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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夜里做噩夢,夢見當年。
在夢里醒來,看見漏風的屋頂,感覺到身邊熱著的體溫。
聽見李嬸子在嗚咽著哭,聲音不大,應該是知道我們睡了。
「妮子還這么小,就這樣賣掉多臟良心。咱家不缺這一雙筷子,也不缺她這張嘴。你不能總是這樣,到最后難道要把我賣了嗎」
男人的聲音很大,很響。
「老子養(yǎng)她養(yǎng)這么久,總不能真是大發(fā)善心吧。你個豬玀,難不成跟了我這么久還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門被打開了一條縫,一道光照到我身上。
感覺不到明亮,只覺得昏天黑地。
我想嘆氣,卻發(fā)現連呼吸都吃力。
我盡可能地把自己縮起來,縮得更小、更不起眼。
旁邊的小男孩醒了,睜著眼睛看我,說:「姐姐,我們一起跑掉吧�!�
我知道他什么來歷,他是富人家的兒子,我親眼看到他媽把他帶來這里的。
漂亮的年輕婦人眉眼溫潤,在門口躊躇了好多次,從身上一件一件的往桌子撂首飾,從簪子到鐲子,最后是脖子上的一塊玉,再拿不出來,最后終于走掉了。
我見過那塊玉,玉底下刻著一個「孟」字。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本來就是不一樣的。
小男孩還很小,裹在襁褓里�?匆娢疫沖我笑,不知道自己剛經歷了分別。李嬸子可憐他,給他煮米糊糊喝,營養(yǎng)跟不上去,看起來總是瘦弱。
我也可憐他,每次盛飯飯都要多給他一口。
偶爾會給他講我從別人那里聽見的事情,從修車大爺的車轱轆被偷走講到包子鋪的秘方,門口大黑狗喜歡吃瓜子和酥糖,貓爪子高過頭就是要動手。
他愛聽我講閑話,他知道我心里偏袒他,有什么事情都愛找我。
這一片民風彪悍,孩子們玩也難免動手。
他氣不過就找我,找我就成了我倆一起被欺負。
真是個累贅啊。
我這么想著,心卻是柔軟的。
他和我說,要帶我逃走。那么大點的一個孩子,比我還矮一截,卻愿意說帶我逃走。
現在的孟錦城反而是困住我的人。
在夢里我們兩個趁著夜深,借著雨聲出門。
天地動,雷響得緊。整個世界都是濕漉漉的,地很滑,我沒有穿鞋。
連滾帶爬地走在路上,一不留神就是一個跟頭。我走路不穩(wěn)當是毛病,李叔總打我,稍有不慎我就要瘸著一條腿。
孟錦城執(zhí)意要牽著我,摔倒在地上也是兩個人一起摔。他踉蹌著爬起,再牽我的手,咬著牙往前走。
雨還在下。
我最后一次爬起來的時候,手撐地摸了一手玻璃碴子。夜色下看不清,只能感覺血涼了一塊。
孟錦城攙著我,說「姐姐你看看我,別睡過去」,我聽不真切,只覺得像蒙著一層霧。
然后世界就落幕了。
我醒來,天光還沒亮。
這屋子已經不像當時那樣逼仄、寒冷,但只有我一個人,大而空。
我喘著氣,心里也空。
孟錦城。
不是夢,至少這真的是當年。
那個雨夜之后我就和孟錦城分開了,他還在李家,而我被賣掉了。
我們很久很久都再也沒有見過,而我再見到他的時候,一眼就認出他了。
從他忘記我的那一刻我們的命運就注定了,我的麻木只是早預料到了結局。
我們這樣無趣的、沒頭沒尾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