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預(yù)感到,“下班”這個詞,可能之后將與他永別。
Gareth站在他身后,看著他陷入糾結(jié),似乎并不打算插手。
在千燈會處理過的危機中,倒也不是沒有比這更可怕的。
大腦短暫運轉(zhuǎn)過后,陸霜抬頭:“既然這樣,如果夸克彈的確落在地球,絕對不會逃過我們的情報網(wǎng)絡(luò)。如果你愿意,我們先幫你離開上海。”
章凝看著他,臉上平靜無波:“可以�!�
章凝知道,對方能夠在短時間內(nèi)先于官方找到她,并掌握這些重要信息,必然不是普通人。
只要能先利用他們離開這里,擺脫通緝令的束縛,之后可以從長計議。
“合作愉快�!标懰獟焐蠘�(biāo)志性的微笑,伸出手來。
章凝輕輕一碰他的手指,有誠意,但不多。
第5章
姐妹
“章凝已經(jīng)死了,意外落水身亡。……
上午九點。
特別刑偵組辦公區(qū)內(nèi),徹夜未眠的顧子沉頂著一頭雞窩,還在盯昨天外灘附近路口的監(jiān)控。
驀地,他疲憊的雙眼一亮,身體坐直。
視頻調(diào)成0.5倍速,畫面上的女子從右側(cè)穿過馬路,正走向?qū)γ娴娜诵械馈?br />
跟預(yù)想的完全不同,她神色非常鎮(zhèn)定,絲毫沒有左顧右盼,甚至也不像初來乍到。
她方向和目的明確,很快消失在鏡頭之外。這段監(jiān)控屬于交通攝像頭,沒有對面人行道的畫面。
顧子沉飛快地點動鼠標(biāo),開始畫面除噪。那女子身材高挑,眉眼冷冽大氣,薄唇緊抿,棱角分明。她的長發(fā)有些散亂,隨意撥到耳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雖說來路不明,但與人類的長相倒也區(qū)別不大,跟想象中的外星生物更是大相徑庭。
顧子沉隨手抓過一旁的地圖,試圖找出她的目的地。
很快,他雙眼一亮,臉上的困倦一掃而光。
四季百貨。
這是一家大型高奢商場,在寸土寸金的外灘地區(qū)占了數(shù)萬平米,但問題在于,她身上又沒有錢,去商場有什么用?
顧子沉立即抓起內(nèi)線電話:“從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外灘地區(qū)有沒有接到商場失竊或者搶劫報案?”
對方的答復(fù)是否定的。顧子沉頹然跌落回椅中。
電話鈴聲突然再度響起。
“北京西路四季百貨,有個導(dǎo)購提供了一個線索,你跟我過去�!标惡Z氣平板。
四季百貨。果然是這個地方。
“現(xiàn)在?”顧子沉問。
“你還想吃個上午茶?”陳涵毫不留情,一句話噎死人。
顧子沉連忙起身,將涼透的咖啡一口喝干,抓起公文包就往外跑。
大廳外的停車場,一輛黑色別克不耐煩地摁響喇叭。顧子沉一路小跑,開門鉆進車?yán)铩?br />
陳涵仍然是昨天那身黑色制服,開車動作干凈利落,整個人神采奕奕,跟萎靡不振的顧子沉形成鮮明對比。
車開上高架,顧子沉簡單匯報早上的發(fā)現(xiàn),對方全神貫注地開車,等他一股腦全部說完,才淡淡應(yīng)道:“早看見了�!�
顧子沉再次被噎得沒話說。
“昨天中午,一名女子向?qū)з徑栌蒙虉鱿词珠g。進去之后,另一個之前在的顧客出來,給她買了一件裙子,而后離開�!�
“四季商場,衣服不便宜啊�!�
陳涵點頭:“那女子全身濕透,臟兮兮的,穿著白色衣裙,正符合嫌疑人的特征。導(dǎo)購說,離開的時候她問過,對方稱給她買衣服的人是她表姐�!�
“這怎么可能?”顧子沉瞪大眼睛。
“嗯。但如果是素不相識,誰會送那么貴的裙子?”陳涵說道。
“如果真是表姐,她當(dāng)時那么狼狽,身上也沒錢,正常人應(yīng)該帶回家洗個澡吧?”
“根據(jù)導(dǎo)購回憶,她們不像是很熟,”陳涵一打方向盤,通過匝道下高架,“還好今天沒堵車�!�
時間還早,商場顧客不多,兩人說明來意,導(dǎo)購立即表示:“她在我們這兒有會員卡,應(yīng)該可以找到信息�!�
下午兩點多,陳涵的車開向佘山。
這里是當(dāng)?shù)刂母蝗藚^(qū),花叢錦簇,綠樹掩映,山間隨處可見各色別墅,星羅棋布。
根據(jù)會員卡上的姓名和手機號碼,警方找到她的家庭住址輕而易舉。
陳涵靠邊停車,顧子沉低聲讀出傳來的信息:“章玫,蘇州人,2005年嫁到上海,家庭主婦,丈夫是PG集團董事長。父母還在老家,妹妹也在上海讀大學(xué),叫章凝�!�
“今天星期六,也就是說,她妹妹可能在家。”
“不,”顧子沉抬起頭來,“章凝已經(jīng)死了,意外落水身亡�!�
“死了?”陳涵驚訝。
“是啊,”視線掃到后面那行,顧子沉不禁打了個寒顫,“又是個詭異的巧合。死亡時間是四年前的昨天,地點在外灘�!�
而不明飛行物墜落的時間地點,正是昨天的外灘。
兩人對視一眼,陷入沉默。多年警察生涯巧合自然有,但相似到這種程度,實在有點背后發(fā)涼。
“也就是說,她是掉進黃浦江淹死的�!标惡f道。
“應(yīng)該是�!�
“先進去問問。”陳涵開門下車。
章玫的別墅是一棟米白色三層建筑,門外花園打理得很精致,綠色草坪修剪得齊整,點綴各色鮮花,顯然是有專人設(shè)計和照顧。
兩人正要敲門,就見房門突然打開,一只白色薩摩耶閃電般沖出來。
雖然一看就沒什么攻擊力,但碩大的體型無疑給它大大加碼,牽繩的女人被拉得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wěn),連連呼喝著讓它慢點。
一人一狗好一番搏斗,陳涵不由咳嗽一聲,對方這才發(fā)現(xiàn)有來客,微微一愣,走上前來。
“兩位有什么事嗎?”
她雖然妝容精致,但臉色似乎比層層粉底更白。
“我們是公安局特別刑偵組,有些情況想跟您了解一下�!鳖欁映链鸬�。
“哦,我正要出去遛狗,”章玫揚了揚手里的狗鏈,“進來說吧�!�
兩人坐在客廳沙發(fā)上,習(xí)慣性地打量四周的擺設(shè)。
這房子裝修華麗,歐式古典風(fēng)格,通鋪價值不菲的紅木地板,電視背景墻后是照片展示區(qū),中央擺著章玫和丈夫的婚紗照。
在照片角落里,顧子沉發(fā)現(xiàn)了一張全家福,上面卻只有雙方父母和夫妻倆,沒有妹妹。這照片非常新,應(yīng)該是在章凝去世后拍的。
奇怪的是,照片墻里有數(shù)十張之多,卻完全沒有章凝的身影。
章玫捧著兩杯茶回來,笑道:“這是我老公帶回來的茶葉,我也不懂,兩位隨便喝喝�!�
“客氣�!标惡舆^來,微微啜了一口,知道這是上等的大紅袍。
章玫在單人沙發(fā)上坐下:“所以兩位來我這兒,是想問什么呢?”
“哦,”顧子沉放下茶杯,“您有幾個表妹?”
章玫一愣,半晌才道:“我沒有表妹,只有表姐和表弟�!�
顧子沉和陳涵對視一眼,心里頓時了然。陳涵問道:“所以昨天你送裙子的女人,不是表妹?”
“當(dāng)然不是,”章玫似乎并不意外,“那小囡掉進江里,渾身濕透,又沒有衣服可以換,我也算是有點同情吧,加上想到我妹妹也是……所以就給她買了衣服�!�
“您妹妹,據(jù)說也是在黃浦江淹死的?”
“嗯,大概是四年前……我真不想提,”章玫的聲音略有些哽咽,“我親眼……看著她掉進去,那時我也不會游泳,就只會喊,嗓子都喊啞了……好多人下去救她,但是太晚了……她再也沒能上來……”
“所以家里沒有她的照片,是怕看到會傷心嗎?”陳涵繼續(xù)問。
章玫點頭:“看到她相關(guān)的東西,我就忍不住怪自己……四年了,這個事情在我心里還是沒過去……”
顧子沉問道:“你真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不清楚�!闭旅邓坪跤行@訝,“她怎么了?”
“她是我們正在通緝的危險人物,”顧子沉答道,“我們搜尋她的蹤跡,才查到四季商場�!�
女人恍然,而后沉吟答道:“當(dāng)時我還有事,刷完卡就急著走,不知道她的去向。”
她露出為難的神色:“看來我是幫不了你們,不好意思�!�
顯而易見的逐客令。
“謝謝你。”陳涵起身,“這是我的電話,如果有任何線索,請立即聯(lián)系我們�!�
章凝送到門口,兩人回到車上,陳涵卻不開車,仍然盯著章玫的別墅。
繁茂的樹木遮蔽視線,她站在原地若有所思,而后轉(zhuǎn)身回去,順便把薩摩耶也抱進屋里,緊緊關(guān)上門。
陳涵收回視線:“別看了,走吧�!�
顧子沉嘆了口氣:“線索又?jǐn)嗔�。�?br />
“不是還有個咖啡店店員見過她?”陳涵隨口說道,“找她問問。”
“哦,對�!鳖欁映聊贸鍪謾C。
“對不起,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什么情況?”顧子沉瞄了一眼時間,“這是大白天啊,見鬼了?”
陳涵搖頭:“現(xiàn)在的人都怕麻煩,不稀奇�!�
于是,咖啡店店員這條線同樣中斷。
顧子沉頹然靠坐在副駕,雙手枕著頭發(fā)呆。
車已經(jīng)開下山,章玫的別墅漸漸后退,消失在一片綠樹叢中。
“我在想一個問題�!标惡f道。
“什么問題?”
“我們到的時候,章玫不是急著要去遛狗么?為什么走之后,她不但沒去,反而還抱狗回家關(guān)門?”
“我也覺得她有問題�!�
“這樣,你聯(lián)系一下市局,查查她的經(jīng)歷什么的,尤其是那個意外死亡的妹妹,”陳涵雙眸狹長,目光犀利,“我總覺得,這事跟她妹妹的死脫不了干系�!�
兩人驅(qū)車離開的同一時間,一輛火紅的法拉利朝著反方向疾馳上佘山。車?yán)镒娜齻人神態(tài)各異,氣氛微妙詭異。
Gareth假裝看路邊風(fēng)景,全然置身事外,章凝靠在后座上閉目養(yǎng)神,看似閑適,但顯然是養(yǎng)精蓄銳,心里另有打算。
倒是陸霜,幾年沒有開過自己寶貝座駕,這會兒正大秀車技,一個人自嗨正酣。
兩輛車擦肩而過,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誰。
第6章
坦白
真心話大冒險!
陸霜的法拉利繞過山道,換到另一側(cè)相對隱蔽的盤山小路,熟練地爬上半山腰。不多久,綠樹掩映之中,漸漸顯現(xiàn)出一幢純白的建筑。
剎車聲戛然而止,法拉利暢通無阻地開進小院,完美地停在要撞上臺階的前一秒。
Gareth早已習(xí)以為常,開門下車,章凝顯然是對他的車技并不信任,稍緩緩神,站在院子里看向這幢三層建筑。
竟然是十分怪誕抽象的風(fēng)格。整幢別墅如同剛被狂風(fēng)凌虐過,又像是某個史前怪物拍扁又揉圓的造物,廊柱屋檐都以奇怪的角度和支點拼在一起,形成令人過目不忘的詭異印象。
有人匆匆出來,陸霜揮手致意,一步跨上臺階。
那是個大約六十歲左右的老人,頭發(fā)已有些花白,面上皺紋叢生,笑起來像小籠包子皮,西裝三件套干凈平整。
“老伯,三年沒見了,您還好嗎?”
“我啊,我挺好的。就是你們一個個也不回來,怪冷清�!崩先舜鸬溃匆娚砗蟾呐�,也不問,只是望著她笑。章凝點點頭,目光坦然。
“小妹呢?”陸霜問。
老人提高音量喊道:“囡囡!陸哥哥回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從樓梯上錯落響起,女孩的聲音婉轉(zhuǎn)清脆如玉珠:“哎!”
最前面的Gareth只見一陣狂風(fēng)刮過,人已經(jīng)飛快地撲進陸霜懷里:“陸哥哥!”
“囡囡有沒有乖?”陸霜故作吃力,“你都變這么重了,哥哥抱不起你了。”
“誰說的,”小姑娘八九歲大,一雙清亮的大眼睛黑葡萄似的,滴溜溜亂轉(zhuǎn),偷偷從陸霜的肩上看向章凝,“哥哥明顯是不肯抱我了�!�
陸霜失笑:“怎么會?”
“你看!哥哥有大姐姐抱了,就不要我了�!毙」媚镎Z似連珠炮,對著章凝做了個鬼臉。
章凝沒有理她,仍然冷著臉,陸霜一笑:“你可別亂說,小心這姐姐揍你,姐姐可兇了�!�
“是嗎?那你沒少挨揍吧?”
陸霜臉色一白,作勢要打她,兩人鬧了一陣,Gareth和章凝只是隔岸觀火。陸霜放下小姑娘,讓老伯將她牽走,兩人轉(zhuǎn)過冗長的走廊,消失不見。
“這是我在上海的管家和他孫女,”陸霜解釋道,做了個歡迎的手勢,“我們要在這里等到晚上,這段時間你可以休息一下,當(dāng)然也歡迎再互相了解了解,畢竟我認為,了解是合作的前提�!�
章凝沒有反對。雖然對于了解這莫名其妙的幾個人,她心里并沒有絲毫興趣。
一行人進門,走向縱深處。別墅的內(nèi)部風(fēng)格又跟外表截然不同,如果說外面的設(shè)計承襲達達主義和野獸派的精髓,里面則渾然是十八世紀(jì)巴洛克的建筑風(fēng)格,天花板上甚至有大幅壁畫,四周天窗又鑲嵌著彩繪玻璃。
再往里走,時而是空曠簡潔的長廊,時而是奢靡華貴的客廳,底板也時而是白色大理石,時而鋪著紅木地板,時而又是水磨方磚,墻上更是油畫、石雕、布景應(yīng)有盡有,變化多端,詭異莫測。
而且,這別墅似乎縱深極廣,章凝約摸走了一分鐘,似乎還沒有到盡頭。
“上海別墅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地方。”陸霜說道。
Gareth適時解釋,只是憋著笑:“主要是因為,它是由優(yōu)秀建筑設(shè)計師和室內(nèi)設(shè)計師,陸霜,親手設(shè)計的�!�
果然,這神經(jīng)質(zhì)一樣的建筑和裝飾風(fēng)格,也只有眼前這個神經(jīng)質(zhì)的人才設(shè)計得出來。
章凝沒有做出任何反應(yīng)。
然而等陸霜終于引她進入一扇巨大的紅木門,她看到里面布局時,呼吸仍然停滯半秒。
門里是個巨大的圖書室,四壁都是書架,上到古老的線裝書和羊皮紙卷,下到裝飾精美還帶著油墨香氣的新書,密密麻麻的書層層疊疊,呈螺旋狀一直堆到屋頂。
而她抬頭時,看到巨大穹頂上繪制著一副星圖,不,簡直就像是從浩瀚星空中裁下了最美最亮的一段,鑲嵌在天花板上。
“所以,你的家鄉(xiāng)在哪里?”陸霜伸手摁亮開關(guān)。
幾百幾千顆星星繞各自軌跡旋轉(zhuǎn),霎時間放射出藍色的光芒。她伸手指了指:“波江座雷柏星。”
“那看起來很遠。”
一面碩大的藍色虛擬屏幕突然從她面前展開,隨即頭頂星光熄滅,房間陷入黑暗。章凝后退兩步,才看清楚上面寫著什么。
那是一幅地圖。雖然有某些細微的地方不同,但她確信這應(yīng)該是整個亞歐大陸板塊。
這情形頗有些搞笑。
要上歷史地理課么?
虛擬光幕背后,陸霜的身體隱在黑暗里,只有藍色的光芒落在臉上,投射濃重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