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李昭替我將事攬了下來,他重重地訓斥了素卿太過溺愛胞弟,縱得他惹是生非,欺壓百姓,還凌辱到了子風頭上。天下誰人不知,榮國公夫婦最是寵愛子風這個小兒子,你們張家和謝家結(jié)仇,有什么好?豈不是陷朕于不義?
李昭一怒之下,將“張達亨”下了詔獄,讓他思過,并親自問候子風,好言寬慰。
張家早都慌了,他們是知道李昭有多重視榮國公,根本沒敢提讓那不孝子出獄,先是攜著厚禮,給子風致歉,后專程跑到我八弟家中看望,得知我八弟那日去酒樓找活兒做,被張達亨撞見羞辱,立馬承諾給八弟捐個小官當。
正巧,我四姐那天亦在八弟家里,一看見張家人,“又嚇又氣”,竟給哭暈了過去。四姐夫曹御史大怒,為寵妾打抱不平,趁機參了張家一本,張家一時在朝堂四處樹敵,處境相當不妙。
而此時,李昭又百般寵愛曹妃,給曹妃未出世的孩子取名李冕,同時對素卿母子頗有怨言。
素卿跟前有個心腹嬤嬤,伺候了她十幾年,最是忠心,私底下對素卿說:不知哪兒傳來了消息,說是老皇帝其實早都駕崩,如今逢著三王之亂,太子爺便將此事秘而不宣。瞧著殿下如此寵愛曹妃,怕是日后登基后,會立曹妃之子為太子,否則,怎會賜名冕呢?娘娘得為將來做打算啊。
幾番攛掇之下,慌亂的素卿立馬出手,暗中給曹妃下了藥,曹妃小產(chǎn),命懸一線。
李昭大怒,下令徹查,很快就查到了這心腹嬤嬤頭上,這嬤嬤在重刑之下,什么都招了,還扯出件陳年舊事。
原來十多年前,李昭曾寵幸過個宮人,那宮人有孕,還生了個兒子,眼看著就要給個名分,前途不可限量,哪知忽然血崩,撒手去了。
至于那孩子,暫時交給了鄭妃撫養(yǎng)。
因孩子母親早逝,李昭格外疼些,也用心教養(yǎng)。
孩子也爭氣,天資聰穎,讀書品性皆強過李璋數(shù)倍,誰知都長到了六歲半時,忽然失足落水,早早就沒了。
那嬤嬤交代,這兩宗事也是素卿做的,包括鄭妃多年不孕,仿佛也和素卿有點關(guān)系。
這下好了。
曹家徹底和張家杠上了,把以前的事翻扯出來,三翻四次求到李昭跟前,一定要李昭下個決斷,還曹娘娘一個公道,給曹家一個說法。
廢太子妃近在眼前,張家已經(jīng)被趕到了窮巷。
也不知是誰出了個主意給張大人,說殿下仁厚,多年來和太子妃娘娘鶼鰈情深,奈何曹家逼得緊,實在要你們張家還小皇孫命來,殿下有心袒護,卻無能為力,左右四爺先前在酒樓得罪過謝三爺,而他早年在工部時還犯下那么些事,日后扯出來,肯定又是番是非,莫不如棄車保帥,給曹家交出去個人,那個人必得和娘娘親厚,謀害曹妃其實是那個人的謀算,和太子妃娘娘無關(guān)。至于幾年前的皇孫落水,壓根是樁無.頭公案,沒多大事。
否則娘娘若是被廢,曹家勢必將張家趕盡殺絕……
張大人動搖了,他去不了詔獄,便托人給張達亨遞了張紙條……畢竟是親兒子,張大人立馬后悔了,趕忙又送進去張條子,告訴兒子,別輕舉妄動,他會另行想法子幫娘娘脫困,你且安心在獄中待著,等殿下氣消了,就會放你回家。
哪知,張達亨為保家族榮光,已然自盡……
前后不過一月,李昭就把這事解決了,將我和大福子、云雀無聲無息地給摘了出去,干凈利索。
他依舊是仁厚的君主,而張家和曹家卻鬧成了烏眼雞,面上雖化干戈為玉帛,底下卻水火不容。
……
第43章
對食與繡春刀
放心,我會用命來守護你……
在小廚房用罷飯后,
我和李昭就回房睡去了。
驟然發(fā)生這么多事,我睡得很不踏實,腦中亂哄哄的,
一閉眼,
要么是張達亨的死尸、要么是大福子被打的畫面,再就是八弟跪在地上磕頭……每每驚醒,
總要倒吸口冷氣,要緩好久才能平復。
萬幸李昭就在身邊,
他睡得倒是好,
每次被我驚醒,
總會將我環(huán)抱得更緊,
握住我的手,拍一拍,
有時什么話都不說,有時會說“沒事妍華,心放平些,
明兒讓太醫(yī)給你開些安神的藥�!�
好不容易睡著了,天快亮時,
還被尿給憋醒了。
怪就怪他灌了我整整兩碗魚湯。
我小心翼翼地將他壓在我身上的胳膊挪開,
掀開錦被,
準備下床,
誰知腕子忽然被他拽住。
“去哪兒?”
李昭含糊不清地問。
“去倒茶�!�
我輕聲道。
這是我們倆的暗語,
撒尿到底難聽,
倒茶雅些。
“去吧�!�
李昭松開我,
柔聲囑咐:“把衣裳披上�!�
“嗯。”
我忙答應了,爬過他的身子,輕手輕腳地下床,
穿鞋子的時候,我用手肘戳了下他:“你把耳朵堵住。”
“呵�!�
李昭輕笑了聲,閉著眼沒動靜。
我莞爾,直接把被子蒙到他頭上,這才去紅木馬桶那邊小解。
口有些干,我給自己倒了杯冷水,端著杯子走向西窗那邊,隔著紗窗,朝外頭看。
這會兒天還黑著,屋檐下的紅燈籠隨風搖曳,地上的昏黃光圈東躲西藏,倒也好看,房頂、廊子以及內(nèi)院門口都守著帶刀侍衛(wèi)。
我沒敢喝冷水,只抿了口,潤了下唇。
正在此時,我看見云雀住的小偏房的門忽然開了,胡馬拎著靴子從里頭走出來,輕輕地將門關(guān)好,他整了下頭發(fā)和衣襟,并未穿鞋,輕手輕腳地朝小廚房走去,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替李昭準備早飯去了。
我登時怔住。
難不成,昨夜胡馬宿在云雀房里?他們倆……對食?
有可能啊,李昭將孤苦懂事的云雀交給胡馬調(diào).教,二人生出情有可能,且我昨晚上瞧見云雀哭得厲害,胡馬用手背替這丫頭揩掉,舉止自然,一點都不生分;
對了,之前我從公主那兒借了婚紗,想讓李昭穿西服,他用一個蹩腳的理由拒絕逃避,緊接著,云雀湊在我耳邊,偷偷說:曹妃早都被診出喜脈了,殿下那是騙夫人呢。
曹妃有孕,總不可能是李昭告訴的云雀,大約是……胡馬了。
我笑了笑,這是好事,起碼于我,多了一重安全。
我將杯子放回方桌上,疾步上了床,輕輕地掀開被子,重新鉆到他的懷里,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將我摟住,困道:“估摸著還能睡一個時辰,朕走后,你安心養(yǎng)身子,記得把燕窩吃上�!�
“嗯�!�
我與他十指相扣,輕聲道:“別說話了,趕緊睡�!�
熬了這么久,我是真累了,沾床就睡。
都不知睡了多久,隱約察覺到有人用指頭摩挲我的臉,我覺得煩,嗔著揮開了,緊接著,唇上臉上下巴分別一涼,似乎有人在親我,我嫌冷,縮進被子里躲開。
到后面好似聽見那個人笑了笑,罵了我一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再次醒來,已經(jīng)日中了。
因云雀受了傷,沒法伺候我,便由家中的掌事嬤嬤服侍我洗漱、裝扮。
用罷飯后,我端著傷藥和飯菜去了云雀房中。
我往里掃了一眼,這丫頭此時正坐在梳妝臺前描眉,休養(yǎng)了一夜,臉色好多了,雙手纏得極厚,房里擺設簡單,都是尋常的衣柜繡床,只不過在胭脂盒邊上放著只臂釧,上頭鑲了珍珠和紅寶石,如此華美精致,一看就是宮里出來的東西。
見我來了,云雀忙將那臂釧收進首飾盒里,疾步上前來,要接過我手里的漆盤。
“不用不用�!�
我閃身躲了下,笑道:“你手傷著,我來�!�
說話間,我把飯菜放到了梳妝臺上,將云雀按在了小圓凳上,裝作沒看見那個臂釧,笑著從云雀手中拿過眉筆,幫她描眉,聯(lián)想起昨日之事,我鼻頭發(fā)酸,目中含淚,隨后低下頭,顫聲不已:
“好妹子,對不住了,是姐連累你了。”
我哽咽的幾乎說不出話:“手、手還疼么�!�
“不疼了�!�
云雀見我哭了,又自稱姐,驚的忙要給我擦淚,發(fā)覺自己手上滿是藥和血,不敢碰我,于是蹲到我跟前,反過來安慰我,笑道:“維護夫人,是奴應當做的,您莫要這般自責�!�
“傻丫頭,快起來。”
我忙扶起云雀,仔細問了手上敷什么藥,這傷處實在密集,千萬不能沾水,當心潰爛了。
我伺候著云雀吃了碗粥,冷不丁問了句:“昨晚上我瞧見胡馬公公在你屋里……”
我故意將話停在這兒,觀察了下云雀的臉色舉動,果然,這丫頭怔了怔,眼里閃過抹尷尬和驚慌,如此,我心里更明白了,沒有說破,接著道:“在你屋里幫你換藥,原本,姐想幫你的,奈何殿下把我拉走了。”
云雀暗暗松了口氣,笑道:“夫人是最尊貴的人,本不該做這種粗活兒的,仔細沖撞了小皇子�!�
說到這兒,云雀左右看了圈,見沒人,湊到我耳邊,壓低了聲音:“夫人以后行事一定得當心,胡公公身上其實裝著兩種藥,一種是坐胎保平安的,另一種見血封喉,這回主子爺仁慈,沒計較,幫您把事兒攬在他身上,下回真不一定放過您�!�
“嗯�!�
我忙點頭,裝作若無其事,幫云雀整理了下衣襟,低聲對她說了兩個字:“放心�!�
雖然我早都猜到胡馬身上可能裝著兩種藥,但真聽到事實,難免還是膽戰(zhàn)心驚。
不過,我總覺得,經(jīng)過這事,我反而和李昭的距離更近了,從以前的假笑假哭,慢慢變真了些,他昨晚給我教了那許多,倒也點撥了我。
無枝可依的我真不能冒進,我不僅得等我的娘家人的勢起來,而且還得廣結(jié)善緣,如謝子風這般的大人物,亦如云雀、胡馬、大福子這樣的小人物。
……
從云雀那兒出來后,我整理了下心緒,去外院見大福子。
昨日若沒有他,我肯定被張達亨殺了。
我欠了他一條命。
為了避嫌,我特意喊了嬤嬤陪我去。
剛走到臺階下,就聞見股濃郁的血腥和藥味,特別刺鼻,我忍住泛起的惡心,行到門口,往里一瞧,大福子此時兩腿八叉開,端錚錚地站在地上,身上穿著薄軟的綢衣,衣裳上斑斑點點,滿是血污。
此時,伺候我的嬤嬤上前一步,嘆了口氣:“可憐哪,路大人被打的身上沒一塊好地兒,壓根不敢躺下,只能站著,得虧他年輕力壯,若逢著個老骨頭,怕是當場就給打死了……”
我心里梗的難受,越發(fā)覺得愧疚難當。
“福兄弟�!�
我敲了下門框。
“啊�!�
大福子瞬間轉(zhuǎn)身,看見了我,著急忙慌地扯過件袍子,將自己裹住,許是觸動了傷口,這小子咬著牙,“嘶”地倒吸了口冷氣,明明臉色極難看,疼得滿頭虛汗,可仍裝作沒事人似的,抱拳給我見了一禮,笑道:
“夫人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
我從嬤嬤手里拿過漆盤,親自端著進去,沒敢看大福子,淚珠子如雨般往下掉,強笑道:“那會兒太醫(yī)過來給我診平安脈,我央告他給你配了些上好的膏藥,特拿給你�!�
說到這兒,我給大福子深深鞠了一躬,哽咽:“好兄弟,姐連累你了。”
“哎呦,您快起來�!�
大福子不敢碰我,剛觸到我衣角,立馬彈回去,撓著頭,咧嘴粲然一笑:“小人是托了您的福,這才得了這樣的優(yōu)差,好家伙,直接一步登天了,成了人人敬畏的羽林右衛(wèi)指揮使,我家大人為了坐上這把椅子,苦苦熬了十幾年,小人伺候您…還有主子爺才半年多,就爬上來了,說出去都沒人敢相信�!�
說完這話,大福子噗通一聲跪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朝著東宮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隨后,他笑著看我,給我磕了個頭。
“小人多謝主子爺賞識,多謝夫人的包容�!�
“快起來。”
我虛扶了把大福子,朝屋里掃了眼。
男人家的屋子到底和女孩兒的不一樣,極簡單,放了個兵器架,上頭擺著各式各樣的刀和劍,我瞧見,桌上有個錦盒,里頭有把半人來高的繡春刀,刀旁有個紅木漆盤,整齊地疊著套飛魚服。
“那個……”
我揮手,讓嬤嬤站遠些,隨后坐到小凳上,壓低了聲音問大福子:“昨晚事發(fā)突然,殿下又在,我沒問你到底怎么回事,你怎地被殿下給抓到了?”
大福子從柜子里拿出只白瓷杯,用滾水燙了三遍,這才給我倒了水,他又從床底下拉出個銅盒,打開,給我推過來,我垂眸一看,原來是些精致糕點,看著像“不知春”酒樓做的。
“小人貪嘴,昨兒從酒樓里買了盒點心,您嘗嘗這牛乳燕窩糕,香極了。”
“好�!�
我捻起一只,吃了口就放下,問:“你別讓我著急,快說呀�!�
大福子抿唇一笑,道:“小人昨兒把您和云雀姐姐送回家后,就緊著去處理尸首,原本想剁碎了喂狗,倒也干凈,可惜沒有趁手的家伙事,于是想拉出城埋到山里,可如今正逢戰(zhàn)亂,一入夜城門就下鑰了,而且巡防營的人查得嚴,根本沒法出去�!�
大福子舌尖舔了下唇,眉一挑:“哪兒都去不了,可這臟東西得趕緊處置了,于是小人想著,那謝三爺勢力極大,便埋在他院里,日后就算挖出來,自有榮國公和張家對嘴,不干咱們的事,謝三爺即便懷疑到您頭上,看在盈袖小姐的面兒上,也不會說出來一個字,咱們左右還是安全的�!�
我點頭笑笑。
心里卻……有些不滿。
謝子風住的小院離袖兒極近,大福子這招夠狠夠毒,但,真讓我高興不起來。
“夫人莫要惱。”
大福子品查著我的表情,大抵發(fā)現(xiàn)我臉色不好,忙道:“小人知道盈袖姑娘對您很重要,立馬打消了這個念頭,于是把那頭肥豬拉去了挽月觀的后山,小公主深受殿下寵愛,想來尸體在她那兒發(fā)現(xiàn),殿下肯定會給她遮掩過去,誰知……小人讓殿下的暗衛(wèi)找到了。”
“這樣啊,真是辛苦你了�!�
我含著淚,感謝他,心里總是不太舒服。
不知道是做母親了,還是我真被李昭嚇得優(yōu)柔寡斷了。
站在理智的角度,大福子做的一點毛病都沒有,可,可把這事嫁禍給月瑟,總覺得不太好。
我臉燒得厲害,暗罵自己太賤,人家?guī)湍銡⑷恕⒂痔幚硎w,你咋好意思抱怨。
“以后跟了主子爺,說話做事一定得當心,羽林衛(wèi)干的是監(jiān)督百官、拿人下獄、重刑拷打的活兒,極容易得罪人。你切記,人前留一線,日后好相見,莫要把事做絕了,這對你不好。你瞧瞧你家左大人,當年把前太醫(yī)院院判杜太醫(yī)整治入獄,百般折磨,后來盈袖中毒,只有杜太醫(yī)能解,他只能負荊請罪,跪著給人家賠不是。”
“是�!�
大福子似乎極高興,拍著自己的胸口,有些激動:“您的這番話,小人會一輩子記在心里�!�
“好。”
我笑了笑,從袖中掏出個平安結(jié),綁在了繡春刀的刀尾,掩唇輕笑:“這個平安結(jié)是我今早打的,上頭串的兩顆珍珠是昨晚跟殿下死皮賴臉磨來的,哈哈,我硬生生絞了他的玉佩,取下了珠子。這便當姐和殿下疼你了,祝你前程似錦,步步高升�!�
大福子眼里閃過抹異樣之色,指頭摸平安結(jié),對我笑道:“放心,我會用命來守著它�!�
“嗯。那你好生養(yǎng)傷,我就不打攪你了�!�
我笑著點頭,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