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呼其圖再任性跋扈,也不敢違逆岱欽的命令,達漢還在等著他去報到,他恨恨地剜了蘇赫的背影一眼,轉(zhuǎn)頭加快了腳步朝另一個方向走了。
齊紹是沒聽見后半段,卻沒錯過前半段,呼其圖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回到帳子里后,他便松開了蘇赫的手腕。
“你是岱欽的兒子�!�
齊紹用了肯定的語氣,蘇赫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神色,見他面上冷然,便知道他在不高興自己的隱瞞。
或許,還有因為自己那個父親而牽連來的厭惡。
蘇赫一直沒提過,其實就是怕被齊紹厭棄,現(xiàn)下被說破,立即老實地低頭承認,以期能得到原諒:“是。”
少年低眉順眼地擺出認錯的姿態(tài),垂下的睫毛微顫,過了一會兒沒聽見齊紹說話,又忍不住悄悄抬起一點眼珠看他。
齊紹本來是有些生氣的,也確實因為蘇赫與岱欽的關(guān)系而感到一絲不悅,但看著少年這幅可憐巴巴的樣子,他又忽然生不起氣來了。
罷了,出身本也不是蘇赫可以選擇的。
何況他就算是岱欽之子,也如呼其圖所說的一樣從未被承認過,也許以后也不會被承認;在遇到自己之前,他還被當做奴隸一樣欺辱,自己與他計較這個毫無意義。
齊紹嘆了口氣,瞥見蘇赫汗?jié)竦木戆l(fā)和一臉顯而易見的倦色:“昨晚又練功去了?”
剛剛到話茬被揭過,少年立馬又恢復(fù)了元氣,用力地揚起一個笑容:“嗯,師父說過,勤能補拙……”
“勤奮是好,但也要休息好,快去沐浴更衣,睡一個時辰再起來�!�
齊紹揮揮手,將少年打發(fā)走了。
自從與賀希格定下計劃,日子便如同流水一般過去。
岱欽又離開過王庭幾次,都是去與叱羅部的單于共商大事,共同操練兵馬,齊紹從賀希格那里得到同步的消息,借賀希格之手給三皇子寄去一封書信,附上了他的玉佩作為信物,賀希格與夏朝的聯(lián)盟才算正式結(jié)成。
夜黑風高,齊紹又沒回帳篷,蘇赫想著他在王帳中的情形,腦子里亂七八糟的,還是披了衣裳,拿上齊紹給他尋的一把鐵劍,跑去營地最外圍的草丘上發(fā)泄似的練起了劍招。
齊紹每每與岱欽過夜,少年便整夜苦練,他根骨不差,韌勁一上來,自然大有進益。
他出了一身汗,才不過子夜,斥候與他們的鷹巡邏發(fā)出的聲響隱隱入耳。
忽聽幾聲細小的咻鳴,隨后似有重物墜地,空氣中漫起淡淡的血腥味,蘇赫警覺地握緊了劍柄,俯身趴下貼耳在地上,細細分辨聲音的來源。
馬蹄聲、腳步聲、兵戈聲……是敵襲!
草原王庭的位置都極為隱秘,還有其余分部拱衛(wèi),按理說不應(yīng)該直接遇襲,除非有奸細泄露了情報。
蘇赫并不知道這些,他只知道有危險來襲,斥候大約已經(jīng)全數(shù)喪命,他得趕回去報信,保護好齊紹。
少年提著劍起身拔足狂奔,遠遠地看見營地的火把,便大聲喊道:“敵襲……有敵襲!快喊人起來!”
今日值夜的頭領(lǐng)是達漢,聽見蘇赫的喊聲,立即拉住他問是怎么回事,蘇赫忙把自己遇到的情形一一說了。
達漢粗獷的眉毛擰起,立刻吩咐手下查探的查探,吹號的吹號,一時間角聲陣陣,整個王庭都從睡夢中醒了過來。
一探便知,確有敵人射殺了遠處的斥候,已朝王庭奔襲來了。
草原平坦,戰(zhàn)馬腳程極快,若不是蘇赫反應(yīng)快,這場夜襲烏洛蘭王庭大約要吃不小的虧。
萬幸通報及時,戰(zhàn)士們穿好甲胄、帶上兵器迅速集結(jié),岱欽亦帶著怒意出了王帳迎戰(zhàn)。
除了留下保護老弱婦孺的,其余人皆傾巢而出,循著馬蹄聲的方向正面迎了上去,不多時,兩方人馬便在夜色中交上了鋒。
細看那敵人旗幟,正是達勃與須勃的殘部,岱欽本已將他們打散了,沒想到他們竟又頑強地聚集起來復(fù)仇。
狄人睚眥必報,無論哪部都是一樣的,岱欽反倒欣賞這般血性,跨著戰(zhàn)馬沖進陣中,揮著彎刀一路砍殺,身上濺滿了熱血,方才稍微發(fā)泄了點被打斷春宵的火氣。
這廂戰(zhàn)況正激烈,王庭營地內(nèi),齊紹亦穿上了自己的戰(zhàn)袍與盔甲、腰佩長劍,儼然整裝待發(fā)。
賀希格不知從何處牽來一匹胭脂馬,將韁繩交到齊紹手上。
齊紹與他交換眼神,點了點頭。
而后齊紹翻身騎上馬背,一夾馬腹,便朝岱欽的大部隊疾馳追去。
達勃部與須勃部的殘兵敗將早已至末路,此番集結(jié)偷襲只為尋仇,能殺一個是一個——最好能殺死烏洛蘭的單于,他們渾不要命地兇狠拼殺,倒比先前厲害了不少,堪能一戰(zhàn)。
剛將右側(cè)沖來的敵人砍下馬去,左邊又有人攻上來,岱欽一面揮刀,一面拉緊馬韁,戰(zhàn)馬揚起前蹄,將腳下落馬還未斷氣的敵人踩了個透。
四周不知不覺間已成合圍之勢,岱欽殺紅了眼,嘴角上揚起一個狠厲的弧度,這些人有意單獨圍剿他,他當然要奉陪到底。
他迅速看準了破綻,正欲突圍,黑夜中忽然沖出了另一匹胭紅的駿馬。
馬上來人白衣銀鎧,在夜色中熠熠生輝,手中長劍如萬鈞雷霆,轉(zhuǎn)瞬便將兩名敵人斬至馬下,為岱欽撕開了一個突圍的口子。
戰(zhàn)馬嘶鳴、血光四濺中,齊紹與岱欽四目相對,電光火石之間,仿佛有什么東西裂開了一道縫隙。
、海東青
章節(jié)編號:6146
只此一眼,無須多言,兩個戰(zhàn)場上的老對頭初次合作,便生出了無比的默契。
岱欽顧左,齊紹顧右,二人一刀一劍,雙騎同進同退,似分波辟浪一般,從包圍中猛然廝殺出來。
烏洛蘭的戰(zhàn)士在岱欽的指揮下變陣,喊殺與哀嚎響徹夜空,眼見著敵人的精銳就要被他們斬殺殆盡,勝局將定之時,暗夜中忽又咻地射出一支冷箭,直取岱欽的咽喉。
岱欽的反應(yīng)速度極快,側(cè)身便躲開了這一擊,然而暗箭就如同疾雨般射來,他在流矢中揮刀格擋,立刻號令弓兵反擊。
只聽齊紹喝道:“箭來!”
未及多想,岱欽解下箭囊與長弓,一把拋向齊紹,齊紹穩(wěn)穩(wěn)接住,不假思索地搭箭轉(zhuǎn)身,松手射出一箭。
箭矢破空,隱匿在暗處的弓箭手應(yīng)聲倒下,齊紹動作不停,數(shù)箭連射,幾乎箭無虛發(fā)。
達勃與須勃的殘兵只剩下十余人護衛(wèi)著他們的頭領(lǐng),那頭領(lǐng)年紀不大,約莫是從前部族的王子,此時已負了傷,早在強弩之末。
他們?nèi)粢�,其實還能有一線生機,但那少年頭領(lǐng)非但不撤,悲痛地大喊一聲,竟是再次策馬朝岱欽沖了過去。
岱欽反手輕易地將他挑下馬背,他身后其余兵士悲呼不絕,也義無反顧地沖向烏洛蘭戰(zhàn)士的刀鋒。
破曉的晨曦照亮滿地的殘骸與血跡,來襲者已全軍覆沒,烏洛蘭部大獲全勝。
掃視了一圈慘烈的戰(zhàn)場,岱欽收刀入鞘,吩咐達漢道:“替他們收斂尸身,好生安葬。從此,再無達勃與須勃二部。”
草原法則,弱肉強食,勝者為王,不肯臣服,卻又實力不濟,便唯有滅亡。
小隊人馬留下清理戰(zhàn)場,大部隊帶著傷員打馬回營。
昨夜敵襲,賀希格與呼其圖帶人留守,營地中井然有序,平安無事。
一大早,婦女孩童就備好了熱騰騰的馬奶酒與炙肉烤餅等待戰(zhàn)士們歸來。傷員率先被送回營地,抬入大巫側(cè)帳醫(yī)治,岱欽等人緊隨其后。
齊紹身上仍背著岱欽的弓,騎在胭紅的高頭大馬上,一身雪白戰(zhàn)袍與盔甲沾了血色,明明人還是從前那個人,氣質(zhì)卻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如同一把塵封多時,終于出鞘染血的寶劍,鋒利而危險,卻又帶著致命的吸引力。
岱欽一路與他并轡而行,卻并未問他昨夜為何突然出現(xiàn),部隊沉默地行進了許久,一回營便受到了熱情的迎接。
岱欽更是被眾人簇擁,連帶著他身邊的齊紹也成了人群的焦點,甚至有大膽的年輕姑娘不顧齊紹是岱欽的閼氏,擠過去就把雪白的羊羔塞進他懷里,轉(zhuǎn)身跑遠了,朝齊紹笑得燦爛,弄得齊紹一臉莫名。
岱欽終于大笑出聲,解釋道:“送你羔羊,便是邀你做入幕之賓,她喜歡你�!�
齊紹一直繃著的嚴肅面色頓時有些松動,抱著手中活蹦亂跳的小羊羔不知所措,收下也不是,松手也不是,污血掩蓋下的臉頰紅了一片。
好在此時賀希格分開人群走了過來,關(guān)切地問:“你們回來了,沒受傷吧?”
岱欽點頭,與他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齊紹亦同他目光相觸,三個人分明各懷心思,畫面卻詭異的和諧。
賀希格瞥見齊紹懷中抱著的羊羔,主動笑著伸手接了過來,摸了摸小羊柔軟的卷毛,轉(zhuǎn)頭遞給身邊一個少女,低聲囑咐了兩句話,少女便羞怯地抱著雪白的團子跑走了。
在他們沒有注意到的遠處,呼其圖呆愣愣地立在原地望了齊紹許久。
呼其圖還記得在狩獵大會上,那人也是這樣的打扮。
那人打獵巧勝過了他父王,格斗又將他按著打,他雖面上不服,其實心里也還是有那么一點服氣的,只是一直都不肯承認罷了。
而此刻見到齊紹與父王一同殺敵歸來,白衣浴血似玉面修羅,從來目中無人的少年王子竟感到了一股強烈的悸動。
又或許在更早之前,他就已經(jīng)無法把眼神從那人身上挪開了。
王庭中的熱鬧持續(xù)了好一陣子,岱欽與賀希格有事要談,齊紹先回了帳篷沐浴更衣。
齊星齊月?lián)牧怂凰�,一邊為他解下盔甲,一邊七嘴八舌地問昨夜的情況,齊紹簡略地說了,忽然發(fā)現(xiàn)帳中少了一個人:“蘇赫去哪里了?”
齊星也才恍然想起:“公子,小蘇沒有和你在一起?”
“他昨夜……”齊月仔細回想,皺起了眉頭:“好像沒有回來�!�
昨夜的戰(zhàn)況有驚無險,但那是對于齊紹等人而言,蘇赫不過是個半大的少年,若是不慎遇上了什么意外——
擔憂霎時籠上心頭,齊紹猛地起身轉(zhuǎn)頭往外跑,兩個侍女也連忙追出去尋人。
這場夜襲本在賀希格的計劃之內(nèi),達勃、須勃的殘部能找到烏洛蘭的王庭,也是他暗中放出的消息,一切只為了讓齊紹能夠在關(guān)鍵時刻挺身而出,最好能演上一場苦肉計,以得到岱欽的信任。
只是中間似乎出了什么差錯,夜巡的守衛(wèi)提前發(fā)現(xiàn)了敵情,岱欽火速領(lǐng)兵出擊,齊紹差點便錯過這次機會。
賀希格干脆兵行險招,直接讓齊紹追了上去,與岱欽并肩作戰(zhàn)。
他賭的就是岱欽會心動,不僅是動情,還有對一個足以交付后背的勢均力敵的強者的心動。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如何?”賀希格沒頭沒尾地問。
岱欽卻像是聽懂了他的問題,神色中似有懷戀:“極好�!�
賀希格放心了似的笑了笑,又愧疚地垂眼道:“這次也是我的疏忽,先前鷹路遭劫,丟了幾羽成鷹,我沒有放在心上,想來問題也就出在這鷹上……”
岱欽不介意地搖頭:“無事,達勃部與須勃部最后的戰(zhàn)士已死,草原上再無人不臣服于我部�!�
“我有件事要你去辦�!彼又溃靶率站幍能婈犘枰笈鷳�(zhàn)馬,精良的盔甲與兵器,不能驚動南面,你往西去大宛、大秦�!�
賀希格是慣常做這些事的:“好,我還是扮作商隊,盡量速去速回�!�
臨出主帳前,他忽然對岱欽道:“大哥,若你不喜歡,我不會再碰他。”
岱欽面上神色難辨,沉吟許久,終是釋然道:“同產(chǎn)共妻乃我部習俗,你一直沒有妻子,他是我見過你碰的第一個人……你我兄弟,不必說這些�!�
齊紹等人輾轉(zhuǎn)繞了好大一圈,最后竟然是在大巫側(cè)帳的傷員里找到了蘇赫。
少年身上穿著大了一號的甲胄,干涸的血印糊了一臉,幾乎看不出原貌,肩上中了一箭,剛剛才包扎好,正抱著劍靠坐在帳篷的一角小憩。
“你怎么會在這里!”齊紹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為蘇赫不顧性命的亂來感到氣憤,語氣顯得十分嚴厲。
蘇赫昨夜第一次實戰(zhàn),運氣好沒死在敵人刀下,還拿了幾個人頭,只是受了傷。
他又疼又累,正睡得暈乎乎的,便被齊紹一聲斥問,一下子清醒過來,嗖地站起身,因為動作太大而牽動到了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我……”蘇赫張了張嘴,心道我想保護你,可昨夜他全看見了,齊紹哪里需要他的保護,馬背上殺敵的齊紹,是戰(zhàn)神般的人物,他還與他差得太遠。
少年嘴唇動了動,終是閉上了,不再說話,低下頭一副認錯的模樣。
齊紹氣歸氣,更多的是心疼,蘇赫是他收的小徒弟,是半個孩子一樣的存在,他既是師,也是父,蘇赫叫他一聲師父,他便理應(yīng)保護好這個少年。
可昨夜他卻疏忽了,竟讓這小子混進了戰(zhàn)士的隊伍里,還受了傷!
齊紹急道:“你別動!坐下,讓我看看你的傷�!闭Z氣依舊嚴厲,話里責問的意思卻少了,純?nèi)皇顷P(guān)心則亂。
蘇赫乖乖坐下,拉下蓋在肩上的衣裳給齊紹看傷。傷處在左肩往下半寸,已拔出箭矢剜了爛肉,上過藥用布條裹好了,只是傷口有些深,白色的繃帶外透出隱隱的血跡。
齊紹觀他中氣還足,傷也沒在要害,才勉強放下心來,皺著眉又數(shù)落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誰放你進隊伍里的?”
“是我�!鄙砗髠鱽硪粋粗放的男聲,齊紹轉(zhuǎn)頭,見達漢引著岱欽走入帳篷里,傷兵要給岱欽行禮,岱欽擺手免了。
達漢走至近前,接著道:“閼氏,是我答應(yīng)他,讓他隨戰(zhàn)士們一同迎敵的。”
“昨夜也是他發(fā)現(xiàn)了敵情,及時通報,才讓我們占了先機�!边_漢指著蘇赫對岱欽說。
岱欽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角落中的少年,仔細打量一番,眉梢微挑:“我記得你,你叫蘇赫�!�
雖然蘇赫是他被女人算計、失去自控的證據(jù),是他的恥辱,但他本也不是敢做不敢當?shù)娜�,多養(yǎng)一個兒子沒什么大不了,可蘇赫的軟弱實在讓他失望。
“你從前不像我。但現(xiàn)在……”岱欽看了看一旁的齊紹,勾唇笑了笑,將腰間的佩刀解下來:“勉強配得上我的刀了�!�
他欲賜刀給蘇赫,是對少年戰(zhàn)功的恩賞,也是一種變相的承認。
齊紹從達漢的話里拼湊出昨夜的情形,心里長嘆一聲,倒是因緣巧合了,見岱欽的動作,開口道:“我已教了他用劍�!�
岱欽一頓,輕笑了一聲:“用劍也好……像你,也好�!�
他顯然心情大好,朝達漢吩咐下論功賞賜,將佩刀掛回腰間,一把牽住齊紹的手,不由分說地拉著齊紹便大步邁出了帳篷。
一旁的大巫帳前還有不少族人正在虔誠地跪拜、祝禱念唱,高聳的巫帳上五彩的經(jīng)幡隨風翻飛,繚繞的煙霧散發(fā)出神秘而沉靜的氣息。
岱欽牽著齊紹徑直走進大帳,穿過層層帷幔,來到大巫座前。
火堆熊熊燃燒,座上穿戴怪異的老巫在齊紹出現(xiàn)的剎那猛然睜大雙眼,手中小鼓發(fā)出重響,口中唱出高昂的曲調(diào),齊紹差點被嚇了一跳,岱欽握緊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明明更親密的事情都做過了,齊紹卻不知為何,忽然被男人覆著自己手背的掌心燙了一下,攥緊了拳頭。
那老巫齊紹也曾見過幾次,他來烏洛蘭部的第一日,與岱欽“成婚”時的祭典便是這位大巫主持,后來有一次他被岱欽弄得受了傷,發(fā)燒昏迷,聽說也是大巫替他醫(yī)治的。
雖說那傷有些難堪,但大巫救治過自己,齊紹還是心存了幾分敬意。
齊紹看不懂對方怪異的動作,也聽不懂他吟唱的晦澀的古狄語,心想大約就和南面的和尚道士念經(jīng)咒差不多,被岱欽牽著站在火堆前,沒有說話。
大巫話音剛落,岱欽便爽朗大笑出聲,手掌緊握著齊紹的手,攥得他生疼。
齊紹疑惑不解,岱欽轉(zhuǎn)頭對他用漢話道:“大巫說,你是天神座下的雄庫魯*轉(zhuǎn)生人間,誰若能馴服你,便能做這天下之主……”
男人灰藍的雙眸深不見底,聲音低沉磁性:“承煜,你昨夜來助我,可是已馴服于我?”
齊紹沉默不語,他不知道大巫為什么會做這樣的預(yù)言,但岱欽誤會,正合了他的意……他不欲解釋,只是有些不自在似的咳嗽了一聲。
落在岱欽眼中,便只覺得是齊紹害羞。齊紹本就是隱忍的性格,做到昨夜那般已是極致,不愿再親口說一次也是正常。
岱欽面上笑意更深,也不再逼問齊紹,大巫重新閉上雙眼,岱欽朝他行了個虛禮,拉著齊紹走出了大帳。
巫帳外族人還未散去,有年老失子的牧羊人唱起悲歌,聲音嘶啞悲壯,齊紹只聽懂了幾句,唱的仿佛是:“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保�
隔日,岱欽又去找了一趟大巫。
他在大巫處待了一整日,入夜方才回到王帳,一回去便興沖沖地找來齊紹。
齊紹瞥見他白色的單衣后背滲出血跡,隨口問了一句:“你受傷了?”
“沒有�!贬窔J神秘一笑,“你要看么?”
他雖是問句,動作卻沒有遲疑,衣衫剝落,赤裸的上身僨張的肌肉健美如山巒起伏。
隨后他背過身去,打卷的金棕長發(fā)撩至胸前,露出寬闊的后背,只見那背上覆滿了大片剛刺好的文身,邊緣還略微紅腫,帶著未干的點點血跡。④⑴⑥③㈣
巨大的海東青在男人背上舒展雙翅,羽翼隨著他起伏的背肌鼓動,仿若呼之欲出,下一刻便要直上九霄。
*雄庫魯,肅慎語(滿語),即海東青,意為世界上飛得最高和最快的鳥,有“萬鷹之神”的含義。
*“失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婦無顏色。”引自匈奴民歌。漢武帝派衛(wèi)青、霍去病征討匈奴,匈奴人敗退后悲傷作此歌。
4、如夢令
章節(jié)編號:61461
岱欽的身材本就無可挑剔,再加上那滿幅的海東青文身,更充滿了原始的力量與野性之美,齊紹竟也一時看得呆了。
趁他愣神的間隙,岱欽回身抱住他往榻上一倒,一翻身便將他籠罩在了身下。
狄人大多高鼻深目,膚白貌美,岱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齊紹雖已經(jīng)看過他無數(shù)次,但他們往往針鋒相對、劍拔弩張,這樣近距離而和平安靜的凝視還是第一次。
岱欽的雙眼呈現(xiàn)出一種極清澈的藍色,如同一汪粼粼的湖水,一眨也不眨地望著齊紹,眼中全是他的倒影。
男人的卷發(fā)散落耳畔,灼熱的氣息就噴灑在面上,齊紹屏住呼吸,忍不住臉頰發(fā)燙,下身已經(jīng)有了本能的反應(yīng)。
岱欽胯下那勃起的巨物亦頂在了他腿根處,卻遲遲沒有動作,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用視線描摹齊紹的眉眼,目光中是齊紹讀不懂的熾熱。
“你……要做就做,總看著我干什么�!北贿@樣盯了半晌,齊紹終于訥訥道。
岱欽匍匐在他身上,臉又湊得更近了一些,嘴唇就快要貼上他的:“我忽然想通了一些事情�!�
齊紹縮了縮脖子,皺眉問:“什么……”
岱欽沒有回答,濕熱的吻鋪天蓋地般落在他的眼皮上、鼻梁上、嘴唇上,又從下巴親到喉結(jié),再到鎖骨,一路舔舐般親吻吮吸,手上還動作利索地剝開了齊紹的衣襟,掌心貼著皮膚摸上他的胸膛。
濕漉漉的唇舌舔吻得齊紹身上陣陣發(fā)癢,他不禁將手按在岱欽肩上,想要把對方推開,但想到與賀希格的計劃,又咬牙忍住了這股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