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能夠讓皇帝如此震怒？
階下朝臣心思各異，不敢妄測。
由于不久之前，那些被杖打的大臣們的血淋淋教訓(xùn)，剩下的朝臣領(lǐng)悟到了今時不同往日的道理，圣上已經(jīng)不復(fù)再是那個會虛心納諫的帝王了，他們也無法再像從前那樣直言不諱了。
此時面對這個本應(yīng)爭議不休，可以據(jù)理力爭吵上一年半載的事情，他們竟齊齊裝聾作啞，無一敢反對這道明擺著不合理的圣旨，做足老實接受現(xiàn)實的姿態(tài)。
膽子大的大臣，略抬抬眸，假裝不經(jīng)意地瞧了一眼坐在高堂上的呂蒙，又連忙把頭垂下去。
皇帝臉上神色喜怒難辨，赭黃龍袍的團龍卻比往日更加威嚴(yán)兇惡。
朝堂上鴉雀無聲，呂蒙朝左淮動了動食指。
左淮領(lǐng)命，清嗓宣道：“既無復(fù)議，旨至則天下受，無所違逆，但有不從者，以大不敬之罪治。欽此。”聲調(diào)平靜無異，他的雙手卻在暗地里顫抖。
散朝之后，馮正在一片烏紗帽中，找尋到舒殿合的身影，結(jié)果找了半天，直到人去殿空，他也沒有看到對方。
舒殿合一回到公主府，隨手逮住個下人，急迫問：“公主呢？”
那下人被她嚇了一跳，驚魂未定回答道：“公主入宮了…”等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眼前的駙馬旋即又不見了。
舒殿合回到皇宮，先去了太宇殿尋找宣城，得知公主來過了，卻被皇上以誰不見的理由拒之門外。她毫不停留，轉(zhuǎn)身便去向了東宮。
宣城一定知道了太子被廢的消息，眼下不知該會有多難過。
舒殿合到了東宮之后，連衣冠都來不及整理，就揪住東宮門口守衛(wèi)的甲士問道：“公主來過了嗎？”
被她揪住的甲士神色怏怏，像極了被霜打焉的茄子。早朝上的圣旨已經(jīng)傳到東宮來了，東宮上下一片哀鴻，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好端端的怎么就會被廢掉，更開始憂慮自己未來的命運。
甲士見是駙馬，連忙應(yīng)道：“公主剛到，就在…”
舒殿合聞言，立馬松開甲士。
她一進入東宮宮殿中，就聞到了濃厚的藥味和隱約的抽泣聲，心一咯噔，愣神的功夫，迎面差點撞上匆匆走出來的嬤嬤。
瞧見來人的官袍，嬤嬤驚慌失措的退后一步，再抬頭一看，失聲呼道：“駙馬！”
這道聲音傳到東宮的側(cè)殿，宣城仿佛抓住了一絲救命稻草，用袖子一擦自己眼淚，踉蹌起身，想去找自己的駙馬。
腳下不及防，意外踩到自己的裙擺滑倒，整個人都往地板那撲去。
這些事只發(fā)生在瞬息之間，宣城以為自己這一下一定會摔得頭破血流，認(rèn)命的閉上眼睛，卻猝不及防跌入了一個無比溫暖的懷抱。
分不清前后，一道著急又鎮(zhèn)定，給人以心安，似乎有他在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的嗓音，來自宣城身前懷抱中響起：“怎么回事，太子怎么了？”
宣城眼眶一熱，揪緊那人的衣襟，他終于來了。
在場眾人經(jīng)過短暫的一驚一乍后，又恢復(fù)了舒殿合闖入前的哀傷氣氛。
“太子昨天見完父皇之后，回來突然一頭栽倒在地上，咳血不斷，太醫(yī)診過說…”太子妃雙眼哭的紅腫，啞聲上前要解釋。
像是在應(yīng)和她的話，床上的太子從昏迷中掙扎著醒了回來，看到宣城在這里，咳了兩聲，打斷太子妃的話道：“孤沒事�！�
宣城被舒殿合扶著站穩(wěn)，聽到太子的聲音，顧不上思考，回身到床邊，攥緊哥哥的手，張口欲說話。
她心里的疑惑太多了，什么都想知道，慌慌張張間，眼淚又控制不住的往下掉。
太子拍拍她的手，還道自己沒事安慰她。
舒殿合隨她走到太子的床榻前，打量太子的臉色還算好，只是有些病氣，稍放下心來。
等宣城給她騰出位置，容她坐下來給太子觸脈的時候，她一搭上太子脈搏，就立馬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暗吃一驚。
她強壓下心頭的浮動不安，掰開太子的眼皮一瞧，再次觸脈，得到的還是同樣的結(jié)果。
太子表面看上去還好，但是內(nèi)里早就被掏空了，猶如枯木被白蟻蛀空，心血耗盡，瀕臨油盡燈枯，此時還能醒過來，都是勉強硬撐著一口氣。而且脈象也不是像是簡單的疾病…
宣城見她神情凝重不語，心急如焚追問道：“怎么樣？”
舒殿合無法立刻確定太子是不是真的是中毒了，咬緊牙關(guān)，欲如實開口，卻被太子在暗地里拽了一下袖子。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相信作者會表演奇跡嗎？
魏文貞公是魏征
第100章
宣城小時候
她對上太子黯淡的眸子，
不用接洽，
也能明白他眼中的意思。
準(zhǔn)備好的言辭在口里轉(zhuǎn)圜一圈，
又被收了回去，為了不讓宣城擔(dān)心，決心如太子所愿的那般，隱瞞住太子的病情。
她融開自己眉目間的嚴(yán)肅，轉(zhuǎn)向面對太子妃和宣城期待的眼神，
道：“太子這是勞累過度，
郁結(jié)于心，肝火過旺，
再加上情緒失控，
一時沒有調(diào)息過來，
才會猝然倒下。需要好好修養(yǎng)一段時間…”她點到為止，不再繼續(xù)說下去，
怕宣城日后知道了會責(zé)怪于她。
太子妃想提出質(zhì)疑，
太醫(yī)并不是這樣診斷的，被太子用眼神及時的制止住。
宣城心口一松，破涕為笑：“那就好�！�
“宣城你已經(jīng)長大了。”太子伸出手撫摸著宣城的頭，又轉(zhuǎn)而去擦她臉上流下來的淚水，氣若游絲道：“你看看你哭的跟花貍貓似的，
和小時候有什么兩樣？”
他囑咐太子妃帶宣城下去濯面，
宣城正好也想問問太子妃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順勢答應(yīng)下來。
太子等兩人走后，又讓舒殿合屏退下人。
他有意把宣城和太子妃支開，
就是為了能夠親口與自己的妹婿托付一些事情。
“妹婿�！辈幌朐儆蒙矸菔`住自己所剩不多的親情，故而用了平民的稱呼，太子問道：“孤還有多長的時間？”
舒殿合不知該如何說起。
“不必瞞著孤，孤都已經(jīng)知道了�！碧犹撊鯚o力的神情中包含了堅定，希望他能夠坦誠的告訴自己。
“…短則三日，長不過一旬…”舒殿合猶豫不定道。
“太醫(yī)也是這么說的�！碧訉@個了然于胸的答案，慘然一笑。他竟想不到自己的生命會如此短暫，腦海中浮現(xiàn)與親人相處的一幕幕，留戀人間煙火，不舍就這樣離去了，眼底閃過些許求生的**，期盼的看著舒殿合問：“你也沒有辦法嗎？”
舒殿合艱難的搖搖頭，自心底感到無力。若是她有辦法，決計不會讓宣城失去一個親人。
世人對醫(yī)家最大的誤解，便是以為醫(yī)家能夠藥到病除，起死回生。然醫(yī)者也是人，他們只能夠在自己的能力所及的范圍內(nèi)救世濟人。超越能力范圍的，面對疾病，他們所能做的與俗人無異。
她握緊拳頭，太子已是強弩之末，就算師傅還活著，恐怕亦無力回天。
“算了，壽命由天定，這可能就是孤的命數(shù)吧�！碧影@一口氣，自解道。
舒殿合想要搞清楚太子何時得的病，為何病情發(fā)展如此詭異。
她將疑惑問出口，太子回應(yīng)道：“孤也不知…”
他呼了一口氣，連帶著又咳了兩聲，動了動手腳，勉強想要坐起來。
舒殿合見狀連忙上前幫忙，手臂不小心觸碰到太子突出的脊骨，她的動作一頓，想象不到曾經(jīng)年富力壯的太子，如今會成了這幅病懨懨的模樣。她縱然看慣生死，心頭也布上一層難言的悲戚。
墊好枕頭，將太子的身體靠坐在床頭上，舒殿合退回自己的原位。
“你和宣城離京之后，孤就開始生病。一開始孤和太醫(yī)以為是無礙的小病，結(jié)果沒想到愈演愈烈。昨日回來暈倒之后，御醫(yī)才診出孤的身子虛空了，發(fā)現(xiàn)的太遲，藥石無醫(yī)…”
舒殿合想要查清太子的病因，并驗證自己的猜測，因此詢問道：“皇兄得病前后，身體有什么異常的情況嗎？”
太子回憶著這段時間來的事，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是因何得病的，緩緩搖頭道：“并沒有什么異常的�！辈挥嗾勛约旱纳眢w，索性不過一死罷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和舒殿合說。
“不要告訴宣城關(guān)于孤的事，孤不想讓宣城…不開心�！彼谅暤�。僅是這簡單的不開心三個字，卻承載著哥哥對妹妹的多少愛。
“…是。”舒殿合百感交集，答應(yīng)了他。
“…父皇如今已變了，也不要讓宣城再去惹怒父皇，和父皇對峙…”
…“等孤去后，你更要照顧好她�！�
“是。”
宣城是太子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人，因此他的囑托句句不離宣城，舒殿合一一承下。
太子仰望著大殿的橫梁，忽然輕笑了一聲，道：“孤想起了宣城小時候的模樣，跟個小哭包似的。孤走到哪里，她就要跟到哪里，生怕孤會丟下她。”
太子見舒殿合隨著自己笑，道：“你可別小看她。她雖然大大咧咧，心思單純，但其實她什么都懂，只是不愿過分深究一些東西讓自己煩惱，有自己獨特的一套思考方式罷了�！�
“宣城并不笨，相反她很聰明，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比我們活的簡單，所以活的也比我們開心。”太子的語氣里流露出羨慕。要不是他是太子，他也想活的和宣城一樣簡單。
舒殿合好奇太子說這話的緣由，不等她開口問，太子看穿她的心思，趁宣城還沒有回來，趁自己還有力氣說話，追憶起往事來道：“我們兄妹兩人自幼失母，父皇疼愛我們，但也常常因朝務(wù)繁忙，顧不上我們。后宮并不比前朝簡單，妃子之間爭寵奪愛、勾心斗角，皇嗣雖血脈相連，卻形同陌路…”
舒殿合通過太子這番話可想而知，當(dāng)時太子和宣城身處于怎樣的危險環(huán)境中，無依無靠，孤苦伶仃。
但太子并不是想說他們在后宮如何受到欺凌，而是…
“…小時候宣城總是很羨慕九王和寶榮，同樣是兄妹，九王和寶榮有母妃的寵愛，而我們什么都沒有。有一次宣城突然失蹤了，中官嬤嬤們找了很久，才在御花園的一棵樹杈上發(fā)現(xiàn)睡著的她，臉上滿是淚痕…”
舒殿合聽得入神，以為宣城是遭人欺負了，眉頭一皺，還好太子下一句話解開了她的擔(dān)憂。
“幸好她并沒有受傷，也沒有被人欺負過的痕跡。孤后來問她為什么會跑到樹上去，她卻怎么也不愿意提起這件事�！碧訃@了一口氣。
或許他和舒殿合都能夠猜到，宣城藏在樹冠里的時候想了些什么。
孤獨是什么滋味，只有親身體會過才知道，而他們?nèi)藥缀蹙哂型瑯拥纳硎馈?br />
“經(jīng)過那一次之后，孤才發(fā)現(xiàn)宣城無憂無慮、毫無牽掛的模樣之下，藏著諸多不愿和人提起的秘密。即便那些秘密再難過，也從來不會和身邊人說起。”
太子說累了，向舒殿合示意，他需要停下來歇息。舒殿合為他端上解渴
潤喉的茶后，發(fā)起了愣。
她想起了楚嬤嬤曾經(jīng)和她提到過的事。
那時她剛下朝回來，和楚嬤嬤一起看著宣城和丫鬟們玩捉迷藏，閑談起公主曾經(jīng)受過傷的事來。
“…公主膝蓋不小心蹭破了口子，明明可以喚太醫(yī)來看看的，卻掩藏起傷口，故作無事，不讓我們發(fā)現(xiàn)。若不是老奴在為她拿衣服去洗的時候，在衣物上發(fā)現(xiàn)血漬，可能當(dāng)時真的會被她隱瞞過去…”
宣城這樣做，是為了不讓關(guān)心她的人擔(dān)憂吧…
太子休息夠了，對舒殿合懇切地說道：“你不要因孤的話，便覺得宣城這樣是有心機�；蕦m里的哪個孩子會沒有心機？沒有心機的孩子在皇宮內(nèi)是活不下去的，更何況是年幼失去母后的宣城和孤�！�
舒殿合回過神，以為太子誤解自己了，忙澄清自己道：“臣不會這樣想�！敝粫有奶坌恰�
太子放心了，語重深長道：“你既然做了宣城的夫君，希望駙馬以后可以為宣城撐起一片天空來�！�
“宣城帶你回宮的時候，就已經(jīng)喜歡上了你，你萬不可負她…”太子一頓，目光驟然犀利道：“否則孤不會放過你的…”
論福氣，宣城是皇城中最幸福的公主，有保護自己的哥哥和父親，嫁給了自己喜歡的人。比那些生不由己，命中注定要被和親，被嫁去牽制官員的公主，上天待她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是自己離開以后，這些東西都將改變。
他無論如何要幫她保住最后一件東西。即便是口頭上的恐嚇，也比什么都沒有做，更令他心安。
舒殿合怔了怔，認(rèn)真的一點首。
如今宣城越來越有母后的樣子了，父皇看到了，念在母后的份上，應(yīng)該不會將他的罪過牽連到宣城身上。
話雖如此，但是…太子猶不放心，與舒殿合交代道：“若是有機會就帶宣城離開這紫禁城吧。以她的性格，不宜待在這陰謀詭詐的地獄里�！苯柚渥拥恼趽�，他掰開舒殿合的手掌，悄悄在她的手心里畫了一個‘九’字。
舒殿合反應(yīng)過來，答應(yīng)了。
宣城和太子妃回來的時候，太子又昏睡了過去。太子妃見時候不早了，勸說他們回去休息，自己會照顧好太子的。
宣城不死心又去了太宇殿一趟，舒殿合擔(dān)憂她，便跟著去了，結(jié)果還吃了一次閉門羹。
二人回到公主府之后，宣城連晚飯都不愿吃，徑直縮進了臥房里。
舒殿合替她擺平了楚嬤嬤的關(guān)心之后，也隨著進入了臥房中。
作者有話要說：第一百章
了
第101章
以唳震華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臥房內(nèi)沒有點上蠟燭，
便是漆黑一團。
舒殿合沒有點燈的打算，
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才好發(fā)泄情緒，而宣城此時所需要的就是發(fā)泄情緒。
她坐到床榻邊，手剛放到趴在床上的人的肩膀上，下一息就被宣城當(dāng)成枕頭般的緊緊抱住。
“皇嫂和本宮說，
皇兄是因為勸諫父皇修仙的事，
沖撞了父皇，才被廢掉的�！毙菐е煅收f。
“可是本宮覺得皇兄沒有做錯啊，
父皇為什么會這樣做？”
“父皇為什么又不愿意見我？”
宣城一連串的質(zhì)問，
讓舒殿合不知該要先回答那個才好，
伸手撫上她的臉頰，果然觸碰到了濕意。
宣城拿開她的手，
把臉往她的衣袍里埋的更深，
掩耳盜鈴般的不想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難過。
明知這些事舒殿合也不知道，也不想聽他編話來哄騙自己，但唯有在這個人的面前，她才能夠肆意的吐露自己的煩惱，再汲取著來自舒殿合身上的暖意，
仿佛就有了支持她走下去的力量。
她緩和過情緒之后，
一抽氣，小心翼翼地問道：“皇兄的病真的會好起來嗎？”
舒殿合沒有回答她，只是把她摟緊。
宣城下一句便戳穿了她在太子面前說的話：“皇兄不會好了，
對嗎？”當(dāng)時舒殿合的目光躲閃，她都察到了。
黑暗中兩人相互之間看不見對方的臉，因此她更想讓舒殿合坦白告訴她真相。
“你從沒有騙過我的對不對？”宣城從她的懷里起來，揪緊她的手，語無倫次道。
舒殿合一頓神，長久以來，她的確從未騙過宣城，那是因為她本身才是她隱瞞宣城的最大謊言。
只是害怕，無力償還自己的錯過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