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蘇稚杳思緒混亂,嘴唇輕顫兩下,硬著頭皮圓謊:“那套房子是我爸爸買的,我離家出走了,不想再花他的錢,所以、所以沒有住……”
賀司嶼還是那般懶散的姿態(tài),金絲眼鏡下一雙長眸,挑著淡淡笑意,瞧著她,眼尾那一點極淺的淚痣帶出幾絲危險氣息。
“他們都不愛我……”蘇稚杳低低嗚出聲,摟過一只枕頭,抱在懷里,埋下臉:“我來港區(qū),就是想看看他心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女兒�!�
她佯哭著,悄悄覷他一眼,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不要生氣……”
賀司嶼垂下眼睫,看了眼捏在冷黑色袖子上,女孩子白潤纖細(xì)的手指,不顯山不露水:“明天還想回京市?”
蘇稚杳驀地?fù)u頭:“不想�!�
“所以�!辟R司嶼略作停頓,眉眼的游刃有余不外露,只有疏懶可見:“要再待幾天么?”
蘇稚杳暗暗吸上一口氣。
然后可憐巴巴望過去:“要……”
那晚,蘇稚杳在被窩里翻來覆去,始終想不通,事情是怎么發(fā)展到這地步的。
前一刻,她心情還因他酒后斷片錯綜復(fù)雜,很有骨氣地對他愛答不理,突然間,她就得為一出烏龍鬧劇引發(fā)的災(zāi)難,主動對他撒嬌服軟。
明明他什么都沒做。
卻又好像掌控著一切……
右手腕得要養(yǎng)幾天,無法練琴,京市難以回去,二窈也已經(jīng)托給小茸暫時照顧,蘇稚杳便就不著急,翌日睡到中午,才慢慢吞吞起床。
那時,賀司嶼早已在公司總部。
過二月中旬,天氣依稀有回暖的趨勢,蘇稚杳百無聊賴,在庭院的藤木椅里躺著,那天日照晴朗,午后的陽光熱著眼皮,暖融融的氛圍下,蘇稚杳漸生困意,不經(jīng)意睡過去。
不知過去多久,院子里隱約有動靜。
昏昏默默間,好像聽到有客人到訪,管家出去迎接的聲音,再然后,他們從外面進(jìn)去別墅,經(jīng)過她時,鞋子踩過草坪窸窸窣窣。
他們似乎有短暫的停留,輕聲對話。
“這么躺著就睡了?”男人話里有笑。
管家回答說:“蘇小姐在這里曬太陽,睡著有一會兒了,需要替您叫她嗎?”
男人大約是在欣賞她熟睡的模樣,過幾秒,輕笑了聲:“不用,給她蓋條毯子,等下天陰了要著涼。”
管家應(yīng)聲。
耳邊模模糊糊的聲音逐漸遠(yuǎn)去。
溫度像是有重量,蘇稚杳睡得魘住,睫毛很沉,感覺是太陽墜落在眼皮上,壓得她睜不開眼,在接近昏迷的狀態(tài)下又睡良久,熱度一輕,眼皮感受到?jīng)鲆�,她忽地一下驚醒。
迷瞪了會兒,顛倒的神思回籠。
原來是天陰了。
蘇稚杳一聲啞甜的哈欠,用力舒展開雙臂,懶腰伸到一半,就望見了走出別墅經(jīng)過魚池的周宗彥。
他一身黑色沖鋒衣,風(fēng)流又帥氣,笑起來唇邊帶出括弧,與初見時一般,那雙和賀司嶼完全不同的眼睛,給人溫暖而深情的感覺。
周宗彥也看到她,笑著走近:“醒了?”
蘇稚杳人還半迷糊著,等他走到跟前了,她才恍過神,立馬扯下身上的毯子,站起來:“周sir.”
她尾調(diào)還含有剛睡醒的輕軟鼻音。
周宗彥笑笑:“說過了,下屬才那么叫�!�
蘇稚杳想起他當(dāng)時說,叫彥哥就成,他和賀司嶼的交情顯然不錯,蘇稚杳想了想,就沒太見外,莞爾叫他:“宗彥哥。”
周宗彥眸光微微斂了下。
女孩子溫甜的聲音,讓他有那么一個短瞬陷入回憶。
“賀司嶼不在�!彼州p輕說道。
周宗彥回思,若無其事一笑,拎了拎手里那雕子酒,戲言:“不找他,我來他這里偷點藥酒�!�
他說話的同時,蘇稚杳留意到他沖鋒衣立領(lǐng)下半隱半露的淤青,蔓延整片肩頸。
“是那晚傷的嗎?”蘇稚杳吃驚。
周宗彥依舊是笑,不以為意地說只是一點磕磕碰碰,警察嘛,都是小事,很正常。
盡管是他職責(zé)所在,但蘇稚杳內(nèi)心還是略有些過意不去:“不好意思啊宗彥哥,打擾你和女朋友約會,而且你還受傷了�!�
“女朋友?”周宗彥疑問。
蘇稚杳點點頭:“賀司嶼說的,你和女朋友在九龍國際過情人節(jié)�!�
周宗彥間接感受到某人的調(diào)侃,氣笑一聲:“敷衍家里的相親,幸虧你電話打得及時,否則我真坐不下去了�!�
蘇稚杳被他頭疼的模樣逗得一笑。
她趁機(jī)問:“那晚你們都做什么了,他好像喝了很多酒。”
“他沒告訴你?”
“沒有……”
蘇稚杳低嘆,無奈和怪怨交織著:“他睡醒就跟失憶了一樣�!�
周宗彥狐疑:“不能吧?”
“真的,他都不記得自己……”蘇稚杳止住聲音,驚險自己小秘密差點抱怨出口。
見她眼尾有一抹羞赧的紅,周宗彥料定是那晚發(fā)生過事情,低頭笑了笑:“妹妹,一瓶俄羅斯白酒下去,還能盲射中十環(huán)的人,你也太小瞧他了�!�
蘇稚杳蹙眉:“可他真醉得很厲害�!�
周宗彥笑得越發(fā)耐人尋味:“那酒后勁是很強,但他這個人吧,后勁有多強,他的意志力就有多強�!�
日落西沉,城市漸而墮入黑夜,白日里的余溫散去,庭院晚風(fēng)涼如水,冷得人抖瑟。
蘇稚杳便回到別墅里。
傭人告訴她,賀司嶼通常是要忙到很晚,不太回家用晚餐,于是蘇稚杳準(zhǔn)備自己吃,趁著傭人備餐的時間,她回房間泡了個澡。
水霧氤氳的浴缸里,蘇稚杳靠著玩手機(jī)。
她有深刻感覺到,賀司嶼架走她的烏龍在圈子里鬧得有多大,可從昨晚到今晚,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天,不見蘇柏有任何行動。
手機(jī)里有的,也只是幾通電話和微信,來來回回還是那些話,讓她懂事,不要胡鬧,乖乖向賀司嶼低頭認(rèn)錯。
很難說蘇稚杳心情沒有一絲波動,失落還是有一點的。
但也只有那么一小點。
過去十分鐘左右,蘇稚杳披著睡袍下樓用晚餐,過客廳,竟見賀司嶼回來了。
他慵懶倚在沙發(fā)里,灰黑馬甲里是一件白襯衫,松著兩顆紐扣,領(lǐng)帶被扯下來了,和脫下的西服外套一起隨意掛在扶手。
她出現(xiàn)時,他正握著雪茄抽了口,呼出淡藍(lán)色的煙霧。
他在一片朦朧中,望向她。
眼前裹挾烏木香的霧氣致使她產(chǎn)生錯覺,蘇稚杳莫名感覺,他是在等她,中途閑來無事,所以點了這支雪茄。
蘇稚杳怔忡著想起下午周宗彥的話。
酒的后勁有多強,他的意志力就有多強。
蘇稚杳還沒來得及起疑心,賀司嶼握雪茄的手朝茶幾抬了下,她目光被帶過去。
甜品小金盤里有一只泡芙,用海鹽藍(lán)色的奶油和椰奶醬裱花裝飾,上面落著一層可食用金箔粉,特別精致,賞心悅目。
蘇稚杳眼中的狐疑瞬間被驚喜壓過,三兩步過去坐到他身邊,傾身端起小金盤,目光亮盈盈地望住他:“你給我?guī)У膯�?�?br />
賀司嶼沒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把雪茄換到離她遠(yuǎn)的那只手,語氣稀松平常:“路過。”
蘇稚杳也沒追問,迫不及待握住叉子,嘗了一口。
她還是第一次吃海鹽椰奶冰激凌風(fēng)味的泡芙,酥皮很脆,奶香濃郁,美味得她笑瞇起眼。
蘇稚杳滿眼滿足的笑意,抬起頭又望向他,和他不知何時注視過來的目光對上。
賀司嶼偏過頭,去抽了口雪茄。
這一眼對視,蘇稚杳恢復(fù)了些理智,她舔了下嘴角的酥屑,看住他,一本正經(jīng)問:“賀司嶼,你的酒量怎么樣?”
煙霧在唇齒間停留幾秒鐘,吐出后,他才漫不經(jīng)心開口:“要看跟誰比�!�
蘇稚杳張了張唇,聲音都沖到喉嚨了,欲言片刻,她又止住,頹頹喪喪地回過身。
“算了……就當(dāng)沒有過�!�
反正從他口中,她是什么都問不出的。
蘇稚杳胳膊支著膝,掌心托腮,戳著泡芙,不自覺地咕噥出一聲:“賀司嶼我不開心�!�
賀司嶼慢慢回過眸來,凝著她,隨著她低落的語氣輕下聲:“怎么了?”
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心口被什么東西梗住了,郁著一口氣,沉不回心底,想吐出去又舍不得。
這兩天她時常冒出一個念頭,如果那天她有點骨氣,睡醒沒有直接逃掉就好了,或者,是他先醒過來……
蘇稚杳思緒萬千,居然躥起一股子惆悵的心情,摁不下去,攀升到眼睛里,凝聚成濕霧。
眼眶兜不住淚的那個瞬間,她想掩飾自己的真實情緒,驀地嗚咽出聲,同時撲進(jìn)他懷里。
她整個人直直撞過來,撞得賀司嶼后背往沙發(fā)里陷了一下。
他咬住雪茄,在一陣委屈發(fā)泄的哭聲中低下頭,女孩子埋在他身前,泣不成聲,不一會兒,他襯衫就被她哭濕了大片。
“他們果然都是虛情假意,一天了都沒來救我,嗚嗚嗚……假的都是假的……”
情緒是真的,但話不是。
只有她自己知道。
蘇稚杳手指把他身前的襯衫捏得皺巴巴,怕自己控制不住想要用力拍打他,哭腔寂寂的,不是那種真的崩潰大哭,而是憋著一股氣,喪喪的,哭得越來越像失戀。
因她毫無征兆的哭泣,賀司嶼有片刻的怔愣,略一思忖,他清明的眼底若有所思,唇角淡淡勾起,幾不可聞地低笑了下。
賀司嶼伸出胳膊,擁過她肩,指尖攏著她肩頭,輕輕撫弄,懷揣著不拆穿的語氣,慢條斯理。
“別急寶貝,再等等�!�
他溫柔低沉的聲音一出,蘇稚杳委屈的哭聲戛然而止。
第27章
奶鹽
時空在他的聲音中靜止住。
蘇稚杳還在他身前埋著,
哭音停了,起伏停了,人一動不動,
就著原先的姿勢定住。
他穿.插在話語間的那聲寶貝,溫沉磨過耳底,
聽得蘇稚杳忽覺耳鳴。
幻聽了嗎?
蘇稚杳屏住呼吸,
臉從他胸膛上勻速離開,別過臉,
坐正回去,
端起丟在茶幾上的小金盤,
呆呆咬住最后一口泡芙,合著唇細(xì)嚼慢咽。
腦子懵著,
心臟卻誠實地重重跳躍。
她一時不確定是自己聽錯,還是他回家前飲過酒,
又不清醒了。
想等他再開一遍口,
可泡芙都吃完了,也沒聽見身后的人有任何聲音。
氣氛詭異又微妙,安靜得厲害。
蘇稚杳蘇醒到自己身在何處,在做何事,漸漸知覺到丟臉,她居然為他的一聲寶貝哭哭啼啼成這樣。
不知作何反應(yīng),繼續(xù)掩飾自己哭的真實原因,只當(dāng)是被家人的虛情假意傷透了心。
她慢吞吞回過身,
完全沒了方才的凌亂,
斯斯文文,
委委屈屈,
向他遞出空盤子:“賀司嶼,
這個泡芙真好吃,我還要�!�
末了,她淚朦朦地,又開始哽咽。
“再配一杯巴拿馬,麻煩你了……”
女孩子的睫毛又密又長,濕垂在眼瞼上,眼瞳漉漉的,愈顯清亮,真哭的時候打著蔫兒,佯哭起來也是有模有樣,嗲聲嗲氣的。
真就應(yīng)了那句話,殺人放火都是她冤枉。
小姑娘臉皮薄,賀司嶼也就沒揭穿她,但笑不語,接過空盤子交給傭人,又吩咐餐廳再送幾份她想吃的泡芙到別墅。
不多時,傭人送來一杯新磨煮的巴拿馬,蘇稚杳避著他目光,在沙發(fā)邊沿坐得很端正,雙手托著咖啡,輕輕吹燙氣兒。
剛剛哭得狠了,蘇稚杳在咖啡的暖香中慢慢緩過來,低頭小口抿著,時不時吸一下鼻子。
眼前出現(xiàn)一只指骨分明的手。
她未能反應(yīng),賀司嶼的指尖已經(jīng)落到她眼尾,指腹一撫而過,拭去一滴沾留的濕痕。
前后只有一秒而已,但心理作用,男人手指似乎有著比咖啡還燙人的熱度,烙印她眼尾。
蘇稚杳眼睫忽顫,下意識回頭。
他的目光直視于她,那雙墨色的眼睛依舊深沉,卻不再是寒潭將夜,而是有如黎明破曉前的海面,還是看不透徹,但沒那么晦澀難解。
蘇稚杳被困在他的這雙眼睛里,思緒空白了下。
她呼吸著,不敢深入揣摩他這個動作的意思,故作輕松帶出無關(guān)話題:“今天下午,宗彥哥有來過。”
賀司嶼很輕地抬了下眉,淡聲回:“你哥哥很多么?”
他的反應(yīng),令蘇稚杳作出訝然的表情。
“他帶走了一瓶……藥酒�!睕]應(yīng)他的話,蘇稚杳不知為何略有些心虛,聲音低低的。
“是么�!�
“嗯,因為昨晚在碼頭,緝毒的時候受傷了,不過行動很成功�!碧K稚杳乖乖和他交代自己聽到的所有的話:“他還說,前天晚上對方持槍不能行動,都虧你拖住那群人�!�
他并不在意:“知道�!�
“你是怎么拖住他們的?”蘇稚杳很想知道那晚她走后,他在維港飯店發(fā)生了什么。