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九月剛剛打頭,
還不到冷的時候,怎么可能?
戰(zhàn)報卻沒有開玩笑,
白狄擾邊,勢如破竹,已經(jīng)破了東北一個城。
先是太子,再是二皇子和建平帝本人,
突然皇家人死絕,
改朝換代,一個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人登基,
新朝看起來萬象更新,一片大好,實則……并不穩(wěn)當(dāng)。
建平帝再狗,再國庫空私庫空,
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皇帝,
有根基在,
信任不會一下子抽空,可宋秋時不一樣,
就算江暮云用盡心機,把他推到建平帝面前,
讓建平帝自己認(rèn)了他,扶持他,又推他在機緣巧合之下上位,過程看起來平順,實則隱患萬千。
比如身世,你說他是親王之子他就是?這種事最容易做文章,最容易攻擊,你說他仁政善謀,體恤臣屬,吹誰不會?肚子里有沒有貨,心眼多不多,幾次朝會,幾次朝政大事試探,大臣們心里就有數(shù)了。
大臣們喜歡什么樣的皇帝?當(dāng)然不能暴虐,頭頂坐著昏君,大家一起倒霉,備不住哪天命就丟了,太厲害的明君也不行,斗不過,權(quán)利沾不到手,好處拿不到,明君治下的臣屬日子不一定好過,大家最喜歡有點小心眼又拗不過大臣,哄一哄嚇一嚇就能聽話的。
太平時期怎樣都好,誰也沒意見,看不大出來,特殊時期,這就是大大的弱勢了。
新朝不穩(wěn),如履薄冰,沒有忠心臣屬,無人幫扶,一人一個心思,就是一盤散沙,像不像一塊香噴噴的大肥肉,誰不會想咬一口?北狄蠢蠢欲動,白狄已經(jīng)開始行動,而這個行動的原因——只怕和之前江暮云故意勾人家有關(guān)。
怎么,就允許你借他們力量欺負(fù)鎮(zhèn)北王,召鎮(zhèn)北王入京,不準(zhǔn)人家來真格的,真刀實槍的干一場?
一樣的戰(zhàn)報出現(xiàn)在不一樣的地方,京城人嚇的不輕,小心思一天一個樣,姑藏王這邊,兄弟倆反應(yīng)就和霍琰一樣了。
孟楨眼睛圓睜:“這也太快了吧,九月剛要打頭呢!”
雖早晚有些冷,身子弱的人白天也開始加衣服了,可離敵人慣常擾邊的時間還遠(yuǎn)著呢!
顧停有些憂心:“只怕小打小鬧背后,隱有真正的殺局�!�
若形勢不變,今年大戰(zhàn),可能就會從這里開始了。
霍琰握著他的手:“早打晚打都沒關(guān)系,總是要打的�!�
之前這么多年能守住,今年也會一樣!
孟策想了想,看孟楨:“我們回去吧�!�
孟楨怔了一瞬:“可是……”
孟策揉了揉他的頭,眼眸溫柔:“總是要回去的�!�
“也是,總要回家的……”孟楨乖乖拉住孟策的手,看向顧停,“那我們就走啦!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你能去姑藏看我,我還沒有帶你好好玩過呢……”
顧停也很遺憾:“本想這次你離開,我和霍琰送你回去,順便在你家玩幾天,誰知……看來只能這次戰(zhàn)后,再找機會了�!�
“嗯!”
兄弟倆仍然行動果斷,不拖泥帶水,說走就走,很快馬就有牽過來了,孟策用披風(fēng)把孟楨裹得嚴(yán)嚴(yán)實實,抱他上馬,沖霍琰點了點頭:“保重。”
很多時候,戰(zhàn)爭并不是一條邊境線的問題,敵人詭詐,又總有暗處小人想混水摸魚,真假情報滿天亂飛,獨善其身不一定是好事,守望相助,方才能贏得最后勝利。
戰(zhàn)爭無情,沒有人絕對安全,都是鎮(zhèn)守一方的藩王,大家都懂,多的話沒必要說。
顧停和霍琰送走兩兄弟,就收到了葉芃貞的信,她去找庭曄了,叫他們不用擔(dān)心,會隨機應(yīng)變,知道在什么樣的情況下做什么樣的事,也會常常來信互通有無。
霍琰:“書冊給過去了?”
顧停點點頭:“嗯�!�
設(shè)計了背后人一把后,庭曄這邊迎來短暫的安靜空檔,十分安全,他就把書冊給了過去,庭曄照著祖訓(xùn)還真解出了密碼,悄悄摸到山間,也真發(fā)現(xiàn)了端倪,確定了寶藏的存在,可是不能挖,想動它們,需得想更詳備的計劃,現(xiàn)在突然發(fā)生戰(zhàn)事,就更不能挖了。
庭曄本身帶著秘密,平時尚且危機四伏,一旦大形勢有亂,想要明目張膽抓他的人更多,他收到了顧停的信卻不回來,就是不想給王府帶來更多的麻煩……
“你舅舅不會有事,”霍琰按住顧停的頭,將臉轉(zhuǎn)向自己,“相信他,也相信我,嗯?”
顧停深呼一口氣,笑了:“嗯,我們都會好好的�!�
京城又一次來了信,這次不是圣旨,是求助信,沒有半點姿態(tài),寫的情真意切,頗為感人。
霍琰看著圣旨,側(cè)臉融在光線暗影,眉藏劍鋒,眸隱墨色,久久久久,都沒有說話。
顧�?粗哪槪�,眉心微蹙,露出了自己都未察覺的擔(dān)心。
霍琰看向他,笑了,走過來捧住他的臉:“這么看著我作甚?我只是一個王爺,只能護(hù)得住九原,也沒有更多的憐憫心,因為沒有用,我不可能護(hù)得住所有的人,做人,要有自知之明。
”
顧停什么都沒說,只是抱住了他,緊緊的。
霍琰現(xiàn)在只是個王爺,只能護(hù)一城人,若……能更近一步呢,是不是就可以護(hù)住所有人了?
權(quán)利不是個好東西,會禁錮人,會改變?nèi)�,可�?quán)利也是個好東西,可以讓有才華的人發(fā)揮更多的光和熱……有些人,真的值得。
最新戰(zhàn)報一張張飛來,形勢每況愈下,白狄勢如破竹,又攻下了大夏東北邊境一座城池,再往前,可就要直逼京城了!
京城朝會一片愁云慘淡,大臣們個個眼底青黑,新帝也不遑多讓。
宋時秋穿著明黃朝服,捏著龍椅的手微緊,視線往下,聲音盡量平穩(wěn)溫朗:“戰(zhàn)況如此,眾卿說如何是好?”
朝上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
宋時秋指甲緊緊扣在龍頭側(cè)里:“可有哪位將軍愿為國效力,帶兵前往對敵?”
大殿更為安靜。
宋時秋嘆了口氣:“是朕的錯,若朕始終不知自己身世,不認(rèn)祖歸宗,這位置給有能人來做,大夏大抵不會這么艱難吧�!�
底下瞬間嘩啦啪跪了一片。
“白狄入侵,引起災(zāi)禍,是他人之過,皇上何錯之有?”
“外族狼子野心,大夏艱難,正需眾志成城,皇上還要帶領(lǐng)臣下扛過,切不可灰心��!”
“吾皇萬歲,得上天護(hù)佑,必福澤綿長,江山穩(wěn)固!”
開玩笑,建平帝父子死絕,留下這萬里江山,要不是有個宋時秋在,還能抓個壯丁,當(dāng)時就會大亂!朝廷什么狀況,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經(jīng)不起波瀾,能穩(wěn)一點,誰想打仗呢?外憂內(nèi)患一起來,日子還怎么過?
皇上可以弱一點,但不能慫,不能退,如果連新帝都失去了,江山無主,就再無勝算可能了!
宋時秋看著底下大臣們黑壓壓頭頂,滿意了。他就是知道形勢不利,才敢這么說,很多時候,示弱比逞強容易多了,這么多年,他不都這么過來的?
“既如此,不若朕御駕親征?”
“皇上不可!萬萬不可!”
“龍體為重,怎可輕易涉險!”
“求皇上收回成命!”
宋時秋捻了捻手指,唇角勾出弧度,就算朕是廢物,你們也不敢讓朕有閃失,那還不快想辦法,拿自己的命去填,難道想亡國嗎!
大臣們彼此看一眼,漸漸有人開始說話了。
“東西大營兵力已出,完全抵擋不了,朝中確無得用將才……”
“張家世代武將,宗子張奪雖去世,族中也不是沒有子弟,只是這些人一直都是自行學(xué)習(xí),從未上過戰(zhàn)場……”
“確是不妥……”
沒人,有人也經(jīng)驗不足,派誰出去?怎么搞?讓別人搞自己嗎?
“鎮(zhèn)北軍兵精善戰(zhàn),若鎮(zhèn)北王愿意相幫,此局可破�!�
可這不是廢話嗎!鎮(zhèn)北王要是愿意來,他們還在這商量個什么勁?不就是上頭這位不愿意請,也請不來么?
但這話不能不說,情況咱們都清楚,新帝你就不能努努力么!
朝堂再次陷入沉默。
江暮云出列圓場:“原本鎮(zhèn)北王是最合適人選,只是七年前——想必諸位還記得烈陽谷一戰(zhàn),三萬英魂命喪,尸橫遍野,先帝當(dāng)時情報不足,回應(yīng)的也不大妥當(dāng),鎮(zhèn)北王心中有結(jié),怕是不會心無旁騖前來。”
如今戰(zhàn)況同當(dāng)時何等相似?也是白狄犯邊,尚未及冠的霍琰千里馳援,可惜解得了京城危機,顧不上九原,北狄趁機而入……鎮(zhèn)北王府損失慘重。
朝臣齊齊沉默后,有人小聲道:“鎮(zhèn)北王就算心中有怨,也是對先帝,同今上沒半分干系……”
又有人說:“鎮(zhèn)北王不方便,姑藏王那邊是不是可以爭取一下?”
“可是聽聞小王爺上次回離京吃了些苦頭,姑藏王發(fā)了好大的脾氣,怕是心中也有怨氣……”
總之就是,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商量了半天仍然沒有切實可行的辦法,只能先退朝�?山�(jīng)此一出,沒有人會想躲麻煩,獨善其身了,再這樣下去,皇上都不想干了,京城要怎么辦?真的要淪陷么?
不想干活也得干啊。
回到內(nèi)殿,宋時秋再一次摔了頭上的冠。
“搶功時個個能干,生怕朕看不到,真正該辦事了,有多遠(yuǎn)躲多遠(yuǎn),恨不得朕是瞎子看不到他,沒辦法必須出來了,話還很會說,什么叫鎮(zhèn)北王有心結(jié)也是對著先帝?是要朕去求么?要朕這個天子三拜九叩的去求一個藩王么!霍琰要是能給朕面子,朕登基時便會來了!”
茍過去是茍過去了,也逼的大臣們知道想辦法了,可那股氣壓著不爽,總是要散一散。
當(dāng)時下圣旨過去召霍琰進(jìn)京,朝里大臣有一個算一個,全都知道,可圣旨被人撕了,傳旨太監(jiān)被扔出了九原城,他這個天子不要面子的么?這才過去多久,這些人就失憶了似的,想讓他再丟人,倒是想得美!
江暮云撿起金冠,輕輕放到案上:“皇上莫氣,臣倒以為,以鎮(zhèn)北王心性,不會看著不管�!�
宋時秋氣平了一些,哼了一聲:“你倒了解他。”
江暮云:“事實如此,前番京城里發(fā)生的事,皇上不也事事知悉?”
宋時秋的確知道,所以該知道的情報,他全都清楚,他不但清楚霍琰的性格,選擇,也知道顧停為人,以及——某些人若有似無的遺憾。
“朕倒忘了,你對鎮(zhèn)北王妃知之甚深,時時想起,自然了解更為通透�!�
這話帶著酸,江暮云合適的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技巧性哄人,往日他也的確是這么做的,可今日,他突然有些不耐煩,目冷聲淡:“皇上可知自己在說什么?非要對過往如此糾纏么?”
宋時秋指甲掐進(jìn)掌心,臉上卻笑了:“抱歉,是朕失言,你的心意朕最清楚不過,以后不會如此了�!�
江暮云心里有些亂:“也是形勢緊張,我心中有些焦急,有些失態(tài)……皇上放心,這一次,我必會助你扛過去!”
……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和七年前一樣,戰(zhàn)事從白狄開始,來勢洶洶,北狄蠢蠢欲動,好像隨時準(zhǔn)備想撕下一塊肉來,九原邊境氣氛緊繃,街上都沒那么熱鬧了。
少了哪一座城池,都不再是完整的大夏,白狄若過了最后一道屏障,打到京城,長驅(qū)直入,那中原腹地就躲不過戰(zhàn)火了。既然伸了手,吃了肉,為什么不吃飽?拿下京城,難道會放過九原?別人過來就是為了侵略,不會有善心。
皇室無用,死便死了,百姓何辜?
霍琰表情一天天緊繃,在較場訓(xùn)練也越來越兇。
太王妃長長嘆氣:“琰哥兒是不是又不愛說話,吃的也少了?”
顧停眉心微蹙,擔(dān)心的點了點頭。
太王妃拍了拍他的手:“不怕,讓他自己想,主意總得自己定,被別人推著架著往上走的,越到后面越會猶豫,不如自己下定決心……他會想明白的�!�
顧停:“嗯�!�
太王妃去年初見還有些烏發(fā),今年已經(jīng)全白,這么大年紀(jì)了還跟著操心……他有些于心不忍。
老人家自己倒看的很開:“也不用擔(dān)心我,各人有各人命數(shù),一個國要有主事君主,一個家也要有扛事的人,我做姑娘時就要強,還挺喜歡的,并不覺得苦,我喜歡看咱們九原街上的百姓,臉上都帶著笑,眼底有光,感覺有奔頭,人老了總要走,可年輕人都是希望,他們能長好,心正,路總會越走越寬……前些日子我在街上看到一個老頭,都快九十了,身體硬朗著呢,還能教訓(xùn)玄孫不許膽小,人家都不怕,都不服老,我這點歲數(shù)才哪到哪,怕什么?”
她把茶杯塞到顧停手里:“放心,祖母還要陪你們幾十年呢,你盡管在前頭辦事,萬事有祖母�!�
顧停輕聲應(yīng)了,長輩的切切叮囑,仿佛讓歲月都柔了下來。
終于,還是到了這一日。
霍琰拿出鎧甲,讓人備馬。
顧停:“要走了?”
霍琰:“你早猜到了?”
顧停笑了下,接過他手中軟鎧,幫他穿上:“成親那晚我說的話,還記得么?”
霍琰看著他,眼神深邃:“你說從此以后,王府是我們兩個人的家,我想去哪里都可以,想做什么事就去做,這里——”
顧停:“這里我替你守著,所有你在意的人,在意的東西,都不會有事�!�
霍琰指尖輕動,緊緊抱住了他:“抱歉,說要好好保護(hù)你,我卻做不到�!�
“怎會做不到?你好好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保護(hù),”顧停撓了撓他手心,“我還要頂著鎮(zhèn)北王頭名作威作福呢�!�
霍琰雙臂收緊,聲音艱澀:“……好。”
顧停眼睛微濕:“你記住,去哪里不要緊,做什么也沒關(guān)系,重要的是你這條命——你做事可以為所有人,可這條命是我的,知道么?你是我的,未經(jīng)我允許,不可以死。”
霍琰沒說話,或者,說不出話。
顧停知道他在聽著,踮起腳尖親了他一口:“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我等你回來。”
霍琰捧著他的臉,終是忍不住,狠狠親了他:“我很快回來�!�
多的事不必說,也不必叮囑,他們都是聰明人,知道遇到什么情況該怎么做,也沒有什么正經(jīng)送別,戰(zhàn)機不等人,既然決定,便沒必要多留。
霍琰走的很快,顧停站在城頭,看著他的背影一點點消失,并沒有落淚,因為他相信,他會回來,很快。
第137章
你有什么臉怪我
以為吃定了一個聰明人,就可以一勞永逸了么?
九原城送走了他們的鎮(zhèn)北王,
擔(dān)憂盼歸不一而足,京城這邊聽說鎮(zhèn)北王來援,熱鬧的跟過年似的,
驚喜的不行。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鎮(zhèn)北王來了!”
“白狄那幫孫子有人收拾了!京城肯定破不了!”
“沒錯,
鎮(zhèn)北王必會大勝!”
距離太子造反過去還不到一年,
京城百姓記憶猶新,
仍記得那日的刀光劍影,
兇煞血光,
所有人縮在家里不敢出來,京城猶如一灘死水,
他們也是。
可惜求神拜佛沒有用,寄希望于帝王朝臣,帝王朝臣自己都被關(guān)起來了,暗無天日,
任人宰割,
誰能來救他們?難道百姓的命就是螞蟻,就是草芥,
沒有人在意,只有死路一條?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個答案是肯定的,可鎮(zhèn)北王不一樣……
“王爺心里想著咱們呢,
一定沒問題!”
“當(dāng)然沒問題!你當(dāng)九原城這么多年戍邊白干了?打的北狄聞風(fēng)喪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