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李世民高高興興地把一肚子話傾倒出來,“這些花費(fèi)是必須的,百姓無后顧之憂了,才會安心去生養(yǎng)孩子,孩子多了,人口就多了,人口多了,學(xué)堂念書的人也會增多。以往一百人里,只有三成人愿意去學(xué)堂,而多生育后,我們便有一千人,一千的三成,比一百人多。學(xué)生多了,考科舉的人就會多,寒門與布衣考科舉的人多,世家的人就會減少�!惫P下文學(xué)
李麗質(zhì)不解:“如今世家不是已被壓制了嗎?”
李世民搖頭,“傻孩子,世家是壓制不盡的。人人都想向上爬,他們會生孩子,多子多孫,他們官位上,權(quán)力會讓他們子孫獲得比其他人更高的起點,幾代之后,便又是新世家。想抗衡,便得不停扶持新寒門,新布衣與他們對抗�!�
“孩兒以為耶耶是舍不得百姓受苦,就像耶耶掛嘴邊那句——水載舟亦覆舟�!�
“有這個緣由。也是為了壓制世家。麗質(zhì),我們是按丁口收稅,若百姓活不下去,變賣田地,世家所占田變多了,稅收卻依是只收那幾丁,國庫賬就會越變越少,朝廷就會越來越虛弱,直到崩潰,新的英杰冒出來,掃蕩世家,改朝換代,土地便會重新分出去,支撐起新一輪朝代�!�
李麗質(zhì)若有所思,“所以,想皇朝延續(xù),必須打擊世家?”
“對!”李世民想了想,:“我曾從山鬼那兒聽到她無意中嘀咕出來的一句話,這話當(dāng)?shù)闷鹗ベt之言,誰悟透,誰就站勝利一方。這句話就是——”
李麗質(zhì)隱約感覺這話不應(yīng)該她來聽,沒攔人,她耶耶已混不意地出來:“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
李世民笑了一下,出處于他這位置上,聽見此話的悟:“世家是我的敵人,百姓是我的朋友。水載舟亦覆舟,不外如是。”
“殿下,還好長樂公主不是男�!崩钐┑闹\士這么和他說。
李泰撇嘴,“有什么用?她站在大兄那邊,耶耶比寵我還寵她,說不準(zhǔn)會因此更看我那大兄�!�
“大郎君的長女是否要滿月了?”謀士忽然這么問。
“欣兒的長女?還有半月便滿月了。”
謀士壓低了嗓音,飛快地對李泰說了一段話,李泰聽著聽著,便伸出肉乎乎的手,鄭地握住對方雙手,“卿是吾之房!”
……
“耶耶和阿娘要為李泰孫女辦滿月宴?”
李承乾從李延壽處得知這個消息,臉色微有難看,“區(qū)區(qū)庶長之女,也配驚動帝后?”筆下文學(xué)
李延壽動了動鼻,“殿下今日吃嬌耳了?”
“什么?”
“這殿中醋味有些啊。”
“……”
李承乾嫌惡地說:“誰吃醋了,他李欣是四歲抱入宮中住,養(yǎng)在阿娘下,還阿娘抱過罷了,我還是阿娘長,需要吃什么醋。”
李延壽皮一掀,瞥著他沒有說話。
“……”李承乾的沉默頗有些一言難盡滋味,停頓片刻后才說:“我應(yīng)該做什么?”
“什么也不用做�!崩钛訅劾仙裨谠冢缰侵樵谖�,“殿下,是太,天生占據(jù)禮法,要不犯錯,誰也沒辦法把拽下去。一動不若一靜,越動越容易出錯,陛下已經(jīng)六十歲了,魏王與晉王才該著急�!�
李承乾露出一個笑容,“好�!�
巧,忍耐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他看著李延壽,認(rèn)認(rèn)真真說:“卿是吾之房�!�
……
六十歲的陛下與五十六歲的皇后殿下都老了,他們是喜歡新生輩之時,受到兒李泰邀請時,沒想太便來到魏王府。
滿月要抓周,毯上鋪滿了象征父母期望的玩意,李世民和長孫皇后也添了兩樣物件上去,笑呵呵看著曾孫女在旁邊沒有東西的毯上爬來爬去,戴著虎皮帽,嘴里咿咿呀呀。
李承乾放了一把紅弓上去,和煦地說:“越是娘,越要學(xué)會如何保護(hù)自己——”他回過頭,看向李泰,“泰弟,恭喜,欣兒總算有自己孩了,也不用總是頭疼了�!�
“是啊。”李泰唏噓,“大兄是不知,欣兒二十七歲了,連一兒半女都沒有,我天天吃不好睡不好,如今總算是安心了。”
他側(cè)頭看向自己孫女,那目光中的喜愛做不得假,然而燭火明滅間,仿佛閃爍著微妙精光。
李世民眉頭一揚(yáng),高高興興地低聲說:“觀音婢,看,他們兄弟關(guān)系還是那么好,承乾送的那把紅弓,我記得是他時候最喜歡的那把——他以前可喜歡跑馬射箭了,像我,嘿!”
長孫皇后便也跟著高興了。人越老,越希望兒孫幸福美滿,和諧相處,她幾個兒女沒有如父輩年那般爭來,實在是太好了。
李世民忽然湊近,輕輕嗅了一下,“觀音婢,身上什么氣味,好香,真令我神魂顛倒�!�
長孫皇后臉一紅。
這都大年紀(jì)了,還不經(jīng)。
“是令武的夫人發(fā)現(xiàn)了一款新脂粉,說是很好聞,贈了我不�!�
——柴令武,已故平陽昭公主之,李世民與長孫皇后的外甥。如果沒有山鬼說近親結(jié)合血液里會有詛咒,他在歷史上本該娶李世民女兒為妻,是一個表哥表妹。
李世民老不經(jīng)地摸著長孫皇后的手,繼續(xù)壓低聲音,“該賞�!倍�,他忽然捧住長孫皇后的臉,長孫皇后要嗔怪,便聽得李世民聲音有些低落地:“別動�!�
長孫皇后感覺腦袋上傳來輕微剌痛,一觸即離,幾根白頭發(fā)李世民遞到她面前,迎風(fēng)飄搖。
“觀音婢,長白頭發(fā)了�!蹦腥穗y過地說。
長孫皇后撫著李世民手背,“二郎,我們也老了�!�
“是啊……”李世民握緊了長孫皇后的手。
山鬼說,他會一個接一個送走他那些大臣,那么,觀音婢呢!
*
門外進(jìn)來一人,手里拿著一個沒上鎖的盒,一見到對方,李欣主動迎上去,充滿熱情:“季父!”來者是李治,他們關(guān)系最好,一同養(yǎng)在長孫皇后膝下,為叔侄,實為好友。
李治用一手錘了侄肩膀一下,也很熱情,“阿欣!總算有后了!”
李欣嘿嘿笑,直接搶過仆人活計,把李治披在身上的黑氅解下來,將人勾肩搭背帶往里面,毫不客氣問:“給我閨女帶了什么禮物��?我跟說,于五萬貫錢別拿出來!”
李治彎了下唇角,說話溫聲細(xì)語,“放心,是好東西�!彼热グ菀娏烁改�,依次與兄姊招呼,這才開盒,拿出一個瓶。瓶身用水晶磨,十透徹明亮,能輕易看見瓶中液體。
很清透,比天山雪水還清澈。.scjld.
“是露水,每日清晨從葉尖上收集得來,贈予侄孫女�!�
盡管李治沒說,李欣也清楚這是他親自收集而來,不假人手。露本陰液,養(yǎng)陰扶陽,露水是好東西,再加上那水晶瓶,這份滿月禮可以說是既有心意,有貴意。李欣一聲沒吭,讓情誼在心中發(fā)酵。
人陸陸續(xù)續(xù)來齊,毯上的物件越添越滿,抓周開始,娘放到毯上,衣服將她團(tuán)成一團(tuán)。李欣捏了捏閨女臉蛋,“好孩,去挑一樣?xùn)|西�!�
娘懵懵懂懂,這里摸摸,那里碰碰,忽然聞到一陣熟悉香風(fēng),這半個月來她經(jīng)常和這香味一玩,要抓住香香,就能吃甜甜!
娘睛一亮,便站來,搖搖晃晃跑過去,在長孫皇后驚訝的目光中,抱住她腿,咿咿呀呀:“呀——”
舉座皆驚。
李世民一把將孩兒撈來,放在自己膝蓋上,假裝瞪她,“這是我的,不能抓走。”
長孫皇后的驚訝便變成了哭笑不得。
娘:“呀!”
李世民:“我的!”
娘:“呀!”
李世民:“我皇后!我妻!我孩他娘!”
娘
:“呀……”甜甜呢!抓到了,我的甜甜呢!“嗚哇哇哇——”
孩扯嗓哭了來,李世民有些慌了,“觀音婢,這……”
長孫皇后把孩接過來,抱在懷里輕聲哄,孩哭聲逐漸變,抓著長孫皇后衣衫,黑亮亮大睛盯著她,“呀——”
李欣似乎才找回自己舌頭一樣,笑著說:“大娘很喜歡祖母呢�!�
長孫皇后瞧著曾孫女的目光溫柔極了。
李泰湊過去,似乎是隨手摸出一顆殆糖,捏在手中給孫女舔,一邊對著長孫皇后抱怨:“她對我都沒有那么親近,沒良心的,虧我還經(jīng)常給她舔糖吃�!�
李世民哼哼:“那是我曾孫女光好,肯定是隔代隨我�!�
李泰笑著說:“怎么不是隨她耶耶呢?欣兒四歲那年入宮住,就說住在他祖母身邊很安心了。”
李世民理直氣壯:“兒也隨我�!�
李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李泰捏著孫女胖手,看向長孫皇后,不管大人了,也還能一臉濡慕依賴,“阿娘,給大娘個大吧,她那么喜歡。”
長孫皇后懷著一腔慈愛欣然答應(yīng),“大娘年紀(jì)便有自己的意志,便為‘意’吧�!�
“李意?這個兒好聽!”李泰用手指在空中比劃了一下,看向李承乾,中仍存有笑意,好似純?nèi)粸榇诵老�,“大兄!阿娘給我孫女了!好聽吧?”
不止給孫女,以前還給他兒過,甚至還養(yǎng)在膝下。
李承乾便也很兄友弟恭,似乎很親近地笑罵:“看這沉不住氣的樣�!�
李泰臉上也是一股仿佛和兄弟鬧著玩兒的笑意,“阿娘要是給阿兄兒孫取,阿兄也會沉不住氣。”
然而,長孫皇后沒有過給李承乾兒孫中任何一人取。
李治冷旁觀著二人暗中交鋒。
室內(nèi)燒了炭火,暖得人幾乎想要融化了,李治仿佛在熏熏地憩,倚住椅背,半夢半醒看著李承乾。
太啊……
這個位置確實占據(jù)了禮法,要不出錯就可以了。但是,真有那么容易,永遠(yuǎn)穩(wěn)得住不出錯嗎?
有時候,撩撥太心頭那把火不需要大動作。
比如李泰用孫女刺激了李承乾,是太如何,阿娘看我,為我兒孫。阿耶對于養(yǎng)在阿娘下那些孩通常會青有加,比如阿娘那位養(yǎng)女,對她與麗質(zhì)一視同仁,我孩兒李欣,在阿娘那兒從養(yǎng)到大,說阿耶本來就很喜歡我了,他再因為阿娘,對我孩兒疼寵,這份寵愛,會不會加注在我身上呢?
比如,完美做成阿耶發(fā)下來的公務(wù),將自己能力展現(xiàn)出來,甚至不需要在政事上給太下絆,有能力的弟弟自然就會讓他壓抑著情緒。
再比如……
李治偏偏頭,潔白的犬牙露出尖鋒。
那些耶耶寵壞的朝臣,早就不記得尋常君主和圣君那條線了。他們遇到了一位“圣人”君主,就希翼著太也與他耶耶一樣,能夠抑情損欲,克己自勵。
參加完滿月宴,李承乾到東宮,繼續(xù)耐心當(dāng)他的太子,此時他已半監(jiān)國,不政務(wù)李世民送到東宮,讓他處理,而處理出來的效果并不差,眾臣交口稱贊。
讓李承乾心中那口郁氣漸漸平緩。
耶耶說過,他太子。那么,他做好一個太子,就沒問題了吧?
時間一天天過去,夏日炎炎,李承乾做完政事后,試探著問:“耶耶,我們今去九成宮避暑嗎?”
李世民翻著李承乾的批詞,聽到話,收心神,笑道:“熱了嗎?”
李承乾郝然點頭。
李世民拍拍他肩膀,“好,那就去九成宮避暑!”
若按照往常,臣子自然會上諫此事享樂舉,非堯、舜、禹、湯所為,然而陛下也六十歲了,六十老人要避暑,他們總不至于死拽著不放。
但,不知哪兒流傳出來太子主動提議,為的也不心疼邁老父,而因為天氣炎熱后,李承乾收到了長長的諫賦——
“殿下生于深宮中,處于群后上,不思王業(yè),卻縱淫放……”
“魏文帝修建凌云臺遠(yuǎn)望,漢武帝修建通天臺納涼,窮奢極欲而遭天怒人怨,命遭殃……”
“漢文帝儉約,周文王重德,夏啟、周誦賢明,使百姓歸心……”
李承乾面對那洋洋灑灑將千字諫言,心頭忽地涌起一陣火氣,但,他壓了下去,語氣聽著十分誠懇:“卿意,寡人曉得。此次寡人過,幸得卿諫言。”
又學(xué)著李世民做法,賞下錦帛。
……
李治想要修繕晉王府,李世民毫不猶豫賜下筆財物,李承乾瞅著自己東宮許久不曾修了,也上書請求修造,李世民正要答應(yīng),又臣子上諫——
“興建宮室為隋朝滅亡弊端,陛下以往不好奢靡,怎能縱容太子?”
“歷代賢君,莫不丁寧于太子,良以地膺上嗣,位處儲君。善則率土沾其恩,惡則海內(nèi)罹其禍�!�
李世民習(xí)慣了聽些勸諫,也習(xí)慣了約束自身——臣子在他自己要修繕宮殿時,上來就一句“陛下連隋煬帝都不如”,他亦可以容忍,所以,李世民向他和朝臣都抱以重望的繼承人,“承乾……”
李承乾勉地笑了笑,東宮,自然也不能修了。
心情煩躁,李承乾約了杜荷等人出門游獵,眾馬奔騰,滿載而歸,圍在他身周的兒郎夸耀他太宗風(fēng),神武類父,笑容便堆上了李承乾的臉。
一人正說說笑笑著,杜荷眼角掃到前方,瞳孔仆地微微放。李承乾心里起了不好的預(yù)感,扭頭一,一輛馬車迎面駛來,駕車人李承乾很眼熟,東宮官員家中老仆,個官員每見他不事,都極言規(guī)諫。
杜荷忽然想起來,低道:“我想起來了,他今天好像要外出禮佛,殿下,我們要不要躲一躲?”
李承乾默念一“忍耐”,點了點頭,可依然晚了一步,對方已見他了。李承乾臉上笑意倏地散了半,那官員下了馬車,整了整常服,過來,肅容問:“殿下可去打獵了?”
李承乾:“……”
杜荷試圖打圓場:“殿下剛陛下那兒出來,政事上受了陛下夸贊,心情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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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便想出來游玩片刻�!�
官員痛心疾首:“殿下為國儲君,怎能自我輕賤,不顧生死,若不慎身喪,置國何地!”
天際一悶雷驚響,李承乾只聽著,并不吭,韁繩在中越拉越緊,繃成直線,獵物上的箭頭尚沾著血。
到東宮中,四下無外人,杜荷撇撇嘴,“什么人啊,好好的心情都沒了。殿下我們……”
“砰——”
杜荷嚇了一跳,一粒棗子滾到了他靴子邊。他頭,素來溫文爾雅的太子竟一腳踹翻了案幾,咬牙切齒:“我作天子,當(dāng)肆吾欲;諫,我殺,殺五百人,豈不定?”
“殿下!��!”
李承乾轉(zhuǎn)過半個身子,不去杜荷。
……
“兄他忍不了�!�
整棟酒樓都李治包場了,站在高樓欄桿處,李治目光瞥向東宮所,若深意。
他耶耶政治理念“帝道則帝,王道則王”,以堯、舜、禹、湯、文、武等圣賢君為楷模,一舉一動向賢君齊,安社稷,利萬民,周公道,使國祚綿長。
上下效,樣的君王,臣子自然也向著賢臣方向靠攏,為帝王警戒得失,為了耶耶親口言說的那一句“事不安可極言無隱”,前仆后繼,盡忠盡心。無懈怠。
然而,耶耶沒清,兄沒清,那些臣子也沒清——
“唐太宗來只一個。”
他的謀士輕說:“不夠。殿下,房玄齡與杜如晦去世后,太子思念恩師,皆病一場,必然人在他背后出謀劃策。陛下卻沒出來太子虛情假意,我們卻不能不管,陛下重情,他怕他那些心腹足不能善終,太子表現(xiàn)得仁愛,便他的護(hù)身符,我們需破�!�
“如何破?”
“陛下送走了不老臣,僅剩的那幾人便彌足珍貴,那尉遲敬德近些時日著要不好了,陛下私底下又流了不眼淚,若喪禮上,太子舉不當(dāng)……”
風(fēng)吹得李治薄薄唇瓣些蒼白,他用帕子捂嘴,咳嗽了幾。
“我們不動。事若暴露了,陛下那邊必然討不了好�!�
謀士心領(lǐng)神會,無指了指魏王府。
李治頭,對著他笑:“卿為吾子房,卿在身旁,業(yè)可成�!�
*
貞觀三十二,尉遲敬德壽終。
“昔日吾言公執(zhí)槊,我執(zhí)箭,天下何處不能去,如今公竟忍心棄我而去邪!”
李世民沒去參加尉遲敬德的喪禮,尉遲敬德臨終前的懇求。
——也不臣子臨終前的懇求。
“一群王八蛋,皇帝都敢命令,朕太縱容們了。”李世民罵著罵著,又忍不住落淚。
便在時,侍衛(wèi)前來求見,低說:“陛下,太子他……”
李世民越聽,臉色越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