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再過十日就是太皇太后的壽辰。
過去一直在打仗,國庫也緊張,孝莊一直都帶頭節(jié)儉,不是整壽,不叫大辦。
去歲從鄭氏那里收回來的戰(zhàn)利品送上京城之前,太后生辰都沒叫大辦,只在乾清宮舉辦了個簡單的家宴。
康熙是個孝順的,覺得今歲還算風調雨順,國庫的緊張也和緩了些,有心給太皇太后賀壽,又不愿拂了老祖宗節(jié)儉的心意,干脆將中秋宮宴和壽宴合在一塊兒,想好好熱鬧熱鬧。
一群半大小子和小豆丁們經不住餓,起來得又早,乾清宮這邊就得準備些好克化的吃食和喝的。
等皇上給太皇太后請過安,奉太皇太后去乾清宮,大臣們也得早些去保和殿等著開宴。
晚上王公大臣們各回各家,在乾清宮還有一場家宴。
可以說內務府和敬事房這些日子所有人都忙得飛起,今兒個乾清宮御膳房和御茶房這頭,也忙得腳不沾地。
只有方荷,蹲在茶房,悠閑抹著額頭上的汗珠子,一壺接一壺地燒水,不動如山,看得御茶房其他人牙都快咬碎了。
可沒辦法,是秦姑姑吩咐的,聽說是梁總管暗示,說方荷犯了錯,不夠穩(wěn)當,怕沖撞主子,叫她盡量別出去。
在這種腿兒都要遛腫了的日子,大伙兒真有點羨慕,要是她們也是個傻子就好了。
等前頭下了朝,趁著皇上帶阿哥們去慈寧宮的功夫,小宮女們才找到機會去用膳。
最先用過膳的翠微,酸溜溜往方荷身邊一坐,遞給她一盤子點心。
燒火的地兒不能沒人。
方荷知道自己如此咸魚,不敢犯眾怒,沒機會出去吃東西,只能拿早上去膳房要的餑餑勉強墊幾口,早餓了。
這會子她也不客氣,趁沒人趕緊把點心往嘴里塞。
見她吃得香,累得沒吃下去幾口就回來的翠微更酸,在一旁輕哼。
“你倒是好,往茶房里一蹲,冷不著曬不著的,我都想叫秦姑姑罰我一罰了�!�
方荷鼓著腮幫子沖翠微笑笑,拿溫水咽下去,小聲奉承她。
“這就叫能者多勞嘛,回頭秦姑姑做了嬤嬤往上走,有你在配房里躺著收銀子的時候。”
翠微被逗笑出來,左右瞧瞧見沒人,實在忍不住跟她分享八卦。
“我可上不了牌面,最能者多勞的,另有其人吶~”
嗯?
方荷一聽翠微帶波浪線的小動靜,立馬聞到了瓜香,從點心里抬起頭,亮晶晶的招子直催促翠微快點分瓜。
[16]第
16
章
翠微憋好幾天了,她跟嚴肅的秦姑姑嚼不到一塊兒去,有些話也不好跟旁人說。
方荷雖傻了點,但先前她叮囑過后,御前的事兒方荷就再也沒吐露過一個字。
雖然也跟方荷沒能再去御前有關系,但方荷的聽話是連秦姑姑都贊揚過的。
在方荷的催促中,翠微先叮囑一句,這事兒可萬不能往外說,免得惹禍上身。
見方荷點頭,她才湊近了迫不及待指指昭仁殿。
“最能者多勞的還得是茹月,你不知道,她都去了御前,還搶咱們御茶房的差事呢。”
方荷吃瓜情緒給得特別足,瞪眼,吸氣,捧哏——
“還有這樣的事兒……她搶你差事了?”
在水汽蒸騰中,翠微笑得格外滿足,只發(fā)出氣音也不耽誤她陰陽怪氣。
“我巴不得她勤快點兒呢,只這些天,那幾個小的,就沒得著機會碰著里頭的邊兒,全叫茹月殷勤接下來了�!�
“岑影和玉蓮氣得直在御茶房跺著腳罵,冉霞就沒說什么?”
方荷沒答,沖翠微眨眨眼,小聲反問,“你咋不問白敏呢?”
兩人微妙對視一眼,都咧嘴笑了,不知不覺湊得更近。
翠微滿臉神秘,“剛回宮那天我去領新茶,內務府狼煙動地的叫我好等,下鑰之前才回來,正好瞧見她在角落里,給漿洗上那拉嬤嬤塞銀票呢�!�
方荷哇了聲,“然后呢然后呢?”
翠微自覺拿起點心往嘴里塞:“然后沒過幾天,秦姑姑瞧見那拉嬤嬤親自捧著漿洗過的衣裳,給御前那幾個得臉的宮人送過去,這不白日見鬼了嗎?”
方荷道可不咋地,“她倆圖啥��?”
翠微豎起手擋住口型,“茹月?lián)層璺康牟钍拢渌麕讉御前伺候的都沒吭聲,這你還不懂?肯定是那拉嬤嬤和白敏在后頭做了什么唄,橫不能是給茹月鋪路�!�
宮里的傻子就眼巴前兒這一個。
“你瞧著吧,就茹月這興頭頭的勁兒,指不定要出事兒……你老老實實待在茶房也好,可別傻不愣叫人當了椽子使�!�
方荷遺憾地點頭謝過翠微。
其實要不是被上頭明明白白冷著,她也不介意近前吃個瓜,瓜猹的基本隱藏技巧她還是有的。
可惜先前捋了虎須,她這會子是一點都不敢再作死。
方荷討好地托著點心遞到翠微嘴邊,“你消息靈通,回頭要是打聽到什么消息,別忘了跟我說呀,回頭我去御膳房給你要炒南瓜子兒�!�
翠微咽下點心,填飽了肚子也有力氣笑罵:“你倒會借花獻佛,打聽到消息我也不告訴你,我才不像你那么傻。”
方荷嘿嘿笑,沒把這話放在心上。
瓜要是不分享,瓜香得丟一半兒,只要打聽到,翠微早晚得說。
宮里的午宴主要是給太皇太后賀壽。
一大早,太后娘娘領著妃嬪和公主們,先在慈寧宮給孝莊問安。
而后康熙帶著太子和阿哥們過去,奉兩位長輩再一起回到乾清宮來。
乾清宮廣場上已經密密麻麻站著人,最前排是要入乾清宮座席的愛新覺羅氏宗親和命婦。
稍后頭些要入保和殿的,是紅帶子宗親和三品以上的官員。
最后在太和殿赴宴的,則是其他能夠上朝的王公大臣和家眷。
聽得月華門外響起靜鞭,所有宗親和大臣們便都整衣斂容,遙遙下拜,給康熙、太皇太后和太后問安賀壽。
其實本應請?zhí)侍笕氲罱邮芄虬荩皇翘煲焕湫⑶f膝蓋就不舒服,幾步路康熙也不舍得叫皇瑪嬤走,才定下這樣的規(guī)矩。
正好方便了方荷,湊在茶柜角落里,透過沒關嚴的門簾子往外瞧熱鬧。
那山呼海嘯的動靜,叫漸漸冷下來的天兒似乎都暖了許多。
等太皇太后笑呵呵叫了起,康熙先送她入大殿,過了沒多會子,各殿門口就響起悠揚的巴掌聲,順著值守的太監(jiān)們一個個往下傳。
御膳房和御茶房的人,還有內務府和敬事房一起從各處調派過來的宮人立刻動起來,這就算正式開宴了。
開宴后,翠微她們反倒沒那么忙了,好歹能歇口氣喝口水,順便更個衣。
她們只需要給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奉茶,一炷香換一次茶就足夠了。
其他人的吃喝內務府會張羅,旁人也用不起御前的宮人伺候。
翠微趁著在茶房休息的時候,抬著下巴直朝乾清宮主殿,半歪了腦袋對方荷眨眼,動作難度不輸雜耍。
方荷立馬明白過來,茹月這會子怕也在御前,繼續(xù)替御茶房分憂呢。
她和翠微不動聲色打量白敏。
其他幾個小宮女偶爾還有點撇嘴的小動作,獨這小丫頭面兒上毫無異色,進進出出都噙著淡笑,襯得那張銀月臉兒更加討喜。
兩人愈發(fā)肯定,有瓜可吃。
午宴到未時過半(14點)才結束,酉時正(17點)就要開始晚宴。
只有一個半時辰打掃干凈乾清宮,迎主子們在此歡度中秋團圓夜,翻臺效率堪比后世。
方荷瞧了大半日的熱鬧,沒什么開眼界的感覺,后世高朋滿座的大場面她看過太多。
她只有一個感覺,累,哪怕她不必出茶房,也熬得慌,這比后世國宴可折騰人多了!
在宮里當值,不像后世還有什么輪休,只要碰上大日子,都得死熬,還得精神百倍的熬,丁點的疲乏都不能露在臉上,怕不吉利。
原本夜里當值的方荷和白敏、冉霞,也一大早天不亮就開始在茶房忙活,晚上還得值夜。
甭管你累成什么樣兒,主子跟前不能沒人伺候。
就算后宮的主子們,最多回到自己宮里稍歪個一時三刻不得了,還得重新?lián)Q衣梳妝打扮,趕在太皇太后、太后和皇上之前候著。
沒資格坐軟轎的小主兒,穿一天花盆底,晚上回去都得叫宮人架著。
所以宮里不常辦大宴,每舉辦一回,從主子到宮人,都得好幾天才能緩過來。
趁外頭還在忙,翠微帶岑影和玉蓮看著茶房,叫方荷和白敏、冉霞去小梢間打個瞌睡,就算是休息了。
等晚宴結束,翠微她們能回去休息,方荷她們得熬到三更。
只淺眠一個時辰,方荷就被叫起來洗漱醒神兒。
一起身,她就感覺渾身酸疼,恨不能一眨眼就到半夜,趕緊把康師傅伺候睡了,換了值好狠狠在耳房躺一天。
可這夜實在是太長。
方荷都記不清自己到底燒了多少壺水,外頭才響起巴掌聲,往里傳菜。
她瞧了眼滴漏,這特娘都戌時了,整整一個時辰,里頭那么多人干聊��?
其實乾清宮內的氣氛,還真說不上干巴,都熱鬧過頭了。
大伙兒都沒心思用膳,宮宴上的東西好吃不到哪兒去,半下午都提前用點心墊過肚子。
打一開宴,三座大山還沒到,所有人的目光,就都藏著興奮往大阿哥和太子身上飄。
說起來,其實大阿哥和太子的不睦,從二月里就初見征兆。
臺灣鄭氏拜降后,帶領水軍作戰(zhàn)的福建水師提督施瑯加封太子少保,繼續(xù)訓練水師,與福建總督姚啟圣一起督促開海禁一事。
可同樣在澎湖海戰(zhàn)中立下功勞的伊桑阿,卻被調離廣州府,康熙下旨令他赴寧古塔繼續(xù)督造戰(zhàn)艦,官職明升暗降。
同時,康熙封慕天顏為湖廣巡撫,代替伊桑阿鎮(zhèn)守南地,掌管開海禁的一應事務,撿了個現(xiàn)成的便宜。
微妙的是,伊爾根覺羅·伊桑阿是索額圖大女婿。
而慕天顏則是納蘭明珠的門人,皇上此舉,幾乎是在朝堂上明晃晃地敲打索額圖,為即將入朝辦差的大阿哥增加勢力。
偏大阿哥胤褆不知道什么叫收斂,幾番在太子面前挑釁,引得太子心里暗恨良久。
前頭索額圖因攛掇太子喝酒賣慘,被康熙打破了額頭,罰俸一年。
可在南苑時,想起這事兒索額圖就慪得慌,逮著機會就給太子出謀劃策。
他只道:“再有一年,大阿哥就能入朝,可要是萬歲爺沒吩咐,您卻只能在上書房和弘德殿繼續(xù)進學……”
再精通為君之道,大臣們眼珠子都落胤褆身上去了,學了有什么用?
索額圖憤憤不平:“磨刀不誤砍柴工,該學的道法太子爺您從不落人之后,怎可叫大阿哥一個庶出血脈搶在前頭?”
“以臣之見,您不如拉攏三阿哥和四阿哥等兄弟,將馬佳氏和佟佳氏籠絡在身邊,一來也是兄友弟恭,二來叫其他人知道跟著您才有肉吃,大臣們自知道該如何選擇�!�
至于拉攏阿哥,三阿哥和四阿哥不足為慮,只要赫舍里氏給馬佳氏和佟佳氏足夠的利益,不怕他們不上鉤。
只要太子的勢力壓過大阿哥,哪怕納蘭明珠那老狐貍再心思多狡,也終究壓不過正統(tǒng)嫡出的儲君。
起先胤礽覺得如此太功利,他身為儲君,從小就只有旁人捧著他的份,叫他禮賢下士,討好兄弟,他實在拉不下這個臉。
奈何索額圖勸了好幾回,旁人且不說,他倒是把三阿哥胤祉和四阿哥胤禛帶在身邊,做足了兄長的姿態(tài)。
這一拉攏,就拉攏出事兒來了。
午宴時候,太子帶著胤祉和胤禛去給馬佳氏和佟國綱、佟國維兩人敬過酒。
不管這兩處心里怎么想,面上卻跟太子很親近,畢竟是儲君嘛。
胤褆看在眼里,怒在心間。
哪怕惠妃多番提醒他這種外人在的場合,定要注意規(guī)矩尊卑,不要惹皇上生氣,瞧著汗阿瑪對太子贊不絕口,他實在忍不住。
胤祉和胤禛也是他的兄弟,憑什么太子一個做弟弟的能拉攏,他這個大哥不能?
晚宴一開始,胤褆就一手一個,將胤祉和胤禛提到自個兒身邊,要跟兄弟把酒談心。
太子能干嗎?
喝酒談心你不帶孤,你是不是忘了尊卑?
大阿哥也不干啊,尊卑是吧?
來來來,都在酒里,上回太子喝多摔斷了腿,還敢喝嗎?
一來二去,底下宮人攔也攔不住,恭親王常寧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湊過去拱火,妃嬪們也沒法子靠太近。
還沒開宴呢,倆人就都喝多了。
甚至一時沒留意,胤祉和胤禛也叫常寧灌了幾杯酒,臉紅得猴兒屁股似的,迷瞪起來。
一個搖頭晃腦滿殿瘋跑著念詩,一個追在三哥屁股后頭,反反復復念宮規(guī)。
康熙扶著皇瑪嬤進殿,差點沒叫胤祉撞個好歹。
身邊跟著太皇太后和太后,康熙還不敢躲,硬是挨了一頭錐。
胤禛跌跌撞撞追過來,又給這頭錐加重了點力道。
要不是康熙不顧形象撅了下腚,好懸傳宗接代的家伙事兒都要毀在兒子腦門上。
常寧醉醺醺跟在后頭撲哧笑出聲。
跟太后一起過來的胤祺,還委屈叫嚷,“你們喝酒怎么不叫——嗚嗚!”
宜妃白著臉,硬著頭皮撲過來,緊緊捂著兒子的嘴,殺雞抹脖子地將胤祺給拽了下去。
康熙掃視殿內,滿地蹲安的妃嬪除了惠妃,都帶著幾分事不關己的幸災樂禍。
福全好不容易站住了一個嫡子保泰,跪地請安還不忘樂呵呵抱著個酒壺。
二公主和三公主挓挲著胳膊,拉不動胤褆和胤礽,在旁急得直哭。
還有兩個完全沒聽到動靜,仍咬牙拼酒的兒子,咋咋呼呼訴說不滿……
康熙臉當場就黑了,氣得額角青筋直蹦。
孝莊不愿這樣的好日子見血,笑著調侃,“你們這些促狹的,一群小醉鬼有什么好看的?”
“還不趕緊都拉出去醒酒,等他們酒醒了,才是瞧熱鬧的正時候�!�
殿內發(fā)出善意的,僵硬的笑聲。
梁九功硬著頭皮帶人上去,連拉帶抬,扛著大小醉鬼的王八拳,好不容易將喝多的阿哥抬了出去。
康熙實在壓不住火,小的不能罵,福全和常寧這兩個長輩卻跑不了,叫康熙劈頭蓋臉罵得頭都抬不起來。
還是太后開口說餓,康熙這才勉強把火氣壓下去,叫人傳膳。
到底這中秋佳節(jié)的好氣氛被壞得差不多,太皇太后忙了一天也累,太后漢話又說不好,康熙更懶得開口。
上首三大巨頭安靜,底下人卻不能由著大好的日子虎頭蛇尾結束,給三座大山心里留下不痛快。
皇貴妃身子一直病歪歪的,這晚宴是鈕祜祿貴妃張羅的。
她是最氣大阿哥和太子不懂事的,當即就笑著沖惠妃扔眼刀。
“剛才聽大阿哥說醉話,倒像對太子不滿?也不知惠妹妹是怎么教的,不該說的話可別在孩子跟前兒念叨才是。”
惠妃身為伺候康熙最早的妃嬪,也不是好惹的,不客氣地沖鈕祜祿貴妃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