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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慕言放下杯子,默默無語地看了會兒桌子正中央的那簇梅花。雖曉得不該期待,這事九成九沒什么可能,卻還是忍不住期待。

    好一會兒,他終于發(fā)話,卻是完全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方向:“你父母知道么?”

    我反應(yīng)片刻,鄭重地點點頭。

    他笑起來:“知道你想要嫁給個雜貨鋪老板?”

    我愣了愣:“啊?”

    公儀斐又是一口酒噴出來,慕言云淡風(fēng)輕地掃了他眼,回頭對我道:“嫁給我會吃很多苦,這樣你也愿意?”

    我想了想,終于弄明白他的意思,他大約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不想要我,但又怕傷害我,才編出這么一個借口,想讓我知難而退,可他不知道,若他真的只是一個雜貨鋪老板,若……我想,我的臉上一定綻出一朵特別大的笑容:“如果是雜貨鋪老板那就太好了�!�

    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我可以養(yǎng)著你的�!�

    第一次感到這種手指肌膚相觸的細(xì)膩和溫柔,以前就算是緊緊交握,更多的也只是內(nèi)心的感動。白梅上一滴晶瑩水珠滑落到手背,臉好像也有些濕意,我抬手抹了抹臉,這屋子,不會是在漏雨吧?

    終于,慕言還是點頭同意我一路跟著,看得出來他其實更想把我送回衛(wèi)國,但影衛(wèi)不在,沒法送我,又不好不管,因不管的話最后我還是會想方設(shè)法跟著,又不好對我動粗,真是拿我毫無辦法。

    隨行好幾日,才搞懂他們此行是專程趕赴潁川。據(jù)說潁川鑄劍世家的家主荊老爺子以半生心力鑄成一口好劍,廣邀天下英雄,欲為此劍尋一位主人,他們正是為此而去。要說當(dāng)世最有名的鑄劍世家,應(yīng)是柸中的公儀家。

    雖此時公儀家已被毀六年之久,但慕言早就從卿酒酒手中得到了他們家世代相傳的鑄劍圖,搞不懂怎么還會對荊家鑄的這把劍感興趣。

    我拐彎抹角朝公儀斐打聽,原來荊老爺子鑄成的這把鑄縷劍,自玄鐵投爐之時即伴以人血生祭,初成便具兇狠之相,是難得一見的神兵利器,照他的說法只要是個劍客就沒法不感興趣。

    我想了一下,覺得也是這個道理。這方面劍客和嫖客的思維可能都差不多,只是一個渴望收藏名劍,一個渴望收藏美女,收不到至少要摸上把,摸不到至少要看上眼,如果連看都看不到,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劍客或者嫖客。

    不久,來到一座依山小鎮(zhèn),據(jù)說山的另一面便是潁川。可能纏得慕言太緊了點,十二個對時恨不得睡覺都跟著他,讓他覺得很煩,雖然沒有刻意躲我,卻也不復(fù)雁回山初見時的溫和。

    我認(rèn)識到問題所在,卻不知該如何解決,已經(jīng)要沒有時間,我只是想快點和他培養(yǎng)起感情。傍晚趁著慕言同公儀斐出門辦事,一直遙遙跟在我們后面的君瑋終于逮到機(jī)會現(xiàn)身,牽著小黃恨鐵不成鋼地教訓(xùn)我:“像你這樣成天跟在他身后說喜歡啊愛啊的,能頂個什么用,光說說誰不會說?愛這種東西,不是靠說出來的,是靠做出來的啊!”

    我愣了半天:“做、做出來的?你是讓我今天晚上……”

    他也愣了半天,臉?biāo)⒌丶t了:“……我說的是單純的字面意思,你別想太多……”

    君瑋的提議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不愧是寫的,從前真是小看了他。該怎么來打動慕言,我絞盡腦汁想半天,最后決定給他做一頓飯。本來只是靈光乍現(xiàn),但打定主意之后突然感到振奮。

    我從來沒有為慕言做過飯,就算后來嫁給他,也是聚少離多,為了各自的事汲汲營營,不曾有這樣的機(jī)會。

    書中描寫妻子為丈夫洗手做羹湯的句子,那是世間難求的平凡幸福,從前看它淡如日暮時西山煙云,如今卻覺得珍貴。雖然我的萊一向做得不好,好在有君瑋幫忙,而且這大約是唯一件他可以有自信不會越幫越忙的事。

    想好菜譜,同掌柜借來客棧的廚房,卻發(fā)現(xiàn)缺少兩味衛(wèi)地萊色特需的作料。

    在掌柜指點下路奔去可能還沒打烊的雜貨鋪,君瑋不放心,仍牽了小黃在我身后不緊不慢跟著。

    這么一座民風(fēng)淳樸的小鎮(zhèn),真不知道他不放心什么。雖然天色已漸黑,心中卻是一派明媚,途經(jīng)鎮(zhèn)上唯一的那座青樓時還哼著小曲,卻在不經(jīng)意仰頭時驀然止住腳步。

    我揉了揉眼睛,那側(cè)靠著半開的軒窗執(zhí)扇而立的男子……是慕言?

    君瑋不知什么時候已到我身邊,拉著我只管埋頭朝前走,嘴里還嘟囔:“那不是慕言,你看錯了�!蔽矣X得這家伙真是個笨蛋,我還沒說那人長得像誰呢,他這不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么。

    隨他拉著走了半天,我問他:“你是不是怕我難過?”沒等到回答,我想了想,“難過是有點兒難過,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雖然這夢境是過去重現(xiàn),但那時我還沒有找到他嘛�!�

    君瑋頓了頓:“可現(xiàn)在,你找到他了�!�

    前方已有朦朧的霧色,我呵氣暖了暖凍得發(fā)僵的手指,笑道:“那他還沒有喜歡上我嘛�!�

    他回頭看著我,神色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阿拂,就算你喜歡他,也不用讓自己這樣卑微的,你從前不是這樣的�!�

    我怔了怔,收起手指看著他,半晌,輕聲道:“這是個夢境,要么現(xiàn)實中從未發(fā)生,要么早已成為過去。假如一個人如我這樣,僅還有兩三月性命,就不該也不能將這些寶貴時光用在糾結(jié)往事上,哪怕只是一分,何況,還不是我和他共同的往事。我們有時候堅定不移地想要去做一件事,最后卻常常失敗,不是因為心靈不夠強(qiáng)大,只是太容易被突發(fā)之事左右,變得迷失掉初衷所愿的方向。我從未忘記過我來這里是為了什么,可是你昵,你還記得嗎,君瑋?”

    他緊緊皺著眉頭:“我沒有問過你,你這樣為他,他值得嗎?”

    我抬頭笑了笑:“值得的�!�

    就算在這個夢境里,有時候閉上眼睛,也會聽到那時慕言低沉的嗓音,仿佛就響在耳畔“若你不愿意在塵世陪著我,那由我陪著你,你說好不好”

    我的夫君,他是陳國年輕的君王,冷靜地說出這一席話的他讓我害怕,也讓我開心。他是我在這世上最喜歡的人,最舍不得的人。

    在君瑋幫助下做完一桌豐盛大餐,其實他只是從旁指點順便燒火,從切萊下鍋到裝盤,全是我親力親為,只是刀法不好,切肉的時候不小心割到兩根手指,翻炒的時候又被迸出的滾油在手背上燙出一個水泡。

    雖然有點痛,但那自指尖清清楚楚傳遞到腦海里的感覺卻讓人懷念,實在是太久沒有痛過了。君瑋離開很久,慕言仍沒有回客棧,廚房還有柴火,夠得著將冷掉的飯菜熱一熱,我趴在桌子上等他回來,等著等著,恍惚入睡。朦朧中聞到清冷梅香,似皎皎月色下一樹孤梅綻放,我腦子反應(yīng)半天,陡然一驚,睜眼正看到慕言微微俯身。

    自從離開夢中初遇他的那座小鎮(zhèn),他便摘下面具,大約那里有他不想見的人,就像現(xiàn)實中除了雁回山初遇,他也基本不戴什么面具。只是見我醒來,微微退開,黑色的眸子沉靜如水:“這么晚了,怎么不回房睡覺,還待在這里做什么?”

    如果是從前,我一定會毫不客氣地瞪著他:“你也知道這么晚了!”

    可現(xiàn)在我知道其實那也是種撒嬌,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和他說那樣的話,躊躇了一會兒,打起精神來露給他一個大大的笑:“我在等著你一起吃晚飯啊�!�

    他垂頭看了眼桌上的飯菜:“我……”

    我心里一跳,打斷他的話:“就算在外面吃過了也要吃一點,就吃一點點,我做了很久……”還沒說完想起這些菜十成是涼完了,正巧伙計打著呵欠穿過大堂,趕緊手忙腳亂地端起做得最久的那一大碗湯,“喂小二哥……”

    不等我吩咐完,慕言已坐下來執(zhí)起筷子,手中的竹筷正伸向中間那屜翡翠水晶蝦仁餃,抬頭道:“我還沒吃,一起吃吧�!�

    我愣了愣:“你喜歡吃那個?”

    他仔細(xì)端詳竹筷中的餃子,似乎在想什么,好會兒才回答我:“有點朦朧印象,記不清了,這是你自己包的?”

    我大大點了頭,滿懷期待地想看到他吃下去會露出什么表情,心里有點在意那個所謂的朦朧印象,但不肖一瞬就打消疑慮,就算是有什么印象,也不該是關(guān)于我,子午華胥調(diào)若是如此容易看透,也就不配被稱為人生最終曲了。

    吃完一只餃子,他放下竹筷喝了口荼,唇角含笑:“味道不錯,看不出來,你倒是很會做菜�!�

    隔著燭火的微光,我撐著腮幫輕聲對他道:“嗯,我很會做菜的。那你……有沒有變得喜歡我一點呢?”

    他喝茶的動作停下來,笑容漸漸散去,眼角余光掃在我包扎得像棵小人參似的手指上,答非所問道:“你的手指怎么了?切傷了?”

    我鎮(zhèn)定地藏到背后:“沒有。”半刻前他要是問我這句話,我不僅會實話實說還要添油加醋,說不定能讓他覺得我特別惹人憐愛什么的,可剛剛才大言不慚地表示自己很會做菜,要是還承認(rèn)手是被切傷的就太沒智慧了,只能暗嘆一聲,魚和熊掌終究是不能兼得。

    他從頭到腳打量我,明顯不信:“那怎么包成那樣?”

    我張了張嘴,一時想不到什么更加有用的借口,半天,道:“……包來玩兒的�!�

    他不動聲色地拉過我的手,輕輕松松就拆掉包在最外面的那層紗布,等傷口現(xiàn)出來才輕飄飄道:“還有什么話想說,說吧�!�

    傷處被碰到還是有點痛,可我確實還有話說,湊過去低聲問他:“慕言,青樓里的姑娘漂不漂亮?”

    托著我左手的那只手微微一頓,我覺得他可能不會理我,不多時,卻聽到淡淡的回答:“沒太注意�!蓖A艘粫䞍�,又道,“我是去談事情�!�

    我覺得自己應(yīng)該是笑了一下,湊得更近:“是我漂亮,還是他們漂亮?”

    他在重新幫我包扎手上的紗布,聞言不輕不重勒了一下,我痛得一抽,將腦袋埋進(jìn)手臂嘆了口氣:“你為什么不能快點喜歡上我呢,我也是會覺得辛苦的呀�!�

    只能聽到紗布摩擦的碎響,他的手法熟練,比君瑋或者我都要包得好很多,只是一直沒有回答我。

    但就算這樣,此時這一刻,我也覺得很開心滿足。人生若不往前看也不往后看,只是活在當(dāng)下,就什么煩惱也沒有,有時候我們覺得活得太累,只是因為想得太多。

    君瑋覺得自從我給慕言做過一頓飯,他待我已明顯不同,說實話我是沒有看出來。

    一日一日,漠漠時光流逝,多逝一日,便向死亡多邁近一步。慕言不是容易被漂亮姑娘打動的人,他愛上我……對了他是怎么會愛上我的來著?

    我竟從未想過這個問題,明白的只是在一起經(jīng)歷了許多事情,那一日大雨滂沱,他在雨中找到我,對我說:“阿拂,我喜歡你�!�

    那些美好的回憶,我無數(shù)次想起,在這夢中的一個又一個雪夜。雖然知道細(xì)水長流才是永恒,可我已沒有那么多時間。

    若是在他貴為世子的過去,已有無數(shù)姑娘變著花樣來討他歡心,讓他覺得此時我的好皆是尋常,那,有沒有一個女子,曾經(jīng)愿意為他失去自己的雙手呢?

    若是我那樣做,是否他就會動容,是否一切就會如我所想,是否最終他就可以忘掉我呢?我想了又想,最后覺得,其實可以試試。

    慕言他純粹是為了鑄縷劍才要趕去潁川荊家。但我所知道的,荊家的鑄縷劍最后卻并非歸于陳國世子。

    這件事在當(dāng)時非常有名,荊家家主邀了天下英雄前去試劍,原定的規(guī)則是誰能破掉鑄劍廬的七星劍陣便可以帶走鑄縷。

    可最想要鑄縷的那人卻是個絲毫不會劍術(shù)的婦人,她已故的丈夫還活著時被稱為劍癡。荊家最受寵的小少爺是舉世聞名的雕刻師,最擅女子人像,雕出的作品栩栩如生,可惟獨人像的手指總是掩在流云袖中,傳說是因未曾覓得一雙靈活的巧手,將它剖開來辨明骨骼肌理,才直無法雕刻出女子素手的神韻,就干脆棄而不刻。

    想要鑄縷的那位婦人不會使劍卻會使針,刺繡之藝天下絕跡。于是,婦人將自己的一雙妙手砍下來送給了荊家的小少爺,在試劍會的前夜帶走了鑄縷。

    天下英雄齊集潁川,千里迢迢而來卻不見想象中的神兵,雖然懊惱倒也無話可說,畢竟只是把劍,再如何罕見也抵不過自己的雙手。

    我不敢說我這一雙手會比那個使針的婦人更靈巧,但它能畫出令當(dāng)世名家也欣賞的畫作,會彈出連慕言也沒什么話好說的琴音,我想,它大約也夠格來交換鑄縷。

    潁川并不如想象中繁華,只是人多,但一半都是外來人口,目的是七日后荊家的試劍會。

    我不明白為什么慕言要來得這樣早,過兩天發(fā)現(xiàn)后來的只有在客棧院子里打地鋪了,才恍然他的社會經(jīng)驗真是豐富。

    雖然說是一路同行,但慕言和公儀斐并不怎么管我,所以這孤月皎皎的一夜,我才能順利抱著琴溜出客棧大門,前去荊家的別館赴荊小少爺?shù)募s。

    其實是我約他,甫到潁川便托君瑋送了信過去,原本沒想到會那樣順利,豈料兩日后便收到他的回帖。

    看來,他對我的這雙手很感興趣。君瑋雖不知我在信中寫了什么,赴約之事卻執(zhí)意陪同,好在找到時間給他飯菜里下了足量蒙汗藥。

    有君瑋在這件事就辦不成,到這夢境中,他說他是來幫我,他以為幫我就是要好好保護(hù)我,卻不知道這最后的時間,我再不需要誰的保護(hù)。

    但這么直白地說出來一定會傷他的心,況且我也懷疑以他的智慧這么曲折的感情問題他究竟能不能理解……踏過白玉做的牌坊,荊家的別館外遍地梨花,像一場夜雪鋪就,而梨花道旁兩列幢幢的石浮屠,仿佛生就坐落在蓮花之上,內(nèi)里著了幽幽燭火,夜風(fēng)拂過,火光忽明忽暗。

    間或有長衣侍女提了半人高的燈籠踩著梨花匆匆而過,被不知是月色還是明火扯出長長的影子。荊小少爺荊楚已侯在館外的廊檐下,外間荼室的紙門被拉開,室內(nèi)燈火透明,正中已擺好一張桐木的瑤琴,茶室上座則是一張獸腿桌,桌上擱著一把長刀。

    兩件東西部是為我準(zhǔn)備的。一身月白裘衣的荊楚手中怕冷地捧了個紫金暖爐,不過和君瑋一般的年紀(jì)�?吹阶叩浇暗奈遥恢獮槭裁达@出愣怔神色,不確定道:“君姑娘?”

    我笑了笑:“君拂為何而來,想必信中所述,荊公子已十分明白。公子想要得到一雙巧手,而君拂想要得到把好劍�!蔽椅⑽⒀鲱^看著他,“不知公子可否愿同君拂,以物易物呢?”

    他摩挲著手中的暖爐,目光落在我抱琴的雙手上,唇角掀起一個笑:“在下聽聞,當(dāng)今天下于樂理上造詣最高的是陳國的世子蘇譽(yù),琴技最好的卻是衛(wèi)國的公主葉蓁。文昌公主能在一曲之間變換十二套指法而不錯一個音,在在下看來,那才當(dāng)?shù)闷鹨浑p巧手,今次君姑娘想同在下以物易物,卻不知君姑娘的這雙手,配不配易家父所鑄的這把劍呢�!�

    他說的應(yīng)是我十五歲時的事。樓國一個樂師不知從哪里得知惠師父是個禮樂的高人,執(zhí)意要同他一較高下,師父一向覺得自己不是紅塵中人,基本上從不接這種帖子。

    但這個人很執(zhí)著,即便被師父再三拒絕也不放棄,在宗里白吃白喝了很多天,搞得師父很煩,卻怕開了先例之后找他比試的人源源不斷,想來想去把我推出去應(yīng)戰(zhàn)。但老實說雖然我自小學(xué)琴,但開始認(rèn)真只是在同慕言相遇之后,還不到一年,著實只能算個一般的高人,為了讓我一開場就唬住對方,師父才臨時教了我一堆花架子。

    一曲之間變幻十二套指法只是雕蟲小技,到十七歲我辭世之時,已能在極短的曲間變幻二十四套指法而仍行云流水彈奏自如。

    但這些都是師父不提倡的,他認(rèn)為大音而稀聲,大形而無形,禮樂之事,最高明的并非變幻多少套繁復(fù)指法,而是靠最簡單的一套指法能奏得百花盛開百鳥朝鳳百川歸海。雖然這種境界他一輩子也沒有達(dá)到過,我也是。

    荊楚一瞬不瞬盯著我,似乎在等著我知難而退。我環(huán)視了下四周,銀的月,寂寥的夜,雪白的梨花,微微搖曳的燭火,冰冷的石浮屠透著禪意的幽冷。

    這氛圍真是太適合彈琴,摘掉布帛,抱琴席地而坐,低頭可見白色的衣裙同地上的梨花融為一體,最后一曲能在這么一個美麗的地方彈奏起來,換個角度講,也是一種運(yùn)氣。

    荊楚從木廊上下來,緩緩走近我:“君姑娘對自己這雙手,倒是很有自信呢。若真是一雙敵得過文昌公主的妙手,在下自當(dāng)把鑄縷劍雙手奉上,但倘若不是,君姑娘又將如何呢?”

    我低著頭試音:“怕不是我將如何,而是荊公子將如何吧?”

    他笑了一聲:“君姑娘若是愿意留下來做一年在下的樂婢,那……”

    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想要我做他的侍婢,感覺挺新鮮,我低著頭繼續(xù)試音:

    “荊公子覺得,一個國家,只要城池繁華便是富強(qiáng)了?一個客棧,只要裝飾豪華便是一流了?一個女子,只要生得一副好皮囊便是美麗了?倘若點頭,你也覺得很可笑吧?那為什么會以為,一個琴師,只要懂得變幻繁復(fù)指法便是琴技高超了?”

    撥起第一個琴音,抬頭正對上他不知何意的眼神,我補(bǔ)充道:“這么說并非為自己找臺階下,只是覺得,應(yīng)當(dāng)矯正一下荊公子的觀點罷了�!�

    手指貼著琴弦游走,蠶絲弦似是主動貼上來纏繞手指,那是師父曾經(jīng)教過我的指法,許久未曾用過,但正如師父所說,雖然學(xué)的時候痛苦了點兒,卻是件像騎馬一樣一旦會了就永遠(yuǎn)不會再忘記的事。

    琴音似水流淌,與月色混為一體。師父曾說,真正奏得一首好曲子,并不是耳中聽到多么美妙的樂聲,而應(yīng)是眼前出現(xiàn)多么美妙的圖景。

    我的眼前本就是一副好圖景,自以為沒什么空間再來錦上添花了,恍一抬頭,卻瞧見視野中出現(xiàn)絕不可能出現(xiàn)之人……再抬眼,卻不見他身影。

    真是傻,本來就是沒什么可想的件事,除了幻覺,還能是什么呢?

    一曲畢,幾瓣梨花隨風(fēng)飄落,三步開外的荊楚一臉復(fù)雜地看著我。視線相接之時,抬手鼓起掌來。梨花落在我鞋面上,他緩聲道:“請容在下冒昧一問,君姑娘既是有這樣的一雙手,為何不好好珍惜,反而用它來換一柄無用的黑鐵?”

    若是尋常時候,我也沒可能只因慕言喜歡鑄縷便用雙手去交換,可我,不是快死了么——這是特殊時期。

    為何不好好珍惜這雙手,不是不珍惜,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不讓最初的計劃功虧一簣,但沒有向他解釋的必要。

    我邊將桐木琴重新籠進(jìn)布帛,邊輕聲道:“那不是什么無用的黑鐵,我喜歡的那個人,他很想得到那柄劍。偶爾,我也想讓他開心�!�

    收好琴具,我站起來看著他,“潁川荊家一向重諾,想必荊公子已將鑄縷準(zhǔn)備好了吧?”

    但他卻沒有回答,只是望著我的身后。好奇地隨著他的視線回頭,差點將桐木琴一把摔在地上。

    慕言就站在離我不到三尺的地方,身旁的梨樹似積了層層細(xì)雪,飽滿得一碰就會掉下來。

    而他一襲水藍(lán)錦衣,立在梨樹之下,像清月夜里來赴某位佳人的幽約,臉上卻毫無表情,冷冷地看著我:“你覺得,那樣我會開心?”

    踏過遍地梨花,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望著我,漆黑的眼睛里沒有半點溫度,平靜地重復(fù)道,“你覺得,用你的雙手換來鑄縷劍,我會開心?”

    他是在生氣,他定是在生氣。我不知道他會來,或者他會來得這么早,在最初的計劃里,他是會被我感動,可現(xiàn)在這樣說早不早說晚不晚……看清他眼中的嘲諷輕視,突然覺得長久以來支撐自己的東西——迅速流失,無力地退后一步靠在石浮屠上:“我幻想能夠養(yǎng)著你,能夠保護(hù)你,可你太強(qiáng)大了,這些地方一點也用不著我。我只是想讓你開心,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可讓你開心也這么不容易�;蛟S我逼得你太急,讓你無論如何都只是討厭我?你以前……”

    我捂住眼睛,“你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啊�!�

    他將我捂著眼睛的手拿開,皺眉看著我:“我認(rèn)識的那個小姑娘,也不是你今日這樣,君拂,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若你這樣不自愛,又怎能要求別人來喜歡你?”

    我覺得自己笑了一下,又覺得是要哭出來,最后只能抬頭深呼吸:“你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他什么都不知道。

    勉強(qiáng)掙開,卻被荊楚緩步擋住:“君姑娘留步,書信之中我們契約已定,鑄縷劍也已備好,卻不知姑娘打算何時履約呢?”

    事實上方才能掙開慕言,因他根本沒怎么認(rèn)真。而此時,被他握住手臂帶到身后,那樣大的力氣,半點動彈不得。

    聽到他同荊楚說話,仍是淡淡的沒什么情緒的調(diào)子:“倒不知荊公子是憑什么覺得,令尊所鑄的這把劍,夠資格換君姑娘的一雙手�!�

    荊楚咳嗽道:“不管有沒有資格,契約便是契約,難不成公子想做毀約之事?”

    他笑了聲:“要么由在下贏回那紙契約,要么由在下?lián)尰啬羌埰跫s,荊公子隨便選一個吧�!�

    從前我就曉得他有時候會比較無賴,比如欺負(fù)我的時候,卻沒想到這種時候也能耍無賴。

    荊楚大約是為了給自己找臺階下,選了前者,琴棋書畫樣樣皆比,結(jié)果輸?shù)脽o比凄慘。我覺得大約只有比女紅他會比慕言略勝一籌。

    但今晚的壞心情并沒有因為荊楚比我更加倒霉而好上一些。我終究還是個有底線的人。

    心中暗暗決定不再搭理慕言,不是意氣用事,只是暫時不想理他,他說的那些話就像刀子,就算皮糙肉厚也會受傷,何況我還屬于天生比較細(xì)嫩點的。

    可一同回客棧,他卻主動來找我說話:“想讓我開心,不需要做那么瘋狂的事情,你可以像今天晚上彈琴給荊楚那樣彈給我聽。”

    我頓了頓:“你聽到了?”

    他走在前面,月光拉出一道頎長的影子,地上的影子停了會兒:“我看到了。一曲變換二十四套指法而不錯一個音,暫不論琴音,只是欣賞指法,也很難得。”

    我咬了咬嘴唇:“可是你也會。你是不是覺得今天晚上和我講的話太過分,所以想起來覺得應(yīng)該哄一下我?”

    他搖了搖頭,似乎看著別處:“你彈給我看和我彈給自己看,那不一樣,阿拂�!�

    我看著天上的月亮:“可是,要我彈給你多少次,你才會喜歡我呢?我想讓你立刻覺得感動,立刻喜歡上我,即便是因愧疚而喜歡,我也不在乎�!�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目光復(fù)雜地看了我眼,良久,緩聲道:“你還是太小了�!�

    這個夜晚就在這樣語焉不詳?shù)木湓捴薪Y(jié)束。第二天我跑去問君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說你還是太小了是什么意思,結(jié)果他看我半天:“其實我說,你還不算是個女人吧,頂多是個女孩,不,女孩都說不上,前面還要加個小字才符合實際情況。”

    被我握緊拳頭揍了頓。但是我想,慕言那句話的確是那個意思,他覺得我太小了,是覺得我不夠嫵媚成熟。

    怎樣才算是嫵媚成熟,我不是不懂。假如他更喜歡那樣的姑娘,我會努力變得那樣。這種為愛失去自我要不得,我不是不明白,譬如鶯哥,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但他們有足夠的時間,我是沒有時間了。

    只要能夠達(dá)到預(yù)定的目的,無論什么樣的方法都可以一試。只是這一次,讓慕言喜歡上我真是太難。這也怪不得他,他本來就是個慢熱的人。

    雖然被我那么一鬧,害得慕言和荊家結(jié)下不小的梁子,可兩天后的試劍會也沒見他有不去參加的跡象。

    才反應(yīng)過來,他其實不一定是為了那把劍,不該公儀斐說什么我就信什么。

    人比劍重要,試劍會需破鑄劍爐的七星劍陣,正是劍客們各展所能之時,說不定他的主要目的只是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可網(wǎng)羅之人。這才符合他一貫作風(fēng)。

    白天慕言和公儀斐基本不在客棧,君瑋幫我去潁川最大的一座青樓找來最紅的清倌,說是教導(dǎo)我所謂嫵媚女子的風(fēng)情,真是虧他想得出來,但卻不失為一個速成的好辦法。

    從小我就很會模仿,戰(zhàn)果可見宋凝,可見慕容安。因要去代替?zhèn)人,不僅需用人皮面具做出那人的模樣,更要自眉眼間生出那人的情態(tài),行止間描繪那人的風(fēng)姿。君瑋請來的這個女子,她的一顰一笑我都記在心間。

    如何將萬千言語凝于淡淡一瞥,如何將蘭花指且輕且緩?fù)衅疠北K,又如何將團(tuán)扇扇面似掩非掩擋在唇前。學(xué)了一天,幾乎將她的每個姿態(tài)都成功復(fù)制下來,令君瑋贊不絕口,我卻始終覺得不大對勁。

    直到這位花魁幫我畫完一個精致又濃重的妝容,才猛然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待君瑋將她送走,我捂著頭道:“今天一天白學(xué)了,你也勉強(qiáng)算個男人,有沒發(fā)現(xiàn)那些姿態(tài)固然嫵媚,風(fēng)塵味卻十足,慕言他一定眼看出來我是打哪里學(xué)來,到時候八成要挨打……”

    君瑋憤怒道:“什么叫我也勉強(qiáng)算個男人��!”

    吼完看我半天,他也有點泄氣,“你這么一說,倒的確是,可既要嫵媚又要端莊,這太有難度了……”突然眼睛一亮,“你母親當(dāng)年不是被稱為整個衛(wèi)宮最有儀態(tài)風(fēng)姿的夫人么?她的一舉一動,你應(yīng)該還記得吧?”

    我呆了呆:“哈?”

    君瑋繼續(xù)道:“你母親如何對你父親,你便如何對慕言,這其實再簡單不過了啊,真是可惜了今天花這么多錢……”

    我想了想:“那你要負(fù)責(zé)幫我看模仿得像不像�!�

    君瑋不知道的是,我對母親的印象其實十分寡淡。王族親情本就漠然,況且我自小不長在她身邊。

    自從十六歲回到衛(wèi)宮,與她見面也是屈指可數(shù)。印象中,母親永遠(yuǎn)妝容精致。父王的夫人們能歌善舞者眾,母親卻很不同,尤擅鑒酒。

    有一次父親帶來一壇臣子上供的好酒令母親品鑒,我見過她執(zhí)杯的模樣,十分迷人。

    杯子和酒都是現(xiàn)成,窗外月色朦朧,我握著白瓷杯比了半天,君瑋拿了根針在一旁興致勃勃地挑燈芯。

    側(cè)頭正看到右手舉起投在墻上的影子,就像僧侶供奉的凈瓶。想起小時候師父不許我們下山看皮影戲,我和君瑋干脆自己找了蠟燭和幕布,用手指比作烏獸的模樣投在幕布上自娛自樂。用手肘推了推他,仰頭示意他看墻壁上那個像凈瓶一樣的影子。他看了半晌,忽然從我手中將原本握住的杯子抽走,自己也伸出只手來,比出一只小耗子的模樣,十分勇猛地?fù)溥M(jìn)我比出的大肚缸中。

    我手一松,耗子立刻栽了個跟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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