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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可是等牛車臨近私塾的地界,錢永順的嘴立馬就閉得緊緊的,更不愿往前走了,馮玉貞只得拿著包裹下車。

    朱紅的大門走近后愈顯威嚴,馮玉貞嗓子眼發(fā)干,莫名忐忑,只覺得自己在這兒格格不入。

    一個垂髫小兒打開門,揚聲問她:“你來找誰?”

    “找黔山村的崔凈空,我是他嫂子,給他送點衣服就走。”

    那門童上上下下打量她,叫她守在這兒,自己跟陣風(fēng)似的跑開去喊人。

    “誒、等等……”

    她怔了一怔,繼而哭笑不得,原想叫門童直接給崔凈空遞過去,說晚了一步,人就跑遠了。

    書堂里有五六個由于路途遙遠,平日宿在私塾的弟子,普遍三四個月才回一次家,多是富戶與小官的子嗣。父母不時央人探視,不光是送些衣物被褥,更為親眼見見孩子,關(guān)心他瘦沒瘦、好好體貼兩句,故而小童沒多加疑問就跑去喊人。

    門里門外好似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馮玉貞不敢往里面邁一步,老老實實站在門口。

    開闊敞亮、鋪著青磚的庭院深深,曲徑通幽,紅墻綠瓦,遠遠能眺見遠處的灰色假山,甚至瞧見幾個步伐匆匆的奴仆穿過錯落有致的長廊。

    崔凈空步伐加快走入前院,眼簾里便闖入這么一副情態(tài)。

    書院依山而建,來看他的寡嫂身后是一片蓬勃春色。

    她穿著一件藕荷色的木蘭裙,微微收緊的腰肢將姣好的身段大致展現(xiàn)出來,馮玉貞是很溫和的女人,現(xiàn)下姿態(tài)拘束,自己也像是一朵融入春色,在山野上含苞的花了。

    女人彼時正愣怔,朝西邊的花園那里望去,聽見腳步聲,倏然扭頭間的情態(tài)帶有一點錯愕,恰好與他對視,眼眉含著一絲驚喜,唇角下意識的彎了彎。

    一縷青絲被吹拂在她臉上,叫她伸手攏到耳后。

    滿園春色關(guān)不住。

    詩句浮現(xiàn)在腦海中,崔凈空腳下一頓,胸腔里的那顆血肉之物見到她后陡然間加快,接著開始發(fā)出嗡嗡嚶嚶的聲音,一刻不停。

    他不明白,只覺得吵鬧,可沒法控制連帶著身體也興奮起來,在朝著寡嫂一步一步走去的時候。

    只是太久了,他告訴自己,已經(jīng)有十來天了。在享受過可以時不時削減疼痛的甜處后,他已經(jīng)變得無法忍受曾經(jīng)司空尋常的痛苦了。

    馮玉貞喊了聲他名字,對方頷首,瞧著臉色比分別時要沉許多,簡直跟重生之后兩人頭回在葬禮上見面似的,不過又不知為何,走過來時便慢慢緩和了。

    直到人站在她面前,目光卻沒有落在包裹上,而是直勾勾的盯著她仰起的臉,張口:“嫂嫂怎么來了?”

    迎著這張俊秀的面容,她幾乎后退了一小步。時隔多日,那種面對小叔子時的匆促又重新支配了肢體。

    馮玉貞垂眼躲開他的視線,抬手把包裹遞給他:“里面放著之前的衣服,還有你的帕子,我怕萬一過兩天倒春寒,你能用的上�!�

    在包裹之下,崔凈空的手心朝上,兩人的手隱秘地交疊了一瞬。

    好歹同住幾天,馮玉貞也不再杯弓蛇影,只當(dāng)正常的碰觸,崔凈空也面色如常問她:“多謝嫂嫂掛念,只是兩地離得不算太近,嫂嫂是怎么來的?”

    門外并沒有牛車,馬車更不可能,難道是走來的?她的腿……?

    他就要往下瞧她裙擺,馮玉貞及時回道:“去了鎮(zhèn)上一趟,搭的錢家的牛車,停在南邊呢,我順道給你送過來了�!�

    馮玉貞被他兩個眼珠子扎的如芒在背,不自在的扶了扶發(fā)髻:“空哥兒你回去好好做學(xué)問吧,不耽擱你了�!�

    這個動作反而讓崔凈空瞥見寡嫂烏黑發(fā)髻上那柄熟悉的玉簪子,他眸光閃了閃,見對方抬腳要走,只又沒頭沒尾的道:“我會很快回來的�!�

    馮玉貞自然追問了一句:“下個月嗎?”她只知道書院學(xué)業(yè)繁重,大抵是每個月要歇兩天的。

    余光朝庭院的西側(cè)角落不動聲色的睨了一眼,他臉上忽地浮現(xiàn)一個淺淡的笑意:“不,就在這幾天�!�

    他們也忍不了多長時間了。

    只要抓住一個契機,就足以獲得極大的回旋空間。

    盡管對方慌張拒絕,他還是執(zhí)意送馮玉貞上了馬車。錢永順乍一瞧見他,直接嚇得從車頭一屁股摔到地上,滿頭是汗結(jié)結(jié)巴巴的連聲喊他崔秀才。

    等他再回私塾,卻沒有直接穿過前院,而是自園林繞道而行。明明四下無人,卻隔墻傳出一個少年的聲音:“那是誰?”

    “我的……”崔凈空停頓片刻,“我的寡嫂。”

    “看著不像。”那個聲音接道:“他們已經(jīng)把藥弄來了,鐘蕓氣的很厲害,最多五日內(nèi)就要發(fā)難。到時候我只護著小姐,你記得按計劃行事。”

    崔凈空輕輕笑了笑,不置可否:“好�!�

    他也快等的快不耐煩了,困在這個鐘濟德自得其樂的棋盤上,亟待一個理由掙脫。

    在寡嫂之前,他只能謀求下下策,將本性壓抑到極致,本不知要忍耐多少年,可她來了,他便不再需要如此苦熬了。

    無論從哪方面來說,對他而言,寡嫂宛如每每火燒眉毛都恰好趕到的及時雨,甘澤、濕潤、細膩。

    他在心里細細揣摩了一陣,一遍一遍回憶起二人方才瞬間碰觸時的甜頭,已經(jīng)等不及那天的到來。

    中計

    學(xué)堂里的十來個學(xué)生最大的不過十六七,點蠟溫習(xí)課業(yè)到夜半,晨起披星戴月而來。

    整日正襟危坐于書堂,搖頭晃腦念詩讀書,偶爾精神不濟犯瞌睡,立刻便要掐著大腿醒過來,還要提防念錯答錯了話,不然就要被板子打腫手心。

    等日頭上來,腹中饑腸轆轆,得了夫子首肯,才放下手里書卷,三五成群的去庭院吃飯。

    除了大多數(shù)來自附近村落,自己帶著吃食的農(nóng)家書生們,個別舍生每月多交些束脩,和鐘家在正堂擺兩張桌子,用一樣的菜色。

    等拾掇完鍋碗瓢盆,伙夫和奴仆們才安頓下來,幾個人窩在后廚解決午食,每每這個時候,崔凈空便到了。

    他在鐘府身份特殊,概因鐘夫子對他特殊的重視,還偶爾出現(xiàn)在端午、中秋的家宴上,本來下人們也拿他當(dāng)主子看,可崔凈空平日里并不如此,每月往東廚間放幾十文飯錢,和他們吃一鍋飯。

    今日是粉條菜配著饅頭,油水不少,他正要如往常隨手從桌上抄起一碗,卻見一只手自上蓋下來,半道截住了離他最近的那碗。

    “喲崔秀才,對不住對不住,您吃另一碗吧!這是我給自己剩的,都喝過一口了!”

    伙夫黝黑的臉上笑容憨厚,卻強硬的拱起手背,強硬扣著碗面,崔凈空抬眼一瞟,沒有言語,只如他意端起旁邊那只碗,回身向自己休憩的客房走去。

    那個伙夫便不遠不近跟在他身后,見他關(guān)上門后,趕忙跑去給正站在庭院湖邊的鐘昌勛通風(fēng)報信:“二少爺,我親眼見他進去了!”

    鐘昌勛知道崔凈空已經(jīng)落入了自己掌心里,現(xiàn)在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于是拿一對綠豆眼斜對面哆哆嗦嗦的瘦小同窗,不耐煩道:“張祥,你到底下不下?非逼爺推你?想想你爹的腿——”

    他拉長音,威脅之意暴露無遺,張祥一咬牙,一個猛子跳進了湖里。

    這個點兒,二姑娘正在西廂房亭子里喂魚,見魚群朝她游來,臉上就溢滿了歡喜,她是個成天樂呵呵的癡兒,智力停滯不前。

    勾心斗角統(tǒng)統(tǒng)離她很遠,只有短發(fā)的少年護衛(wèi)離她始終三步之內(nèi),不近也不遠,默默守在她身后。

    “有人落水啦!”

    忽而,一墻之隔傳來呼救聲,本來還指著塘中一尾錦鯉給他瞧的二姑娘立刻換了天真爛漫的神色,不由自主驚慌起來,一手拽住短發(fā)少年的袖子,哀求似的搖晃起來。

    “阿、阿繕,那人是不是要被淹死了!”

    二姑娘心思純善,同五六歲的單純幼兒并無不同。少年見她急得要掉眼淚,望了身后伺候的婢女,遂放下心動身前去。

    待他走后,原本老老實實的婢女卻走上前,俯身對二姑娘耳語兩句,把人騙得模模糊糊跟著她走了。

    曲里拐彎繞了半天,那婢女緊張的四下環(huán)望,確認附近再沒有別人,推開門,緊接著往里推搡了一把二姑娘。

    那個婢女看清屋隱隱約約有一個男人站立的背影,心里一穩(wěn),從袖口里掏出,朝屋里撒了一把花粉,趕忙關(guān)嚴實插上門,鬼鬼祟祟跑開。

    進展一切順利,另一邊,用完午食之后,鐘蕓照例來父親書房說些體己話,她今日頗有些興奮,心中不無自得。

    最多只有片刻,崔凈空就將身敗名裂,不得已和癡傻兒成婚。

    倘若兩人明媒正娶,全無可供指摘之處;可這樁婚事根兒就是壞的,自然結(jié)不出好果子。

    未婚男女茍合這類驚世駭俗的丑聞,若是叫人有意往外一宣揚,不僅崔凈空的青云路將被攔腰斬斷,而嫡母也只能捏著鼻子吃了這筆虧。

    畢竟女兒家的名節(jié)已經(jīng)毀了,還有什么好爭辯的呢?這一對兒心不甘情不愿的怨偶,日后過的什么日子可想而知。思及此,她為父親打扇的手都不自覺扇快了,恰在此時,門外的管家含著“老爺老爺”跑進來,滿頭大汗:“崔秀才方才暈在學(xué)堂里了!”

    鐘濟德沒注意到女兒猛然僵住的胳膊,大吃一驚:“怎么回事?可是吃壞肚子了?快去叫郎中!”

    “奴才見人來報,趕緊讓人備馬,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馬加鞭帶著他趕去了。”

    鐘濟德屁股還沒放下來,腳步聲踏踏,又匆匆來了一波人,進來直挺挺跪在地上磕頭:“老爺,廚房里好幾個伙夫都好像中毒了,神志不清,二、二公子不知怎么落水了!”

    這會輪到鐘蕓失聲喊到:“什么!”

    她爹已經(jīng)沒有去驚呼的功夫了,焦頭爛額抬腳往外走。

    鐘蕓連忙跟上,心忽地一顫,指尖幾乎刺入掌心里。

    完了,出大岔子了。

    *

    事發(fā)前阿繕調(diào)換了藥包,但崔凈空執(zhí)意讓他只倒掉一半,要求保有基本的藥效,如此這場戲才能做真做實,不過雖早有預(yù)料,這也不算好受。

    坐在前方的馬夫見他閉著眼睛,面色發(fā)紅,生怕在半道上出事,打在馬屁股上的鞭子力道越發(fā)大。

    卻聽見微啞的聲音從后方幽幽傳來:“不必送去鎮(zhèn)上醫(yī)館,回黔山村便好�!�

    那馬夫連連搖頭,只肯說莫要為難小人,主子的吩咐是萬萬不敢違背的。

    話還沒禿嚕清楚,一兩銀子便擺置在了他眼前。

    身體再不斷升溫,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逐漸粗重起來,靈魂卻好像擺脫了肉身,一雙丹鳳眼沉冷,語氣冷清卻不容置喙:

    “某一介書生,囊中羞澀,只怕支付不起醫(yī)館的費用,興許只是頭疼發(fā)熱,家中常備有草藥,麻煩送某回家里緩一緩就好。”

    那馬夫遲疑的拿過那兩銀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繼而喜上眉梢揣進兜里,之后按他的意思掉轉(zhuǎn)頭。

    崔凈空下車時兩腿便已經(jīng)有些微微發(fā)軟了,卻見不遠處的柵欄門大敞著,他蹙起眉,一波一波漫上來的情潮如同浪頭打在搖搖欲墜的理智上。

    強撐著快步走進屋里,婦人挪揄的話音刺進耳朵里:“誒喲,貞娘你和小叔子住一起,總歸多有不便!嬸子今天提的這個男人,你要是有意,只管告訴嬸子一聲!”

    馮玉貞正想推辭她這種無處安放的好意,門口異響,抬頭望去,相隔六日沒有見面的小叔子扶著門檻,天色已晚,男人背光而立,看不清臉上神情。

    心臟像是被一只大手驀地攥住,她幾乎瞬間就站起了身。

    “空哥兒……”

    錢嬸子見人冷不丁站在門口,也是一陣驚愕,站起來還想客套兩句,可崔凈空的冷臉卻容不得她多話,只能沒趣應(yīng)付了兩句快步離開了。

    只留下馮玉貞和崔凈空倆個人。

    寡嫂被勸改嫁,還恰好被小叔子撞破了……

    沒等她打好腹稿,張開嘴想說問怎么突然回來了之類的話來緩解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崔凈空高大的身影卻晃了兩下,徑直倒下。

    吹燭

    崔凈空這下摔得猝不及防,極像他親哥哥崔澤中蛇毒倒地那次。

    馮玉貞眼睜睜的目睹他倒下,一時間竟木然僵在原地,愣愣筒著兩只手,一張臉霎時間就煞白了。

    當(dāng)時的恐懼卷土重來,讓她立馬回憶起崔澤躺在棺槨中發(fā)紫的嘴唇。馮玉貞從地上拔起腿,此時也壓根顧不上什么叔嫂大防、地上干凈與否了。

    搶步上前,她單膝跪在青年身旁,伸出抖如篩糠的兩手想要把他攙扶起來,又不知何處下手,拖著哭腔:“空、空哥兒你怎么了?你別嚇我……”

    言語中的焦急和擔(dān)憂一覽無余,明明已經(jīng)躁動難耐,崔凈空此時的心情卻出乎尋常的很好,甚至有閑心分出去低低安撫她:“別怕,只是沒力氣了�!�

    慌張之下動作難免雜亂無章,她先是想要撈住青年的肋下,借以把對方拖到廂房的床上,總不能讓他就這么躺地上。

    可崔凈空好歹也是個貨真價實的男子,哪怕平日瞧著文弱,實際寬肩窄腰,結(jié)實的皮肉緊緊包裹在骨架上,一點兒不輕,她只勉強抬起對方的上半身便力氣不支了。

    無意間手便貼在崔凈空的肩頭、鎖骨、額頭幾處輾轉(zhuǎn),所有被按壓接觸過的地方都泛著久久未散的麻癢。

    宛如一尾水中靈巧的魚,直到她又很輕巧的劃過他的腰側(cè),原本如何擺弄都沒什么動靜的崔凈空驟然出手,大掌抓住了她的小臂。

    “麻煩嫂嫂……扶一下我�!�

    按照他的指示,崔凈空一手扶墻,馮玉貞則把他另一條胳膊扛在自己的肩膀上,兩人如此晃晃悠悠,勉強站起身,沒走兩步路,他的身子又佝僂下來。

    險些又沒站穩(wěn),還好崔凈空支起手肘及時撐住,馮玉貞無可避免的另一條胳膊慣性甩過去。

    大力裹挾之下,后背撞到墻體,眼前一晃,小叔子便兩手撐在她身前,氣息灼熱,兩人之間距離不過一拳,對方差點整個人都趴在她身上了。

    她難免生出一陣不自在,好在身前的崔凈空瞧著已經(jīng)快堅持不住了,心中一凜,趕忙又扶住他半邊胳膊,廢了不少波折才抵達西廂房,徑直把人放到自己床上。

    崔凈空的束發(fā)早已在這番動靜里歪斜散亂,不復(fù)往日衣冠楚楚的模樣,陌生的情潮如同女子的胭脂,將兩頰和薄唇都染上艷麗的色彩,硬生生侵占了一張不食人間煙火的玉面。

    失策了,他想。數(shù)日之前,崔凈空便周密地查閱過醫(yī)書,反復(fù)確認這兩種藥的功效:碧靈花含有催情成分,鼠尾草則會導(dǎo)致服用者神經(jīng)麻痹,輕微中毒,不得動彈。

    二者結(jié)合就會使催情與體弱無力兩相結(jié)合,把原本聊勝于無的藥效放大數(shù)倍。

    他將計就計,卻沒有預(yù)料到一半的藥效仍然如此強勁,可見鐘昌勛這伙人為了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的恨意有多大。

    思緒被一只微涼的手打斷,按撫在汗?jié)竦念~上,他幾乎下意識要輕吟出聲,女人細膩的掌心不過停留片刻便抹開。

    馮玉貞收回手,手持點亮的燭臺,見他面色紅潤,和崔澤那時候氣若懸絲的狀態(tài)相差甚遠,心里便稍稍鎮(zhèn)定:“空哥兒是不是著涼發(fā)熱了?還撐得住嗎?”

    床上的青年卻不說話,只是睜著失神的眼睛,一言不發(fā)盯著自己,準(zhǔn)確的來說是她剛剛放上去探他溫度的手。

    唯恐人燒糊涂了,思及當(dāng)時從山上裝了幾把草藥下來,不過都是崔澤在世時料理的,能醫(yī)治緩解一些頭疼腦熱的癥狀,她只模模糊糊記個大概。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來不及趕去鎮(zhèn)上喊郎中,馮玉貞正要轉(zhuǎn)身去找藥,手腕卻突地一緊。

    “別走……”崔凈空握著她細瘦的腕子,語氣輕得好像在懇求。

    馮玉貞以為這是人病得厲害,竟耍起小孩脾氣,雖然放小叔子身上顯得格外罕見,她訝異之余,耐心道:“我去去就回,你要是怕黑,我就把蠟留在這兒�!�

    對方卻頓了頓,直截了當(dāng)告訴她:“我并非是發(fā)熱,最多熬到明早便沒事了,嫂嫂不必擔(dān)心�!�

    “那這到底是怎么了?”

    見人還算清醒,也沒有想要往下細說的意思。她肚里納罕,也不敢強問出來,去外面水缸里舀上一杯水,放在嘴邊令青年抿了兩口�!吧┥�,能把蠟吹了嗎?太亮了�!�

    他今夜的舉止言語很類似率真的孩童,叫馮玉貞聯(lián)想起生病鬧著吃糖的年幼四妹,對躺在床上的小叔子也移情升起一絲關(guān)照小輩的憐愛來。

    因此言聽計從,吹滅蠟燭,黯然的屋里映入清淺的月光。馮玉貞自知幫不上忙,搬來板凳守在床邊,想等崔凈空睡熟呼吸平穩(wěn)后,自己再去堂屋,趴桌上將就一晚。

    屋里寂靜,僅存兩個人的呼吸聲,月光把馮玉貞的影子在墻上拉得很長,她幾乎以為小叔子已經(jīng)睡著,本打算輕手輕腳出去,床上的人卻動了動,冷不丁地出聲:“……今天那是錢嬸子來了?”

    他不提起這茬還好,馮玉貞再度神情尷尬起來,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說這事。

    那日從鎮(zhèn)上回來,錢永順非要將桌子搬下來,說是給崔凈空的賠禮。馮玉貞雖知道兩人的過節(jié),卻萬不敢揣摩小叔子的心思,沒敢拿主意,只好看著人抬進屋里。

    而錢翠鳳今天之所以來,則全是巧合了。兩人在溪邊浣衣時恰好抬頭碰見,對方見著她,面上平白露出喜意,馮玉貞于是不明所以地被她攬著手臂走回家。

    錢嬸子先是旁敲側(cè)擊小叔子的婚配,馮玉貞清楚崔凈空日后是要尚公主的,貴不可言,可她哪里能說,只以不知曉搪塞過去。

    可對方仍不罷休,話鋒一轉(zhuǎn),竟然拐到她身上。那是一個鎮(zhèn)上的男人——錢永順的木匠師哥,踏實肯干,問她意愿如何。

    原來就是當(dāng)時她沒忍住多瞅了兩眼,臉上帶疤的男人!

    這直接駭?shù)剿�,算一算上次有人找她說媒還是崔澤提親,兩輩子算上都十年左右了。馮玉貞匆匆擺手,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幾乎把拒絕兩個字寫滿臉。

    這才恍然大悟錢家母子這些天怪異的行徑意在何為,只是話還沒出口,就被崔凈空堵在門口了。

    可她自然不能一五一十給他倒出來,難為情不說,也不合禮法規(guī)矩,歷來寡嫂改嫁一事,不避著小叔子就算了,哪兒會細說給對方聽?

    于是吞吞吐吐,一語帶過:“錢嬸子幾天前就來過一趟,說是她家老三和你小時候鬧過,她想最好把這樁陳年舊事翻過篇,給你又是抬桌子又是送榨菜,不過這幾天你不在,這些好處倒是全跑我身上了�!�

    待解釋了前因后果,又怕崔凈空揪著這事不放,對方卻沒作反應(yīng),他轉(zhuǎn)過身,從平躺到側(cè)身朝向她:“嫂嫂一人在家,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興許是黑夜掩蓋下看不清具體神情,也興許是對方這一晚接連難得展露的脆弱情態(tài),她膽子也稍微大了一點,只當(dāng)崔凈空難受的睡不著,想聽她嘮會些家常。

    “我前兩天腿不得勁,閑著縫了幾個荷包,去鎮(zhèn)上買了些柴米油鹽,還把荷包賣出去了;這兩天想在后院圈一塊地方,放點小雞養(yǎng)大,這樣隔段時間每日就有雞蛋吃了,還能拿去賣……”

    女人聲音刻意放得輕柔,崔凈空心下一哂,現(xiàn)在她拿他當(dāng)什么?需要哄的小孩嗎?

    只是示弱便輕輕松松騙她放下戒備的心防,實在好騙的很,可他轉(zhuǎn)念一想又不算高興,覺得可要看緊些,只是這么半個多月的功夫,一個不注意就有蒼蠅嗡嗡繞著她飛。

    馮玉貞還在不緊不慢的說,崔凈空卻沒有精力再聽,他呼吸難掩粗重,喉結(jié)滾動,眼瞼發(fā)燙。

    身體強硬地要把理智也拉下來一同沉淪。這原本是崔凈空最厭惡的事,任憑他再如何云淡風(fēng)輕,到底要為凡胎俗骨所困。

    沒水會渴,不按時進食會引發(fā)腹痛,薄薄的表皮擦破會滲血,更別提念珠引發(fā)的疼痛,像是年輪一樣深深鑿刻在他骨血里,難舍難分。

    可今天他才意識到,泛濫的春情和所有他迄今為止感知過的疼痛截然不同,又麻又癢,又漲又疼。

    書院里不是沒有知人事的同窗,有一段時間他們私下擠眉弄眼地傳閱一本秘戲圖,他在毫不知情下也打開看過。

    可只面無表情翻開幾頁便失了興趣,兩具裸露的人身丑陋不堪,被獸性支配的丑態(tài)畢現(xiàn),不要說沖動,他心里一絲波動都吝嗇。

    可現(xiàn)下原本無趣的圖上也驟然換上一副總是低眉順眼的面容。于是一發(fā)不可收拾,摧枯拉朽般將理智燒的半點不剩。

    皎若明月的半邊臉壓在寡嫂的枕上,枕上散落的清淡苦桔香氣縈繞鼻尖,如同把人親手擁在懷里。他忽地睜開眼,汗珠隨即從濃密的眼睫滾落,平靜的湖面遂被激蕩起一圈一圈散開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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