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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奚將闌站在他身前,慢條斯理地將手垂下,笑著道:“溫掌尊,這還沒開始下棋,先別想著掀棋盤啊�!�

    溫孤白的眼神徹底冷下來。

    “你的相紋……”

    縈繞周圍的蝴蝶像是被一陣風(fēng)吹拂似的,形成滾滾層疊而起的波浪。

    蝴蝶震動翅膀的聲響太過細(xì)微,但是成千上萬只一起撲扇卻幾乎能掀起一陣刺耳風(fēng)聲。

    倏地,所有蝴蝶猛地停在當(dāng)空,翅膀僵硬,好似凝結(jié)時間。

    遠(yuǎn)處被云霧遮擋的枯樹終于在一陣狂風(fēng)中露出真面目——那竟然是數(shù)不清的蝴蝶凝成的數(shù)十丈高的“樹”。

    玉頹山懶洋洋地坐在蝴蝶凝成的樹枝上晃蕩著腿,捏著幾塊糕點吃得津津有味。

    「夢黃粱」由他的「堪天衍」偽造而成,雖然不及「夢黃粱」本身相紋的百分之一,但卻能短暫地為他所用。

    玉頹山吃完糕點,拍了拍爪子上的糕點渣子,微微將骷髏面具拿掉,笑嘻嘻地看著下方。

    隨著「堪天衍」的靈力從他指尖傾瀉而出,佇立好幾日的枯樹瞬間坍塌,數(shù)也數(shù)不盡的蝴蝶像是一場颶風(fēng)在秘境橫掠而過。

    所過之處,修士皆被引入夢境。

    一陣蝴蝶翻飛中,奚將闌墨發(fā)緋衣凌亂交織飛舞,艷冶面容浮現(xiàn)一抹詭誕笑容。

    “溫掌尊�!�

    奚將闌足尖踩著蝴蝶翩若驚鴻,在蝴蝶將兩人卷入夢境中的前一瞬,輕輕啟唇,聲音好似隱在蝴蝶翩然聲中。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清清白白�!�

    第70章

    行之因果

    蝴蝶入夢來。

    幻境中修士好似一齊進(jìn)入一場荒唐大夢中,周遭詭譎怪誕,林林總總的詭物聚集一處,陸離光怪,偏偏所有人都覺得合乎常理。

    奚將闌敏銳地察覺到自己身處夢中,但沒來由的不愿清醒。

    他做了場美夢。

    蝴蝶翻飛中,少年奚將闌身軀輕盈,重新變回十來歲的孩子模樣,身著白衣順著長長山階往下行走如風(fēng),笑逐顏開地朗聲開口。

    “出去玩,不要讀書練劍,哎你可別瞎告狀,否則我下回不帶你玩了。”

    落后好幾步的孩子踉踉蹌蹌地往山下跑,喘息道:“可、可你會被罵。”

    奚將闌哈哈大笑:“我從小挨過的罵還少嗎?誰慫誰就是……喵?”

    夢中看不見面容的孩子撐著膝蓋緩了口氣,迷茫道:“啊?之前不都說是汪?”

    奚將闌朝他招手:“快來看,有貓哎�!�

    那孩子好奇地跑過去,和奚將闌一起蹲在地上朝著濃密草叢看去。

    果然,綠蔭叢中,一只巴掌大的黑貓顫顫巍巍走出來,夜晚下了場雨,它淋得渾身濕透,像是落湯雞似的朝他們虛弱喵了一聲。

    奚將闌好奇地將它捧起來。

    “真是貓哎�!�

    “要養(yǎng)嗎?”

    “養(yǎng)唄,如果它聰明點,之后還能變成人形幫我練劍敷衍爹娘呢�!�

    “……”

    鋪天蓋地的蝴蝶翩然而去,將濕淋淋的小貓放在肩上溜達(dá)著往山上走的奚將闌腳步一停,微微抬手讓一只蝴蝶落在手指上,歪著腦袋看了看。

    五彩斑斕的翅膀悠然翻飛。

    奚將闌目不轉(zhuǎn)睛看了好一會,突然輕聲道:“這是夢嗎?”

    蝴蝶瞬間化為幾簇桂花迸開在他手指上。

    奚將闌猛地反應(yīng)過來,立刻掙扎著順著那成百上千的山階往山上跑。

    一向只愛跟在他身后的半大孩子此時卻走在他前面,好似遙不可及,無論奚將闌跑得多快卻好似永遠(yuǎn)都追不上。

    奚將闌手拼命地朝著那個孩子的背影抓去,但腳下卻越來越重,無數(shù)蝴蝶將他下半身淹沒,死死拖著他的腳步。

    “阿月……”

    “爹!娘!”

    砰。

    蝴蝶將他拖著躍下深淵,身體不可自制地往下墜去,眼睜睜看著那構(gòu)建的美夢轟然倒塌。

    奚將闌猛地睜開眼睛,驚魂未定地按住胸口喘息不已。

    等到耳畔嗡鳴聲褪去后,那熟悉得讓他頭皮發(fā)麻的天衍珠旋轉(zhuǎn)聲從遠(yuǎn)到近響起,宛如頭頂懸著未落的鋒利屠刀。

    奚將闌茫然抬頭,就見盛焦站在不遠(yuǎn)處,面無表情看著他。

    手腕上天衍珠逐漸停息。

    奚將闌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xiàn)實,屏住呼吸看著一百零八顆天衍珠一點點停下。

    一陣血紅微光從盛焦手腕墜落,看著就如盛焦虎口的落下接連不斷的血流般,灼眼而不詳。

    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已全是「誅」。

    盛焦眸瞳冰冷而無情,嘴唇未動,聲音好像從天邊傳來。

    “誅。”

    奚將闌瞳孔驟縮,鋪天蓋地的恐懼徹底席卷渾身,天邊雷霆醞釀,盛焦手中靈力下一瞬就能將他屠戮當(dāng)場。

    但奚將闌卻像是忘記逃跑,反而用雙手死死捂住耳朵,渾渾噩噩地道:“不是,不是我……”

    好像掩住耳朵,這一切便是不存在的。

    盛焦恐怖的殺意,天衍震懾的催促……

    花敗落的聲音如此微弱,卻宛如驚雷響徹奚將闌耳畔。

    奚將闌自欺欺人,正在渾渾噩噩即將崩潰之際,手腕上冰涼的金鈴貼著他的耳垂,冰得他猛地打了個哆嗦。

    金鈴?

    奚將闌睜開眼睛,看向懸在手腕間精致的金鈴。

    金鈴因他的發(fā)抖而微微顫抖,其中卻未傳出任何聲音。

    盛焦明明不在身邊,那面前這個判他罪的又是誰?

    這個念頭一想起,奚將闌瞬間恢復(fù)清明,周圍噩夢的“盛焦”、天衍雷霆、天衍珠緊跟著化為蝴蝶猛然散開。

    奚將闌從美夢噩夢中走了一遭,只覺身心俱疲,回到真正的秘境中時呆坐好一會,像是聽到什么,一摸耳垂。

    “行因果?”

    玉頹山的「堪天衍」能短暫制造出天衍錄中所存的所有相紋——包括靈級的「夢黃粱」。

    十三個靈級相紋中,奚將闌記得排行第三的相紋便是「行因果」,能看透世間萬物中錯綜復(fù)雜的因和果,相紋主人數(shù)百年前便已飛升。

    玉頹山竟然在秘境中又制造出了「行因果」?

    他要看破什么因果?

    「行因果」的相紋是一棵結(jié)滿靈果的榕樹。

    因是被天衍短暫偽造,榕樹只有尋常樹大小,蝴蝶落在靈力凝成的果子中,觸須微微一碰,竟像是被水團(tuán)包裹住般,瞬間被吞噬進(jìn)靈果中。

    叮。

    盛焦漠然站在樹下。

    秦般般安安靜靜躺在榕樹凸起地面的粗壯樹根上睡得香甜。

    秘境中一陣死寂,盛焦將靈力橫著蕩漾開數(shù)百里竟然尋不到除他以外的其他靈力波動。

    此處有古怪。

    天衍珠像是察覺到什么,猛地脫離盛焦掌控,一百零七顆四散而開,圍著榕樹旋轉(zhuǎn)不停。

    蝴蝶卷著狂風(fēng)而來,將榕樹吹得簌簌作響。

    靈果一陣水波蕩漾,隨后像是徹底熟透,“噗”的一聲在枝頭炸裂開。

    三個靈級相紋在此聚集。

    盛焦看著靈果破碎后散落而下的夢境,瞳孔倏地一縮。

    那是柳長行的夢境。

    并非是什么美夢或噩夢,而是一處桃園。

    桃花紛飛,少年柳長行盤膝坐在一堆桃花中,絞盡腦汁地開始瞎捉摸。

    “逢桃花?桃花風(fēng)?反正肯定和桃花有關(guān)。”他推了推旁邊病懨懨的小奚絕,“絕兒,你記起來了沒?咱倆都被困在這兒大半天,今日可是乞巧啊。哦對,是不是還是你生辰來著?兒女情長的好日子啊�!�

    奚絕小臉蒼白,悶悶不樂:“才不是我生辰�!�

    柳長行一拍他:“那這陣法到底是什么,怎么解��?”

    “不記得了�!�

    奚絕垂著頭看著桃花發(fā)呆,似乎并不想說話,整個人透露出一股從內(nèi)到外的疲倦。

    溫掌院教了他們太多陣法,為了培養(yǎng)他們破陣能力,特意在諸行齋暗處放了不少陣法,兩人誤打誤撞進(jìn)來。

    柳長行上課并不認(rèn)真聽課,一向聰明的奚絕又好像丟了魂,一直枯坐在那默不作聲。

    柳長行坐在他對面掐了掐他瘦了一圈的小臉,蹙眉道:“你從上次歷練回來就一直不太對勁,被獬豸宗殺人嚇到了?”

    奚絕:“嗯。”

    “盛家還總想盛焦去獬豸宗當(dāng)執(zhí)正呢,往后他肯定也要誅殺罪犯�!绷L行開導(dǎo)他,“獬豸宗自來公道,那些執(zhí)正殺的也是有罪之人,不必為他們郁結(jié)。”

    奚絕眼神空洞,迷茫道:“獬豸宗……公道?”

    柳長行這種稀里馬虎的性子也察覺到奚絕的不對勁,眉頭緊皺拍了拍他的臉:“絕兒,阿絕?你到底怎么了?”

    奚絕依然魂不守舍。

    柳長行總覺得奚絕這個狀態(tài)怕是會出事,忙在陣法里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他歪著腦袋想了半天,這兩年學(xué)的陣法忘得七七八八,只隱約覺得有個陣法好像需要指尖血才能破開。

    柳長行一咬牙,決定碰碰運氣再說。

    他咬破指尖將指尖血滴在生門,又?jǐn)[弄著好似傀儡娃娃的奚絕逼出一滴指尖血落在陣眼。

    就見兩道紅光微閃,周遭密密麻麻的桃樹竟然化為緋色煙霧幽幽散去。

    竟然碰對了?!

    柳長行運氣向來不錯,頓時喜出望外拉起奚絕。

    乞巧節(jié),也是奚絕十六歲生辰,陣法外正在下雨,雷鳴陣陣。

    奚絕剛出來就被雷聲震了一下,側(cè)耳傾聽震耳欲聾的驚雷之聲,小臉被雷光倒映著一片煞白。

    柳長行正要拉著他往九思苑跑,卻感覺掌心中那只纖瘦手腕正在不住發(fā)抖,且越來越劇烈,顫抖得幾乎脫離他的桎梏,狼狽往下一跌。

    奚絕并未掐避雨訣,狼狽跌坐在地面積雨中渾身濕透,神色怔然盯著虛空。

    柳長行看到他這個神色,呼吸都要屏住了,他小心翼翼單膝跪在地上,手輕輕扶住奚絕的肩膀。

    “絕兒?”

    奚絕下頜緊繃,墨發(fā)垂曳而下滴滴答答落著水珠。

    在柳長行剛一扶住他時,奚絕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突然渾身痙攣地俯下身,好似無數(shù)承受不住的痛苦從他體內(nèi)迸濺而出。

    柳長行一愣,聽到水珠往下滴的聲音,好一會才后知后覺。

    奚絕在哭。

    他哭得隱忍又悲痛,像是被逼到絕境渾身重傷的野獸,滿臉?biāo)蹨I痕交織,雷光閃爍下好像將他溫柔無害的臉逐漸扭曲成可怕猙獰的模樣。

    柳長行急得手足無措,正要強(qiáng)行將他抱起,卻聽到奚絕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

    “要殺了他們�!�

    柳長行一愣:“什么?”

    奚絕捂著耳朵,像是陷入一場無法清醒的噩夢中,眼瞳怨恨得幾乎要滴血,只是近乎瘋癲地重復(fù)呢喃。

    “……要把他們?nèi)珰⒘�。�?br />
    柳長行被他這句話說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絕兒,你到底在胡說什么?”

    奚絕沒有回答,急促喘了幾口氣,猛地嘔出一口血,單薄身軀好似被暴雨打歪的秧苗,狼狽地栽了下去。

    柳長行驚愕地一把扶住他:“奚絕!”

    那是奚絕第一次被雷聲驚得走魂。

    柳長行的夢境戛然而止。

    「行因果」好似察覺到一絲端倪,敏銳地幻化成一綹艷紅的虛幻靈線。

    盛焦不知想到什么,臉色越發(fā)難看。

    他好像趕鴨子上架被人強(qiáng)迫地請到坐席上,榕樹上好似戲臺,幕后之人請來無數(shù)的人用一個個夢境,為他——或者說是為天衍珠獻(xiàn)上一場精妙絕倫的戲。

    秘境中所有人,皆被人利用。

    緊接著,另一顆靈果再次破碎。

    是盛焦的夢境。

    同樣是奚絕十五歲那年,冬日落雪,未到新年,白雪皚皚間桂花依然盛開。

    盛焦撐著傘行走鵝毛大雪中,漠然面容難得浮現(xiàn)些許愣怔,越往前走腳步就越遲疑。

    前方便是奚家。

    天衍學(xué)宮放年節(jié)假之前,奚絕曾高高興興約他冬至去吃消寒餃子。

    ——北境習(xí)俗才要在冬至吃餃子,中州和南境大部分都吃湯圓,也不知奚絕一個中州人到底哪來的奇怪習(xí)慣。

    但今年冬至,一向愛玩的奚絕卻根本沒來找盛焦。

    盛焦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未眠,冬至翌日一大早天才剛剛亮,就冒雪來到奚家。

    奚絕住在奚家單獨的院子,前些年曾給過盛焦進(jìn)入小院的玉令。

    盛焦如入無人之地進(jìn)入奚家,垂在身側(cè)的手卻緊緊捏著袖口。

    他總覺得只是冬至未見就來找奚絕,那性格惡劣的小騙子八成會大肆編排一番,也許還會自吹自擂吹噓自己,撩騷地說盛焦離不開他這等虎狼之詞。

    盛焦兩指都捏得一陣發(fā)白,但腳步再慢也還是很快就到奚絕的小院。

    年少的天道大人沉默一會,準(zhǔn)備好迎接奚絕的譏諷和嘲笑。

    只是剛到門口,余光看向院中,微微一愣。

    偌大院落中已落了到小腿的厚厚積雪,身量纖弱的奚絕身著單衣跪在積雪中,腰背筆直,墨發(fā)散落在地,發(fā)梢甚至都已被積雪掩埋。

    盛焦無神的眸瞳劇烈收縮。

    踩在積雪上的“吱呀”聲幽幽響起,放空發(fā)呆奚絕眼眸微微一動,羽睫上的寒霜撲簌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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