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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我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同貴妃帶著蘿茵朝冷宮走去。

    那日老陳感慨了句,說這趙童明和年輕時候的梅濂很像,當(dāng)時我不以為然,如今看看,真挺像。

    ……

    我們一行人坐著步輦,穿過大半個皇宮,總算到了冷宮。

    這會兒天將亮未亮,離得老遠(yuǎn),我就聽見冷宮傳來陣喧嘩吵鬧之聲,蘿茵心急,還未等步輦落下就往下跳,哪知摔了一跤,手都被尖銳的石子兒擦破,她也顧不上喊疼,嘴里念叨著娘,直往前跑,誰知跑到冷宮門口登時頓足,嚇得尖叫了聲,連聲喊快下來。

    我和鄭貴妃互望一眼,心道不好。

    疾步匆匆趕了前去,發(fā)現(xiàn)果然有異,此時張素卿正站在房頂手舞足蹈,地上疊放了許多桌椅,看來她是自己爬上去的,底下的宮女和嬤嬤恨得高聲喊:

    “要找死就去別處,你兒子的案子還沒了結(jié)呢,過兩日就輪到你受審了。”

    有兩個膽兒大的太監(jiān)著了木梯,要上去把她弄下來,哪知被張素卿推開。

    張素卿赤著足,哈哈大笑,踮起腳尖要摘星星,懷里抱著個枕頭,哼著哄孩子入睡的小調(diào),忽然,她仿佛察覺到有人來了,終于停下瘋癲,轉(zhuǎn)身朝我這邊看來,癡癡地盯著我的臉看了許久,忽然揮動著胳膊,興奮地朝我喊:

    “你是妍兒,我認(rèn)出你了,哥哥替我抄書去了,咱們倆能去逛花燈啦�!�

    蘿茵跪在院子里,抱拳嘶聲力竭地央告:“娘,娘你別這樣,求求你下來好不好�!�

    素卿仿佛聽見了什么,低頭朝底下看去,當(dāng)瞧見了蘿茵,她怔住了,好似清醒了,嘴里喃喃念叨著茵茵,丟開懷里的枕頭,手伸向蘿茵,哪知被一塊破瓦絆倒,沒站穩(wěn),從房頂滾落下來,咚地一聲巨響掉到地上,后腦勺著地,人大口喘著粗氣,艱難地扭頭看蘿茵,看著看著忽然落淚,掙扎了幾下就不動了……

    也就在這時,在我身側(cè)侍奉的婢女手里的宮燈驀地燃燒著了,火焰簇簇冒氣,沒多久就將那層紗給燒盡。

    我猛地就記起之前做的那個夢。

    小時候張達(dá)齊給我和素卿分別送了兩盞花燈,我的是西子浣沙,素卿的是嫦娥奔月。我自然恨這個當(dāng)年害我萬劫不復(fù)的女人,二十多年過去了,可當(dāng)看到她、她的子女還有張氏這個結(jié)局,我也是唏噓不已。

    素卿啊,你當(dāng)年奮不顧身奔向了月亮,但你可知,那里面還有個廣寒宮。

    ……

    第201章

    兩嬋娟

    全文終

    從冷宮離開后,

    我一時間茫然了,不知道該去哪兒。

    我知道,我如今最該陪在李昭身邊,

    他很需要我,

    可我真不知該怎樣面對他。

    這么多年的夫妻,我自問還是了解他的,

    他一旦做了決定,沒人能撼動得他,

    如今新政蒸蒸日上,

    朝中大政需要文宣帝決策,

    哪里都少不了他。

    可我呢?

    三五年的光景,

    這讓我如何接受?

    我不能和他吵,逼他放棄做皇帝;

    可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過度勞累而死。

    我恨他不愛惜自己的身子,

    可又心疼他如此病重。

    痛苦之下,我沒回勤政殿,讓秦嬤嬤安排了下,

    乘馬車逃回了府。

    府里花紅柳綠,繁華依舊,

    可只有我一個人,

    總覺得少了些什么,

    躺在床上睡不著,

    也不想游湖賞花,

    更不想宣命婦來一起聽?wèi)颍?br />
    最后晌午的時候,

    我索性讓管事套了車,派人給四姐下了帖子,讓她陪我出城去魚莊散散心。

    我和四姐兩個在魚莊一連待了好幾日,

    每日家要么同陳硯松說幾句話,要么侍弄杜老種的牡丹花,要么就去附近的寺廟和名山賞玩。

    心里悶悶的,怎么都高興不起來。

    這幾天,李昭惦念著我,先后派了許多人勸我回長安,兒子也策馬來了好幾次,我誰都不愿見。

    我知道,我這個年歲再鬧脾氣,還和皇帝鬧,挺過分的。

    可我……

    四姐也勸過我不少次,說陛下如今身子不適,我這一出走,他更擔(dān)心,病興許會更重。凡事總有解決的法子,不能一味的逃避,陛下心里是有你的,經(jīng)過此事后,想必他會很快立太子,到時候便不會像從前那樣全身心地投入朝政,肯定不會如杜老說的那般嚴(yán)重,他定會痊愈的。

    我笑了笑,沒有接這話茬,其實四姐的話在理,或許只有這個折中的法子了。

    可我,總是不開心,我要的是他平平安安,身子康健。

    這幾日,長安的消息陸續(xù)傳來,朝堂已經(jīng)正常運轉(zhuǎn)。

    撫鸞司的黃梅數(shù)次救駕于危難中,封忠武侯,并賜婚,這是本朝第一個女侯爵;

    北鎮(zhèn)撫司那位假扮越國將領(lǐng)的千戶申祖雄,還有那晚和我一起頂著人.皮面具、潛入險地救李昭的士兵小武,也都相應(yīng)受到了封賞。

    有賞必有罰,謀逆案已經(jīng)交到了三司會審階段,李璋和他的王妃海氏、妾室唐氏、金氏及子女全都圈禁了起來;

    其余的從犯該斬首的斬首、該抄家的抄家、該充軍的充軍、該連坐的連坐……

    另外,李昭還給云雀賞了個恩典,在蔡居認(rèn)罪畫押后,將蔡居給了云雀,由云雀全權(quán)處置。

    ……

    歇了好幾日,我緊繃的心緒總算放松了下來,因肚子里還懷著個小的,雖沒什么胃口,但還是強迫自己多吃多喝。

    說來也奇得很,當(dāng)初李昭遭難,我屢屢感到不適,總覺得這孩子肯定保不住了,沒想到亂平后,孩子就不鬧騰,大夫說胎氣平穩(wěn),定能平安生產(chǎn)。

    今兒是六月初三,算算日子,就快到旸旸和朏朏的生辰了。

    天朗氣清,我叫了四姐和陳硯松一塊坐畫舫游湖,賞荷花。

    而今正值傍晚,日頭將落,天上的云仿佛喝醉了般,坨紅一片,湖面上盛開著粉白荷花,草魚和鯉魚穿梭其間,偶爾有一條紅鯉越出水面,叼走片花瓣,惹得畫舫上的小丫頭們拍手嬉笑。

    紅泥小火爐中坐著只銅壺,里頭煮著茶,小桌上擺了數(shù)道珍饈美食,還有一壺楊梅酒。我坐在金絲篾席上,懶懶地窩在軟靠里,輕搖著小香扇,笑著看四姐,此時,四姐坐在船邊,正抱著她孫子雲(yún)哥兒摘蓮蓬玩兒;

    我對面坐著陳硯松,老陳依舊穿華服,戴美冠,他喝著梅子酒,用玉佩逗雲(yún)哥兒,哈哈笑道:

    “這小子肥美極了,太逗了�!�

    我笑著啐道:“我孫外甥又不是羔羊,你這老不休的,竟說他肥美�!�

    陳硯松嘿然一笑,嘆道:“出來這么久了,我真想我閨女和那四個小孫子了,這些天老夫游遍長安,給他們娘兒幾個買了十幾車的禮物,對嘍,你們長安有家鋪子的芝麻糖做得好,我小孫兒阿笠最喜歡吃,可惜洛陽賣的總不地道,我想著要不將店主買走,將他全家都帶回洛陽,專門做芝麻糖給阿笠吃,到時候還得請娘娘出面,幫老夫解決一下這家人戶籍的問題。哎,帶回去又怎樣呢,盈袖那臭丫頭不讓孩子們吃糖,因為這事,說了我好多次�!�

    我心里不禁慨然。

    陳硯松也老了,當(dāng)年那個無情狠絕的男人,如今也變得嘮嘮叨叨,嘴里三句不離女兒和孫子,其實我也能想來十年前他為何要做那個局,左良傅乃封疆大吏,如今眼看著得圣寵,若哪一日遭忌憚……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

    我抿了口紅豆醪糟,笑著問:“打算什么時候走?”

    “后兒吧�!�

    老陳小指抓了下頭,羞慚笑道:“明日我也去寺廟,給陛下燒個平安香�!�

    “嗯?”我不禁疑惑。

    老陳挑眉一笑:“你還不知道罷,自打傳出陛下龍體抱恙后,這長安附近的老百姓紛紛自發(fā)去廟里,替他禱告求平安,哎,百姓眼里他是好皇帝,那他就是。”

    說到這兒,老陳給我碗中夾了筷子魚,笑道:“妹子,你也該回去了,都多大的人了,還像小姑娘似的鬧別扭,哎,不是老哥說你,你覺著陛下愛江山還是愛美人?他這些年對你夠好的了,興許老杜在那兒瞎吹呢,哪里就那么嚴(yán)重呢�!�

    “嗯�!�

    我應(yīng)了聲。

    正要說話,忽然聽見岸邊有人高聲呼喊。

    我讓秦嬤嬤打起竹簾,扭頭看去,只見岸邊站了十多個衛(wèi)軍,還有幾個穿著內(nèi)宮官服的太監(jiān),為首的那個仿佛是施周,他不伺候李昭么?怎么來了?莫不是宮里出什么事了?

    我忙吩咐侍衛(wèi)劃船返回,剛靠岸,就看見施周疾步匆匆跑來,他面頰緋紅,跪下給我磕了個頭,急道:

    “啟稟娘娘,陛下今兒晌午昏倒了,又開始發(fā)燒,嘴里說胡話,一直念叨著您呢,您快回去看看吧�!�

    發(fā)燒了?

    我什么也顧不上,忙讓侍衛(wèi)安排套車,著急忙慌地往長安趕去。

    這一路,我恨得直埋怨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明知道李昭現(xiàn)在離不開我,卻狠心出走這么多日。

    沿路經(jīng)過三兩道觀、佛寺,我的確看見了許多老百姓和達(dá)官貴人在上香祈福,而亂平后,長安亦恢復(fù)了往日的繁華,城中人來人往、絡(luò)繹不絕,瓦市中時不時傳出鼎沸笑聲,膚白碧眼

    的胡姬在高臺上拼命旋轉(zhuǎn),跳著胡旋舞……

    我無心觀賞,也來不及回府換衣裳,直接進(jìn)宮。

    入宮時,天空最后一抹紅霞落下,彎月升起,夜色降臨。

    我忙不迭地往偏殿行去,發(fā)現(xiàn)殿外守了許多衛(wèi)軍,亦站了數(shù)位朝臣,我心里的不安越發(fā)重了,急忙走了進(jìn)去。

    抬眼瞧去,偏殿一如往日般富麗堂皇,諸文武重臣皆在,文臣有六部的袁文清、梅濂、姚瑞,御史臺的孫儲心等,武將這邊五軍營、龍虎營、威風(fēng)營還有三撫司的官長也來了,皆是熟面孔。

    怎么回事?

    我接著往里看,發(fā)現(xiàn)鄭貴妃和張春旭皆穿著后妃吉服,打扮得相當(dāng)隆重,坐在拔步床邊的小杌子上;而睦兒和李鈺也換上了朝服,默默立在一側(cè)。

    李昭呢?

    李昭他此時好端端地坐在床上,臉色比數(shù)日前要好些,雖虛弱些,但根本不像高熱昏迷之樣,他手里端著碗湯藥,看見我來了,精神一震,身子略微前傾,笑道:

    “皇后,你回來了。”

    我一臉的茫然,竟忘記行禮,大步走到拔步床前,仔仔細(xì)細(xì)地看他的臉、唇有無異樣,緊接著坐到床邊,手覆上他的額頭,擔(dān)憂地問:“施周說你發(fā)高熱了,如今怎樣?”

    “沒發(fā)熱�!�

    李昭莞爾,抓住我的手,輕打了下:“若不這么著,怎么將你騙回來�!�

    “你……”

    我氣急。

    “莫惱,先聽朕說幾句。”

    李昭拍了拍我的手背,他環(huán)視了圈朝臣,手忽然指著地上的蒲團(tuán),看向睦兒,正色道:“瑞王,你跪這兒�!�

    睦兒不知爹爹要做什么,還這般嚴(yán)肅地叫他瑞王,兒子愣了下神兒,噗通一聲跪到蒲團(tuán)上。

    李昭喝了口藥茶,長嘆了口氣,對眾臣道:“朕執(zhí)政后期,的確犯了不少錯,太寵幸廠、衛(wèi),對群臣掌控太過,以致今日之亂,險些釀成大禍�!�

    話音剛落,諸文武大臣忙跪下,連聲道:“陛下何出此言,是您的勵精圖治,才有開平這十多年的繁盛�!�

    李昭揮了揮手,打斷諸臣的話頭,指頭輕點著玉碗沿兒,嘆道:“朕如今力有不逮、精力不濟(jì),且雙目因中毒而模糊不已,思量了數(shù)日,若朕以如此病軀繼續(xù)執(zhí)政,恐于國于民皆不利,故而朕深思熟慮后決定,今后由太子李睦監(jiān)國,六部閣臣同為宰相,共同輔佐,但大政仍決于朕�!�

    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李昭這是……提前“退位”?

    我扭頭,正好與李昭四目相對。

    不同于我的木然震驚,他坦然自若,唇角上揚,笑得溫和,那儒雅如玉之樣,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他沖我略點了下頭,轉(zhuǎn)而看向地上跪著的袁文清。

    袁文清此時并未穿官服,穿著身月白色圓領(lǐng)直裰,面容凄苦,只是數(shù)日未見,他眼角的皺紋仿佛更深了。

    “洵直哪。”

    李昭手伸向袁文清。

    洵直是袁文清的字,當(dāng)年三萬之亂平息后,李昭親賜下的,出自《詩經(jīng)》,“羔裘如濡,洵直且侯。彼其之子,舍命不渝”,寓意為穿著羔裘的大臣,正直且相貌堂堂,為了大義舍命不渝。

    袁文清見李昭喚他,趕忙跪著上前數(shù)步,抓住李昭的手。

    李昭反包住袁文清的手,他眸中似有晶瑩閃爍,滿臉的愁容,嘆道:“朕曉得你因為逆子之事自責(zé)不已,屢次遞上辭官的章奏,原本朕是想讓你返鄉(xiāng)休養(yǎng)幾年,再命太子將你請回來。只是如今朕身子不適,太子又年幼,朕還是要挽留你。”

    李昭掙扎著要下床:“洵直,還請你答應(yīng)朕�!�

    “陛下、陛下。”

    袁文清早已淚流滿面,雙手扶住李昭,低下頭痛苦不已,跪下重重給李昭磕了三個響頭,轉(zhuǎn)而又給睦兒磕了個頭:“臣,袁文清定不負(fù)圣恩,惟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太子,快、快把首輔扶起來�!�

    李昭急忙催促睦兒。

    待袁文清起身后,李昭環(huán)視了圈四周,正色道:“五年后太子大婚,若那時朕還未駕崩,屆時將傳位于太子�!�

    說到這兒,李昭轉(zhuǎn)而望向床底跪著的鄭貴妃,深深地看向女人,良久,招招手,讓睦兒跪到他跟前來,笑道:“貴妃鄭氏素慧敏多智,若是日后有什么不懂的,多問問她�!�

    鄭貴妃聽見這話,也是驚得嘴張的老大,她忽然淚如雨下,伏地叩頭,哭出了聲。

    我明白李昭的意思,她并沒有讓鄭貴妃參與到朝政中去,但卻格外開恩,讓她聽政,于她,真的是畢生難求的夢,而于睦兒,身后有個與爹爹不相伯仲的女諸葛教養(yǎng),更是助力。

    這個狗東西啊,真是算無遺算,一個都沒拉下。

    末了,李昭揮揮手,讓諸文武大臣和后妃退下,并讓太子也退下。

    忽然,他給施周使了個眼色,施周會意,上前攔住了張春旭。

    張春旭這些年久居深宮,雖說未得李昭寵幸,但到底養(yǎng)尊處優(yōu),依舊貌美非常。

    “陛下�!�

    張春旭忙跪下,給李昭磕了個頭。

    “春旭�!�

    李昭悵然一笑,轉(zhuǎn)動著大拇指上戴的扳指,道:“你兒子很爭氣,明理而懂事,這兩年數(shù)次求朕,想要將你接出宮奉養(yǎng)。過些日子你便離宮,與兒子一同住吧�!�

    張春旭仿佛沒聽清般,忽然如夢初醒,她哭得像個淚人兒般,咚咚咚以頭砸地,給李昭磕了好幾個響頭,額頭都紅了一片。

    “妾、妾謝陛下隆恩!”

    張春旭抽泣不已,手舉起立誓:“妾闔族忠于陛下和太子,如有違逆,永生永世墮入阿鼻地獄,不得超生�!�

    李昭笑著點了點頭,讓施周將張春旭帶了出去。

    滿殿的人忽然走了光,此時這里靜悄悄的,只有我們兩個。

    金爐中燃燒著春宵百媚香,月色仿佛也溫柔了起來,偷偷從紗窗中鉆進(jìn)來。

    數(shù)日來的郁悶一掃而光,老陳下午還勸我,讓我看開些,帝王必然愛江山強過愛美人,瞧瞧,現(xiàn)在應(yīng)該打他的嘴了。

    想到此,我食指攪動著衣帶,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揚,竟笑出了聲:“嘿嘿�!�

    李昭湊過來,眨了幾下眼,盯著我,學(xué)我笑:“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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