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我忙接過釵,將簪在發(fā)髻上,再次垂眸打量,兒子雙手粗糙了很多,手背上橫七豎八布滿了小血口子。
“見過你爹爹了么?”
我順口問了句。
“嗯�!�
睦兒笑道:“回府后聽爹說,您今晚在舅舅家設(shè)宴,這不,我忙不迭地就趕了來�!�
說到這里,睦兒低頭望向我懷里的六郎,手覆上他弟弟的額頭,輕聲問:“旸旸咋了?臉紅成這樣�!�
“著涼了�!�
我柔聲道:“剛吃了些散熱湯,趴在我腿上睡著了。”
“那還是讓他回去休養(yǎng)罷,您抱著他忒累了。”
睦兒說話間,就將睡熟的六郎橫抱起,給旁邊的太監(jiān)使了個眼色,命人將六郎背回府去。
這時,七郎看見他哥哥回來了,花蝴蝶似的飛來了,一把抱住他哥的腰,手伸得老長:“他們都有禮,我的呢?”
睦兒啪地打了下七郎的手心:“沒有你的!”他將七郎的小腦袋夾在腋下,攥起拳頭,佯裝要揍,笑罵:“說,我不在的這半年,你是不是又不聽話了?嗯?”
“沒有�!�
七郎小手擋在臉前,忙辯解:“我乖得很,不信你問娘�!�
說到這兒,七郎靈巧地掙脫開,好奇得打量哥哥身上的盔甲,摸了又摸,癡纏撒嬌:“哥,你脫下來讓我穿穿嘛,這套甲太威風(fēng)了�!�
睦兒嘴上說滾蛋,可還是由著七郎把他身上的盔甲、佩劍全都解下,他吹了聲口哨,立馬有宮人捧上件秋香色的家常錦袍,伺候他換上。
睦兒略整理了下儀容,大步行到場子中間,抱拳給禮哥兒等人略見了一禮,笑道:“弟再次恭喜三位哥哥科舉奪魁�!�
言及此,這小子沖武安公父子深深彎腰,笑道:“方才小王頑劣,沒驚嚇到老爺子罷?”
武安公大手一揮,看向地上的碎瓷片,轉(zhuǎn)頭,又看了眼釘在屏風(fēng)上的羽箭,眼里盡是喜歡,忙笑道:“王爺哪里的話,難得你小小年紀(jì)就有這樣的臂力,真是后生可畏啊�!�
“班門弄斧,讓老爺子見笑了�!�
說到這兒,睦兒眉梢微挑,小孩子似的半蹲在世子何都督對面,狡黠笑道:“小王打小就聽說何將軍乃我朝第一勇武之人,小王不才,這次去洛陽時跟著榮國公老爺子學(xué)了兩手射箭的功夫,今兒大伙兒都高興,便想同您掰個手腕,請您指點(diǎn)下小王的武藝,如何?”
我掩唇輕笑,嗔道:“剛回來就調(diào)皮,何都督是你的長輩,快,給將軍倒杯酒賠罪�!�
何都督也是來了興致,笑道:“娘娘言重了,既然小王爺有如此雅興,末將自當(dāng)奉陪,指點(diǎn)不敢當(dāng),切磋一下便好�!�
說到這兒,何都督將席面上的菜肴碗碟往邊上推了下,右臂放在桌上,饒是他穿著寬袖大袍,依舊能看出此人胳膊粗壯,富有勇力。
睦兒劍眉微蹙,眼里閃著興奮,上前握住何都督的手,這一老一少這便開始掰起手腕。
二人不約而同用力,睦兒牙關(guān)緊咬,額上青筋已然冒了出來,而何都督神色輕松,面帶微笑。
就在此時,睦兒臉色大變,扭頭望向花廳口,驚詫道:“咦,爹爹您怎么來了�!�
我一怔,李昭來了?
我忙往前望去,誰知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也就在這時,何都督分神兒了,睦兒使勁兒,輕喝了聲,竟生生將何都督的手按了下去。
其實(shí)我知道,便是睦兒使詐也不可能贏得過何都督,人家知道他這點(diǎn)小心思,故意讓著他小孩子罷了。
“小王爺贏了�!�
何都督笑著抱拳,沖睦兒莞爾。
睦兒頑皮壞笑:“承讓了,這叫兵不厭詐!”
“哈哈哈哈。”
武安公大笑:“好一個兵不厭詐�!�
老人愛憐地輕撫著睦兒的頭,笑著問:“小王爺這回出去,果然長了不少見識,榮國公那老不死的還活著?”
睦兒端起酒壺,給武安公父子斟了杯酒,笑道:“謝爺爺身子硬朗,精神頭和您一樣好�!�
說到這兒,睦兒端起茶杯,向何都督舉起,笑道:“因陛下不許小王飲酒,小王便以茶代酒,一則賀喜伯父,今次科舉愛子和女婿皆高中,雙喜臨門,二則多謝將軍方才手下留情�!�
何都督舉起酒杯,一飲而盡,笑得溫和:“王爺太過謙了,您的臂力比起去年,著實(shí)進(jìn)步不少�!�
“可同您比還是差遠(yuǎn)了�!�
睦兒又給何都督滿了杯酒,笑道:“小王這回在洛陽撫慰陣亡將士遺孀孤子,順帶組建了支威風(fēng)營,這些個山野村夫比起正規(guī)軍,質(zhì)素還是差太遠(yuǎn),方才既僥幸贏了您,小王便厚著臉皮討個彩頭,請您幫著多多指點(diǎn)訓(xùn)練下他們,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我搖頭一笑,我就說嘛,這小子剛才人沒到,羽箭先來,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跟何都督比掰手腕,原來是在這兒給人家挖坑呢。
何都督垂眸細(xì)思片刻,沒拒絕,也沒答應(yīng),笑道:“末將只忠陛下一人,若是陛下同意……”
“放心,我爹一準(zhǔn)答應(yīng)。”
睦兒忙道。
“那……”何都督眼珠轉(zhuǎn)了幾遭思索,笑道:“既如此,末將定不負(fù)圣恩,竭力為小王爺調(diào).教威風(fēng)營,順帶給營里的將士添置些刀槍盔甲,如何?”
“哎呦,那真是多謝何伯父啦。”
睦兒激動地捂住何都督的手,忽而皺起眉,嘆了口氣:“如此甚好,只是小王不知往哪兒安置著些兄弟�!�
何都督反握住睦兒的手,重重地拍了下,笑道:“末將在五軍營跟前劃出一塊營地,怎樣?”
睦兒登時喜上眉梢,謝了又謝,親自幫何都督斟酒,夾菜。
最后,這小子索性盤腿而坐,興沖沖地同武安公父子聊起這回攻打越國先鋒一事。
……
沒過多久,宮里的內(nèi)侍官就來催促,說時辰到了,加之天色已晚,陛下讓娘娘和王爺盡快回府。
我同四姐又說了幾句話,便帶著睦兒家去了。
剛出了高府,就看見外頭停著輛帝王才能用的車駕,而胡馬和蔡居也隨侍在側(cè),瞧見此我便知道,李昭來接我們母子了。
我和睦兒一前一后上了馬車,往里一瞧,李昭此時懶懶地斜倚在軟靠上,斯條慢理地?fù)u著折扇,他面前支了張小木桌,上頭布滿了珍饈美食,還冒著熱氣兒。
這人自打看見睦兒,兩眼就盯住不放,可偏偏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用折扇指了下菜飯,笑道:“一回來就往這兒躥,喏,趕緊咥,都是你平日里喜歡吃的。”
“哎。”
睦兒應(yīng)了聲,立馬就要動手吃。
我見狀,忙拍了下他的手,從懷里掏出帕子,用清水浸濕了,給他擦手:“爪子不洗洗就吃,這回外頭玩野了,素日的規(guī)矩都忘了�!�
睦兒沖我做了個鬼臉,抓起塊燉肘子,大口嚼,沒成想吃噎住了,急得忙用拳頭砸自己胸口。
“又沒人同你搶�!�
李昭忙倒了碗湯,給兒子遞過去。
“今兒趕了一整日的路,一口都沒吃呢�!�
睦兒就著湯,咕咚一聲將肉咽下去,傻笑道:“餓狠了,哎呦,這肘子真香哪,是不是樊記的?”
我坐在李昭身邊,不約而同地看著兒子大快朵頤,看他吃得這么香,咋就那么高興呢?
“咥慢些。”
李昭拿起筷子,往兒子碗中夾了炙羊肉、清炒菜心,白了眼睦兒,冷哼了聲:“你這厚臉皮,居然讓五軍營中軍都督給你練兵,就你那些雜丘八、野狐禪,咋好意思領(lǐng)到何大將軍跟前兒,還跟人家抖機(jī)靈、掰手腕,哼,虧你想得出來�!�
“他后悔也來不及了,已經(jīng)答應(yīng)我了�!�
睦兒將碗里的菜心剔出來,不服氣地對他爹道:“您可別小看我的威風(fēng)營,我們兄弟這回可是把越狗的前鋒殺得落花流水呢。”
“你就吹吧。”
李昭嘴上雖說奚落,可眼中的得意和欣慰早都出賣了他。
他見兒子不吃菜,板起臉,訓(xùn)斥:“你現(xiàn)而今正長身體,肉和菜都得吃,否則永遠(yuǎn)像只鉆地蘑菇似的,就這點(diǎn)個子了�!�
“嘿!”
睦兒放下碗筷,手背擦了下嘴,笑道:“我現(xiàn)在比娘都高了,興許都追上您了。”
“吹�!�
李昭抿唇笑,折扇打了下兒子的頭。
“不信咱比比�!�
睦兒將小桌推到邊上,索性擠到我和李昭中間,他坐直了身子,伸長了腿,斜眼看他爹:“瞧見了沒,爹,我的腿比你倆的都長�!�
“胡說�!�
我玩心大起,索性將腿并在兒子跟前:“我的最長�!�
“去去去。”
李昭白了我倆一眼,將他的老腿兒伸長,得意洋洋道:“就你倆這小短腿兒,還敢跟朕比�!�
好像……的確……貌似是人家皇帝老爺?shù)母L些。
我不服氣,妖嬈地扶了下發(fā)髻,將那枚珠花拔下,在李昭面前顯擺:“瞧見了沒,睦兒千里迢迢從洛陽給我?guī)Щ貋淼模w慕嗎?”
李昭哼了聲,轉(zhuǎn)身從箱籠里拿出只小玉枕,上頭雕刻了栩栩如生的二龍戲珠,他摩挲著玉枕,得意笑道:“你那算什么,兒子曉得朕素來喜歡玉器,巴巴兒地給朕尋了這只玉枕,據(jù)說是楊貴妃當(dāng)年枕過的呢,他還知道朕喜歡飲茶,又搜羅了好些名茶哩�!�
我不禁醋勁兒大發(fā),瞪了眼睦兒:“小子,你可是從娘肚子里生出來的,不能這么偏心�!�
睦兒嘿嘿偷笑,不理我和李昭“爭風(fēng)吃醋”,挪到前頭繼續(xù)吃菜。
我猛地記起他這回在北疆似乎受了傷,忙湊上前去,挽起兒子的褲腳,一瞧,左小腿果然有一道指頭般粗的傷口,
我心疼的要命,眼淚登時就掉下了,忙問:“怎么弄的啊,疼不疼?”
“都好了,沒事的娘。”
睦兒趕忙盤起腿,不讓我和李昭看到他的傷,刻意岔開這個話頭,笑道:“對了,娘您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小心提防陳爺爺給我做媒,嘿,老爺子果然偷偷問我喜不喜歡顏妹妹,這不,被盈袖小姨知道了,把他一頓臭罵,他再也不敢提了。這次我回長安,他又偷偷將左笠弟弟帶了出來,說是要領(lǐng)小外孫去長安見見世面,多結(jié)識一下高門豪貴,以后對小外孫好,哪知又被盈袖小姨知道了,騎馬追了出來,把左笠弟弟搶了回去,罵陳爺爺:要去你自己去,別帶我兒子�!�
我和李昭忍俊不禁,互望了一眼,這事老陳絕對能干出來。
李昭湊上前,給兒子倒了碗骨頭湯,他臉忽然陰沉下來,笑道:“老陳還是怕你路上出意外,這才護(hù)著你回長安,也難為他有這份慈心,你把他安頓好了么?”
“嗯�!�
睦兒點(diǎn)點(diǎn)頭,笑道:“陳爺和杜老爺子是舊相識,如今住在城外的魚莊里,說小住幾日就回去,舍不得小外孫�!�
我一聽這父子倆的話,忙問:“怎么,路上不太平?”
睦兒喝完湯,伸了個懶腰,一頭扎在我和他爹中間,頭枕著胳膊,翹著二郎腿,輕描淡寫道:“也沒什么,就是入夏后,難免會遇到些蚊蟲蛇鼠,仔細(xì)提防就是了,傷不到我,您二位也甭問,多大點(diǎn)事。”
明白了,肯定是遇到過刺殺。
怨不得李昭一次又一次地貶斥那位。
李昭笑著問:“朕讓你路過沂陽時查一下田中櫟,結(jié)果如何?”
睦兒打了個哈切,笑道:“當(dāng)時到沂陽后,我讓人宣田中櫟過來問話,哪知這人全然不理會我這瑞王爺,說忙著呢。我就想,好大的脾氣,莫不是故意做出這般愛民如子的腔調(diào)給我看?好奇之下,我就帶人前去查看,原來今夏多雨,縣中一處壩決堤,老田正忙著疏通救險�!�
說到這兒,睦兒長嘆了口氣,對李昭道:“確實(shí)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官,孩兒當(dāng)即調(diào)兵,協(xié)助他救災(zāi),后同他徹夜長談,真真是相見恨晚,此人不僅在農(nóng)事上天分頗高,而且這二十多年一直身在地方,深知盛世之下潛藏的弊病,見識遠(yuǎn)比朝廷里的那些重臣強(qiáng),孩兒……”
說著說著,睦兒就給睡著了。
也是,孩子日夜兼程地趕回來,確實(shí)累了。
我和李昭互望一眼,默契地行動。
他輕手輕腳地將披風(fēng)蓋在兒子身上,我則慢慢地將兒子的頭抬起,把他的胳膊抽出來,放平了。
我倆就這么靜靜地看著他,相視一笑。
我們的小木頭長大了啊。
第184章
皇后之位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要么說年輕就是好啊,
睦兒在馬車上睡了會兒,回到府里又是精神奕奕,迫不及待地要同我和爹爹說他這半年在北方的所見所聞。
我和李昭坐在軟塌上,
一邊吃著糕點(diǎn),
一邊聽他說,從行獵到拜會云州謝氏,
從撫慰亡故將士遺孀寡子,到招募威風(fēng)營……
他說越國前鋒有個小將軍,
比他大四歲,
名喚完顏?zhàn)谝?br />
是越王最寵愛的小兒子,
打小就勇武過人,這回邊關(guān)遭到越人假扮悍匪搶掠,
其實(shí)就是這個完顏?zhàn)谝弥鹜踉诼尻柕南�,故意挑釁的�?br />
睦兒得知此事后,也想會會這個宗耀,
便帶著威風(fēng)營的兄弟殺了過去。
睦兒說,等兩國簽訂免戰(zhàn)合約后,
那完顏?zhàn)谝较滤蜕蠒牛?br />
約他吃酒說話,
底下人都說危險,
不讓他去,
他倒不怕,
帶了人去榷場的酒樓赴約,
倆人都是各國皇子權(quán)貴,若是使詐偷襲,那真是丟臉丟到史書上,
再者也必定會引起兩國大戰(zhàn),此時的兩國各自都在變法圖強(qiáng),誰都不會輕易動手。
見面后,兩個王子相互打量對方。
睦兒說那個完顏?zhàn)谝南嗝蔡锰�,懂漢話,識禮儀,還讀了不少經(jīng)史,是個有遠(yuǎn)見的人;后來那位宗耀回國后,對左右也提起小瑞王英武不凡,有人主之風(fēng)。
兩人一起飲酒談天,大到各國朝局、邊關(guān)軍將,小到戰(zhàn)馬榷場,無話不談,后來又比劃起了拳腳功夫,仿佛久別重逢的朋友。
臨別時,宗耀將自己的佩刀送給睦兒,睦兒將自己隨身的玉璧贈給宗耀。
到底都是少年人,喝大后,宗耀“趾高氣揚(yáng)”地說,來日鐵騎至長安,必娶你國公主;睦兒高昂起下巴,說,十年之后,我軍踏平越國都燕京,我定娶你王后。
兩人哈哈大笑,就此作別。
我不知李昭怎么想的,反正我是聽得膽戰(zhàn)心驚,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怎么敢去私會那個完顏?zhàn)谝f一出事怎么辦。
李昭飲了口茶,摩挲著睦兒的頭發(fā),嘆了口氣,說:這回朕讓你出去,便是讓你知道自己和國家的不足弊端,強(qiáng)大需要十年甚至幾十年人的不斷努力,你以后須更加穩(wěn)重勤勉。
睦兒沉默了良久,重重地點(diǎn)頭,問李昭,他將趙童明帶回來了,爹爹要見么?
李昭搖了搖頭,說:你自己安置他吧。
末了,我越聽越困,再加上身上有了,實(shí)在熬不得夜,便回屋去睡,扭頭瞧去,那倆父子仍挑燈夜談,屋里時不時傳出爽朗笑聲。
自打睦兒回來后,我發(fā)現(xiàn)李昭開心了很多,膳食都進(jìn)得比平日香。因著馬上要封后,他先是擢升羊羽棠為禮部尚書,緊接著又暗中點(diǎn)撥了下梅濂、孫儲心、姚瑞和武安公等人,讓他們來日朝會上,說點(diǎn)該說的。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