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她生氣歸生氣，可該記掛的事一件沒有落下，自己不去找陸徜說，就抓著來安一件件交代，有什么話也讓來安轉(zhuǎn)述，把來安夾在中間給愁得不行。
陸徜也沒想到明舒會氣得這么狠，隔了一夜還在生氣。
“陸徜，就算你心急，也不能拿自個兒身體開玩笑。”魏卓已經(jīng)聽說了昨天的事，他是真沒想到陸徜這么個聰明人，會選擇用武力收伏那幾個刺頭兒。
“我沒時間慢慢收服人心，這是最快的方式。”陸徜道。
“明舒與你母親，該怨我了�！蔽鹤靠嘈Φ�。
“我阿娘還不知道，明舒的話……她明理的，知道這事與你無關(guān)，只會怨我，不會怪魏叔。”陸徜淡道，又想起早上明舒見到自己時的模樣，忍不住問魏卓，“魏叔，你可知……要如何哄女孩子高興？”
這問題才出口，陸徜就覺得自己問錯人了，因為他看到魏卓為難的神情。
“說實在的，你魏叔是個大老粗，這事怕是幫不上你�！蔽鹤恳矅@口氣，想起曾娘。
明明人就住在他府上，除了每日衣食住行的關(guān)心，他也不知該如何討她歡心。
唉。
兩個人不約而同嘆口氣，頗有幾分難兄難弟的錯覺。
————
明舒一大早就去了滿堂輝，將鋪內(nèi)的事處理妥當后，過午出門找應(yīng)尋。
兩人約好今日去見盧家的奶娘。
盧三娘當年的奶娘姓田，她進盧府時二十七歲，如今已經(jīng)四十有四，在城南住著，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均已嫁娶。明舒和應(yīng)尋找過來時，她正帶著自己的小孫子在屋外的槐樹下玩耍。
這田媽媽生得白晳豐腴，很是親切慈和，看到孫子跑得滿頭大汗，便將孩子叫回，細心替他擦去背頸額頭的汗。
“這孩子生得真好，一看就聰明�！庇腥俗教飲寢屔磉吙涞�。
田媽媽轉(zhuǎn)頭瞧見個年紀輕輕的小娘子，露出個慈愛的笑來：“娘子過獎了，小孩當不得夸�！�
“他多大了？”明舒問道。
“五歲了，鬧得很，在家一刻不肯安生，就想出來玩，真是狗兒都嫌�！碧飲寢尩�，眼睛一刻不離孩子。
不遠處忽然走來個男人，停在槐樹下，不知說了什么，那孩子興沖沖跑上前，停在男人身邊，順著男人所指處望去。
樹上停著只蟬。
孩子看不到，使勁兒踮腳，那男人便蹲下身，把孩子一把抱起。
田媽媽卻嚇了一跳，忙站起來朝那男人走去。
“你的東西掉了。”明舒卻拉住她，指指地上掉的一朵絨花。
田媽媽卻頭也不回，只想甩開明舒的手，一邊道：“你撒手�！币贿叧⒆幼呷�，生恐晚一步，自己的孫子就要叫人抱走。
男人把樹上的蟬捏下來遞給孩子，這才抱著孩子往回走向田媽媽與明舒。
“別擔心，他不是拐子�！泵魇嬉娞飲寢尲钡妙~頭見汗，安慰道。
那廂應(yīng)尋已經(jīng)把孩子抱到田媽媽面前放下，摸摸孩子的頭，孩子舉起蟬遞給田媽媽看，田媽媽勉強笑笑，看著明舒與應(yīng)尋道：“你們認識的？對不住，我以為……”
“以為我們是搶孩子的人販子？”明舒道。
田媽媽不言語，低頭牽起孫子的手，讓孫子向應(yīng)尋道謝。
“田媽媽遇到過搶孩子的人販子吧？”明舒又道。
田媽媽猛地抬頭，驚疑萬分地看著她與應(yīng)尋：“你們怎知我姓田，你們是……”
“自家的孩子，就算是狗兒都嫌的鬧騰，也是最寶貝的。田媽媽，你說呢？”明舒輕聲細語道。
“我沒什么可說的。小祿，咱們回家，該午歇了。”田媽媽一把抱起孩子往家里走去。
五歲的孩子已經(jīng)很沉重，田媽媽抱得有些吃力。
“田媽媽，你也是兒孫滿堂的人，應(yīng)該明白當母親的心，也遇過人販子盜嬰，如果那天丟失的是你自己的孩子，你會如何？”明舒跟著她走到家門前，看著她腳步漸停。
“失而復(fù)得本是父母幸事，但如果……回到父母身邊的并非親生骨肉，而那個本該在父母庇佑之下成長的孩子，卻因此顛沛流離……如果這是你的孩子……”
明舒話沒說完就被田媽媽打斷：“別說了！”
田媽媽放下孫子，摸摸他的頭，推他進家門：“進去找你母親吧。”
看著孫子蹣跚進屋，田媽媽才又轉(zhuǎn)身，眼眶微紅地看著明舒：“你們到底是誰？要做什么？”
“我們受人所托，查她的身世來歷，發(fā)現(xiàn)她與十七年前盧家的盜嬰案有關(guān)，所以前來請教田媽媽幾件事。”明舒溫聲道。
“受人所托？受誰之托？”
“一個尚在襁褓時就被人遺棄的姑娘�！�
田媽媽雙眸頓睜，呼吸也跟著急促，卻仍道：“那件案子已經(jīng)了結(jié)，盧三娘子已經(jīng)找好，現(xiàn)正好好兒長在盧家，我不知道你說的這姑娘與盧家有什么關(guān)系，我沒什么能告訴你的�！�
“田媽媽，實不相瞞，我已經(jīng)先后找過當初盜竊嬰兒那人販子的妻子與妹妹，她們已經(jīng)交代，當年乃是其妻李代桃僵，以人販之女充作盧家女被抱回盧家。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盧家夫人認不出孩子，日夜照顧孩子的田媽媽你，難道也認不出？”明舒問道。
“人販之女？”田媽媽詫異至極地反問，可震驚過后卻仍死咬道，“我沒認錯，那就是盧三娘！”
“田媽媽，你可想清楚再作答。此事若是不能弄清來龍去脈，那姑娘一紙訴之公堂，將你與那兩個人販帶到公堂上當面對質(zhì)，到時人證物證俱全，容不得詆賴，再治你一個與人販子里通外合偷盜主家之子，又欺瞞主家的重罪，你可受得��？”明舒見狀聲色漸厲，由緩入疾，一字一句逼問于她。
田媽媽臉色數(shù)變，終于在她最后一個問題下敗下陣來。
她狠狠跺腳：“你別問了，別問了！這該殺千刀的拐子，喪盡天良啊，竟然是人販之女……”
罵著罵著，她眼眶愈紅：“你剛才說是個姑娘托你查明身世，那個姑娘她是不是……”
“那兩個人販已經(jīng)承認�！泵魇嬲Z氣又轉(zhuǎn)緩，軟硬兼施，“田媽媽，如果此事真有隱情，你一瞞十七載，如今也只求您告知實情，至少讓那孩子知道自己歸根何處�！�
單憑人販子的一面之辭還不足以讓盧家人相信孩子就是丟失的盧三娘，田奶娘的指認才是最終令盧家抱回孩子的原因。
田媽媽掩面而泣，哭了許久方道：“十七年了，這事日日夜夜埋在我心中，叫我夜不能寐。我對不起夫人，對不起三娘子……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竅，才讓人販子詭計得逞！害了夫人，也害了三娘子。”
她慢慢走到墻根邊，邊啜泣邊說起當年之事。
原是當初盧三娘子在她手中丟失，盧家找了幾個月后皆無下落，就將一腔怒火發(fā)作在奶娘身上，要追責田媽媽。田氏不過是個平頭百姓，能拿什么賠盧家？她便終日惶惶，生恐盧家人追討上門，所幸沒多久官府便抓到這幾個人販子，在他們家里找到幾個未及賣出的孩子。
抱著最后一線希望，馮夫人帶著田奶娘前往認子。
這孩子是盧家第三個女兒，丟失之時才剛足月，馮氏因著月子與主持中饋之由并沒親自照顧這個孩子，多由奶娘照看，加之時間又過了半年之久，嬰兒長得快，她無法認出自己的孩子，只能借田氏之力辨認。
田氏并沒找到真正的盧三娘，因為害怕盧家責罰，于是……
“可記得指出盧三娘的是哪個人嗎？”明舒聽完前因后果，并無意外。
“記得，是那拐子彭慶的媳婦，姓蔡�！碧飲寢屇ㄖ鄣�。
“所以，現(xiàn)在在盧家的這個三娘子……并非馮夫人的親生女兒�！泵魇嬗謫枴�
田媽媽怔了許久，才重重點頭。
“對�！�
————
天色尚早，明舒和應(yīng)尋先回滿堂輝。
事情查到這份上，已經(jīng)能確認，現(xiàn)在在盧家的那個三娘子盧瑞珊，也就是先前耍弄心機接近陸徜的那個姑娘，并不是盧家的孩子。
離真正的水落石出，只剩最后一步。
“現(xiàn)在知道真正盧三娘去向的只有蔡氏一個人，但她絕對不會說出來的�！泵魇媾c應(yīng)尋并肩走著，邊走邊商量。
以明舒和蔡氏有限的接觸來看，她覺得那蔡氏軟硬不吃，又是個油條慣的，為了保住自己的女兒，她肯定不會老實交代。
“直接問她肯定沒有答案。余連的借據(jù)不還在你手里？讓彭氏想辦法套一套蔡氏的話，也許能套出來。”應(yīng)尋道。
明舒點點頭：“暫時也只能這樣，這件事……”
“我去吧。”應(yīng)尋一口應(yīng)下。
和余連那樣的人打交道，還是交給他吧。
明舒笑著沖他抱拳：“有勞師父了�！�
應(yīng)尋已經(jīng)被她喊得沒脾氣了，從最初的兩看相厭到后來的不打不相識，他與她在追根究底這件事上倒都有些共通之處，他漸漸也就習慣了她的脾性。
“進來喝杯茶吧。”二人走到鋪子外，明舒招呼道。
應(yīng)尋點點頭，跟她進了滿堂輝，豈料鋪中的伙計一見明舒就道：“陸娘子，少尹大人來了，正在后堂等您�！�
明舒很是驚訝——這個時辰，陸徜怎會來此？
心里疑惑，她冷著臉進了后堂，果然看到陸徜坐在圈椅上。
她“哼”了聲，走到自己桌案后，不理陸徜。
陸徜捏捏眉心，沉默地坐在圈椅上。
應(yīng)尋看看明舒，又看看陸徜，腳步停在了門簾下。
“見過少尹大人�！彼蜿戓湫辛硕Y。
陸徜這才轉(zhuǎn)頭：“應(yīng)捕快有事？”
“沒事�！睉�(yīng)尋琢磨著這氣氛不大對勁，打算告辭，“我不打擾你們兄妹說話，先走一步�！�
“應(yīng)捕快慢走不送。”
“等會兒，師父別走！”
兄妹兩人同時開口，一個送客，一個留人。
應(yīng)尋：“……”
他就不該為了杯茶跟明舒進來。
第99章
哄人
陸徜自然是來請罪兼哄人的。
從昨晚到現(xiàn)在，
四舍五入她已經(jīng)生了一天一夜的氣，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明舒已經(jīng)倒好茶送到應(yīng)尋手里：“師父，坐這喝茶。這兒我說了算，
你別怕他�！�
明明是杯溫茶，
應(yīng)尋卻覺得格外燙手
“明舒，我有話要同你說。”陸徜從椅上站起認真道。
“那你說呀�！泵魇娌⒉豢此�
只一眼掃過自個兒桌案上擺開的點心。
五瓣攢心的梅花漆盒，
是她最喜歡的富記糕點，
每次都得排隊才能買到，應(yīng)該是陸徜特意帶給她的。
她也不打開便將整個漆盒塞到應(yīng)尋手里，
只道：“孝敬你的。”
“……”應(yīng)尋一手拿杯，一手捧盒，滿臉無奈。
“我想單獨和你說。”陸徜又道。
“我們之間沒有什么話不能當著人前說的。”明舒拽住想跑的應(yīng)尋。
“你確定要當著外人聽？”陸徜向她確認。
明舒冷著俏臉：“我確定。”
陸徜點點頭，道了聲：“好�！�
那廂應(yīng)尋已經(jīng)悄悄把茶杯與漆盒放到桌面上，正將袖子從明舒手中抽出，
打算離開，
結(jié)果被陸徜叫�。骸皯�(yīng)捕快，
那就麻煩你留下做個見證。”
見證？！
什么見證？
明舒只是沒消氣，
就想為難為難陸徜，
好讓他長點記性知道愛惜身體，可并不想從他嘴里聽到什么亂七八糟的話。一聽他這鄭重的口吻，她先心虛了，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有些后悔讓應(yīng)尋留下。
陸徜卻已將衣袖卷起，
露出空無一物的手肘，
雙手合抱，
向她長揖到底，
只道：“陸徜在此誠心認錯，昨日我不該不愛惜自己身體貿(mào)然行事，以至傷上加傷，害你擔心難過，乃我之過錯。陸徜已經(jīng)明白，就請明舒娘子原諒則個，陸徜定下不為例�！�
如此鄭重的道歉把應(yīng)尋和明舒都驚呆。
明舒怔了片刻，飛快回神，一邊在心里暗罵：這傻子，竟真當著外人的面……一邊伸手去扶他。
“你快起來！”她道。
陸徜順勢直身，不知從哪里摸出了一束花來，遞到明舒面前：“大小姐，可愿意原諒陸徜？”
明舒傻眼。
“咳！”應(yīng)尋慶幸剛才自己沒喝茶，否則現(xiàn)下能被嗆死。
這是開封府衙里面那個冷面狀元郎？怕是被邪物上身了吧？
“還生氣？”陸徜把花送入明舒手中，手又在明舒面前晃了晃，突然間變出一對泥偶置于掌心，“大小姐，原諒陸徜可好？”
他捏著嗓子掐出奶聲，語氣倒還鎮(zhèn)定，但耳根子已經(jīng)紅透。
明舒是再也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還沒等回答，陸徜已將泥偶放到桌上，又不知從哪里掏出了一顆桃子、一捧飴糖、一把蜜餞……
每一樣，都是明舒喜歡的小玩意兒與小零嘴兒。
明舒笑得花枝亂顫，扯起陸徜的衣袖恨不得鉆進去看他到底把東西藏在哪里。
陸徜便道：“沒了，真沒了。”
“少尹大人，陸娘子，若無要事，在下先告辭了�！睉�(yīng)尋實在看不下去，這拙劣的街頭戲法，也只有明舒這樣的小姑娘才會被哄到。不過話說回來，他只聽說過彩衣娛親，還真沒見過彩衣娛妹的，這位少尹大人當真叫人……刮目相看。
這回，明舒沒再留人：“師父慢走�！�
“……”應(yīng)尋搖著頭踱出了滿堂輝。
“還生氣嗎？”后堂只剩陸徜與明舒二人，他問她道。
“真沒了？”明舒還好奇地盯著陸徜的身上。
陸徜目光高深莫測，手從明舒鬢邊掠過，仿如她發(fā)間摘下什么似的，在明舒眼前攤開手掌，掌心中靜靜躺著一支溫潤碧玉簪。
“最后一件。”他道。
明舒拈起玉簪看了看，又望向陸徜，他耳根上的紅已經(jīng)擴散到臉頰上，這讓他顯出幾分少年模樣，靦腆而羞澀，不像平時那般老成持重。
玉簪款式簡單，但水頭很好，又是陸徜送她的第一件發(fā)飾，叫她愛不釋手，她邊把玩邊嗔他：“你這人也是，當著外人的面，怎好做這樣的事？沒得叫人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