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沒有千金,還想叫我動筆?”
蕭窈:“”
他說這話時,眉尖微微挑起,似笑非笑,與?平日巋然沉靜的模樣截然相反,依稀帶著幾分少?年?才有的意?氣。
理智上,蕭窈覺著這樣不好,有些太過?倨傲。
但情感上,崔循這模樣有些太過?好看,令她不由?自主地?,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了好一會兒。
愣是將自己?看得臉熱。
還是馬車停下,侍從回稟的聲音隔著車廂傳來,才將她驚醒。
蕭窈挪開視線,拎著衣擺從崔循膝上起身,幾乎是著急忙慌地?下了車。
崔循慢她一步。
理好衣裳,拿起蕭窈落下的大氅,下車時瞥了駕車的慕愴一眼。
慕愴雖也跟在崔循身邊數(shù)年?,但并?不是柏月那等慣會揣度上意?的人,向來直來直去。饒是如此,他還是看出自家公子仿佛有些不悅。
垂首道:“小人何處不妥,還望公子示下�!�
崔循沒說話。
蕭窈攏著大氅,抿著唇,悶聲笑得停不下來。
待崔循深深看她一眼,才覺出不妙,咳了聲,勉強端正神色。
但此時再要裝乖已經(jīng)沒多大用。
晚間?,暖閣中燭火燃得比平日還要多幾盞,雖算不上燈火通明,但足以將一切照見得清清楚楚。
蕭窈被壓在書?案上,衣衫半解,只好軟聲討?zhàn)垺?br />
崔循將她手腕并?攏一處,只一手便輕而?易舉鉗制了。持著支新開封的紫毫細筆,似是征詢一般,問道:“為你作畫,可好?”
蕭窈鬢上的釵環(huán)散落在地?,長發(fā)如流水般散下,聞言連忙搖頭。
此時無須多問,都能猜到崔循不是打算畫什么能拿出去變賣賺一大筆錢的畫,再多想下去,臉頰從脖頸已緋紅一片。
她掙不開崔循的手,只好小聲譴責(zé):“你學(xué)壞了�!�
他從前明明是再正經(jīng)不過?的人,不該如此才對。
崔循并?未反駁,只問道:“誰教的?”
蕭窈愣了愣,想明白他的意?思后,立時反駁:“我何曾教過?你”
話還沒說完,筆尖描摹過?纖細的鎖骨,緩緩向下。
蕭窈便再說不出什么話了,緊咬著唇,才沒叫狼狽的呻|吟溢出唇齒。
但她并?沒能招架太久。
崔循對她實在太過?熟悉,清楚地?知道,以怎樣的力道拂過?何處,會令她難以自持。
身體如緊繃的琴弦,在他手下顫動不休,不多時便潰不成?軍。
“你是不曾教我,”崔循隨手撂開那支上好的紫毫筆,將她從書?案上抱了起來,啞聲道,“卻引誘我”
“所?以合該償還�!�
蕭窈觸不到地?面,無著無落,埋頭在他肩上咬了口,譴責(zé)道:“小氣”
她此時有氣無力,咬得不重。
崔循低笑,托著她的手稍一松。
蕭窈驚叫了聲,手忙腳亂將他擁得愈緊,意?識到他這是有意?作弄自己?之后,炸毛道:“崔循!”
“好了,”崔循穩(wěn)穩(wěn)托起她,額頭相抵,“乖些,早點?放你回床榻睡覺�!�
崔循說這話時看起來頗為正經(jīng)。蕭窈猶豫一瞬,還是信了,軟著聲音喚他“夫君”,他說什么便做什么。
但還是錯付了。
到后來,崔循倒是抱她回床上了,睡覺卻是不存在的。
第二日醒來時,蕭窈獨自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已換了干凈的中衣,渾身清爽,只是泛酸。
而?罪魁禍首早些時候已經(jīng)入宮上朝去了。
蕭窈那時睡得正沉,毫無所?覺,崔循便沒驚擾她,只留了句話叫婢女轉(zhuǎn)達。
蕭窈正偏頭打量著肩上留下的紅痕,磨了磨牙,后悔昨夜沒狠狠咬他一口才算。聽?了青禾的話,懶洋洋撩起眼皮,沒好氣道:“他說什么?”
“公子說,書?房博山爐后的書?架頂層,有一錦盒,其中放著幅他早些時候的畫作�!鼻嗪袒貞浿扪脑�,逐字復(fù)述,“夫人若有興趣,可以一看�!�
蕭窈驚訝過?,又有些好笑。
崔循只說是從前的畫作,不肯說清楚究竟是什么,分明就是吊她胃口。卻又要添那么一句,仿佛看不看都隨她。
欲蓋彌彰。
青禾覷著她的反應(yīng),問道:“可要柏月取來?”
“罷了,”蕭窈伸了個懶腰舒展身體,撐著坐起身,“待用過?飯,我自己?取。”
梳洗更衣,用飯,過?問庶務(wù)。
一上午便這么消磨過?去,臨近晌午,才終于?有閑工夫去取畫。
崔循的書?房常人不得入內(nèi),縱是在此伺候的柏月,每回著人灑掃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隨意?翻看。
于?蕭窈而?言,倒沒什么顧忌。
她從前閑暇無事時,百無聊賴,便會到崔循書?房來轉(zhuǎn)一圈,挑兩冊感興趣的書?回去看。
無需知會登記,比在學(xué)宮藏書?閣時還要方便。
只是因身量緣故,多有不便,最上那層倒是未曾翻看過?。
她并?沒要仆役幫忙,踩了踏幾,依著崔循留下的指引,取了那一書?架最上層的錦盒下來。
錦盒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顯然是許久未曾打開過?,機括不大靈敏,聲音聽?起來有些鈍。
其中竟當真只放著一卷畫,再無其他。
束之高?閣的畫作,而?非懸于?壁上,顯然是崔循自己?并?不想常看,卻又偏偏要她來看。
蕭窈嘀咕了句,漫不經(jīng)心解開其上系著的絲條,慢慢展開。
紙上繪的是冬日場景。
草木蕭落,枝干上覆著落雪,湖水結(jié)著層薄冰,四下白茫茫一片,冷冷清清。唯一的亮色是湖邊身披大紅斗篷的女郎,正俯身捧著積雪,衣擺散于?雪地?,像是綻開的花。
看不清形容神色,卻叫人莫名覺著,她應(yīng)當是歡快愉悅的。
與?旁人收了潤筆錢,正兒八經(jīng)畫的景致圖景不同,眼前這幅畫更偏于?寫意?,像是一時興起的信手之作。
卻又不能說不用心。
哪怕蕭窈于?書?畫一道沒什么造詣,也能看出來其中蘊著的情愫,比那些看似十分精致,實則一板一眼的畫好了不知多少?。
撇了撇唇,既驚訝又疑惑。
有那么一瞬,蕭窈心中生出些不著邊際的想法,轉(zhuǎn)眼卻又否了。
崔循不是那等不著調(diào)的人,既叫她來看這畫,便不會跟她毫無關(guān)系。
蕭窈撫過?畫紙,指尖描摹過?湖泊,與?風(fēng)雪后若隱若現(xiàn)的山形,漸漸覺出幾分熟悉。
蕭窈少?時背書?不利落,但在山勢地?形這類事情上,記性向來不錯。
她應(yīng)當是見過?這樣如旌節(jié)般的山形,還曾同晏游提過?,是在荊州!
“荊州”二字浮現(xiàn)在心頭時,眼前這畫中的景象也有了眉目。
蕭窈去荊州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若再限在冬日,攏共也就那么一回。那時晏游被提拔到桓大將軍帳下,重光帝有事前往荊州,她便撒嬌央著父親帶自己?過?去。
說是探看晏游,實則是叫他陪自己?玩。
時過?境遷,具體的情形蕭窈已經(jīng)忘得,更不知道崔循那時竟也在荊州。
崔循早就認出她,但這個悶葫蘆,從未提過?此事。
長久以來,蕭窈以為自己?與?崔循的初見始于?祈年?殿外,兩人擦肩而?過?,燭光映著細雪,她多看了崔循兩眼。
實則經(jīng)年?以前,在一場更大的落雪之中,崔循就曾望見她。
再不曾忘。
崔循雖寡言少?語,卻并?非笨嘴拙舌之人,往往是懶得與?人多費口舌。
唯獨在荊州初遇這件事上,他數(shù)次許久,也未曾想好該如何向蕭窈提起此事。
一來二去竟就這么拖了許久。
直至如今,才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提及。
那幅被束之高?閣的畫,實則是他決意?徹底斬斷與?蕭窈之間?的關(guān)系時,在那個無所?事事的午后,信手繪成?的。
全由?心意?一氣呵成?,未曾推敲雕琢。
畫就之后只看了片刻,顏料晾干后,便親自收了起來,再沒打開過?。
崔循那時想的是,自己?不應(yīng)被任何人擾了心神。他與?蕭窈之間?的牽扯,便合該如這幅畫一樣塵封,遺落在不為人知的角落中。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風(fēng)荷宴上,蕭窈不管不顧跳上了他的船。
他并?非沒有別的選擇,卻還是隨波逐流一回,將自己?所?有的清醒克制,與?先前的籌劃悉數(shù)推翻。
她幾次三番,不講道理地?闖進他眼中。
便合該是他的。
如今再回憶舊事,崔循甚至有些慶幸于?那場陰差陽錯。
若不然,他與?蕭窈之間?興許會就此錯過?,眼睜睜看著她嫁與?旁人,朝夕相處,出雙入對。
屆時他可會后悔?
從前思及此事,崔循能篤定說“落子無悔”,可如今回看,他更為清醒地?意?識到,會的。
興許還會做些什么出格的事。
議事廳外,響起內(nèi)侍的殷勤問候聲。
蕭窈是與?謝昭前后腳到的。
內(nèi)侍原本同謝昭說著些什么,見她來,連忙恭恭敬敬行禮,垂首道:“少?師在內(nèi)�!�
謝昭則笑道:“巧遇�!�
說罷,挑了門簾請她先入內(nèi),不疾不徐道:“琢玉這般勤懇,倒真是令我等汗顏。”
時至今日,謝昭是為數(shù)不多敢隨口調(diào)侃崔循的人,不知情的外人看了,大都會感慨兩位交情匪淺。
蕭窈則是見怪不怪,懶得摻和。
崔循不動聲色道:“若過?意?不去,籌措軍資之事便交由?你來料理�!�
謝昭處理文職事務(wù),不遜于?任何人。
但他到底未曾切身歷練過?,對于?軍中事務(wù)知之甚少?,興許還不如蕭窈這個同晏游耳濡目染的,自然無法與?崔循相較。
他對自己?的斤兩心中有數(shù),卻并?沒露怯。扯了扯嘴角,從容笑道:“琢玉若放心交給?我,我情愿一試。若有不明之處,想來公主也愿為我解惑。”
崔循抬眼看向他。
蕭窈扶額,言簡意?賅道:“夠了�!�
謝昭知情識趣,落座后道明來意?:“我昨日問過?桓家人,蕭巍已著仆役收拾行李,不日將離開建鄴。”
他極擅往來交際,未曾如崔循這般旗幟鮮明地?站在哪一方,幾乎與?各家都有交情不錯,說得上話的人。
蕭窈并?未質(zhì)疑這一消息,只道:“比預(yù)想的要晚不少?�!�
元日立儲昭告天下,連桓氏在內(nèi)的朝臣未有異議,便昭示著蕭巍此行無望,空跑一趟。
以他的性情,早該拂袖離去。
畢竟向曾看輕過?的蕭霽俯首稱臣,何嘗不是屈辱?
但他還是留下了。
在得知此事后,蕭窈曾特地?叮囑蕭霽,叫他留在宮中不要外出,又吩咐侍從仔細看顧太子安危。
崔循與?她看法一致。
前幾日東陽王返程之際,也告知蕭霽不必相送,只在宮中見了一面。
“他在此久留,必是有江夏王授意?,有所?圖謀。”謝昭看著茶水蒸騰的熱汽,瞇了瞇眼,“太子殿下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公主那里,也宜更仔細些�!�
“年?前學(xué)宮雅集,公主當眾拂了蕭巍臉面,他這個人睚眥必報,什么事都做得出來�!�
崔循不大喜歡謝昭在自己?面前過?多關(guān)心蕭窈的事,但這回卻沒再與?他針鋒相對,只向蕭窈道:“出門時除卻侍衛(wèi),記得叫慕愴隨行。”
蕭窈頷首:“我明白。”
謝昭目光落在崔循面前那紙攤開的公文上,問道:“軍資為何處籌備?”
崔循道:“湘州�!�
湘州原在王儉手中,他是個昏聵的酒囊飯袋,難以約束手下人,中飽私囊、從中漁利者數(shù)不勝數(shù)。
宣稱的十余萬兵馬,刨除虛報的、老弱病殘充數(shù)的,真正能用的不足半數(shù),皮甲、兵刃更是殘缺不全。
不獨蕭窈憂慮,便是崔循自己?,也不放心這樣的軍士迎戰(zhàn)。
少?不得要為其籌劃。
謝昭輕輕叩著書?案邊沿:“琢玉認為,江夏王必會起兵謀逆?”
他并?非怯戰(zhàn)之人。只是若能用些謀略手段,兵不血刃按下江夏王,自然還是少?些損傷為好。
畢竟戰(zhàn)事一起,誰都無法從中討得好處。
崔循知他心中所?想,沒多費口舌,言簡意?賅道:“沒有臨陣磨槍的道理�!�
蕭窈能夠理解謝昭的顧慮。
戰(zhàn)事一旦開始,
將士傷亡,百姓流離失所,不知要?耗上多久才能收場。
而與此同時,
她直覺上更認同崔循的看法。
此戰(zhàn)或許在?所難免。
以她對江夏王的了解,
這位叔父實則算不得?老謀深算的野心家,更像是個心狠手辣、不擇手段的瘋子?。
在?他那里,所謂的謀略不見?得?能派得?上用?場,哪怕前腳約定好盟約,轉(zhuǎn)眼便能翻臉不認人。
對于這種人,許以利益,
只會愈發(fā)助長他的胃口;唯有真刀真槍拼過,血淋淋拔去他所倚仗的羽翼,
才能令其俯首。
蕭窈三言兩?語講明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