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個我也早知道了,她答應(yīng)做大秦的國師,就是為了天下百姓�!�
扶蘇大力抹掉額頭的汗——照顧牛照顧出來的,眼睛亮晶晶:“阿毅,我有想要做的事情了。”
蒙毅從沒見過這么……鮮艷快活的扶蘇公子,仿佛蒙塵寶石抖落了灰埃。
怔愣過后,蒙毅問:“什么事情?”
扶蘇抿唇一笑,“學(xué)生物,學(xué)育種�!�
蒙毅:“那是什么?”
扶蘇微怔,想了想,指著那頭牛語氣堅定:“學(xué)養(yǎng)牛!”
蒙毅就在扶蘇面前,睜著眼睛暈了過去。
扶蘇:???
“毅!阿毅!蒙毅!你醒醒!你堅持一下,我這就去找夏侍醫(yī)!”
扶蘇平放下蒙毅,就要離開,一只手伸來,一把握住扶蘇的手腕,扶蘇回頭,就看到蒙毅虛弱地看著他,“有水嗎?給我一杯水就好了。不要熱水�!�
扶蘇都搬過來和母牛同吃同睡了,水肯定有,他去端了一杯涼水過來,蒙毅接過后,當(dāng)頭就是一潑下去,這才感覺自己腦子沒那么混沌了。
然而,蒙毅低頭注視這杯子,想起來是從牛棚里拿的,頓時又心堵了——為什么扶蘇他一定要搬來和牛一起��!他不明白萬一被陛下知道了,對一個心里只有牛的長公子,會失望嗎?
你一個大秦長公子,什么美人得不到,牛有什么好!
扶蘇還在關(guān)心他:“你剛才怎么回事,身體不舒服?”
蒙毅:“……一定要學(xué)養(yǎng)牛嗎?”
在他絕望的目光中,扶蘇萬分堅定地用力點(diǎn)頭,“我覺得,那就是我想要追求的東西�!�
是儒家的仁慈,是儒家的愛民,是阿父也會推行的存在。
蒙毅:“……”別、別��!你要學(xué)的是怎么當(dāng)一個皇帝!
忽然間,一位令他眼熟的郎官似乎正往這邊走來,似乎是陛下身邊的……蒙毅一個激靈,“我先走了。”
雖然陛下肯定對他偷偷來接觸扶蘇公子心知肚明,但是,表面上還是得做做樣子。
蒙毅靈巧地翻了墻,扶蘇轉(zhuǎn)身,便和那郎官面面相覷了。
郎官權(quán)當(dāng)沒看到剛才蒙毅在這里,對扶蘇行了禮,“陛下讓公子回宮,洗澡沐浴,參加明日的朝會。朝會完畢后,繼續(xù)留在國師身邊�!惫P下文學(xué)
扶蘇本能地瞧向了母牛,“我走了,牛怎么辦�!�
郎官:“……”他眼皮一跳,艱難地開口:“下官會派人來照顧�!�
扶蘇皺眉,“不行,他們什么也不懂——你們把牛牽到我宮里,我親自來�!�
郎官:“……”也就離開一天,能出什么事?
扶蘇將郎官抗拒的臉色看在眼底,頭一次用上了命令的語氣:“照吾說的做。”
郎官:“……”扶蘇公子終于不那么軟了,但是為了一頭�!菹抡娴臅吲d嗎?
郎官默默低頭,“唯�!�
扶蘇與郎官帶著那頭牛離開時,正被那天搶了他餅的宦人看了個正著,那宦人露出艷羨:“這兔崽子一樣軟的小子走了什么狗屎運(yùn),居然能得到郎官的看重,不知道會有什么美差等著他�!�
*
始皇帝擱停了筆,“他回宮了?”
“是的,陛下�!�
“擺駕�!�
帝王的輿車前往了扶蘇公子的宮殿,始皇帝眼神示意,身邊的宦人便提前去那兒,讓長公子殿中的奴仆不許出聲。
陛下無聲地走進(jìn)了兒子的寢宮中,他兒子背對他,還不曾換下仆從的衣服,正撫摸著母牛的耳朵,溫聲軟語:“慢點(diǎn)吃,不要急,你是我的珍寶,我怎么舍得餓你�!�
……珍寶?
始皇帝額角抽動,幽幽盯著扶蘇的背影,手慢慢摸上了自己束腰的鞶——皮做的,非常結(jié)實。
扶蘇渾不覺危險在際,看著母牛吃完草料,還不小心舔到他的掌心,就癢得長公子笑了出聲。
陛下聽到他長子嗓音帶笑,說:“你一定要把咱們的十個胎兒好好生出來�!�
“滋——”
陛下的心跳仿佛停了一瞬。
他面無表情地抽出了腰帶,以纓系緊的玉佩撞在柱子上,清脆一聲“鏘——”。
扶蘇倏地扭頭,就看到了他爹站在那兒。
他爹語氣溫和地說:“扶蘇,你過來�!�
扶蘇公子那一天是如何解釋的,我們尚未知曉,反正,至少陛下從扶蘇公子寢宮出來時,他的皮制腰帶還完好無損。
第二天午時,青霓等到了來上課的鄭十,似乎有些一瘸一拐,問他,只是抿著嘴笑,說是自己故意摔的,今天想要躲個懶。
見他這么說,青霓也就省了保持人設(shè)的心,沒有拿丹藥來給他治傷。
她指著幾案上十卷竹簡,“此便是育種基礎(chǔ)。”
這時候,基礎(chǔ)還不是事物發(fā)展的起點(diǎn)的意思,而是指建筑物的根腳,如墻下之夯土,柱下之石,但是扶蘇完全能理解意思——若無跟腳基石,如何能平地起高樓。
扶蘇瞧著竹簡雙眼發(fā)紅,“多謝國師,國師大義。”
“先別急著謝我。”
“嗯?”
“你沒有靈根,無法修煉,便無法以天眼觀察牲畜體內(nèi)的血脈遺傳,吾不會為你開天眼查探,你只能以筆記錄,以眼視察�!�
實際上——
就是沒有顯微鏡,沒辦法跟他講什么細(xì)胞,什么染色體,很多生物知識也沒辦法講,只能強(qiáng)行讓他理解品種雜交,理解人工選擇和自然選擇,還有顯性隱性,純合雜合……
扶蘇笑道:“這樣很好,按國師你的說法,有靈根的人終究是少數(shù)。天底下,還是凡人更多�!�
青霓“嗯”了一聲,只道:“如此,你可要認(rèn)真學(xué)了。往后,由你將這些學(xué)識傳與后輩�!�
扶蘇萬分鄭重地點(diǎn)頭,似想起什么,糾結(jié)了一下自己現(xiàn)在奴仆的身份,卻還是問出了口:“聽聞今日宗室上奏,期望陛下啟用分封制,不知國師對此有何看法?”
分封制?現(xiàn)在都搞郡縣制兩年了,還有人頭鐵提分封?
青霓轉(zhuǎn)念一想,別說兩年了,公元前213年,也就是離秦始皇消滅六國,確立郡縣制的221年過去八年了,都有淳于越敢跟秦始皇說不用分封制,萬一出了謀權(quán)篡位的人,你的同宗和將侯怎么率兵來救你呢。
不過……
國師輕輕搖頭,“吾對朝政無有興致�!�
要堅持國師不議朝政,超脫于外的人設(shè)!
扶蘇眼眸黯淡了下來。
他今天被阿父拎去朝堂,便聽到宗室重談分封,若是往常,他亦會站出來支持,他老師曾說過,周便是分封諸侯后,方綿延了八百年江山,他也想讓大秦持續(xù)如此之久。可今日,他在出位前,忽然想起那句“何不食肉糜”,便不自主去思考——
阿父為何不贊同分封?
在阿父所處的位置,他看見了什么別人看不見的事情,才會讓他堅持己見?
于是,他一直沉默到朝會結(jié)束。
扶蘇無意識地呢喃自語:“事不師古而能長久者,非所聞也,此話莫非不對?”筆下文學(xué)
國師的聲音傳來,帶著些許疑惑:“師古?于爾等而言,一百零八年,不算古嗎?”
扶蘇隨口一答:“算……”
扶蘇仆然停了話語,瞳孔倏地緊縮。
一百零八年前,是秦滅蜀后,任命蜀侯的時候,當(dāng)時在位的是惠文王,他任命了自己兒子公子通國為蜀侯,派陳壯為相。
接下來,短短二十九年間,換了三任蜀侯。
要么是被下屬殺了然后下屬反了,要么是自殺,要么是秦王懷疑其要造反,被秦王先滅了。
這是秦一百多年前用過的分封制度,將宗室封去外地,以慘烈收場。
那時候可沒統(tǒng)一,封地數(shù)量不多都能如此糟心,別說大一統(tǒng)后了。如果和周王室一樣,分封出去71個諸侯國……
這么近的一次分封失敗經(jīng)歷,其他人怎么沒有想起來?扶蘇心情復(fù)雜,難道……這
就是阿父沒有選擇分封,認(rèn)為分封不適合大秦的原因?
一只前爪搭上了他的肩。扶蘇側(cè)頭一看,被雪貂順勢rua了rua腦袋。
扶蘇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系統(tǒng)暗地里跟青霓說:“這小年輕真可愛,軟軟的像個雪團(tuán)子,戳一戳也不會氣炸開�!�
對青霓說完后,它才正式對扶蘇開口:“分封這個很簡單呀,你想想,你的牛要吃草,養(yǎng)牛要不少草料,肯定需要挪用一部分糧田。你覺得分封后,你讓諸侯們養(yǎng)牛,他們是會乖乖實施你的政令,還是陽奉陰違,讓牛隨便吃點(diǎn)麥皮草根應(yīng)付,這樣黔首就能全部往地里種糧食?”
扶蘇:“�。�!”
我的牛!
扶蘇整個人支楞起來了。他又不是真的傻,看以前戰(zhàn)亂那會兒,就知道周王室的政令能不能順通下達(dá)了。
而且,哪怕他說了這牛比普通牛生得多,那些諸侯除非親眼看到,不然哪里會信,不信就不會種牧草,不信就不會讓牛和當(dāng)?shù)氐呐=唬洌恍拧踔劣锌赡苣奶鞗]注意就宰了,然后被問起時,隨便牽頭牛來充數(shù)!
扶蘇只要一想到這樣的狀況,就感覺要昏厥過去了。
雪貂再次拍了拍扶蘇的肩膀,“明白為什么始皇帝不想用分封制了嗎?”
扶蘇面色凝重,“我明白了�!�
阿父是對的!分封不可取!
扶蘇看向青霓,突兀一欠身,“多謝國師,特意為在下解惑�!�
系統(tǒng)懵了,剛才說話的不是它嗎?難道它其實沒說話,說話的是衣衣?
“想來國師早知道在下的身份,才會在此時特意點(diǎn)醒在下。扶蘇感激不盡�!�
青霓:等、等等?這人是誰?公子扶蘇?
扶蘇見到國師依然是淡淡地微笑,皎皎的眼眸注視著他,看上去并沒有受到任何驚嚇,如秋水寧靜。
果然,國師早就知道是他了,只是沒有說出來,這一次也是看穿他苦惱,才用腹語之術(shù)來指點(diǎn)他方向。
扶蘇神情堅定:“國師且放心,扶蘇絕不會讓任何人破壞多胎牛的推廣,誰提起分封,誰就是與扶蘇為敵!”
青霓:“……”所以,他到底腦補(bǔ)了什么?
神女微微一笑。
算了,隨便對方腦補(bǔ)吧,她什么話也沒說——不否定,不承認(rèn),不拒絕!新一代渣女就是她!
扶蘇好似受到了鼓舞,眼神倏然銳利,又向青霓行了禮,便離開了。
青霓待他走后,猶豫了一下,呼嚕呼嚕雪貂的毛,“統(tǒng)統(tǒng),你說,我要不要去看戲?扶蘇居然要去懟分封制誒。千古難尋的一幕!”
“你想去就去!怕什么!”
“但是神女對朝政不感興趣。”青霓垂頭喪了一會兒,撲然:“��!我知道怎么做不崩人設(shè)了!”
“嗯?怎么做?”
“統(tǒng)統(tǒng),我記得如果我給你授權(quán),你是可以輔助我的對吧?”
“對呀!”
“你能離開我多遠(yuǎn)?”
“方圓百里吧。”
“那你幫我去咸陽六十里外的秦嶺,找……”
*
今天的廷議有些不太一樣,大臣們悄悄看向上首,始皇帝皇座旁邊,竟并排了一席,青衣少女坦然跽坐在案后,位置高寒,眾人眺不見她的面容。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誰。
大臣們的臉色更加嚴(yán)肅了,態(tài)度比之之前更端正了數(shù)倍。
宦人宣布了廷議的開始,昨日沒有成功勸說始皇帝同意分封的秦宗室,再次跳了出來,引經(jīng)據(jù)典,試圖讓始皇帝意識到分封有多大的好處。
便在這時,扶蘇清朗的聲音響起:“陛下,臣有奏!”
已經(jīng)被放出來參加廷議的淳
于越面色大變。
糟了,忘記和他弟子說他已經(jīng)不支持分封了!
淳于越又急又懼,只怕扶蘇多次直諫,惹毛了他那唯我獨(dú)尊的父親,竟是什么禮儀也顧不上了,“陛下,臣亦有奏!”
“準(zhǔn)!”陛下說,“扶蘇先說�!�
淳于越眼中的擔(dān)憂幾乎要溢出來了,然后,他聽到了——筆下文學(xué)
所有大臣都聽到了,和陛下一樣固執(zhí)的扶蘇公子,今天居然洋洋灑灑詳述了分封的壞處。
秦宗室:“???”不對啊,扶蘇公子,你怎么是這樣的?
但是分封是他們必須爭取到的利益,扶蘇才剛說完,他們就站出來說分封的好處。
于是,頭鐵的扶蘇公子就像以前懟他阿父一樣,毫不猶豫懟上了秦宗室,小白兔換上了自己的鋼牙,罵他們狼子野心,只顧自己拿好處,不顧天下黔首。
“因分封,諸侯起了野心,使九州戰(zhàn)火連綿五百歲,陛下方才結(jié)束戰(zhàn)亂兩年,黔首得以安歇,爾等是何居心!而分封救國?爾等連數(shù)年修生養(yǎng)息都等不及,如何能信汝在大秦出事時,會率兵來援!”
然后就是一連串的從古論到今,從周幽王與犬戎的戰(zhàn)爭,晉國諸侯卻故意不來支援,導(dǎo)致周幽王被殺于驪山下,說到百年前,蜀地剛打下來,任命新蜀侯才五年,蜀相就以為能仗著地偏,殺了蜀侯準(zhǔn)備自立。說得秦宗室連連敗退,根本無法反駁。
上首,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并未表露出任何情緒,似乎對兒子轉(zhuǎn)過頭來幫他毫無感覺。然而心里比夏天喝冰水還要舒暢。
原來看扶蘇不跟自己辯駁是這么爽快!
吾兒!你長大了!
淳于越一開始欣喜于扶蘇沒有跟他阿父對著干,到后面越聽越心驚,閉了閉眼,默默低下頭。
算了,得罪宗室就得罪宗室吧,墻頭草長久不了,比起宗室,那肯定是和陛下站在一塊兒更能長久。
扶蘇公子酣暢淋漓說了一通之后,卻是卒爾當(dāng)眾朝著國師方向一拜,不帶任何遲疑。
此刻,誰也不知道扶蘇為什么要拜這一拜,扶蘇也什么都沒說,轉(zhuǎn)身落座。
淳于越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直到陛下:“淳于仆射,你有何事要奏?”
淳于越面皮一抽,硬著頭皮:“臣想說,臣認(rèn)同扶蘇公子的想法�!比缓蟆R厕D(zhuǎn)身回了自己位置跽坐。
始皇帝瞥了一眼秦宗室鐵青的臉色,心情愉悅,“爾等可有話可說?”
秦宗室內(nèi)心呵呵噠,但因為剛才辯論輸了,只能捏著鼻子:“臣等無話可說�!�
始皇帝淡淡道:“朕不希望分封一事,還有下次。”
聽出來始皇帝語氣里的不耐與冷漠,秦宗室這才忽然想起來,這位已經(jīng)不是能對他們?nèi)萑痰那赝趿�,他是天下之主,神女親口承認(rèn)的人皇,沒有別國的威脅,不用怕朝堂不穩(wěn),若真要惹煩了他,便是宗室他也敢動手。
終于意識到這事后,秦宗室一個接一個低下了他們高貴的頭顱。
卻在這時,殿頂嘩啦一破,一頭白色巨物跳將而下,直立起來身高丈五,體型龐大,白絨絨的毛覆在它周身。
這是一頭白色巨猿,卻并無禽獸身上的臭味,反而散發(fā)著淡淡青草香。
此刻,它微微低著頭,凝視始皇帝,眼中流露出兇光。
一頭雪貂通過傳送,悄無聲息出現(xiàn)在少女身側(cè)靜臥,琥珀色的眼膜上,綠色代碼閃爍,凝匯成一個界面。
宿主:青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