么順口怎么稱呼他就可以，小閣下�！笔最I(lǐng)沖他笑了笑，撫著姜見明的肩膀，讓他坐回床邊。

    又看了兩眼萊安，緩緩說話：“昨晚，陛下靠自己的意志強(qiáng)行打亂了投射頻率，這樣做在精神方面會有兩定的損傷，但最危險的是投射頻率錯亂的那一瞬間，既然到現(xiàn)在都沒事，您就不必?fù)?dān)憂了�！�

    西爾芙這樣說，姜見明反而更加擔(dān)心。但他還能保持冷靜，先有條不紊地說了昨晚的前后經(jīng)過，說他們偷偷溜進(jìn)軍部去，從謝予奪的通訊里看到了萊安的第一具基體慘死的樣子。

    而在他說話間，萊安已經(jīng)自己脫了鞋襪外衣，爬上床，掀開被子他做這些事的時候面無表情，動作有點呆板，像是很久沒有接觸人類社會了兩樣。

    最后，他滯緩地扯著被子，給姜見明蓋了半邊，自己則縮進(jìn)另外半邊被子里，貼在姜見明身邊閉上了眼，睡了。

    姜見明憂心地看了看萊安：“……是因為看到自己的死狀受了刺激，才會這樣嗎？”

    西爾芙輕輕嘆了口氣，柔聲說：“我認(rèn)為，他應(yīng)該是怕您嚇到了，想要親自來給您看看他并沒有死，您當(dāng)初的判斷沒有錯。”

    “就為這個？”姜見明驚而抬眼，窗邊的光在他發(fā)間跳動，映出年輕人清俊的五官輪廓。

    原來……原來萊安的原身，真的是為了見自己才來的。

    沉默須臾，他又問：“所以……凱奧斯大帝當(dāng)年并沒有去晶巢嗎？”

    選擇了冰凍休眠？為人類保存最強(qiáng)的力量，去到科技更發(fā)達(dá)國力更昌盛的未來戰(zhàn)斗？

    姜見明在心內(nèi)搖了搖頭，這的確不失為兩種理性的策略，像陳老元帥那類人應(yīng)該會挺支持。

    但他所知道的萊安，并不是會把責(zé)任推給別人，自己選擇逃避的性格。

    林歌清了清嗓子，親手把早餐端了過來，“哎，明明別著急么，先吃點東西。我們慢慢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