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即便隔著衣料,齊紹也能感覺到靳奕掌心的溫度和力道,那樣炙熱的緊握讓人心驚,他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識抬眼望向?qū)Ψ健?br />
二人視線剛一相觸,未及交纏,就又飛快分開,齊紹重新垂下眼簾,心中泛起隱隱的不安。
靳奕喜形于色,還沉浸在故人重逢的喜悅中,不容拒絕地牽著齊紹拾階而上,賜他上座。
而后招來宮人傳膳,目光灼灼地對齊紹道:“愛卿勞苦功高,今日就只當(dāng)是家宴,不必再拘禮。”
齊紹頷首應(yīng)是,卻仍禮節(jié)周到,不曾逾矩分毫。
少頃,便有宮人魚貫而入,奉來一道道珍饈美味,擺滿了整張寬大的桌案。
天家規(guī)矩森嚴(yán),食不言寢不語,同一道菜食不過三,兩人心思顯然也都不在用膳上,不多時,便同時放下了玉箸。
靳奕見狀,含笑開口道:“天色已晚,夜路難行,愛卿不如就在宮中歇下�!�
齊紹走之前還答應(yīng)了家里的小徒弟要早些回去,拱手道:“陛下,這恐怕不合規(guī)矩�!�
他語氣恭謹(jǐn),神色認(rèn)真,沒有一絲作偽地推拒,靳奕面上的笑意漸漸僵在嘴角。
都到了這時,靳奕怎會還察覺不出齊紹對自己的疏離?他其實也早有預(yù)感,只是不愿意接受這樣的局面罷了。
靳奕對齊紹的脾性再熟悉不過,自然不必分說就明白對方的所有顧慮——可齊紹顧慮中那些事,根本就不可能發(fā)生。
他怎么會傷害齊紹呢?
齊紹一生的苦難皆因他而起,是他害了齊紹,而若不是為救齊紹還朝,他也絕不會爭這個帝位。
靳奕六歲上國子監(jiān),齊紹便是他的伴讀,他們自幼一同長大。
那時齊老將軍還未戰(zhàn)死,齊紹只是個身無官職的世家子弟,靳奕也還是一心只想做逍遙王爺?shù)拈e散皇子,所有的紛爭都尚與他們無關(guān)。
他們約好了等靳奕十八歲出宮建府,便要做鄰居、要做一生一世的好兄弟。
其實靳奕才不想和齊紹做什么好兄弟,他喜歡齊紹,想要和齊紹在一起,只是怕說得太直白,嚇著了這一根筋的小將軍,便想著來日方長,等齊紹自己開了竅,再捅破這層窗戶紙。
那是靳奕此生中最快活的時光,那時他們都還那樣年少,還不知這世間的陰差陽錯竟能殘忍如斯。
后來朝中風(fēng)云變幻,齊老將軍死在北疆,齊紹作為他的獨子,于敗軍之際臨危受命,力挽狂瀾。
皇子非分封不可離京,靳奕在父皇寢殿外跪了一整夜才求來一個恩典,他孤身送齊紹出征,一路送到玉門關(guān)前。
齊紹那時答應(yīng)他,待到夏軍蕩平狄虜、北封祁山時便會歸來,再與他同游上京,輕裘白馬,并轡同行。
誰知一去便是十余年,齊紹再回京時,等來的已是要去北狄和親的圣旨。
靳奕四處為齊紹奔走,想爭取一線轉(zhuǎn)機,可當(dāng)初他為了明哲保身已脫離朝堂太久,他沒有黨羽、沒有實權(quán),便根本沒有話語權(quán)。
那道圣旨下來時,靳奕失態(tài)到在朝會上與父皇高聲爭執(zhí),當(dāng)庭對一力主張和親的丞相沈琢大打出手,而后被大怒的皇帝勒令回府禁閉自省。
齊紹離京那日,禁軍將三皇子府包圍得水泄不通,靳奕被困在偌大的宅院中,眼睜睜看著心愛的人就在隔壁,就那樣被捆著送出京城,送到狄人的狼窩里,他卻什么也做不了。
靳奕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沈琢就是在那時候登門造訪的。
靳奕與這位沈相的孽緣還要追溯至許多年前,那時他們尚未勢同水火,甚至交情不錯——只因沈琢表字成玉,恰與齊紹的承煜同音,靳奕覺得他們有緣。
靳奕承認(rèn)是自己有錯在先,是他醉酒誤事,錯把此成玉當(dāng)成了彼承煜,欠下了一夜風(fēng)流債,都是他的不對。
沈琢想要他如何賠罪,他都愿意接受,但為什么要遷怒到齊紹頭上?
齊紹是大夏的鎮(zhèn)北將軍,保家衛(wèi)國、盡忠職守,從未有過一點錯處,究竟為何要被折辱至此?
兒女私情與家國大義,孰輕孰重,沈琢讀了那么多圣賢書,難道就分不清楚嗎?只是一時的意氣之爭,何至于此!
靳奕憤怒過,質(zhì)問過,而后發(fā)現(xiàn)沈琢根本就是個瘋子。
他就是喜歡把所有人都玩弄在手心里,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感覺。
沈琢告訴靳奕,他可以幫他奪嫡,靳奕本對那個位置沒有興趣,可事到如今,卻只有坐上那個位置,他才有權(quán)力調(diào)兵出征,去救他的心上人回家。
靳奕別無選擇,所以就連沈琢提出那樣齷齪的條件,他都答應(yīng)了下來。
可他還是恨,尤其是他每每輾轉(zhuǎn)從沈琢那里知道齊紹的境況時,那恨意便愈發(fā)膨脹。
他罵沈琢惡毒陰損,罵他不要臉、對他無比粗暴,沈琢卻一點也不介意,還說什么喜歡——在靳奕看來,那根本不能叫做喜歡,只是沈琢想要滿足自己惡心的欲望罷了。
那瓊林夜宴上,御花園初遇時,清風(fēng)霽月的探花郎,終究是在污濁的官場中,被浸染得面目全非。
但沈琢既喜歡這樣,靳奕就滿足他。
從前不問政事乃為自保,如今有了奪位之心,又有了一個權(quán)傾朝野的助力,靳奕一路順風(fēng)順?biāo)�,培植勢力,扮豬吃虎,任大皇子與二皇子鷸蚌相爭,他坐山觀虎斗,收漁翁之利。
父皇丹藥中奪命的朱砂,朝乾門城樓上穿心的箭雨,本不是靳奕放的。
沈琢出身沈國公府,本與父兄一樣是二皇子黨,為二皇子出謀劃策算計大皇子,反手又把舊主出賣給靳奕,暗中為他鋪好了所有的路。
所以他不殺伯仁,伯仁亦因他而死,他弒父殺兄、不仁不義的罪名已經(jīng)坐實。
不過那都無所謂了,靳奕登基稱帝,第一件事便是派兵攻打北狄,若不是那時京中局勢不穩(wěn),他甚至想過要御駕親征。
如今齊紹終于平安歸來,他以為自己終于得償所愿,卻忽然在那高高的御座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令人絕望的事實。
番外、宴瓊林
【作家想說的話:】
沈琢番外
沈琢自幼便知道,自己同正房的大哥與三弟是不一樣的。
他雖也是沈國公的兒子,卻是個侍妾生的。
說是侍妾其實都已經(jīng)是抬舉,他的母親不過是個揚州瘦馬,不知被誰送到國公府上討好,哪怕僥幸生了他,也沒能母憑子貴享幾日清福,產(chǎn)后體弱沒幾日便去了。
沈氏這輩從玉,他的大哥與三弟分別叫沈珩、沈珣,都是美玉,他卻得了個“琢”字。
沈珩七歲便做了二皇子的伴讀,沈珣到了年紀(jì)也入了國子監(jiān),唯有沈琢從無人管教過問,連開蒙的夫子都沒給他請,全當(dāng)從無他這個人一般。
若是他生來駑鈍也就罷了,大抵并不會懂得自己受到了何等苛待,偏偏他天資聰穎,扒著窗根偷聽便跟著大哥的啟蒙夫子識了字。
父親每每考校大哥的功課,沈琢都會在心里悄悄地跟著答,他躲在角落里,看著父親慈藹地夸獎大哥,不免生出一絲羨慕來。
其實若父親問他,他定能答得比大哥更好,但為什么父親總不肯多看他一眼呢?
他似乎明白,也似乎不明白。
他亦想得到父親的青眼,沒忍住在大哥答完后出聲也答了一遍。
沈琢不僅背得那書中原文,還能解其中之意,沈國公喚他出來,終于第一次正眼看了他,仿佛頭一回想起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后來沈琢便也有書可讀了,不過不是國子監(jiān),而是京郊的書院。
但饒是如此,他也已萬分知足,暗自立誓要發(fā)奮讀書,將來考取功名、出仕朝中,為父親分憂,為沈氏效力。
景康二十三年春,沈琢年方及冠,便已一路過關(guān)斬將進(jìn)了殿試。
一殿的貢士中,就屬他生得最為出挑,瘦削挺拔的身形如松如竹,一張肖似母親的臉孔宛若好女,令那丹陛上方昏昏欲睡的帝王精神稍振,龍顏大悅,隨手一指便將他點為探花,授正七品翰林編修。
翰林院乃是儲相之地,雖也有一儲到老的,但總歸是前途無量。
于是瓊林宴上,沈琢亦成了炙手可熱的青年才俊,眾人推杯換盞、恭維應(yīng)酬,他忽而有些透不過氣來,借醉躲到御花園中散心。
同榜的進(jìn)士里也有幾個和他一樣的,一同暫時離了席,到僻靜處偷個閑。
春日御花園中風(fēng)景如畫,意氣風(fēng)發(fā)的新科進(jìn)士們正高談闊論,沈琢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喚他的名字。
“成玉?是你么?”
沈琢心下微訝,一回頭,便見那一樹艷若明霞的海棠花下,立著一個形貌昳麗的少年郎。
那少年身形挺拔修長,絳色蟒袍加身,玉帶金冠束發(fā),年紀(jì)約莫十六七歲,修眉朗目,望著他的眼眸中盈滿了快要溢出來的歡喜。
月色溶溶,海棠如醉,微風(fēng)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沈琢怔了怔,想起剛才似乎在宴席上見過這少年,乃是當(dāng)朝三皇子靳奕。
只是那時隔得遠(yuǎn),他沒有看得很分明,直到此時才看清了。
靳奕挑了挑眉,笑意盈盈地問他:“你便是‘成玉’?”
他躬身朝靳奕一拱手:“回稟殿下,下官姓沈,名琢,表字成玉,取自‘玉不琢不成器’,讓殿下見笑了。”
少年面上笑意更深,真心實意地?fù)嵴瓶涞溃骸昂妹�!沈大人君子如玉,倒是人如其名。�?br />
兄長與幼弟皆有長輩賜字,只有沈琢的字,是他自己取的。
成玉,成玉,還暗含了某種不可言說的野望。
聽靳奕這樣夸獎,他面上微紅,頷首一揖,謝過貴人謬贊。
那少年皇子卻擺擺手,讓他不必過謙,又同他說了幾句話,才轉(zhuǎn)身走了。走之前,還又笑著回頭看了他一眼。
只那一眼,便教人一見誤終身。
本朝三皇子靳奕,是出了名的逍遙皇子,從來無心政事,不喜爭權(quán)奪勢,除了吃喝玩樂、斗雞走馬,也愛看些閑書古籍。
翰林院中藏書浩如煙海,他無事時便常借故往那處去,而沈琢恰巧被打發(fā)去纂修前朝史書,兩人一來二去,倒?jié)u漸熟識起來。
靳奕與傳聞中并不一樣,他其實也有經(jīng)世之才,比之兩個皇兄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只是選擇了明哲保身,才隱而不發(fā)。
沈琢為他暗自可惜,靳奕卻從不以為意,他本就無心于儲位,將來做個逍遙王爺也樂得自在,還一心惦念著將來出宮開府,要如何如何快活。
后來靳奕當(dāng)真出宮建了府,就建在鎮(zhèn)北將軍府隔壁,離沈琢置辦的宅子也相隔不遠(yuǎn)。
沈琢仍舊與他平淡如水地交往著,偶爾能見上一面,端端正正地向他行個禮,便覺得無比滿足。
直到那一日,沈琢新得了一本古詩集,總想著靳奕或許會喜歡,鼓足了勇氣方才遞了帖子上門拜會。
靳奕收了那詩集,不僅留他用晚膳,還同他喝了半宿的酒,沈琢受寵若驚,拘謹(jǐn)?shù)枚疾恢撜f什么話才好。
醉得雙眼朦朧時,靳奕忽然抱住了他,一疊聲地喚他的表字。
“成玉,成玉……”當(dāng)初的少年皇子已是青年人的模樣,含著酒氣的低語灼熱醉人:“你可知……我鐘情與你?”
沈琢哪里見過這樣的架勢,稀里糊涂便紅著臉應(yīng)了他:“殿下,臣亦鐘情于殿下�!�
而后便是一夜荒唐。沈琢知道靳奕醉了,他原本也是可以推開對方的,可是他沒有。
靳奕說喜歡他——還從未有人說過喜歡他。
沈琢只感覺下半身像是被撕裂了一般,疼得咬破了嘴唇,但只要靳奕俯身吻一吻他、喚一聲他的名字,他的心里便如同灌了蜜一樣甜。
翌日清晨,靳奕宿醉醒來,發(fā)現(xiàn)沈琢在自己懷中,第一句話卻是問:“怎么是你?”
沈琢那時還暈乎乎的,滿心只有歡喜,并未多想。靳奕沉默地披衣下榻,喚人備上熱水與干凈的衣衫,待沈琢起身打理好,又特意派了一頂軟轎送他回府。
他一回去就發(fā)起了高熱,連著告了幾日病假。
一連數(shù)日,三皇子府上遣人送來許多珍貴的藥材與古玩玉器,幾乎堆滿了小小的宅院,沈琢不大好意思收下,卻也舍不得拒絕。
靳奕親自來看他,他更是高興得忘了還沒好全的傷處,下床到門外迎接。
然而靳奕卻是來向他道歉謝罪的,說是那夜酒醉情迷,錯把他認(rèn)成了別人,才做出了那等冒犯之事。
原來……竟是如此么?沈琢一顆滾燙的心霎時如墜冰窖。
那日他最后是如何送靳奕離開的,他已經(jīng)不記得。
他只記得自己渾渾噩噩地回到翰林院,方才從同僚口中得知,靳奕醉酒那日,北疆八百里加急戰(zhàn)報送抵京城,鎮(zhèn)北將軍齊紹力挫北狄,身受重傷,命在旦夕。
所有的迷霧就此揭破,真相赤裸裸地擺在眼前,原來從一開始,就是他會錯了意。
靳奕一直鐘情的,乃是鎮(zhèn)北將軍的獨子,齊紹,齊承煜,而非他沈琢,沈成玉。
那齊小將軍的名字,沈琢也是聽過的。
他是靳奕的伴讀,與靳奕是總角之交,打小就在一起長大,在京中時就已是出了名的金鞭美少年,到了北疆更是聲名鵲起,被邊關(guān)百姓當(dāng)做守護(hù)神一般的人物。
靳奕中意齊紹,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而他只不過是個拙劣的后來者,沒有任何優(yōu)勢與齊紹相較。
道理沈琢都懂,但他不服氣,不甘心。
為什么上天總是如此不公,難道只因他生母卑賤,便命該如此,什么也不配擁有么?
他偏不相信,前程也好、情愛也罷,不屬于他的,他亦偏要得到。
一念之差,就此入了魔障。
沈國公府早投效了二皇子黨,父兄要他去討好皇帝,為二皇子鋪路,他本不愿去,才白白在史書典籍上蹉跎了這些年。
不過如今悔悟也為時未晚,老皇帝近些年在床事上愈發(fā)力不從心,轉(zhuǎn)而喜歡起玩弄男子,最中意的便是如沈琢這般清雅的人物,在床笫間折磨起來別有一番趣味。
這一切的一切,都令沈琢無比惡心,也讓他再一次明白,父親與兄長從未真正將他當(dāng)做一家人。
他不過是一顆棋子,無用時便丟在一邊,有用時便賞個好臉色,若將來二皇子當(dāng)真登位,恐怕第一個就要將他這奸人鏟除。
他自有自的謀算,看破卻不說破,一路忍辱負(fù)重,憑風(fēng)借力,青云直上。
沈琢終于發(fā)現(xiàn),做一個佞臣、權(quán)臣,在波云詭譎的朝堂上肆意攪弄風(fēng)云,原來是如此快活的事。
他不僅能將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中,也能惡意地擺布他人的命運——送齊紹去北狄和親,便是沈琢一力促成。
他早早布下了棋局,只等著獵物自投羅網(wǎng)。
那愚忠的鎮(zhèn)北將軍果真甘愿領(lǐng)旨,許久沒有上過朝的靳奕,破天荒地在朝會上當(dāng)著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同他爭執(zhí)不休,甚至失態(tài)地扼住他的脖頸、雙眼赤紅地質(zhì)問他,為什么。
為什么?
沈琢只是笑。
他也想知道為什么。
或許一切只怪那一年瓊林夜宴,御花園中,海棠樹下,靳奕錯喚了他的名字、多看了他一眼。
從此,便是他們一生萬劫不復(fù)的開端。
44、求不得
然而即便到了這地步,靳奕仍不肯死心,他懷抱著最后一點期望,放低放軟了聲線道:“承煜,你我之間……何至于如此生分了?”
齊紹垂下眼睫,躬身拱手,靳奕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堅持重復(fù)道:“陛下,這不合規(guī)矩�!�
靳奕沉默地盯著他的發(fā)頂半晌,忽的生出一股惱意,氣極反笑,冷聲道:“若朕說這是皇命呢?齊將軍遵還是不遵?”
說罷,不等齊紹反應(yīng),便揚聲揮退了所有宮人:“都給朕退下!關(guān)上殿門,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進(jìn)殿打擾。”
宮人皆應(yīng)喏魚貫而出,殿門吱呀一聲緩緩合上,偌大宮殿中,只余下齊紹與靳奕二人。
良久,齊紹終是抬起頭來,深深望向面前的君王。
沒有任何旁人在側(cè),他第一次重新直視靳奕的面容。
那是一張足夠俊美的臉孔,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后,更將靳氏皇族一代代用絕色美人改良的血統(tǒng)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
那張臉齊紹曾無比熟悉,即使過了這這多年,他也幾乎記得對方的每一個神情,少年時的嬉笑怒罵、插科打諢皆歷歷在目。
可此時靳奕這樣冷著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他卻只覺得陌生。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他們終究要與過去告別,或許就在今夜。
齊紹胸中涌起莫大的悲涼之感,面上仍不動聲色,唯有眸光閃爍,沉聲道:“陛下圣諭,臣不敢不遵�!�
靳奕慍色更濃,眉梢挑起,虛做了一個讓的姿勢,口中不無諷刺道:“齊將軍,請吧�!�
齊紹收回目光,眼觀鼻鼻觀心,當(dāng)真跟著他進(jìn)了內(nèi)殿。
內(nèi)殿里竟還擺有另一桌酒席,不似方才大殿上的豐盛豪奢,只是幾碟糕點小菜、兩壺清酒,一張矮桌不大不小,剛夠兩人把酒對酌。
靳奕在那桌案旁席地坐下,抬了抬下巴示意齊紹道:“坐�!�
齊紹遂亦矮身屈膝,正襟危坐。
他垂眼便瞥見桌上的物事,蕓豆糕、芙蓉酥、青梅酒……皆是從前靳奕的母妃良妃宮中的吃食,是他喜歡的樣式。靳奕竟都還記得,齊紹的眼眶忽而有些酸澀。
對面的靳奕已自顧自倒上了兩杯酒,而后將其中一只酒盞推至齊紹面前,望著他話中帶刺道:“朕賜將軍飲酒,將軍飲否?”
這一次齊紹終于沒有再推拒,執(zhí)起酒盞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