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東宮。
李承乾騎在馬上,一身打馬球裝扮,利落地一桿子把馬球別人桿下奪過來。個皇帝在悲傷的日子,他卻在笑,嚷嚷:“們太慢啦,怎么打得那么差勁!”
陪他打馬球的一群突厥人——現(xiàn)在也該稱為唐人了。
杜荷也在,憂心忡忡:“殿下,若陛下知道了……”
李承乾笑著說:“不怕,今日國公喪,東宮朝臣都要去拜祭,沒人會過來,耶耶也不會知道,他心情難過著,
說不定要罷朝三到五日,沒心思管我邊。別想那么多啦,快來玩兒!”
杜荷:“我們不去拜祭嗎?”
“我心中為尉遲公難過,病了!”
李承乾賭氣一般說,做出樣叛逆舉,心中便稍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
“何況他死就死了,和我什么關系!要早死幾日,我能早些玩——”
音戛然而止,李承乾見不遠處,他耶耶定定著他,臉上盡失望色。
那焦躁填滿的腦子終于了些清醒,李承乾心里暗道不好,他算計了!
誰?
李泰?李治?
他慌忙下馬,“耶耶,我不……”想說自己沒不敬尉遲敬德,想說自己算計了,然而,他又無比清楚,若他自己按耐住心,暗地里那些詭計只能教唆他,卻不能綁他上馬。
李承乾一時語塞,李世民卻話說。
“尉遲敬德救過耶耶�!崩钍烂穸⒅约簝鹤樱蛔忠痪�,吐字清晰,“縱然他不曾教過,他也為了唐立下汗馬功勞,身上盡一場場戰(zhàn)役留下來的傷疤。”
“好好想一想……”李世民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最近一段時間,不要來找我了。”
——他暫時不想見他。
“……�!�
李世民并不打算放棄太子,他把事瞞了下來,然而在一些細細密密縫隙中,仍然在微妙流傳著。筆下文學
*
尉遲敬德子,尉遲寶琳當著房知葵的面,一拳砸在桌面上,暗紅色的血拳縫里流出來。
“魏王——”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好!好得很!”
任何一個與父親親近的孩子,都不能忍受父親喪禮人利用。尉遲寶琳現(xiàn)在簡直想殺人。
太子!
不論他不算計了,在喪禮日如此做,他們間就不死不休的仇恨。
“多謝足下告知此事�!�
尉遲寶琳不認為房知葵會用事騙他,他也自己的勢,讓人查一查那天杜荷去了哪里就了,當日沒突厥人進東宮——太子“懷念”尉遲公,病在床上,那杜荷去東宮做什么?吸吸病氣?
他抬眼著面前女人。
她自然也不好心才告知他此事,但……
“我把刀,長樂王可著利乎?”
——長樂公主封地長樂郡,二十來凡戰(zhàn)事,必身先士卒,功勛累累,李世民索封她一個王,封號沿著“長樂”二字。
面對尉遲寶琳的投誠,房知葵泰然自若,“足下先請歸家,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現(xiàn)在不到用他的時候。
尉遲寶琳沉默地點頭,起身離去。
陳碩真負責替他們牽線,對外瞞著他們的會面,此時也在桌上,不由格外地多房知葵兩眼。
房知葵:“怎么了?”
陳碩真糾結:“事該不會也推波助瀾吧?”
房知葵搖頭,“我不做等事,發(fā)現(xiàn)后很容易遭遇反噬——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只借勢�!�
陳碩真才放心地伸了個懶腰,“那就好。走走走,去了,真不知道收買他作甚,在武將中的威望,如今除去陛下與那些老將,當屬咱們主公風頭最盛,尉遲寶琳里都沒幾個兵,什么用?”
房知葵拿出絹,慢條斯理擦拭著桌上血跡。
大唐國土上,有一則傳言。
傳聞,山鬼喜歡玩鬧,祂游走大唐,若是見順眼的人,捉弄一番后,就會送出禮物。
“聽說有個村子缺少水井,每日挑水都要走好遠的山路,那個村子里有個小娘子特別愛笑,笑起來好聽又好,她一見到山鬼就笑,笑得山鬼也歡喜,便滿足她一個愿望,她就為村子求了一水井�!�
“真的假的?也會笑,能見到山鬼嗎?”
“去,你會笑有么用,重點在于人小娘子笑得好!”
一群人說說笑笑,結伴而,也才一個饅熱乎的功夫,便有人影憑空出現(xiàn)在他們之前經(jīng)過的地方,火燎火燎地往反方向離開。后面一個會走路的樹急趕忙趕追上去�!耙乱乱乱�,等等!”
“哎呀你快點,不然等會見到人,又得躲廚房空里了�!�
“哦哦!好!”
一大一小走在小路上。她們滑過山澗,過小鎮(zhèn),哪里的百姓需要幫助,她們就出現(xiàn)在哪里,有時是山鬼現(xiàn)身,有時又是私底下偷偷幫忙。
雖然要走很多路,青霓每一天都過得很開。
走到一個城池附近,他們照例大半夜入城,青霓唐朝男裝穿在外,又描黑描粗了眉,用妝術做了粗略改裝,第二日才敢出現(xiàn)人前,小樹苗則換成雪貂皮子,被她抱在懷中。
一人一貂走街串巷,入坊進市,那市集里有人在賣虎帽子,毛絨絨的虎,青霓一就很喜歡,買來一個,往雪貂上套,歡快地說:“送你啦!”
虎套著貂,雙重毛絨絨,青霓情非常好地擼了一通毛絨絨。
雪貂用虎拱了拱青霓,忽然想起離開長安前的一件事,便在腦海里問:“衣衣,之前長孫皇后單獨來見你,你們之說了么�。俊�
沒想到,摸在它背上的動作變慢了。
青霓找了個干凈石階,半點山鬼氣質沒有地坐下去,“說了么啊……”青霓語氣有些沉,“當時用山鬼語氣,問她要不要長生,山鬼嘛,喜歡上一株花,希望她能長久開下去,任且符合人設。但是她拒絕了�!�
“��?為么?”
人類,尤其是位高權重的人類,不是很在乎壽命嗎?
“初時不懂,后來明白了,是為了李承乾�!�
“嗯?”
“既然皇后會因為年老而死去,皇帝也一�!�
青霓微微闔上眼。
——就像李世民,哪怕知道了未來,也不會因此就疏遠別的兒子。別說只是從山鬼那兒聽到未來了,歷史上,他親身經(jīng)歷過兒子相爭,廢了李承乾,貶了李泰,年后,又重新給李泰封王了,還拿著李泰的上表,對大臣們說己“記掛他”,說李泰“豈非才士”,說沒讓他當太子是“忍痛割愛”,然沒想到李治會不會由此產(chǎn)生危機感。
重感情,是李世民的優(yōu)點,同時也是缺點。
她管不了李世民的想法,管不了李承乾他們的想法,管不了天底下千千萬萬人的想法,也管不了長孫皇后的想法。
真正的神仙尚且不能操控人,何況她這個冒牌貨?.scjld.
“那衣衣你是不想那些糟事才走的嗎?”
“不算是�!鼻嗄迵蠐�,“你沒有記憶才不記得了,之前在秦朝的時候,也沒有日日夜夜在咸陽啊。有己的事情要做�!�
貞觀三十六年,長孫皇后病危,時年六十一歲。
李世民不眠不休地照顧她,連朝會都停了,然而,生命一如既往沒有眷顧小唐童,在長孫皇后昏迷教日后,太醫(yī)令狠對李世民說:“陛下,這可能是皇后殿下最后的日子了……”
“派人去尋山鬼——”李世民腦子亂亂,只知道咕嘟嘟說話:“還有修寺廟祈福,抄經(jīng)書,造神像……”一邊說,一邊用額抵著長孫皇后腦袋。
有黏黏地碰了一下他的腕,李世民驚喜抬:“觀音婢!”卻在到她紅潤面龐時,下一驚,抬起,想要摸上一摸,卻又停頓在空中,久久不敢
動。
——是回光返照。
“二郎,孩子們叫來吧。”
“……好�!�
長孫皇后病重,她的親生兒女們也不管合不合規(guī)矩了,住進宮中,守在病床前盡孝。
長孫皇后費力地想了想,又道:“先承乾叫進來吧。二郎,你著其他孩子,莫要讓他們過于傷�!�
“……好�!�
在眾人目光中,李承乾眼角哭出了紅印子,沉重地走了進去,在床邊坐下,“阿娘,承乾來了�!�
“扶阿娘起來�!�
李承乾連忙將人扶起,枕墊在她背后。
長孫皇后抬,摸了摸李承乾的臉,那經(jīng)不是兒童那般嫩白,她的孩子經(jīng)長大了。
“承乾,阿娘會老,你阿耶也會老�!�
李承乾忽然感覺眼中好像濺入了水,有些模糊。
長孫皇后溫溫柔柔地著己孩子,腦海里回憶起許多年前的那一天。
山鬼抱著那只橘貓在捏肉墊,橘貓老了,懶洋洋曬著太陽,冷不丁被抱起來,便收著爪子,輕輕拍了拍山鬼。
祂忽然偏向她,發(fā)散放,日光微染上她一側臉頰,“你想長生嗎?”
山鬼就那么轟地問了出來,長孫皇后頗有些意外,斟酌了一會兒后,卻是搖。
“咦?以為凡人會很想要長生?”
她當時是怎么想的呢?
李承乾敏銳感覺到,阿娘的眼神不一了,那是她阿耶時的眼神,柔軟而專注。
長孫皇后想,她長生了,二郎怎么辦呢?
山鬼偏愛二郎,定然是希望二郎能長久陪祂玩耍,然而,二郎從來就無意長生,在他中最完美的人生是作為圣君走完這一生,讓大唐國威赫赫,萬邦來朝,百姓平安喜樂,然后,去黃泉與好友相聚,一起喝酒,一起打獵。
如果她長生了,二郎為了陪她,也必然會選擇長生。
二郎會想要長生嗎?
長孫皇后在中搖,他不會。不僅不會,在著友人一個個離去后,他甚至會很痛苦,無法享受漫長生命。
他懷念著去了黃泉的友人,哪里舍得獨存活在這世上。如今大唐發(fā)展蒸蒸日上,他的抱負也完成了,于他而言,死而無憾。
可,別人不知道二郎中想法。尤其是承乾,作為太子本身就很辛苦了,著阿耶年紀越來越高卻不知他壽命幾何——說不定,承乾會猜想,山鬼偏愛之下,他阿耶會有著悠久的壽數(shù)。
承乾然欣喜于他阿耶沒有去世,同時,壓抑之感越來越沉重,長此以往,他或許會暴棄放棄太子之位,也或許會憋出毛病來,更或許,會做出么鋌而走險的事。
“阿娘的承乾一直是好孩子�!�
——他不應該被逼成那子。
長孫皇后用指在李承乾臉上輕輕摩挲,“這些年,你做得很好,你阿耶沒有說過,但他對你一直很滿意�!�
“你一直——”長孫皇后喘了一氣,“是和你耶耶的驕傲�!�
“阿娘——”
李承乾滾燙的淚水便打在了長孫皇后上。
“好啦,多大人了,莫做小兒姿態(tài),去讓你耶耶他們進來吧�!�
李承乾抹了抹淚,走出去,過了一會兒,長孫皇后的丈夫與子女都進來了,圍在床前,一臉難過。
“二……二郎……”
“在這里,在這里�!�
“你……答應件事。”
“好�!�
“莫要因壽命之事,去求山鬼�!�
“……好�!�
“莫要求神拜佛,多修佛寺,讓佛教因此壯大�!�
“……好。”
“莫要厚葬,請因山而葬,不須起墳,無用棺槨,所須器服,皆以木瓦,儉薄送終。”
“……好�!�
“最后……”
長孫皇后本來是在著李世民,慢慢扭,望向床邊的李承乾。
“死后,讓除高明之外的兒女,守孝三年�!�
魏王、晉王、長樂公主、豫章公主這些在朝政上能說得上話的子女不約而同緊縮瞳孔。.scjld.
李承乾哐當一聲跪在床邊,眼淚止不住地流。
李世民依舊只會說:“……好。”
長樂公
主向她耶耶的眼睛,以往老臣去世時,那里都會大珠小珠落淚,然而,此刻,她耶耶望著她阿娘,卻不見淚。
風動,樹動,花瓣飄搖而入,落在長孫皇后鬢邊,床上人卻闔然長逝,唯有唇角流著笑意,她是笑著走的。
殿內哭聲大震,唯有李世民格格不入,握著長孫皇后的,瞳孔如黑洞,沒有流哪怕一滴淚。
皇后入棺也要換衣,李世民將所有人趕了出去,己親為她梳,束發(fā),擦洗身體,換壽衣,換著換著,便緩緩跪了下去,額靠在她臂上,似乎在哭,也似乎沒哭。
大殮和小殮過后,停殯的日子里,李世民叫來了長孫皇后最倚重的宮人,拿出一包東西,“這是么?”
宮人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長孫皇后系于衣帶上的物件,“是毒|藥�!睂m人此前為長孫皇后哭得眼皮紅腫,咽哽幾乎不能言,“陛下之前為諸位公卿亡故而凄惻,衣冠稀解,纏綿病榻,娘子那時晝夜不離陛下身側,系毒|藥于衣帶,若陛下不諱,她便服下毒|藥,隨陛下而去�!�
李世民怔怔著這包毒|藥,良久,才……
“……哦�!�
朝臣們發(fā)現(xiàn)太子變了。
以往太子雖然一派溫良恭儉讓,處事賢明,眉眼處卻好似壓抑著么,但是,文德皇后崩,他身上所有浮躁,都在一夜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處事更加得體了,沉穩(wěn)持重,卻又不失柔和。
李泰和李治被迫遠離朝堂,為母守孝,聽著一聲聲對太子的贊譽,還有下傳來的太子對他們勢力的打擊,這些打擊并不顯得激烈,和風細雨一般,柔和地撫去他們的影響。
而后,不論他們如何刺激,李承乾都不放在上了。
一個理強大的太子有多可怕呢,他占著禮法,有著帝寵,這個國一切都在向他傾斜,古以來,想要拉皇帝傾的太子下馬,只能指望他己犯錯,以前,李承乾的穩(wěn)重只是虛浮于表面,李泰和李治都不覺得這有難度,然而,如今的太子,卻像是一座大山,無可撼動。
現(xiàn)在變成李泰煩躁了,“阿娘那時候,到底對太子說了么!”
“只是想通了�!�
面對杜荷好奇他為何會有如此大變的詢問,李承乾微怔之后,便是露出一抹真正溫和的笑。
人都是欲壑難填,之前阿耶明明做了那么多,他卻永遠不滿足。
他只到李治可以修王府,卻忘記了,東宮也是朝廷,李治只是親王,修王府是事,他是太子,修繕東宮是國事。言官對親王沒有那么多要求,對太子嚴格,是因為他是儲君。
他只到了阿娘李欣抱來養(yǎng),為李欣起名,卻忘記他有長子李象后,他阿耶興奮到直接讓天下囚徒都降罪一等,內外官職事五品以上子為父后者,各加勛官一轉,特許民舉大飲五日,又在東宮大宴五品以上官員。
他只到了阿耶一些政事交托給弟妹,卻忘記太上皇駕崩后,阿耶為其守孝,朝中大小事務皆交由他來決斷時,對他的放與重任。
但是,他現(xiàn)在知道了,阿娘和耶耶……都很愛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